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安平陡然惊醒过来,他一下站起来,伸手推开妙琰,三下两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脸上已是快烧起来了。转身抬脚欲走,瞥见妙琰卒不及防地被他推倒在地上,吓得连连叩头。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如果就这样回去,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了。强自镇定了情绪,回到桌前坐下,招呼妙琰起来。
妙琰依旧低头跪着,怯声道:"是奴才伺候得不好,主人息怒,奴才该受惩罚。"
安平见他浑身颤抖,声音也带着哭腔,虽然低着头,也隐约看见额上已是乌青一片,便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伸手抬起他的脸轻轻抚上额头道:"疼吗?"颤抖便清晰的传到安平手上。妙琰一动不敢动,只突然间红了眼睛轻声道:"谢谢主人,不疼。"说着便哽咽,却又生生忍住。
"都青了,还说不疼。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安平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听着这句话,妙琰顿时觉得万般委屈都涌上来了,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安平见他这样伤心,只将他搂住,不断的帮他擦去眼泪。妙琰靠在安平怀里,越发哭得抽噎,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好了。
安平见他好些了,就问道:"你哭成这样,究竟是受了多少委屈?"
妙琰低头道:"主子别问了,总之你是好人。在来这里以前,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安平想了想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只是从今往后,都别再做今天这种事了。"
妙琰听了也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气氛不是很好,安平想缓解一下,转头看到桌上的吃食,便问他道:"你喜欢吃什么?"
妙琰答道:"我不知道。"
安平又问:"那你不喜欢吃什么?"
妙琰道:"我......我以前,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有得吃就很好了。"
安平便笑道:"那我就给你作主了。"说着把各样点心都夹了一个到碗里端给他。妙琰立即又跪下去接,安平愣了一下,把碗举得高高的,跟妙琰对视了一会儿,两人便都笑了。
妙琰站起身来,安平正色道:"今后只要没有外人,在我面前都不用跪的。"
这一顿饭前后吃了足有两个时辰,安平回到正房的时候,雨雁和肖穆正等得不耐烦,见他进去,便都一脸兴趣的看着他。
安平故作不知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雨雁道:"看你这脸色,多半是好了。我说让你逼他一下,何如?"
安平接过肖穆递来的茶,随口道:"好了是好了,不过你那办法,可害苦了我。"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喝茶掩饰。
"怎么了怎么了?"谁知那两人还是不肯放过。
"也没什么,就是装冷酷装得很辛苦。"安平连忙解释。说完又叹道:"只是他仍觉得别扭,怕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无奈的摇摇头。
肖穆道:"妙琰跟我也是一样有些别扭,不过有个人却不一样......"
安平和雨雁奇道:"还有这样的人?"
肖穆正色道:"自然是有,只是......"
安平道:"要什么条件,你讲吧,我听听值不值得。"
肖穆便笑道:"我一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不如哪天我们溜出去玩吧,去哪里等想到了再说。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安平道:"这有什么,我答应你就是。快说!"
"这个人就是......"说到这里,肖穆故意顿了顿,惹得安平和雨雁直瞪他,才慢悠悠地道:"就是德庆堂的蒲大夫,蒲锋。"
第11章
安平这一病,便借口修养不再进宫,从肖穆那里听来的消息,也没有提起,不知在作什么打算。只日日都在书房看书,时不时还要写些东西,写好了封上就让肖穆送到上书房,却也不轻闲。妙琰身体也转好,便在书房伺候,但却不明白安平不用上朝却要给皇上写东西是什么意思。有时闲下来安平便以教妙琰识字为乐,甚或手把手教他写字,晚间几人说笑一会儿,其他的再没什么玩乐,与妙琰以前看到的六王爷他们喜好玩乐的风气全然不同。
转眼间已是初春,庭院中的海棠已经长出花苞,稀稀疏疏的开出几朵花来,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这一日午饭后安平教了妙琰识了一会儿字,正在那里看他临帖,忽然雨雁在门口道:"主子,老平王夫人前来拜望。"安平一听,连连叫请。
这边安平刚换好衣服,那老夫人已进院中。妙琰见那老平王夫人不过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姿态优雅,自有风韵。一瞧见安平,便浑身颤颤巍巍的,跪下请安。磕头过后,安平才连忙让雨雁扶她起来。
一时归座,丫头奉上茶来。那老夫人眼睛只直直盯在安平身上,上下打量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许久不曾来给......公主请安,还望您恕罪。"
安平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打量了自己一下,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您来便是好意,怎么说到怪罪了。"
他这一动作,那夫人便顿时领悟,说道:"臣妾失礼了,还望公主见谅。"
安平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礼貌地请老夫人喝茶。那老夫人尝了一口,便称赞一番。安平道:"这是皇上前儿赏的,说是四川进贡的极品巫山,虽不若龙井一般有名,却也极为难得,自有一番风味。"二人便又就着这茶的话题讨论了许久。
一时无话,那老夫人只默默地看着安平,悄悄地红了眼睛。安平低头喝茶,也不多言。半响,老夫人方道:"公主......看起来清减了些。听说前些日子身体欠安?"
安平还是那样笑笑,客气道:"有劳夫人关心,不过是偶感风寒,有皇上赐药,早已痊愈,不是什么大事。" z4y b7g
又说了几句闲话,那老平王夫人便起身告辞,安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还望夫人自己多加保重。"便起身送客了。
妙琰到了安平府上这几个月,除了那次皇上来过一次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拜访。没想到安平却如此冷淡,句句话皆是客气,没说几句便送了客,看来这冷面人的话也并非谣传。此时妙琰经过安平上次的抚慰,已经不似先前那么胆小,趁着安平在书房写东西之时便悄悄问肖穆道:"今天这老夫人是什么人?"
肖穆奇道:"不是通报了是平王夫人么?怎么有此一问?"
妙琰便说:"我瞧着主子对她甚为冷淡,似乎不喜欢她的样子。"
肖穆四面看了看,确信无人方才悄悄说道:"你以为她是谁?主子是老平王爷的儿子,她便是主子的亲生母亲!"
这话就说得妙琰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既然是亲生母亲,她为什么要磕头?二人说话那么客气,主子为什么对她也很冷淡?"
肖穆甚为伤感的样子,看着妙琰的眼睛也隐隐有泪光,叹了口气说道:"主子既然是被太后收养,又是钦封的安平公主,身份自然高贵,同老平王夫人便没了关系。便是来看他一趟,也要被许多人盯着。若是再作出些其他举动,只怕传到宫里又不知会怎样。老夫人一时激动就忘了规矩,主子见她那样,又不能明着说,只能暗处提醒,这样藏着掖着的,你以为他心里好过么?说一句保重都要多大的勇气,只怕你现在是不懂得。慢慢看吧,天家无父子。"
说话间安平已是写完,拿出封好的东西来,让肖穆送上去,自己便说"到小花园里坐坐"。妙琰正准备跟上去,却被肖穆拉住了:"主子这是心里难过,想一个人呆着,这种时候就别没眼色。"
妙琰偷瞧了安平的脸色,却并无异样,看不出什么来。不禁感慨自己从小没有父母,打记事起便在人牙子身边,每日非打即骂。后来看他长相越来越俊美,便调教了些许,卖给了六王府作了奴隶。进了王府,见许多家生子便羡慕得不得了,道是有父母便万般都是好的。谁知今日见了这场面,才知道生在天家,却母子对面不相认。偏偏安平还能微笑客气,想来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都吞在心里呢。
晚间饭后,安平也不像往常一样跟他们玩笑,依旧说要回书房看书。妙琰少不得跟着伺候,想要安慰安平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无所适从间,忽然肖穆进来低声禀报道:"皇上来了。"
妙琰听见了,顿时苍白了脸。
第12章
程叶轩踏进书房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严肃的表情的,不过他心情却颇好。一见他进来,妙琰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绷紧的跪下去伏在地上,肖穆镇定自若的行了礼,他也没有多加计较,只挥手让两人起来。妙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躲起来。程叶轩这才仔细地观察他的面目,鹅蛋脸肤色雪白,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天生的,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挺翘的鼻子,嫣红的小嘴,隐隐有着安平的模样。想来那夜在自己身下哭求的模样也招人怜爱,不失为一个尤物,难怪六王爷要把他送给安平呢。只是那眼睛没有安平的长,眼梢没有那风流的余韵,眼里也没有安平的处惊不变,倒是盛满了害怕;鼻子和小嘴太女气,缺少了安平的英挺。终究还是缺少神韵,程叶轩下了结论。
妙琰被那锐利的目光盯着,越发觉得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安平身后退去,想要借以躲开那让他害怕的目光。安平也走上前来,平静的福了福:"皇上。"身子堪堪的就替妙琰挡住了那锐利的注视。程叶轩把目光从妙琰身上移开,盯着安平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也看不出他对安平这种冒犯的行为是何态度。安平知道这就算是默许了,便回头对妙琰和肖穆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招呼不许任何人进来。"
程叶轩今晚的到来是有原因的。安平虽未拜官,却奉诏在上书房伺候,专司为皇上参赞各国关系事务,不是一个吃闲饭的"公主"。只是这个身份并不足对外人道也,因此平日里也不见他去上书房,只在自己府上读书。若有需要他处理的事务,程叶轩就批转过来,安平作出建议之后,再写成奏折递上去。这一来一往都是密折,只有他二人有开启方式,就是送信的人偷了去也看不了。而且如果有重要事务,程叶轩也会秘密到安平府里,或是私下召见。但这些都是要避人耳目的,就是跟前伺候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前些日子东南边境发来战报说一向交好的蓟国蠢蠢欲动,屡屡袭击边境居民和客商,挑起争端。朝中大臣为"战"与"和"各执一端,争执不休,但是战是和不能久拖,下午安平送上密折,程叶轩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商讨此事。
"你折子我已经看过了,总的意思是求和?"待肖穆二人离去,程叶轩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发问。
"皇上请用茶,"安平小心的掩上门,回身倒了茶放在程叶轩面前,自坐在一旁靠墙的椅子上才开口道:"微臣以为,战与和需要慎重考虑。目前的形势并不适合开战。"
"说来听听。"程叶轩往后一靠,舒适的坐在椅子上。
"我大军方才平定了西南,这一仗打了四年,消耗甚多。东南蓟国此时挑衅,定然是看准了这一点。如果我们此番开战,蓟国以逸待劳,而我方必然长途奔袭,正是兵家大忌之一。"
"这些主和的大臣们已经讲过很多遍了,但是主战的一方也有他们的意见,认为我国兵力强盛,东南有五万驻军,而蓟国边境驻军不超过八万,并不需要从西南调兵。"程叶轩坐起身,将手肘放在书桌上,感兴趣的盯着安平,看他如何应对。
安平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以少对多,虽然差距并不太悬殊,却也是让对方占了便宜。不是有利的条件。"
"然而西南初定,士兵受到激励,士气高昂,而且我国士兵训练出色,比蓟国优秀。"程叶轩步步紧逼。
安平目光流转,笑笑道:"话虽如此,然而蓟国未必就士气低落,谈不上彼竭我盈。"说完并不待程叶轩再发问,随即反问道:"皇上以为如此一战,我国是否有必胜的把握?"
程叶轩道:"虽并无必胜把握,却也是个和局。"
安平起身扬首道:"是战亦和,不战亦和了。"程叶轩一愣,安平走了两步,继续说道:"这些不过是些表面,待我为皇上细细分析。蓟国无论在国力或兵力上,皆略逊于我国两分,且皇上平定西南强敌,正是举国欢庆之时,士兵亦广受鼓舞,士气高涨。此时挑衅,我国百官应战之声必定高涨。然而西南平叛四年,随未倾举国之力,国库消耗也不小,百姓赋税不轻。此时国家强敌已去,百姓必然求安定,不愿再战。基石不稳,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之中已去其一。余下天时地利,蓟国亦稍胜,方才我们已经说过了。故若皇上考量周详,必知战亦和不战亦和之理。"
程叶轩无奈道:"这些朕皆知道,然而若不战求和,便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国家颜面何在?况且,我方并非完全处于下风,蓟国还有人质扣留在我手上。他们轻举妄动,就不怕我对肖穆下手?"
第13章
听到程叶轩这句话,安平回身轻轻一拜道:"皇上英明!"
程叶轩有些恍然,起身盯着安平道:"人质才是关键......说下去。"
安平转头看着窗外,走了两步,转身直视程叶轩道:"没错,人质才是关键。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不仅仅说的是兵法,亦是处理国家关系之道。蓟国如今明面上是皇帝主政,但是各国早就知道,皇帝身体欠安,大多数事务交由蓟国大皇子肖安处理。而这个肖安,是肖穆的大哥。"
程叶轩点头低声道:"蓟国皇帝尚未立太子,大皇子掌权,其余皇子皆无力争夺,因此他将来极有希望继承大统。肖穆身为二皇子,而且其才华出众,并不在肖安之下。现在在我国做人质,若两国和睦,他将来顺利归国,便是立有大功。这样一来,他便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老皇帝虽然身体欠佳,但头脑精明,将来必定会挑选最能服人者来继承皇位,肖安的地位岌岌可危。"
安平也来了兴致,走到桌前与程叶轩并排靠在桌上,微微侧脸看着他轻声道:"是,老皇帝精明,如今还握着兵权不放,肖安无法直接逼宫。所以,他只能通过别的手段来除掉肖穆。肖安不笨,动用少数兵力在边境挑衅,他必然料到皇上多方考量,不愿求战。然而他也知道如果求和,我们只能靠人质来谈条件。若和谈失败,处死人质便是必然。这样一来,他的目的便达到了。而老皇帝得知我们处死人质,轻则双方交恶,重则开战。但无论如何,肖安最大的对手已经除去,继承大统几乎无人能挡。而如果我们不在他预料之内,出兵求战,老皇帝决不会坐视不管,兵权交出则是迟早问题。开战,前面已经分析过,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一旦兵权到了肖安手上,双方战和,肖安的威信却已经立起来,下一步就是逼宫。肖穆在我国,毫无办法,迟早也是个死。"说完轻轻一笑,收回目光。
程叶轩只觉得安平此时灵动非凡,言语犀利,越发光彩照人,引得人视线只想追随他,便轻叹道:"至于肖穆,不过是个人质,死活关我们何事。"
安平摇头道:"活着为人质,死了,就不是人质了。肖安这是一石二鸟的如意算盘,置肖穆于死地,顺便也打击了我国。我们不能如了他的意。"
程叶轩何等聪明的人,早也有此打算,却苦于各方争执,拿不出具体方法,听安平此话,仿佛是心中已有主意,便问道:"依你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