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後,韩闯带著律师赶到了警局,以高额保金将叔叔保释出来。
韩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违法的事没少干,韩昆早就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受到法律制裁,但是,东窗事发的居然是多年前的一些行贿案,这让他有些不解。以韩家的背景,警方要查也应该是从高利贷那边查起,这回的切入点这麽奇怪,真让人意外。
数年前,为了让韩家避开政府的一次大扫荡,韩昆曾花重金打通了诸多旁枝末节的关系。为了让那些胆小怕事的官员安心收钱办事,行贿的方法很隐蔽,先通过艺术品公司将艺术品低价卖给受贿人,再利用拍卖行高价将它们标回来,这样受贿人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拿到这一来一回的差价。
那些贿赂也不过是一回两回的事,扫荡过去之後,一切如常。如今,这些陈年旧账突然被捅了出来,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根据警方的说法,这次的案件是有人匿名举报。"年界六十的吴律师为韩家工作多年,是韩家的老臣子。
韩闯拿起案件的资料,翻看了几遍之後,说:"这个举报人真有意思,举报的受贿人全是已经离任或即将离任的官员,就像精心挑选过一样。"
"会不会是有内鬼?"吴律师的猜测让韩闯与韩昆同时一怔。
韩闯看著叔叔,问道:"当年这些事情是谁去办的?知道的人多吗?"
"那些事情都是交给李新办的,我嘱咐过他要谨慎。"韩昆沈著脸,看不出心思。
"不可能是新叔。"韩闯连连摇头。
韩昆对李新有恩,所以李新从来都是挖心掏肺地为韩家卖命。如果连他都出卖韩昆,那韩昆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了。
见韩闯说得如此肯定,吴律师便说:"不是自己人,难道是那些官员泄漏的?"
"不可能,那些官员互相之间并不知情,就算自己去自首,也不可能把别人供出来。"韩昆推翻了律师的推断,抬头对侄儿说:"你去打电话,把李新叫回来。所有的事,都等他回来问清楚这後再说。"
无言地点头,韩闯拨通了李新的电话。
"......"
电话那头的人虽然用的是异国的语言,可韩闯还是轻易地分辩出那是属於黎湛的嗓音。停顿了一会儿,他假装一无所知地说道:"我找李新。"
黎湛也在第一时间听出了韩闯的声音,迟疑片刻之後,冷静地应道:"他不在。"
"什麽时候回来?"
"一小时以後。"
"让他给我来个电话。"
"好。"
没有道别,两人齐齐地挂断了电话,一阵窒息感让韩闯有些喘不过气来,黎湛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好几分锺才找回自己的反应。没有预料中的尴尬,两人都为对方的镇定感到不是滋味。为什麽那麽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黎湛知道原因,韩闯却依然混沌。
联系到李新之後,韩闯并未说明要他尽快回国的原因,不过李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韩家。就在他们为了韩昆的事情绞尽脑汁的时候,韩家又出了新的状况。
想贷款却被广荣拒绝的黑道老大关虎正式在道上放话,要给韩家点颜色瞧瞧。广荣的一些客户收到风声,不想惹上麻烦,纷纷与韩家划清界线,让广荣的生意一下子就降了三成。
雪上加霜的是,叔叔的事情没有解决,间接影响到韩闯与连宇乔的合作。因为担心合作者卷入丑闻里会给连氏与艾森带来负面影响,连宇乔不得不让韩闯暂时辙出投资计划,以观後效。
现在的韩闯只能用焦头烂额来形容。
"衡叔,你帮我约关虎见个面,我要跟他谈谈。"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韩闯的眉宇间显出少有的凝重。
"谈?怎麽谈?这种人根本就不讲道理,你去了等於是冒险!"黎衡不赞同地摆摆手,说:"还是我去和他谈吧,就看我这把老骨头,谅他也不敢把我怎麽样。"
只当黎衡在担心自己,韩闯微微一笑,温柔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行,这件事还得我自己来。放心吧,有风齐的人护著我,不会有事的。"
34
风齐是韩家旗下的保全公司,拥有众多身手一流的保镖,韩闯自信满满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这关虎本就是亡命之徒,不可与一般混混相提并论。为了不让韩昆担心,韩闯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在李新的陪同下,领著风齐的人与关虎会面。
关虎人如其名,长得虎背熊腰,一脸煞气,看上去就是个黑得不能再黑的黑社会头子。只见他叼著烟,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样子极为不屑。
"你就是韩闯?带这麽少人也敢来见我,胆子不小。"
"人多力量大那套现在已经不流行了。"韩闯扫了一眼关虎身後为数众多的手下,神色自如地拉起一张椅子,坐到他的对面,"我家在道上这麽多年,敢正面挑衅的人没几个。"
"哼,那就不巧了,老子正好是其中一个。"摁熄手头的烟,关虎挺直了腰板,一副马上要翻脸的样子。
韩闯带来的手下反射性地上前一步,贴在他的身後以防意外。见状,关虎的手下也不甘示弱,有人甚至作势要亮出武器。
还没开始谈就弄得箭拔驽张,这可不是韩闯的初衷。於是,他抬手示意手下後退一步,说:"这是个误会,我今天来就是想解除它。"
关虎见韩闯无心激化矛盾,也跟著挥退了手下,但嘴上仍是不依不饶:"误会?那你到说说,你一个放高利贷的居然敢嫌老子底太黑,这是哪门子误会?"
一听这话,韩闯心中有些疑惑,衡叔做事向来圆滑,为什麽这次会与关虎生出这等嫌隙来?
"我几时嫌弃过你的背景了?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麽含义?"韩闯面不改色地反问。
"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吗?黎衡亲口说的,你想漂白韩家,不想沾我这个黑道分子,而且还怕我赖账不还。"
"他这麽跟你说的?"
"哼,难道老子还骗你不成?"关虎越说越火,整张脸凶得像庙里的罗刹,"我关虎在道上从来是说一不二。如果你是实力不够,接不下老子这单买卖,老子自然不会与你计较。可你居然敢怀疑老子的信用,当老子是个出来混的下三烂,这口鸟气你让老子怎麽忍?"
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新,接收他眼中同样的诧异,韩闯沈默了。不能确定关虎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是黎衡让这件事变得棘手却是无庸置疑。
"我要漂白韩家是事实,可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信用。老实说,不与你做买卖是因为你的生意实在太不保险,我好不容易才铺好路子转回正行,不可能为了一点利益就前功尽弃。"不再迟疑,韩闯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道上放狠话,坏我的生意,我全都可以不计较,就当我给你赔个不是。大家有事好商量,生意做不成也可以当朋友......"
关虎不肯买账,突然起身走到韩闯的面前,威吓道:"朋友?几斤几两?老子的买卖全是拿命搏回来,不像你们坐在家里就能折腾个黑白出来。你一句不计较就想把这事了了,当老子是面团,任人捏圆搓扁吗?"
"以你关虎在道上的地位,能被别人当面团?"韩闯嗤鼻,拿出最後的筹码,"你要做军火买卖,我叔叔那边多的是路子,牵线搭桥不过是举手之劳。到底是两败俱伤,还是互惠互利,决定权在你。话说白了也没意思,干脆点。"
听到韩闯此话,关虎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韩家在道上有头有脸,他之所以敢叫板,凭的只是一身匪气,真的杠上了,只怕谁也讨不到好。但是,如果能搭上韩家这个朋友,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你家老头真的愿意为我牵线?你凭什麽让我相信你?"
35
关虎拉了拉发皱的衣服,重新坐回沙发上,刻意收敛了先前的戾气。
韩闯也跟著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调整坐姿,说:"他是我叔叔,而我是他唯一的侄子,我想不出你有什麽理由不信我。"
像是听到了一件奇闻,关虎讪讪一笑,反问道:"他杀了你妈妈,你还拿他当叔叔?"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猛地戳中心头的伤疤,韩闯瞬间变了脸色。李新一惊,连忙压住韩闯的肩膀,担心他一时冲动与对方撕破脸皮。论人数,他们正处在劣势,不让韩闯受伤才是最首要的。
"我还不知道你对我的家事这麽有兴趣。"不应对也不反驳,韩闯飞快掩去了情绪,不动声色地挣开李新的手。
"鬼才对那个有兴趣。"
关虎看了一眼李新,心思转得飞快。当初得知韩家叔侄有矛盾之後,他本不想与韩闯交涉,认为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无权无势的空架子身上,不过现在看到韩昆的左右手李新对韩闯如此紧张,关虎心中又有了新的打算。
"我现在不需要你家老头给我搭路子,不过我要请他给我做个中间人。"
不明白关虎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韩闯面无表情地等待下文。
"我和陈力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蒋彭飞那小子劫了我一笔货,我当是陈力干的,就毁了他一单交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可陈力却跟我对上了......"
"你想让我叔叔来当和事佬?"
关虎与陈力的过结韩闯早有耳闻。陈力是老派的军火商,而关虎是近几年才崛起的新晋人物,本来是路归路,桥归桥,可是自从关虎被人劫了一笔货之後,两边一夜之间就打得不可开交。
"聪明!"关虎扬了扬眉毛,笑道:"就像你说的,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陈力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之前做得太狠,现在想补救只怕不太容易。"虽然叔叔与陈力是几十年的老关系,但是韩闯还是不敢贸然点头。万一调解不成,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关虎自然知道韩闯在担心什麽,於是摆出勉强称得上和颜悦色地表情说道:"还是像你说的,两败俱伤或互惠互利,决定权在陈力。你叔叔只是做个中间人,只要帮我把他约出来,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如果这事能成,我们之前的事一笔勾消?"
"不止是一笔勾消,我还很乐意为广荣保驾护航。"
关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得韩闯心里直发毛。不过事已至此,韩闯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我回去与叔叔商量一下,过两天给你答复。"
"可以。"
还算友好地点头道别,两帮人马各自离开了谈判地。
"新叔,你怎麽看?"
与李新并排坐进车里,韩闯眉头紧锁。
"关虎是不是真的想与陈力讲和还很难说。"李新回答。
韩闯瞥了一眼窗外,昏黄的街灯下,路边窄小的巷道统统看不真切。
"陈叔叔是地头蛇,关虎就算是强龙也难免会处於劣势。如果真能讲和,也不过是一时的假相罢了。不过......"
一道暗影闪动,韩闯反射性地摇下车窗,紧张地张望。
"怎麽?"李新被韩闯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事。"慢慢升起车窗,韩闯重新坐正,继续刚才的话题,"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广荣说什麽都要稳住。关虎这边,就当是权宜之计吧。"
"可是这件事还没告诉昆哥......"
"没关系,我来说。"
夜里十点,李新将韩闯护送至韩家别墅。
下了车,韩闯对李新说:"今天太晚了,叔叔应该已经睡了,你明天再过来吧。"
李新应了声"好",没有下车,直接离开。
直到李新的汽车只剩下一个小黑点,韩闯支开手下,拦了台出租车跟了上去。
不多时,李新在闹市区下了车。韩闯小心翼翼地尾随,好几次差点跟丢,最後看著他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韩闯没有跟进去,只是远远地站在街边守著。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李新从里面出来,韩闯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在哪儿?"不带起伏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李新别开脸,避开韩闯的逼视,踌躇再三之後,终於说了句"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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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狭的通道,三三两两的房客。
韩闯循著门牌走到207房门口,门开的一刹那一脚踹了进去。房内的人被弹回的门板打到前额,头晕目眩之际被韩闯一把掐住脖子摁倒在地上。
"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出现吗?你是活腻了对不对?嗯?!"
手指感觉到那人的喉结与颈骨,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像是恨不得将它捏得粉碎。从没试过如此凶恶地对待别人,韩闯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瞪得凸了出来,头皮一阵一阵地发紧,呼吸如同牛喘气,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没见过你这麽白痴的,明知道是枪口还往上撞,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怒气上涌,韩闯的嘴角不住地收缩著,竟然有些抽搐起来。骂人的话一出口,舌尖就撞上自己的牙齿,钻心的痛感更是让他恨不得立刻拧断那人的脖子。
明明说好了再不见面,明明就已经彻底了断了,他不该再来的,他怎麽可以就这麽堂而皇之地出现?
要命的是,气愤之余更多的是羞怯。分开前那一夜的热辣场面根本不用刻意去回忆,统统自发地显现出来,比任何一部高清晰影片都要真切的细节不断回闪,从预感到可能是他那一刻开始。
没想过要再次面对他!
韩闯猛地甩了甩头,疯狂逃避自己的尴尬,还有......窃喜。
是的,他在窃喜。
黎湛回来了,为了他回来的。即使明知道一旦被发现就会有性命之虞,他还是回来了,守在背光的角落,默默保护他的安全。
这就是黎湛的爱情──奋不顾身,毫无保留的付出。可是,谁要感激这种傻子才会有的行为,要是他真的有什麽三长两短,所有的一切顷刻就会化成泡影。这个爱他的人,这个永远把他摆在第一位的人,如果就这麽、这麽遭遇不幸......
不能原谅!
黎湛感觉血液的通路被锁死,纷纷滞留在头部,涨红了皮肤,连张嘴吸气都困难万分,於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掰住韩闯的手腕。
四目相对,视线纠缠中净是泛红的血丝。
他回来了,因为放不下韩闯。那天那个短到不能再短的电话一直让他坐立不安,一得知李新要回来便再三央求与他同行。回到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就开始每天打听韩闯的消息,隐隐知道韩家接二连三的祸事与自己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内疚感更是将黎湛折磨得体无完肤。韩闯要与关虎谈判,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直到看见韩闯平安走出来,才放心的离去。
被发现了,还有什麽好说的?
集中力气,一拳打在韩闯的下颚上,黎湛双腿一弓将他摔到一边,敏捷地反剪他的双手,跨坐在他的後背之上。
没料到黎湛会反击,韩闯一下子失去了优势地位,反过来被黎湛压在身下。
"咳、咳、咳......"
黎湛单手扣住韩闯的手腕,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阵猛咳。
"啊──啊!"
韩闯咆哮著,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摆脱黎湛的重量。
"咳、咳咳咳......"
黎湛本想开口,无奈咳得眼冒金眼,根本无力说话。一个不留神,韩闯抬腰一拱,将他掀到一边,撞上房间的衣柜。这次不止前额红肿,连後脑勺都磕出一个包来。
"妈的,去死!"
急红了眼的韩闯根本不顾黎湛的死活,马上揪住他的头发,再次往柜子上撞去。反射神经一流的黎湛立刻做出本能出反应,扣住韩闯的双肩,猛地用力,先行将他推到了木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