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闻到的香气,只道是擦身而过的女子所带的,当时只花心思在那个小孩身上,并不
曾注意。
神思有些恍惚,脚下变得飘飘然的。冥使劲眨了眨眼,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走了几步,已
是踉跄不稳。
秋一笑道,"算了,还是上马去吧。我来牵马。"
冥稍些窘迫,倒也不分辩,待要上马,身上竟软软的没半分力气。
秋伸手在他臀下一托,冥便有些狼狈地趴在马背上。秋哈哈大笑道:"冥这个样子,真是有
趣极了。"秋笑声中充满了小时看冥倒霉时的幸灾乐祸,冥不禁微微一笑,倒也不恼。
闹市中无法骑马,秋只能牵马而行。秋走得很慢,虽然一路仍是说说笑笑,冥知道他是在防
备即将来临的攻击。
闹市中人来人往的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拐角处,赶车的马夫
打着瞌睡,中午的日头暖洋洋的,又没什么生意,正是睡觉的好时候。路边的小摊上,一个
身材精瘦的小贩正利落地将面削进汤里。座位上有两个等着吃面的脚夫,扁担立靠在桌上,
其中一个一只脚不雅地翘在凳子上。
一个算命的瞎子,身后挂着白布招,敲着竹板,穿过人群。不知为什么,算命为生的多是瞎
子,既然看不见这个世界,人们为什么会相信他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因为有人相让,算命的走得竟也不慢,就在秋暗暗寻思的时候,已经到了跟前。撑着布招的
竹竿中,藏的竟然是一把利剑。寒光一闪,冥吃了一惊,待要闪身躲避,已是太迟。中了迷
香的身手迟钝得令自己不敢相信。
"没事。"秋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带来全然的安全感。
预料的一剑并没有来临,再睁眼时那个瞎子已经倒了下去。血液如水柱从颈部狂喷而出,倒
下的瞎子张开嘴,用手指着秋,满眼不相信的神色。那个瞎子当然不是真的瞎。
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光茫一闪,八柄飞刀从卖刀削面的贩子手中急射而出,赶大车的马夫
手中的长鞭一抖,直奔冥所在的马脚而去。长袖一展,八柄飞刀听话的落如秋的袖袍之中,
猿臂一展,秋已将冥抱下马,就地一翻已落在两尺之外。
"在这儿等着我。"将冥放在路旁的石墩上,秋直身站起。冥对秋放心的一笑,点点头。
已从扁担中抽出剑来的脚夫,马夫,和卖刀削面的小贩将他们围在中央。热闹的街市刹时变
得萧条,害怕被连累的人们纷纷避之犹恐不及。
原先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无端起了变故,究竟错在了哪里呢?
"阁下好身手。"卖刀削面的小贩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要杀的只是叶知秋,阁下
不要来淌这趟浑水。"
"想杀人却连要杀的人都认不得,真是一群白痴。"漂亮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露出逼人的寒
气。
"你才是叶知秋?"脚夫中的一个惊道。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众人面面相嘘,怎么会有这么土的事?
难道?怀疑如同掉入水中的墨在各人心中迅速扩散。但眼前的任务必须完成,青龙会从不容
忍失败。
尽管事情并不如计划中所发展,但是结果将会是一样的。
那就是,叶知秋必须得死。
秋刚才露出的那一手虽然让人印象深刻,但是他们却有四个人。每个人本身的身手都不弱,
他们本是青龙会最好的杀手。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配合,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让任何任务
失败。
互相对望了一眼,四人突然同时发难。马夫的鞭子象毒蛇的信子一样,从下路攻来。小贩的
飞刀则是直奔面门,两个脚夫一左一右。四人的攻击封住所有可以躲闪的部位,四人间的默
契令冥不禁担心起来。
奔向秋的飞刀在秋魔术般的挑开,在空中转变了方向,加上刚才收来的那八柄,一柄奉送给
马夫,速度比飞刀来时还要惊人。挥舞着长鞭的马夫与此同时发现长鞭被秋踩在脚下,再也
动弹不得。一个迟疑之间,飞刀已经到了进前,躲避之间,惊然发现飞几柄飞刀竟似算好躲
避的可能一般,心中一慌,一柄飞刀没入眉心。
身体优美的向后倾,秋的长箫随着架住一个脚夫的长剑,另一个脚夫的身体前扑,越过秋,
长剑刺穿了对面脚夫的心脏。
所有一切只是发生在一眨眼的工夫,生死却已了然。小贩惊道:"年英,你!"
被叫做年英转过身,并不答话,只是稳步地迈向卖刀削面的小贩,小贩后退着,眼中闪过一
丝惧意。他的功夫原也不比年英差,但此时因为同伴的惨死已经失去了斗志,只想着逃跑。
手起,剑落,红色的血染红了黄土。
年英回过头,见秋正打量着他。
"你并不认得我。"年英道。
"我并不认得你。"秋点点头。
"你也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帮你。"年英又道。
秋又点点头。
"但你却知道我那一剑不是对着你而去的。"年英盯着秋。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
"是。"
秋笑道:"为什么虽然不是秘密,但是说出来从来没人信,反倒让人误会我在敷衍他们,所
以我宁愿不说。"
年英看着秋,知到象秋这样的人如果不想说,就没有办法让他说。
"你曾经救过我的女人,她叫茉丽。"年英道。
从秋脸上现出的茫然,年英补充道:"那时她只是个妓女,而且并不漂亮,所以如果你也不
记得她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但是你确实救了她。她始终记得你,你是一个不容易让人忘怀的
人。"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是谢谢你帮了我们。"秋道,"替我问候你的妻子。"
"我会。"年英的脸上也现出笑意,黑堂堂的脸上充满了幸福。
临别,年英告诉秋,"冷笑天从哥莎儿女人那儿弄得一种迷药,能令人一时酥软,你的朋中
的就是那种迷药,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你很走运,他们不认得你,错把冥当作了你,所以你要小心,下一次,你或许就没这么幸
运了。"
"青龙会之所以要对付你是因为哥萨尔的新王。"
年英走了,秋转向冥,看见冥正对着他微笑。
秋笑道:"还是没力气吗?"
冥苦笑。
秋将马牵过来,将冥抱上马,和他同乘一骑。
冥叹道:"若非亲眼看到,我还是不知道这几年你的功夫竟然精进如厮。"
秋笑道:"你也不差啊,二十六岁就将冰玉决练到第九层,就连师父当年也不曾做到吧。"
冥回头看了一眼秋的笑容,同样俊美的脸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棱角变得分明,不复当年的圆
润。感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秋原是不常笑的,但现在却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看什么?"秋问。
"没什么,只是想你变了很多。我好象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冥的眼睛望向远方,停留在不知名的某处。
秋沉默了一会儿说:"即使如此,你还是最了解我的人。"
"是吗?比宁还了解你吗?"冥的眼神依旧停留在远方。
"应该是吧!我极少和他提前过去的事。"秋缓缓地道。
"你是说,他从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师父?"
"是。虽然聪明如他,或许能猜到几分。"
"为什么?"冥不解。
"我不需要他了解,但我想喜欢他爱我的方式。倔强的不肯吃一点亏,却又执着的很。"
"我突然觉的你很卑鄙。"冥将眼神拉回,突然笑道。
"是吗?我倒没意料到你会这么说我。"秋也笑了。"你是说我不肯爱他,却贪恋他的感情
?"
冥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秋笑道:"他活该,谁让他骗我骗得那么惨。他若是太了解我,我岂不是没法子欺负他了?
"
冥点点头,笑道:"看来做你的情人真得很倒霉。"
"可不是嘛?做我最好的朋友而不是情人,冥应该感到幸运才是。"秋大笑,却又隐约暗示
着什么。"至少很多事,我不会对你隐瞒。"
冥笑道:"既然如此,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年英是友非敌?"
秋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感觉到别人的情绪。"
冥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有读心术?"
"不是,我无法确认对方在想什么,但是对方是高兴还是害怕,我可以感应的到。"秋解释
道。"所以我可以知道对方对我是否怀有恶意。"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应?"冥奇道,"小时候并没听说你有这样的能力。"
"小时候也有一些,我并不知道,只以为是自己瞎想的。后来大了,这种感应越来越强。在
逃亡的那几年里,我开始学会信任这种能力。"
那秋,是不是也已经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
原以为轩生气了,却没想到打点好一切出门后,发现轩在后面一言不发的跟着。
"不生气了?"宁笑道。
轩还是黑着一张脸,看了宁一眼,没说什么。
"都这多天了,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你就不用跟着了。"
轩仍是沉默着,宁见他如此,也由着他,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沉默着。
几日来旧病人的病情已逐渐稳定,也不再有新的病人进来,宁好不容易略得空闲,心想这小
鬼几日来做饭,倒也辛苦,不如早点回家,做几样好菜犒劳一下,便也没等轩来接。反正来
回就这么一条路,总不会错过的。
该死的,该死的,为什么不等他来接。
宁奔向轩的身子倒了下去,跌在轩的怀里,对方中一人的长剑刺进宁的左臂,血惊艳般迅速
地染红了浅色的衫子,与此同时另一人的铁掌同事击中了宁的后心。
一手抱着宁,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剥开对方的攻式。
"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这样的重手,你们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轩怒喝道,身子一偏
,躲过对方的攻势。
"要怪之怪这小子太多事。"使剑的一人冷声道。
对方共有四个人,轩迅速的权衡了一下,自知此时带着宁,与人交手吃亏得很。
三十六计,走为上。
轩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对方的轻功不弱,自己一刻也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不能回去,轩
只是往林子深处跑,山里总是比较容易藏住人的。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轩连带宁一起掉了下去。
轩爬起来,听见宁轻轻地哼了一声,笑道:"你真是摔死我了。"声音很虚弱,却仍带着笑
意。轩不明白宁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轩重新将宁背在背上,从怀里点着了火折,往洞里走去。
这个洞居然颇大,洞内竟有好几十尊佛像,但面上的五官皆已磨损,看来是有些年代了。
洞左侧有一平台,台周身刻满经文,台面却完全光滑,竟是天然的一张床。
轩将宁平放在石床上,将洞口藏好,一手撑住台子跳上去。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宁平日就
略嫌苍白的脸此时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胳膊上的衣服却已经被血浸湿了。
宁原想点了自己的几个穴位止血,手动了动,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轩伸手点了宁的穴位,
用小刀割开被血湿的袖子,在袖口撕了块布将伤口绑好。
宁笑道:"这些皮外伤倒也罢了,那黄袍老头的一掌,着实不轻。"他虽笑着,心里暗暗难
过,他本是习医的,知道自己这一掌伤得不轻,这一晚挨不挨得过去都很难说。
轩不无担心的道:"咱们在这里躲得一时,只怕那些人终究会找来。"
宁道:"那些人功夫比起你如何?"
轩道:"单打独斗,倒也不怕,四个人一起上,就悬了点。"
宁笑道:"那咱们就在这里躲着,挨得秋和冥回来便不怕这些恶人了。只要你不一上来就找
秋拼命就好。"心中却想,如此一来更不能让轩知道自己的伤势,否则依他的性子必然冒险
出去替自己求医。
轩面有愠色,道:"秋和冥,难道你说秋这些日子去找冥去了?"
宁慢慢地道:"秋让我留你到冥来领你回去,想不到你却因此救了我一命。"
轩怒道:"原来什么要负医药钱全是诳我的?"
宁笑笑,道:"别这么大声嚷嚷,我可是有伤在身呢。我也乏了,想睡一会儿。"
宁说完,闭上眼不再理会轩。轩原本还是不太高兴,但是宁既然受伤了,他也只好忍着自己
的脾气。
不敢走远,轩在洞口的林子里胡乱捡了柴火生上,因为怕有敌人来,也不敢深睡,只是抱着
剑,靠在洞壁上养神。
"轩儿,快逃。"
噗,刀身没入女人的后背,血,溅出,如花瓣一样鲜艳。
"娘。"
猛然一震,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很久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必是今日的情景刺激了往日的记
忆。其实轩已经几乎不记得父母的容颜,梦中母亲的容貌竟然与宁有些重合,轩有些烦躁,
起身往火里加了点柴,来到宁身边察看。宁的身子蜷成一团,轩捏了捏他的手,发现他手脚
冰凉,双颊犯红,一摸头,却是烫得吓人。
"好冷。"宁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声,身体蜷得更紧。
轩生性喜冷怯热,穿得本不多,自无任何多余衣物可以脱下来给宁,此时一时无法,只好将
宁抱在怀里。宁烧得迷糊,本能得将身子贴得更进。隐约间闻到宁身上传来特有的药香,轩
心里渐觉澄静,只觉隐隐有些喜悦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睡去。
睡至第二日天明,轩醒来,宁仍在睡梦中,待慢慢转醒,见自己躺在轩怀中,羞不可抑,竟
咳了起来。
轩自认识宁以来,宁始终伶牙利齿,除了外表纤弱,却是个性极强,事事都是极拿得了主意
的人,从未见到他如此娇羞之态,不觉一愣。恍然明白因为自己抱着他,虽是权宜之计,但
此时已是白天,羞耻之心顿强,就算心中并无诲亵之意,但也觉尴尬,嗫嚅地道:"我没有
别的意思,昨晚你冷又发烧,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我,,"望着宁澄净乌黑的眸子,竟然
说不下去。
宁顿觉失态,道:"我没有怪你。"一时着急,咳得更加厉害,只觉喉间一甜,却是血。
宁心中一暗,知道自己是撑不太久了,但若就这样死了,心里实有不甘,只希望能再见秋一
面,方能安心。想想秋除了开始将他当做女子之时确实是对他动了心,之后便始终漫不经心
的和自己在一起,惩罚自己骗他的成份倒是多一点。倒是后来自己陷了下去,暗暗希望总有
一天他肯回报自己的心意,现在想想只怕不可能了,却不知自己死后秋会不会有一些难过。
又想自己这副想法,与女人何异,不去想着悬壶济世的大志,却一味想着私己的爱啊恋啊的
,当真无用。自己若一死,那下药的人便可随心所欲,不知又要害死多少人。又思难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