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雨交加,使得本来废弃的郊外小店变得拥挤起来。此时嘈杂的厅堂一下静了下来,所
有的人都望向门口。
跌在地上的小人儿勉强爬起身来,原本应该是月白色的衣服沾满了泥泞。
随之出现在门口的是几个山贼装扮的恶汉,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为首的人目光扫过人群,所有人立刻低下头,以免惹火上身。
此处离城甚院,所以常有山贼横行,官府多次围剿却也莫可奈何。
"小子,过来给大爷倒酒。"为首的一个山贼大喇喇地坐下,轻浮地扼住男孩的下巴,笑骂
道,"妈的,你小子倒长得比大姑娘还俊俏,大爷身边没女人,用你小子代替倒也不错。"
"来,喝了这杯。"不等男孩回答,来人另一手举起酒杯,朝男孩嘴里硬灌了下去。那男孩
倒也倔强,即使下巴吃痛,仍是紧抿着嘴,不肯张开,大杯酒沿下巴流了,倒没进几滴进嘴
。
"妈的,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汉随手一扬,横煽在男孩脸上。男孩脆弱的身体如断线
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压倒在屋角的另一张桌上。
被打扰到的那桌人中一行三人,一黑一白两位少年,第三个人一身紫袍,脸挡在阴影里,看
不清。
黑衣少年高挑的个子在一身紧身劲装中显得犹为纤细,一头及腰的长发飘散着,如黑缎一般
闪着光华。额前缀着一个环形的美玉,两边各衬着一颗黑珍珠。狭长的眼睛如黑夜中的星星
,闪着清冷的光彩。少年缓缓地站起身来,面对着领头的山贼,冷冷地道:"你是自己滚出
去呢,还是要我把你丢出去?"
与黑衣少年气质截然相反的是他同桌的白衣少年。温和平静中自有自己一番风貌,一席雪白
长衫,即使在这局促的破店里仍是不染一丝尘埃。长发以丝带束起,俊朗的面庞有着年轻的
意气风发。白衣少年扶起地上的男孩,男孩向后缩了一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白衣少年脸上绽出春风一般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知道。我不想弄张大哥哥的衣服。"男孩脸上露出羞愧的颜色。
白衣少年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又笑了:"不打紧,衣服脏了可以再洗。"随即将男孩抱起
,带到紫袍男人身旁,开始替男孩清理伤口。
居然有人敢藐视他,为首的山贼冲过来,拳头击向少年的胸膛,却发现脸衣角都沾不到。正
在纳闷之间,后背已经哀挨了重重的一拳,哼也没哼便似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同伙的山贼
们立刻意识到眼前之人的可怕,而少年同桌上那个紫袍男人,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黑暗里,更
仿佛是暗夜中潜伏的魔鬼,给人以沉重的压力。黑衣少年一步步趋近众人,贼人们则是一步
步后退,谁也没有出手再试的意思。
"滚。"少年冷冷地喝了一声,在众人耳里却仿佛特赦令一般,贼人夺门而出。来得快去得
也快,仿佛刚刚上演了一场闹剧。
黑衣少年不屑追赶,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
被救的小男孩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黑衣少年却好象他不存在一样,让小男孩想要言谢的话
又咽了回去。白衣少年看到男孩脸上受伤的表情,安抚似地道:"还没介绍一下,我叫冥,
这是我师弟秋。"被称作秋的黑衣少年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显然觉得白衣少年多事。
冥不以为意的一笑,笑容中包含了一股纵容,随即介绍紫袍男子:"这位是我师傅,铁血门
的掌门,端木封。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男孩低下头,道:"我叫明轩。"
"轩少爷家里还有什么人么?冥儿可以送你回去。"紫袍男子这时才开口,声音沉厚。
"爹娘他们都已经被害了。原是要去看舅舅的,却没想到..."轩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出眼中
竭力想隐忍的泪水。
"这样好了,咱们先住一晚,明天让冥儿护送你去你舅舅那儿。"
"不。"明轩突然向紫袍男子跪了下来,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恳求之色,"求端木掌门收我为
徒。明轩想跟着掌门学武。"从小就被人称为神童,三岁识字,四岁已能背诵全唐诗,八岁
就已过了乡试,到头来,只能看着家人在面前死去,从来,百无一用的是书生啊。去舅舅那
里,一样是寄人篱下,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而学武,似乎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噢?你的根骨倒也不错,只是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嘛?练武是很苦的。"紫袍男人看着
那张几乎艳丽的小脸,饶有兴趣地将身子往前靠了靠。明轩这才看见紫袍男人的面容。这无
疑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面孔,深邃的眼睛和刚毅的颚骨勾勒出极为强硬的线条,虽然不及黑
衣少年那般夺眼,但气度又在黑衣少年之上了。明轩暗想这铁血门怎的人人生得如此好看,
难道招门人时还看相貌不成?
"明轩知道,明轩并不怕吃苦。"小脸上露出坚决之色。端木封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笑容,
却没逃过秋的眼睛。
"好,回去咱们再成拜师之礼。在这之间,你还有机会反悔。"
"既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就该回去,留下来做什么?难道要我们伺候你不成?"一旁沉
默的黑衣少年突然恶言相向,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秋,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紫袍男子打断秋。
"小鬼,别以为人家救了你就可以得寸近尺,再赖着,小心我扁你。"秋犹不甘心的举着拳
头威胁道。
"秋儿,欠扁的是你吧?怎么太久没挨罚了吗?"温和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黑衣少年挺直了脊背,身体绷紧起来,但脸上的表情仍是不服。
"退下。"声音一样的平缓,紫袍男人脸上却已露出不悦的神情。黑衣少年更加握紧手中的
剑,剑柄上的雕纹深深地嵌入掌中。
"在你每次挑战我之前,最好有绝对的把握。你应该了解战败后的下场。"紫袍男子淡淡地
道。
黑衣少年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嘴唇咬了咬,左手拇指向上推起剑柄,露出一截剑身,右手握
上剑柄。
持剑的手被一把扣住,剑身重新推回剑鞘,正在一边给轩上药的冥拉住秋道:"秋,轩伤着
了,待他养好了,再决定他的去留也不迟。你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吧。"
秋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不爽地走开。
最初出手救他的原来是秋!这么多年只顾着恨他,却几乎望了当时的情景。而因为喜欢冥,
总觉的当年救他一命的是冥呢。既然一开始就表明了讨厌他,为什么要救他呢?不管怎样,
以秋那样的反骨,会做出那种那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一日为师,终身是
父,而秋,不可饶恕。
"你醒了?"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那不是熟悉的冥的声音,一个热乎乎的毛巾擦去他
额头的冷汗,那种温暖的感觉从脊背沿至全身。但毛巾的味道却是陌生的。毛巾里有一种熏
衣草的清爽味道,但那种香味过于沉静,没有那人令人安心的气息。
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轩翻了个身,却牵动身上的疼痛。
"这是什么地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轩睁开眼。眼前是一张令人忘了呼吸的绝美脸庞。
深黑的眸子犹如一泉深潭,有一种忧郁的味道。瘦削的肩膀看上去过于单薄,仿佛有些弱不
经风。不同于秋或冥,这个人的美丽是阴柔的,轻易的激起埋伏在身体里的保护感。
"你昏迷了一天。"声音中没有太多感情。想起来了,他是那天秋身边的人。身体立刻警觉
起来,轩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酸疼,几乎使不上力气。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江湖中人,不会管你和秋之间的事。我叫宁玉书,是芝灵斋的医生。
"宁玉书解释道。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继续休息吧。我也累了。"提着灯,那人退出房去。
"暂时不要乱动,反正秋封了你的力道,你想打架,一时还用不上劲。"退出去前,宁玉书
补充道。
轩无奈将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继续他的思绪。
连日的惊吓又临了雨,轩夜里开始发起高烧。昏迷中一直是冥用凉水擦身子。轩在模模糊糊
的意识中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观音菩萨。"傻瓜,是冥啦。"冥轻笑道,从他头上
换了另一条凉毛巾。"不是观音菩萨?"恍惚的言语中有些失望。还是个孩子呀,冥暗暗的
为轩难过。"虽然不是观音菩萨,可是冥会照顾轩的。"冥的声音很好听,轩突然觉得好放
心,什么都没有了,冥还是可以依赖的呀。
从此,冥便开始习惯性地担任起照顾喧的工作,轩也因此和冥特别亲近。失去双亲的打击对
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大一些,不管轩如何的早熟。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每晚重复当日
的恶梦。因为他害怕恶梦而不敢睡觉,冥只好陪在他身边,安抚他,搂着他睡。冥的肩膀好
宽厚,冥的胸膛有着灼热的气息,只有在冥温暖的怀里,他才能躲避恶梦的侵扰。
是什么时候冥不再肯和他同榻而眠了呢?分眠后的轩虽然已经长大了,却仍旧留有小时的后
遗证,只要是雷雨天就会做恶梦。冥总是摇醒他,然后递上一块热乎乎的毛巾替他擦汗。毛
巾的味道和冥身上的气味很象,都是一种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清爽味道。之后冥就坐在床边
守着他,却不肯再象以前那样抱他。轩好渴望能够回到从前,那时候他可以尽情的向冥撒娇
,而冥总是温和的包容他的一切。
可是分眠之后的冥却明显的疏远了。他不明白是因为两人分开睡而疏远了呢,还是因为冥想
要疏远他才要分开睡。他当时嘟着嘴不愿意,脸上露出一副撒娇的神情。他知道在这种情况
下,冥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可这一次,冥只是淡淡的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冥的拒绝伤了他的自尊,只有在冥面前,他才会表现出孩子般的纯真。他隐约记得自己说了
很多难听的话,然后又发现自己的过分,一个劲的向冥道歉。冥伸出手指,堵住领了他的嘴
唇,不让他说下去,只是喃喃地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是冥辜负了轩的信任,是冥伤了轩。
冥把他的恶语相向解释成受伤的本能,冥总是这样温柔,总是在为别人找借口。
但轩这一次确实感到自己被伤害了,因为冥把自己的依赖当作小孩子的任性。他自从父母被
山贼杀了之后,他比谁都刻苦的练功。师父经常抚着他的头夸他资质很好,连冥也说,他学
玄冥剑的速度几乎可以和秋比美。他们不知道,再好的资质也是要靠辛苦的练习才能有结果
。因为他从来不象同门那样抱怨,他们只以为他很轻松。
刚入门的那一段日子里,秋总是想要赶他走。那个讨厌的家伙有着最恶毒的嘴巴,和最血腥
的脾气,总是能轻易的把他逼得几乎要掉泪。然后秋就会以极度鄙视的口吻说"受不了就走
啊,大少爷。"危协告诉师父是没用的,只会让秋更为愤怒的大吼"去啊,干嘛不去向老家
伙哭诉,看老家伙会如何疼你这条小哈巴狗。"这样一来,轩反而不愿告诉师父了。冥曾说
过,男人的事要靠自己解决。他不会走,总有一天,他会强过秋。
轩永远不明白为什么秋如此嫌恶他,排挤他。轩发誓秋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人了,轩咬牙
切齿地向冥抱怨着,冥却总是温和地维护秋,说秋是为了他好。动不动就找他的茬,甚至不
惜打得他鼻青脸肿能算是为了他好吗?冥总是这样,不肯道别人的不是。他立志要将功夫练
好,他期待秋向他求饶的一天。
这个愿望短时间内是很难实现的。秋是师兄弟中功夫最好的。没有人比他学东西学得更快,
也没有人比他练得更勤。或许就是这样,秋才会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眼高过顶的脾气吧。他
不和其他同门说话,除了冥以外,住的地方也是单独的。虽然秋对师父很不尊重,但师父对
他仍是特别的吧。铁血门不光是一个门派,产业也很大,师傅要花很多时间打点这些事情,
所以没有太多时间教徒弟。别人的武功都是冥代传的,偶尔由师父指点一下,只有秋和冥的
功夫是师父亲传的。
就这样轩只有继续受秋的潜欺负。不过秋的劣行终于被发现,被发现的秋向师父出手,但不
是对手。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师傅的功夫有多可怕。被打倒在地的秋被师父象小猫一样拎进了
师父独居的小院。他不敢问,当时师傅的脸上凝着寒冰,没有以往的慈祥,他目送着师傅的
门关上了,晚饭他没有见到秋出现,他想秋一定会被师傅好好教训一顿的。那一顿,冥也没
有吃好,一副很忧心的样子,轩知道他在担心秋,轩想冥实在是太烂好人了,明明秋就是自
找的。可是看到冥那样担心秋的样子,轩心里有些不痛快。冥吃完饭就不见了人影,那一晚
,冥没有回来,一直到晨练时才看到冥,轩担心了一晚上,几乎没睡好。
秋看来真得被修理的很惨。轩注意道第二天晨练的时候秋的腿在抖,似乎连走路都要费很大
的力气,完全是靠一股傲气在那儿硬撑着。练不到一半,秋就昏了过去,被冥抱回房去。轩
以为自己会因为秋受罚而高兴,可是他没有。
午休时提起这件事,其他同门说从秋两年前不知发什么神经刺了师傅一刀后,已经不只是第
一次挑衅师傅了。每次都被打得半死还不知悔改。第一次之后,秋逃掉了,三个月后却被秋
的父亲抓回来谢罪。此後隔不久,秋就会出一次状况。不是想要谋杀师傅就是想逃掉,但没
有一次成功的。师父却好象特别偏爱他,无论去哪,总是把他带在身边。然后就是各种对这
对独特的师徒关系的踹测。但最后争出的结果是因为师父从秋进门就对他特别严,但是秋这
个偏激的家伙却不领情,最后越弄越僵。至于师父为什么对秋如此特别则是因为秋的父亲本
来就是师父的师弟,因为秋过于顽劣才送到铁血门由师父管教。这时候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玩
笑的说八成是因为秋长得实在太美了,师父爱上他了。众人哄笑,说到后来越说越不堪。
突然一个叫石的师兄说:"其实轩也很美啊,虽然比不上秋那般出色,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
人呢。"
"哪里,轩这么甜美的样子,比秋那冷冰冰的小子强多了。"反对的那家伙甚至还在轩脸上
轻轻拧了一把。
"可是秋身上就是有一种特质,就象黑夜里的群星,无论走到那里永远都是最亮的一颗。冥
师兄已经很出色了,和秋站在一起,还是会被秋的锋芒给掩下去。"
轩私心里想反驳说冥是最好的,但想一想,却不得不承认石师兄说的是对的。秋美得几乎不
真实,孤傲冷绝的象即化的春雪。轩想起那日夜里起来看到秋在月下练剑的样子,秋的身影
好象溶化在月光里,飘散的长发如梦境一般扬起,秋发现了他,停止了动作,晶莹漆黑的眼
眸里看着他。看着轩也是一副夜起勤练的样子,秋意外的笑了。秋的笑容仿佛春雪解冻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