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我不杀,可以了吧!"有些扶不住黎湛高大的身躯,韩闯只能抱著他,摇晃著往床边靠。
"你真的不杀他了?"黎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不杀,不杀!不杀了!"踉跄著与黎湛一起摔在床上,韩闯紧张地看了看他的伤口,发现黎湛已经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急得韩闯失去理智地大吼道:"醒醒!姓黎的!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就立马去杀了他!黎湛!醒醒!黎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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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令人舒心的油墨香气衬著血腥狰狞的头条新闻,违和感近似於生吞一群苍蝇。
看见报导中被人用枪打成蜂窝的关虎,黎衡仍在强作镇定,不愿让故意拿报纸给他看的李新察觉到他的怯意。
"你把儿子控制的很好,却忘了何美琪。如果不是她,我们今天的位置只怕是掉过来了。"李新无意示威,却还是忍不住刺激黎衡。他精心筹划了这麽久的阴谋,纰漏居然出在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上,这样的打击比失败更甚。
"何美琪?"
"你利用她来逼黎湛的事,她不小心全告诉我了。"
李新是幸运的,多亏了黎湛将何美琪托给他照顾,他才不至於被黎衡陷害得翻不了身。
那晚,他一得知真相就立刻去见了韩闯,两人商量之後,决定将计就计。韩闯一边假意将李新关押,一边让黎衡去联系关虎讲和,等关虎上勾之後,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不但关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黎衡也落入了他们的掌中,唯一不好的就是伤了黎湛。
对於这个孩子,李新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他明明就在黑社会打滚多年,优柔寡断一直都是与他沾不上边的东西,结果却为了黎衡这种人渣父亲弄得吃尽苦头。即便李新可以理解黎湛对韩闯的感情,他也无法理解黎湛在处理父亲这件事上的软弱。
"哼!忘了她是我的失策,你要杀就杀,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心都在提防儿子泄密,却忘了何美琪那个蠢女人,黎衡对这个令他功亏一溃的主因恨得牙痒。
李新冷冷一笑,说:"杀你是肯定的,四天後是昆哥的葬礼,我会拿你来忌他。"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黎衡还是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太快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会这麽早就终结。闭上眼,他突然又认命了。机关算尽却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出头的命,这辈子果然只能在别人手下混到死。
黎衡的表情落入李新的眼中,让他感到一丝快慰。他一直觉得韩昆的死与自己失职不无关系,如今能为他报仇,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些。只是黎湛,终究是保不住这个父亲了。
"什麽?你要放了黎衡?!"乍听韩闯的决定,李新大吃一惊。
"我已经答应黎湛了。"相较於李新的激动,韩闯倒显得十分平静,"他差点为我送了命,我没办法拒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李新大摇其头,"黎衡杀了你叔叔!你不处置他,韩家那些追随他的兄弟要怎麽安抚?还有那些受了他的煽动,已经蠢蠢欲动的人,你不杀一儆百,他们怎麽会安份?"
"不一定要杀,"无法反驳李新,韩闯只能硬著头皮强撑道:"我们可以要他一只手,一条腿或者......怎样都好,只要他记得教训......"
"教训?你以为他会悔改吗?如果他会,就不会在害死你父母之後再来害你叔叔!"
藏匿多年的秘密就这麽陡然暴露在阳光之下,腐败的味道直冲肺腑。
"你说什麽?"韩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得反应全无。
避开他的目光,李新一脸悔恨,"你妈妈之所以会出卖你爸爸,都是受了黎衡的挑拔。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是不想让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来影响你们叔侄的关系......"
"我妈出卖了我爸?"韩闯瞪大双眼。
"白羚她......"李新暗自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不得不提起这段在韩家讳莫如深的往事而大皱眉头,"你妈妈把你爸爸的行踪泄露给了韩家的对手,你爸中了埋伏,才会伤重不治。"
"她为什麽要这麽做?"韩闯不信。
"她与你爸的感情一直有问题,其实她真正喜欢的是......"
"是谁?"
"你叔叔。"
韩闯张了张嘴,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再发出声音来时完全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叔叔查出是她害死我爸爸,所以在葬礼上杀了她?"
"事情是我去查的,当时我并不知道是黎衡为你母亲出的计策。等我知道的时候,昆哥已经......"
韩闯抬手挥了挥,阻止李新再说下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努力不去触碰其中的真相,就是不想面对那些可能让他无法承受的东西,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扎著堆儿来找他,简直就是逼著他重做一遍当年的噩梦。
脚步不稳地走出房间,直奔黎衡那处。韩闯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所有幻想全都破灭的答案。
黎湛动了动肩膀,後背传来生扯活拽似的疼痛。这次受伤比以往都严重,足足两个星期都没见好,让他不由有些焦急。
韩闯自那日离开後就再也没来过,父亲那边也没有消息,他不敢打电话去询问,毕竟韩闯肯做出那样的让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要是再提要求,是怎麽都说不过去的。只是,就这麽一直干等著也不是办法,所以,他打算亲自上门看看。
韩家小别墅一如既往的精致典雅,只是保镖多了差不多一倍。所有人在见到黎湛时都摆出一副极度惊讶的表情,让他只能尽量目不斜视,努力不让自己沦为被围观的珍稀物件。
"你要盐,还是要糖?"拿著两个小罐子站在门口的男人有著一张如女子般俏丽的脸。
从浴室出来的韩闯满头是水,有些好笑地回应道:"你是叫秦晓顺,不是叫秦呆子!哪有人吃生荷包蛋放糖的?!"
"哦。"男人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秦晓顺,那个韩闯在情事过後脱口而出的名字。黎湛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认出秦晓顺身上的睡衣是韩闯的。日上三竿还是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黎湛无力去探听他们昨晚干了些什麽,他一直都没有资格管过问这些的。
攥紧了双拳,黎湛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於是问韩闯:"我爸他......"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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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晓顺端著早餐再次回到韩闯的卧室时,房中的访客已经不见踪影。放下手的餐盘,他走到韩闯的身後。
"不去追吗?"将下颚架在韩闯的肩膀上,秦晓顺顺著他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楼下那个蹒跚的身影。
韩闯没有回头,不带情绪地反问:"为什麽要追?"
这时,楼下的黎湛突然一个趔趄,秦晓顺明显感觉到韩闯的身体跟著紧张地向前一倾,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将脸埋在他的肩後,秦晓顺顿时笑得浑身发颤。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韩闯猛地转身,单手掐住秦晓顺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
秦晓顺任他吻著,眼中仍是笑意盈盈。不多会儿,韩闯败下阵来。
"你配合一下行不行?"
"少在这里欲盖弥彰,你当我是傻子?"
掰开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秦晓顺讪讪一笑,慢步走到桌前,拿起刚刚做好的早餐大口吃了起来。
"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伶俐吗?"韩闯跟了过去,握住秦晓顺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食物送入自己口中,顺带情色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秦晓顺不吭声,只是看著他,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仿佛自讨没趣,韩闯"切"了一声,放开他的手腕。
"知道我聪明就别敷衍我。"秦晓顺恢复了笑容,继续他的阳光早餐。
昨晚,他与韩闯度过了第二个无"性"之夜。上次是因为他心情不好,这次是因为韩闯状态不佳。呵,感觉就像是一个轮回。不过,最让秦晓顺惊讶的就是向来说话没正题的韩闯居然向他说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些温馨的回忆里,反反复复出现"阿湛"这个名字,莫名的,让人心酸。
楼下的那个人影不见了,韩闯的眼神有些空茫。
黎湛的质问声声在耳,夹杂著痛苦的气息,淹过他的头顶。他窒息了,他溺毙了,无法答复那些问题,只能僵直身体,以冷漠回应。
黎衡死时的情景就像电影胶片储存在韩闯的脑子里,一格一格,一帧一帧,全然的清晰却无法为黎湛放映。
他直言不讳地供认自己对韩家犯下的罪行,他嚣张地耻笑韩闯的愚蠢,他故意抢夺李新身上的武器......他不想死在韩昆的灵位前,不想让众人看到他悲惨的下场。
韩闯来不及告诉黎衡,他的儿子为了救他做出的努力以及最後那个宽恕他的决定。
黎衡死了,倒在李新的枪下,这个有关欺骗与背叛的故事也随著他的死画上了句点,而承受这一切的,只剩下韩闯与黎湛。
"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黎湛脸就像冬夜寒冷的月光,苍白,无力。
"他害死了我爸妈。"韩闯理直气壮,却又语带试探。
黎湛退了一步,结果昭然若揭。
"你知道这件事?!"
"我......"
黎湛无言以对,他的隐瞒让他在韩闯的面前毫无立场。
韩闯目光咄咄,愤怒掩盖了连日来的惶惶不安。他原本是愧疚的,为自己违背了承诺,可现在......
"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黎湛看著自己的父亲伤害他的家人,却选择了缄默,韩闯不能容忍。这个自称永不伤他的人,居然实实在在地将他伤了一遍。他不要再见到他,永远不要!
黎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韩家的,等回过神来,面前正站著李新。
"新叔......"这个人他也是欠著的,原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欠下了太多东西。
李新叹了口气,说:"跟我来吧。"
黎湛点点头,木然地跟著李新的步子,坐上他的汽车,来到这个满是石碑与松柏的地方。成排的黑色方盒整齐有序,让人联想不到盒子里曾经鲜活各异的身体。
直到看到父亲的名字,黎湛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如果他早一点看穿父亲的野心,如果他早一点将真相告诉韩闯,如果......没有如果......这些人,不论死去还是活著,都已离他远去。
拒绝李新载他离去的好意,黎湛独自留了下来,守在父亲的灵前,平复胸中复杂的情绪。
像是感应到他绝望的心情,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来。潮湿一点点吞没泥土的臊味,却洗刷不去淤在心头的尘垢。
当何美琪接到李新的电话,心急火燎地赶到坟场时,只看见被雨浇得透湿的黎湛。心疼地将雨伞遮住他高大的身躯,何美琪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雨水,这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阿湛!"
黎湛没能回应何美琪的呼唤,而是直直倒在了她的怀里。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到处都是刺目的白光,踏著虚软的步子一走再走,却还是看不到尽头。耳边隐隐有温柔的声音传来,一遍又一遍,全是那个陌生的名字。黎湛?谁是黎湛?他不是黎湛,他不要当那个人......
"阿湛!你醒啦?"
何美琪又惊又喜的表情有些滑稽,却又透著无比的真诚。
黎湛转动著眼珠,努力回想自己身处何处。
"你快吓死我了!明明知道自己的伤还没好,还跑去淋雨,你差点得肺炎死掉你知不知道?"何美琪大有喋喋不休之势,恨不得将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情通通宣泄出来。
黎湛勉强地笑笑,问:"这是哪里?"
黯哑晦涩的声音,完全不似往日,可他还是黎湛,逃不了也无法改变。
"这是我家。"一个男声代替何美琪做出了回答。
黎湛眯了眯眼睛,努力分辨那张看起来眼熟的面庞。
男人也不介意他的打量,反正走近了几步,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黎湛不确定地问道:"连先生?"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黎湛失踪了,没有去医院,没有回家,没有出现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就这麽消失了,不带一点痕迹。
韩闯告诉自己,他并不在意他的行踪。可是,一想到黎湛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他就暴跳如雷。
"为什麽会找不到?!何美琪呢?她那边你有没有去找过?"
"我去问了,她说没有见过。"
"她也没见到?那你有没有跟著她?她也许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你......"
"阿闯!"打断韩闯的问话,李新反问:"你找到他又能怎麽样?"
韩闯一愣。
"你是要找他报仇,还是想跟他言归於好?"
"......"
"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过你的,他过他的,让以前的事快点过去,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
"放心吧,他是大人了,会照顾自己的。"
李新走了,韩闯却依然像头困兽一般在屋内来回走动。他们的确不该再见面,也不该再有什麽牵扯,只是......他身上有伤,会不会出什麽事?难道真的就这麽永不相见了?
理智在告诉韩闯要忘记他,情感却在提醒韩闯,他无法忘记。就像一根竹子,看似单薄,真正要拔去的时候才知道地下的根茎早已成片相连。
对於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何美琪还在怨恨,却不似以往那麽强烈。那个人她已经注定得不到了,再将韩闯当成死对头,又有什麽意义?
"黎湛在哪儿?"
"我不知道。"答完这句,何美琪作势关门,不想看见门外的不速之客。
韩闯抢先一步抓住门板,不肯离开。
"你想干什麽?"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敌不过韩闯的力气,何美琪将门一甩,转身回屋。韩闯跟了进去,见到柜子上黑色相框里钱永胜的照片。黑白两色,死者的遗容,韩闯看著它,这才开始为那日差点丧命感到心有余悸。视线回转,他发现在一旁的桌上,还有另一个黑色相框。
何美琪不知何时坐在了桌前,正拿起那个相框,用毛巾小心地擦拭。不知怎地,韩闯觉得她的举动有些诡异,不过也只能假装没有看见。
"黎湛的伤还没好,他不该离开医院。"知道硬来不行,韩闯尽量动之以情。
"他不需要医院,他的伤都在心里,伤他最重的──是你。"何美琪没有抬头,声音纹丝不动。
"我伤他?他害我又怎麽算?如果不是他瞒著我,我家人又怎麽会......"
"你既然恨他,还找他做什麽?"何美琪言之灼灼,一句话将韩闯逼入死角。
"我......"韩闯一时语塞,反射性地回道:"他欠我的,在我决定怎麽处置他之前,他就该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你没机会了。"何美琪抬起头,脸上挂著泪痕。
"什麽意思?"
何美琪没有理会韩闯,而是用手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张照片,镶入那个擦得乌亮的相框里。
照片上的人侧著脸,眼睛盯著别处,显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摄入镜头。
"不可能!"韩闯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背上瞬间汗渍涔涔。
"他去看了他爸爸,在雨里淋了三个小时,医生说雨水浸著伤口,引发了感染。"何美琪平静地说著,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走得很痛苦,不过,他还是走了。"
"不会的。"韩闯摇了摇头,感觉全身的关节像锈住了一般,发出"喀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