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毅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给我一个机会,考试以后,我们去后山,我陪你一天或半天,让你,实现那个梦。"
只是实现一个梦?
宫毅真想狂笑一场。
等个什么劲儿呢,他要是会说那句话他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今天?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是想逼他。宫毅,你真他妈蠢驴!!!!
"何祈竞,你总是不说我想听的话。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明白,我想要的不仅仅是那么一天半天啊!算了,这样就够了。那个梦就让它永远是梦吧,你给不了我我想要的,就什么也别给我了,不要枉做好人。再见。"
何祈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再见。"
宫毅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何祈竞已经走到路的另一边去了。文如正在那边等他。
想来文如也知道我和他有话要讲,才先回避了吧......文如,应该也知道我和他是怎么回事了。文如,对不起,过去伤害了你。
连文如都默认了我的性取向。还有谁不知道我喜欢他?
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心痛。
全世界都治不好我的心痛。
走在街上,一个人看车来车往,宫毅禁不住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首小诗。
盼望
作者: 席慕蓉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可是啊,纵然得到了那么一瞬,自己也还是会像一只饕餮一样,不知足地要求更多吧......
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宫毅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千只纸鹤篇 完
考试那天班主任把宫毅叫到办公室去。
"听说你把学生会主席给辞了?"
"是。"宫毅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半个小时到交卷时间。
早知道会被班主任叫来喝茶,我就不提前交卷了。更不会跑到办公楼来溜达。真是倒霉啊......
班主任坐在凳子上,仰视宫毅那礼貌的笑脸,自己也笑了起来。
宫毅这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说话够直爽。可惜就是不太与老师亲近......要不然,这么让老师省心的一个干部,我怎么也会对他更好一些啊......
"好好的,怎么就辞了?"
"呵呵,就是......想退下来,干点儿别的什么。"
"可惜了,你这么能干......"
没什么可惜的。我太清楚我自己了,一把手不适合我。我比较适合做摄政王,当幕后主子。学校里这点儿事,算了......
话又说回来,在这个班呆了这么久,我还没正眼瞅一瞅老师呢。
宫毅俯视老师的额头,想起很久以前,老师把自己留下来问班级里的情况。一问就问到很晚。何祈竞总是坚持在楼梯口等他,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缠人,问什么"老师和你说什么了?"他只是领着一大群人在楼梯口等宫毅。然后大家一起回家。山路覆了一层冰,天又黑,何祈竞还要照顾别人,牵着他们的书包带儿不让他们滑倒。宫毅偏偏不要何祈竞扶,只在一旁默默地走,然后看着何祈竞搀着齐晓云下山。不过,要说那是他不管何祈竞,倒也不对。何祈竞要摔倒的时候,总是他只手拉住何祈竞的衣领,把这个大块头拽住。宫毅就是这样,只许自己对别人好,只许别人接受自己的援助,却不允许别人给他什么......
对老师也是如此。他可以熬夜帮老师处理班级事务,却受不了老师对自己的优待。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样不好,和老师把界限划那么清干什么,偶尔和老师开两句玩笑,套套近乎,也没什么不好啊。但是他就是没办法改自己的性子。再怎么掩饰,不够圆滑的性子,也终究是不够圆滑呢。要是圆滑一点儿的话,与何祈竞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吧......
"你啊,有空也多吃点儿东西,别太累了。瞅瞅,都瘦的没模样了。何祈竞最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们不是在一块吃饭吗,怎么光见到他胖,不见到你长肉?"
啧,偏是这无心之语最是伤人。
"我和他,很久没在一起吃了。"
宫毅笑笑,仿佛老师说的这些话他并不在意。
但是心里却阴沉了。
我和他关系好的事大家都记得,我和他疏远了的事大家却不知道。该说是他的演技太好了吧,不想让我难堪,所以总是往我的身边凑。弄得大家还以为我们是铁哥们呢!
我们也就是表面关系好。
就像是水与油,装在一起的时候,不得不互相贴近,实际上,却生分得永不相容。
--渐行渐远篇 序章 完
我忘记了什么?
我看漏了什么?
其实太阳一直挂在天上,
只是我不睁开眼睛,
才会以为,世界处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乌云阴沉沉地压着山头,像一个大号锅盖。
这一天,正是分班的日子。
"2年3班,齐晓云,宫毅......2年6班,何祈竞。2年7班,萧清竹,贺雪......2年16班,秦远流......"
我和齐晓云一个班?
"宫毅,你和齐晓云在一起啊,真好,你有伴儿了!"
是这样吗?我该高兴吗?
来到新班级,其他人都忙着结识新朋友,宫毅却只是靠着暖气片,和齐晓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也许我该高兴,毕竟有齐晓云在,我就有了一个依靠。
我需要这个人。
但是在内心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为什么还要和她一个班?为什么偏偏是和她一个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看上去凶悍无比的女人。宫毅看了她一眼,决定听母亲的话,不在这个班级担任任何职务。
摸摸兜里新买的刻刀,想起刚才在原班教室里自己用刀刃敲手腕的事。
原班主任--袁姐在那儿念分班名单时,宫毅以握鼓槌的姿势握着刻刀,一下一下地敲自己的手腕,看上去像是要割脉。何祈竞也许没看到,也许是看到了,却什么也不说。反而是萧清竹蹙眉过来,眉眼间心疼多于责怪。
"毅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再也不伤害自己......
宫毅把刻刀收拾起来,怯怯地说:"我没有自残。真的,你看,这种敲法什么事也没有......"说着说着自己也没有底气了,"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说谎,你分明是做给他看的!有出息一点吧,别让萧清竹为你担心......
"我答应你的,我会守信用......"
......
"宫毅,你想什么呢?"齐晓云甜甜地笑着,露出一对比宫毅的要浅一些的酒窝。
"啊,没事。"宫毅表演出一个笑,"我只是在想,今天我的妹妹要到我们家来,我一会儿该去给她借一些书看。"
新班主任讲了几句话就放他们回家了。
宫毅走到楼下,遇见文如,就和她聊了几句。齐晓云站了一会儿,觉得插不上话,便先走了。
然后何祈竞也出了教学楼,他们仨便一起回家。
气氛僵得像蜡块,三个人各怀心事,都觉得不自在。宫毅一度想先行一步,却又开不了口说再见。
该怎么说呢?宫毅觉得自己与何祈竞就像两个分子,相距得远了,就会因引力而向对方靠近;相距得近了,却又会有斥力,让他们互相伤害,疏远对方。
何祈竞先打破沉默:"乔泽明昨天上火车时,你怎么没去送他?"
火车?
宫毅困惑地把头偏向何祈竞那边,"什么火车?他去什么地方?"
"他不是说要去长春念书吗,昨天上的火车。"何祈竞的视线越过文如的头顶,直视宫毅苍白的脸颊,"他没告诉你?"
"没有。"
他就这么走了......果然,我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远去。他不告诉我他要走,是因为他恨我吧......
当年,那个高大的少年为他当沙包,被他打得浑身尘土。
当年,那个高大的少年为他和兄弟们闹翻。
当年......
所有的一切,如今都不算什么了。
我们的身边总是有朋友,但是这么多朋友里,究竟有几人能陪我们走完一生?大多数的友情,都像是一张玻璃糖纸,被岁月折出许多伤痕,褪了颜色。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敢再以你的兄弟的身份自居?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一起嬉戏?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恨我?
好吧,你们都走好了。
走到平时分手的那个路口,宫毅却还是跟着何祈竞他们走。
"我上你们那附近给我妹妹借书。"他简简单单地解释。
三个人又走了一段路,文如到家了。
宫毅不想在何祈竞身边露出手足无措的蠢相,便加快脚步。
但是何祈竞却紧跟着他。
"你家是住这附近吧,再见。"
宫毅说完,却发现何祈竞还是跟着自己。
这算是怎么回事?
"你走过头了吧?"
何祈竞淡然一笑:"我想再多陪你一会儿。"
为什么这么温柔?
啊,难道是......
"你要实现那个梦?"
眼前人不说话,只是微笑。
这叫宫毅如何是好?
"我说过......不需要。你没必要作好人。"
眼前人仍是笑。
宫毅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也只好任他跟着自己。
何祈竞走在靠马路的那一边。
过马路的时候宫毅照例不看车,被何祈竞拉着胳膊领过马路。
"跟我过马路挺累的吧?我走路不看车。"
"还行,领贺雪过马路时才累,她是直线往前冲,根本就不看路!"
何祈竞谈起贺雪,语气是那样的自然。
"我要不要也试试?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一定会没事的。"
不必多想,宫毅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那样做的。
他只是喜欢危险的感觉,却绝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危险的境地中。
宫毅踏上人行道,侧过脸来看仍是红色的指示灯。
我闯了红灯。
活到现在,他已经闯了多少次红灯?有形的红灯可以被注意到,可无形的红灯呢?有多少无形的红灯被他闯过了?多少不该闯的红灯,多少不该踏足的禁区......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是否有车轮已将闯了红灯的灵魂碾得粉碎?
宫毅很快就忘了红灯,就如同忘记何祈竞的一切温柔。
"有你在,贺雪一定会平安长大。你们两个真是很般配。她像天使一样,很干净,应该是个好人。你,也是好人。你们会在一起幸福地活下去。"
是说给自己听的吧?不这么说,心会受不了啊!
但是宫毅,你这样一厢情愿地把何祈竞往贺雪的身边推,可曾考虑过他的心情?
"我不会对她说。我自己的事,我自有打算。"
"啊,哦......也是。"宫毅有一点尴尬,"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凭什么设计你的人生?"他深吸一口气,笑得很苍凉,"我对你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啊,只是一个多余人,却对你指手画脚......"
又是这样,拼命伤害自己。你这样只会让人为你难过啊!为什么要这样自轻自贱?
我已经把我自己说得很不堪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只要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就不会再受更多的伤害。
是,这样的话你说得多了,你也听得多了,但是何祈竞不是你!你不在乎不代表何祈竞不在乎!
何祈竞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心里话--"其实在我心里,你和贺雪一样重要。"
谁也不没料到何祈竞会这样说。
总是把话憋在心里的何祈竞,被宫毅逼了那么多次都没有说出这句话的何祈竞,今天,他居然说--"其实在我心里,你和贺雪一样重要。"
为什么直到此刻他才说出这样的话?!
"啊,就算是想安慰我,也不必勉强自己说谎吧?"抓住自己被风刮得凌乱的长刘海,宫毅说着似乎十分看得开的话。
然而在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阴郁的感情渗了出来。那是一种从心里,从骨髓中,从每滴血液里涌出来的,深深的抗拒。
没错,他在拒绝,拒绝承认自己对别人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他拒绝相信何祈竞。
何祈竞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是爱,是珍视,但更是伤害,痛苦。如果当初不是他先说了"我爱你",宫毅又怎么会这么痛苦?所以拒绝去分析何祈竞话里的意思,拒绝记住何祈竞的好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宫毅并不高兴。
"当然,如果硬要分个高下的话,你比贺雪要稍稍差一点,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
刚才还说是一样重要呢,呵呵,幸好我一开始就没信过你......
"我当然明白,青梅竹马啊,地位当然是不一样的。"
第二名,从一个陌生人到第二名,我是不是该哭着谢恩?
我是第二名......
哈,感情这玩意儿也是有排行榜的吗?
宫毅笑不出来,也不想笑。
到了书店,宫毅蹲在书架前挑书,一边挑一边念叨,"我说你站远点儿,别让人误会。"说话间翻出一摞BL漫画。
"你怎么借这种书?"
"我妹妹是同人女。"
宫毅拿着书站起来,头有点晕,何祈竞扶住他。
就在此时宫毅看到一本躺在角落里的书--《她比烟花寂寞》。
"她比烟花寂寞......"
"啊?"何祈竞不知道宫毅在嘀咕什么。
宫毅拿起那本书,"妹妹一直想看这本书。比烟花寂寞......真是我的同类。"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寂寞之类的话,让何祈竞很不自在。
我的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是不是?
对不起,我并不是一定要你为难,这只是我的天性。
我就是喜欢找不自在。
宫毅盯着何祈竞的鞋子,苦笑。
你一定想不通我是因何而抑郁,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会开心?错了,何祈竞,我天生不知快乐为何物,你何必管我,我只会让你白费心思。
两人从书店出来,何祈竞在路边摊买了两根烤肠,递给宫毅。
"谢谢。"
宫毅难得没有拿出钱包来煞风景,只是问:"你不吃?"
"你吃吧,我嘴里溃疡了。"
溃疡?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宫毅暗暗责怪自己没有多关心何祈竞,抬头柔声道:"很严重吗?"
"没事儿。"
宫毅低下头:"有些事别太在意了。你和贺雪是邻居,以后还会见面,她那么好,一定不会伤害你,你和她说明白,她应该会接受你,你不要上火......"
他说的话真是让人不知从何说起,何祈竞听他在那里自我催眠,心里很不舒服。
何祈竞靠近宫毅,一公分一公分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就要吻到宫毅那倔强的嘴。
如果宫毅住口,也许......
但是宫毅还是继续说那些伤人的话,何祈竞呼出的热气烫着他的脸颊,却不能让他住口。
很久以后宫毅看到一句话--我们不要吵了,既然我们靠得这么紧,不如......接吻吧。
那么近的距离,我没有珍惜。
何祈竞真的拿宫毅没办法了,也只得抬起头,"这和贺雪没关系。"
他拎走宫毅手中的书包。
"我们去江边走走。"
他没有留意到宫毅放松的表情。
刚才我如果住口了,何祈竞,我也许会忍不住吻你。那......一切就全毁了。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