飘雨飞花(下) ————玉隐
玉隐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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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游魂'盯住风摇柳,一旦发现景环芳的行踪,就一网打尽。"

 

"父亲,能留景夫人一条性命吗?孩儿毕竟是她养大的,再说只有她知道孩儿生母的下落。"

 

杨涵冷冷一笑:"那贱人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如果她负隅顽抗,就不能怪我翻脸无情。"

 

"父亲,您觉得百里雪燃这个人可以用么?"杨睿突然想到了他。"他是因为朦胧剑那场风波归顺咱们天帝宫的。孩儿当时并未派他职务,只是让他先在洛阳分坛修养。"

 

"就算他是真心归顺,也只能是利用。"杨涵叹了口气,"为父这些年太沉迷于享乐了。现在天帝宫人才凋零,内忧外患丛生,睿儿你年轻又太过感情用事,为父真是担心你守不住这份家业啊。"

 

"如果小文还活着,他一定会帮我的。"

 

"傻孩子,你还没有醒悟啊?"杨涵冷哼道,"要不是他,天帝宫决不会败落到如今这个样子。"

 

杨睿一惊:"父亲此话怎讲?"

 

"最近几日为父又把他自从到天帝宫以来做过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诚如景环芳那个贱人所言,他就是为了破坏天帝宫统治而打入我们内部的奸细,并且他一定还有同谋。"

 

"真的是这样吗?"杨睿一阵心痛。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但是他一直不愿相信。只要聂小文没有当着他的面承认,他就永远不会相信那是事实。但是聂小文死了,没有给他证实这个疑问的机会。如果真像父亲所说,聂小文还有同谋,百里雪燃会不会知情呢?他可是聂小文收服的。

 

杨睿觉得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想起来太累了,他其实根本对当什么天帝、统治武林这样的事情毫无兴趣。他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完全抛开江湖恩怨,耕读渔牧,过普通的生活。如果小文还活着,应该会赞同他的想法吧。他不明白世人为什么把权力地位看得如此重要。但是他无法逃避没得选择,因为他是天帝唯一的儿子。

 

月光如水。

 

人被一丝丝从虚无中悄然渗出的感觉静静地淹没。

 

迷乱的柔情,寂凉的欲望,神秘的饥渴,似某种生命正从无边的沉睡中醒来。

 

不要相信月光下的一切。

 

因为当阳光普照、白昼来临,一切都会悄然隐去,化为虚无,所有的刻骨铭心,如冰融雪解,没有证据,不留痕迹。

 

在这月夜,金盛莲突然约见百里雪燃。

 

聂小寒与百里雪燃同去。

 

看到月光下楚楚动人的金盛莲,聂小寒微微一笑。

 

金盛莲一愣,然后报以礼貌性的回笑。她的双眼却始终盯着百里雪燃:"百里雪燃,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报仇。我知道我们都是被天帝宫的人利用了。如今我有一个计划,可以让天帝宫土崩瓦解,你愿不愿意帮我?"

 

不待百里雪燃回答,聂小寒钢针出手,口中喝道:"你不是金盛莲。"

 

"金盛莲"身形一晃,轻松避过钢针,娇喝一声:"你是谁?竟然能识破我的伪装?"

 

聂小寒不答,像疯了似的右手狠狠地挥出一鞭。

 

那人功夫甚高,并不恋战,几个回合之后,竟然抽身离去。

 

聂小寒欲追,却被百里雪燃拦了下来。"小寒,她究竟是谁?"

 

片刻,聂小寒冷静了下来,狠狠地道:"她应该就是景夫人,杀死聂小文的景夫人。"

 

百里雪燃从刚才二人动手的情况上就可以看出,那个冒充金盛莲的人武功非比寻常。能有此身手者,江湖中最多不过十人。但是他不明白聂小寒为什么如此肯定那个人就是景夫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不是刚才见面时她只是对我礼貌性的微笑,单看形貌真的毫无破绽。她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救过金盛莲,金盛莲应该是认得我的,所以我看出她一定是假冒的。飞针试探,她竟能轻松避过,又有如此精湛的易容之术,江湖中只有三个人。四煞中的妖精,妖精的同门师妹景夫人,还有风摇柳。以风摇柳的武功,不可能这样轻易避过我的飞针,先被排除;妖精是男子,体态与女子不同,易容术在精,身形上的差异也决瞒不住见过金盛莲的人。只剩下景夫人。她是女子,又有一定的动机。"

 

百里雪燃不得不佩服聂小寒清晰的思路。她真的很像聂小文,他想。

 

"我当时太过感情用事了,一想到她是杀害小文的凶手,就无法克制的动手。"聂小很轻叹,"应该再听她说下去。看样子她是彻底与天帝决裂了,如果和她联手,或许对付天帝又多一分把握。"

 

百里雪燃却道:"景夫人并非善类,与她联手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她算计了,还是不冒这个险的好。再说我根本无法容忍杀害聂小文的人与我共事。下次再见到她,我也决不会饶她。"

 

 

 

 

江水流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地将他与聂澜之间的恩怨缓缓道出: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八岁,与家人失散,在路边流浪,饥寒交迫受尽欺负,是他收留了我。他当时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好像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虽然居无定所,日子过得清苦,但是他竭尽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我对他只有感激。后来他帮我找到家人,当时武林中很有声望的剑术世家,他理所当然跟着我住了进来。

 

开始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开心,他伴我读书,为我弹琴,陪我练剑,他很少外出,似乎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我。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躺在他的怀中,抚摸他的黑发,我的眼里心里也只有他。慢慢的父母发现了我和他之间有违常伦的恋情,想方设法逼我们分开。当时我还年轻,什么也不懂,以死相协,只求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后来父亲好像调查出聂澜过去的一段不光彩的经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之前,竟然被聂澜害死。他一不做二不休,偷了我家的剑谱,气死我的母亲。我本来可以有机会杀他的。但是他跪在地上求我原谅,说他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他不想我知道他的过去,那是非常痛苦的经历。他还说如果能死在最爱的人手里,此生也无悔了。于是我又被他骗了,放他离去。

 

三年后,他习成剑法,我已不是他的对手。我被他打伤,成了他的禁脔。我数次寻死,都被他救活了。我对他说,如果还我自由,我就不会再寻短见。他竟然真的放我离开,还以‘饮梦'相赠,并且希望我能原谅他。笑话。他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吗?他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我到要看老天能让他逍遥到几时!"

 

"其实您的心里一直是爱着我义父的吧。"聂小文突然说,"如果真像您所说,他对您做了那么多错事,您为什么不想方设法复仇,反而隐居在塞北呢?"

 

江水流面色微变,抓着剑的手轻颤:"我怎么可能会再爱他?那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您讲的这些事情,只是您的一面之词,究竟是否属实,小文要问过义父才能下定论。"聂小文冷静地说,"再说义父对您并非无情无义。他若无情就不会在您离开时以宝剑相赠;他若无义,就会明着抢回‘饮梦',何必将小文送到这里苦等三个月?"

 

江水流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江水流才回过心神,冷冷地道:"来人,带他去厢房。"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聂小文,"贤侄,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总会有办法让你相信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的。"

 

仆人把聂小文扶到后一进院子的一处僻静的厢房。

 

聂小文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不到他的待遇还很高,竟能睡厢房。看屋内的陈设,虽没有什么值钱之物,却也雅致。看得出房子的主人还是很有品位的。屋内的长几上放了一把琴。聂小文心道:莫非江水流也是喜音律之人?

 

一夜无事。

 

聂小文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安心。因为他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不需要他去思考什么,在这里做三个月的仆从,只需逆来顺受就可以了。

 

伤口虽然没有敷药,但是血已经止住了。这点皮肉伤,对聂小文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拖着伤腿来到窗前,推开窗子,便看到了雪山。纯净的雪山。

 

聂小文于人间世相,千层蛛网,万种丑态,看得太多了,他以为自己的感觉已经慢慢迟钝了。

 

但是面对这山,他仍是被震撼了。

 

在极其安恬的蓝天之下,又在极其苍凉的土地之上,一线素白的生命,横陈于天际,在朝阳的映照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远远望去,一派淡泊,一派超然,一派冷峻,一派庄严。山坦然面对长天,没有懊恼,没有愤怒,没有浮躁,没有狂妄,没有猥行,没有媚态。

 

在雪山的面前,聂小文突然感到自己很肮脏,被男人玩弄过的身体、沾满血腥的双手和藏着各种阴谋的心哪一样都令他无地自容。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体会,他竟背负了如此多的罪孽,这沉沉的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急忙关上窗子,跌坐在椅子上。摸着胸前的锦囊,他喃喃自语:"义父,难道孩儿做错了么?还是一开始您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人生有些错,你不犯这些错,就是最大的错。聂小文记起义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是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个错都不犯的。那么义父真的对江水流做过那些错事吗?如果是真的,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他相信义父一定有他的理由的。

 

风摇柳没有想到这一次取解药时景夫人竟现身相见。

 

逃亡的生涯使景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她对风摇柳说:"请你帮我。"

 

风摇柳无奈地笑了:"我能说不吗?"

 

"请你帮我对付天帝。"景夫人不在乎风摇柳嘲讽的语气。

 

"夫人是让我反叛?"风摇柳有些不解,"就凭咱们两个,恐怕只能做到联手逃亡吧。"

 

"杨涵不念夫妻之情赶尽杀绝,欺我太甚。这么多年来我忍气吞声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翻脸无情,我不能再任他宰割,只有先下手为强。倘能不露痕迹地杀掉杨涵,凭杨睿那个娃儿能奈我何?到时天帝宫的大权就会名正言顺地落到我的手里。"景夫人仔细地盯着风摇柳的脸,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到她认真在听,于是继续说道:"当然,光凭咱们二人成事有些困难。所以我曾易容成金盛莲找百里雪燃联手。却被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后生识破身份,只好先作罢。但是百里雪燃是个很合适的利用对象,如果争取到他,我们的胜算就多一些。你曾经与他打过交道,这一次找个借口到他身边,看看是否有机会让他为我所用。"

 

风摇柳听着景夫人说着自己的阴谋,心中却早有了打算。"这果然是个好机会。"风摇柳习惯性的媚笑着,"夫人,一旦您掌了权,柳儿能得到什么呢?"

 

景夫人心中冷笑,果然是个贪婪的丫头,是啊,自己也是个很贪的人,这一点柳儿倒与自己很像啊,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景环芳对天发誓,一旦亲掌天帝宫大权,就奉风摇柳为本宫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柳儿真是受宠若惊。那么夫人可千万不要食言啊。"

 

"当然,这是这次的解药。"景夫人虚伪地说道,"柳儿你聪明机灵,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风摇柳听她如此说,急忙跪在地上叩头说道:"那就请夫人收下柳儿这个义女吧。"

 

"若是当年我的女儿没被人盗走,应该也有你这般大了。"景夫人扶起风摇柳,叹道,"只是现在为娘没有什么见面礼给你。"

 

"夫人不嫌柳儿高攀,肯收柳儿做义女,柳儿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要什么见面礼。再说今后跟着您,早晚可以出人头地,也不急于一时。"

 

"果然明事理。"

 

"谢谢母亲大人夸奖。孩儿这就去找百里雪燃。"风摇柳辞别景夫人,转身离去。景夫人永远不会看到风摇柳转过去的脸上那双含着浓浓恨意的眼睛。

 

景夫人以为天下人都与自己一样,只爱权、钱、色。她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或许风摇柳曾经执迷于此,但是现在的她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弃了,又岂会在乎这些?

 

 

 

 

江水流远远地就听到厢房中的琴声。

 

恍若天籁的琴声。浮光流水,瞬世莲华,三生三界,弹指一挥间便可在这空灵的琴音中顿悟。

 

江水流禁不住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当年澜哥哥就是这样抚琴给他听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澜哥哥要那样对他?心中是爱是恨,他分不清楚,只是落泪。他推开房门,看见抚琴之人。

 

聂小文那苍白清秀的绝世容颜映入眼帘。是他,聂澜的义子,他竟能弹出如此纯净的音律?竟然能把自己感动得哭泣?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惑人的心术。江水流长袖一挥,卷开长几上的琴,怒道:"不许弹!"

 

聂小文看着江水流泪流满面却又忽然发怒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粗鄙之音扰了江叔叔清修,小文不弹就是。"

 

江水流看见聂小文谦卑的样子,心中一阵的不舒服,厌恶地骂道:"真是虚伪,就像你那个狗屁义父一样。"

 

聂小文却正色道:"您对小文是打是骂,小文不在乎,但是请您不要辱及家父。"

 

江水流闻言冷笑:"真是愚蠢。你早晚会因为跟了他而后悔。"

 

"小文今生决不会做对不起义父的事情,也不会允许别人做不利于义父的事情,哪怕是因此丢了性命,也决不言悔。"

 

"你会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的。"江水流冷哼。片刻却突然道:"今晚沐浴,你过来服侍我。"

 

"是。"聂小文毕恭毕敬地回答。本来嘛,来这里就是做下人的,服侍主人沐浴更衣也不为过,但是他总觉得江水流的话里藏着更深一层的意味。

 

晚上江水流沐浴的时候,自是有许多丫鬟在身旁服侍,他只是让聂小文在一旁的石地上跪着,等候吩咐。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聂小文身上的剑伤说不痛是假的,在石地上跪得久了双腿发麻,各处伤口绽开,血渐渐渗透了衣衫。他没有挪动半分,仍是静静地等着。

 

"你们都下去吧。"江水流从浴盆里走出,披上一件衣服吩咐那几个丫鬟,"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然后转身看到了聂小文,笑道,"贤侄,这里没有旁人,你也过来洗个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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