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灯时分,雨雁二人也没见安平出来,又都不好去问。恰巧此时厨房送了晚饭过来,雨雁便敲门道:"主子,该吃饭了。"那安平便开门让她把饭食都放在里间的桌子上,不一时又让她进去收拾,说是吃饱了,出去走走,余下的赏了她二人。二人进去一看,只有一样菜略动了动,余下的皆原封不动。
穆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自从他被安平要过来也有四年了,满城风雨的大事也见过几遭,主子都安之若素的样子,今儿也不知演的哪一出,连饭都不吃了。便拉着雨雁道:"姐姐,皇上如今打了胜仗,灭了容国,主子不是应该高兴才是么?"
谁知雨雁微微一叹气道:"许是高兴得过了头了吧,才把饭菜都赏了你吃。"也自转身出去了。
第04章
雨雁出了门就到府里小花园子去找人,哪知素日里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影。转了一圈无奈回到内院,却听见那新来的小奴房里先是哗啦一声脆响,似是茶盅子碎了的声音,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心下暗叫不好,连忙赶过去,还没进门就差点和摔帘子出来的安平撞在了一起。
一看主子面无表情,抬脚就往正房走,也只能立即跟上。安平进了正屋,一径的往里间暖阁里去了,却也没再锁门。雨雁也就立即跟了进去,临进门还不忘给小穆使了眼色让他去妙那里看看。
暖阁内二人默默无语了有一顿饭工夫,安平突然站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轻笑了一声道:"今日里回来竟忘了更衣,还带着这一身可笑的打扮四下晃了半日。快过来帮我把这一头的珠钏都去了罢。"雨雁依言上前帮他卸了那公主的装束,又依着习惯用素绢子把头发给绾起来,用一支银簪子插好,方才笑道:"还是作这清淡打扮俊俏风流。"说笑间二人又将那身上的轻裙罗衫也换了布衫子,安平便过去书房说要看一会子书。
且说小穆方才得了雨雁的暗示,便立即往妙的房里去了。进门一看,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碎瓷片,药汤也流得满地皆是,妙只穿了中衣,跪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不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妙起来,一边思索着主子今儿可多半是在皇上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扶了两把,那妙死活不敢起来,穆好说歹说主子怪罪下来自己顶着,才把妙扶了起来。一看之下,膝盖处已隐隐有了血迹,裤腿儿也湿了半截,连忙先帮他换了干爽衣服处理了伤处,幸亏膝盖只是割破,并没有碎瓷嵌入,倒也不太麻烦。收拾停当,穆便坐在床边细细询问妙到底是怎么惹了安平发这么大的脾气。原来安平从房里出来就看见丫头端了药上来,于是顺手便接过来亲自端到了妙房里,谁知妙一见他便立即跪在地上磕头,叫起了也不敢起,说了三四遍方才起身。安平端药给他,他也不敢接,二人争执间,不小心摔了药盅,妙立马惊得跪下去一顿的磕头谢罪,全然不顾满地的瓷片,把个安平气得浑身发抖,甩了他一耳光回身就走。
好心听他说完,穆也忍不住呵呵轻笑出声。看见妙脸色苍白,立刻掩饰的咳了一声方道:"主子是个极好的人,最是没有架子的。平日里跟他回话做事,都是不用讲究那么多虚礼的。只在外人面前别失了体统就是。你今天这三番四次的折辱自己,难怪他会不高兴。不过也可怜你撞在了他的火头上。"说完见妙一副迷糊的样子,便也好心道:"也罢,你也快要开始工作了,如今这府里的规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就尽都告诉了你。"
妙便一一问了,方知道安平素来不喜人跪拜,无论上下说话都直呼姓名,只这几个近身伺候的才称他为主子,说话却也是无分尊卑的。下人们相处也是极为和睦,各司其职,并无主管。雨雁大约相当于实质上的大丫头,穆主管书房事务,也随着安平去到宫外头办事。此外还有一些诸如门房,厨娘一类的人物,还有几个管洒扫清洗的小厮、婆子,里里外外不过十来个人,主子也能省事便省事,工作并不忙碌。听得如此一说,妙便松了一口气。
见他还欲言又止的样子,穆便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一次都说出来。"妙便问了半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这公主怎么是个男的。
穆想了想道:"我跟主子的时间并不长,只听说他是老平王爷的独生儿子,后来平王爷战死沙场,太后便收养了他。不久似乎是要跟西南容国和亲,太后舍不得自己的独身女儿,而且那时候安阳公主也太小,于是不知怎的就把他扮成了七公主送到了容国。后来皇上出兵灭了容国,就又把他接了回来。但是他的身份却早已昭告天下,不能更改。皇上又下了诏书,说他有功于国,赐了随了皇家的封号‘安',又念着老平王爷的旧功,就成了安平公主了。其实七公主是个男的,是这宫里头公开的秘密。不过是天子一言九鼎,顾着皇家在各国眼中的形象,不能更改罢了。至于再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倒是雨雁姐姐,是从小就跟在了主子身边的,只是她却从来不提起。"
谈了两句,又叮嘱说第二日早上来叫他一起工作,穆便告辞离去。
熄了灯,月光静静洒在床上,妙辗转难以入眠。未曾想到公主的经历竟是如此坎坷,想来堂堂小王爷竟然要扮成女子去蛮荒之国行那夫妻之事,便也觉得有同命相怜之情,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同情,尽自叹息了一回。方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05章
谁知这一晚胡思乱想,一觉醒来竟然天已大亮,妙慌忙穿了衣服,来不及梳洗,只将头发收拾了,便匆匆到正房外候着。此时里面已是摆饭,正踌躇着不知是不是该回去收拾好了再来,安平却一身布衣打扮从院外进来了。见他站在门口,便招呼他一起进了屋。
雨雁见安平回来,忙端了水来请他净手,见妙站在旁边,便说道:"你也过来学着伺候一下,别以后笨手笨脚的,我不在的时候就没人伺候了。"
恰巧此时穆从外面进来,听见这句,便笑道:"姐姐这不是分明骂我么。"
雨雁哼了一声道:"我没骂你,只是上次也不知是谁陪主子出门,弄得跟落汤鸡似的。"
穆红了脸,讪讪的上来帮忙。安平便盯了他嘿嘿的笑,穆便越发不好意思,连耳朵都红了,抬头狠狠瞪了安平一眼。
安平一面擦干了手,一面笑道:"雨雁姐姐这是借机骂我呢,说我这么大个人,连洗手都不会。"
雨雁恨道:"我替你不平,你倒帮别人挤兑起我来了。"赌气端了水要去泼。
安平忙道:"姐姐别生气,事事有姐姐操心,安平倒是处处偷懒了。重去打一盆清水吧,好姐姐。"
雨雁奇道:"已经洗干净了,还打水作什么?"
安平便盯了妙:"这里有人早上起来迟了,蓬头垢面的让人以为我安平‘公主'虐待你们呢。"他故意加重了"公主"二字,惹得妙一阵脸红。本以为今天起迟了,再和蔼的主子也会责骂两句,谁知竟是如此,心下也是慌张。那雨雁又是白了安平一眼,方才去了。
一时雨雁回来,妙想到自己起迟了的事,满面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那小穆走上前去,就着水便洗了脸,妙更是大为惊讶。一时大家收拾完毕,又吃了早饭,安平自去书房看书,穆也领了妙去熟悉工作。
所谓书房事务其实并不多,不过就是每天早饭前要将书房打扫干净,重点是书桌椅子,把笔墨准备好,早饭后安平就要看书写字了。这时一般没什么事,就是收拾一下书架子,把浮尘抹去。如果没有特殊吩咐,就可以休息,也可以随意看书。但是不能离开太远,因为安平随时可能有吩咐。至于是什么吩咐,穆没有具体说明。午饭后可以休息,下午一般安平会去给太后请安,陪老人家说话,也可能兄弟姐妹们互相拜访,有时可能会差他们出门办事。其他时候,只要安平在书房,就要有人在旁边伺候。交待完后,穆又特意叮嘱到:"主子最不喜欢有人背地里乱嚼舌头,无论见到听到什么,当面说没关系,万不可传到外人耳朵里了。外面传言主子是个冷人可也不是假的。"说完又问道:"你可识字?"
妙慌乱道:"我从小卖到六王爷府做奴隶,没有机会识字。"
穆想了想问到:"你可愿意学?"
妙连忙点头道:"我从小就羡慕人家识字的人,你教我吧。"
穆点点头道:"待我寻了机会跟主子说明,便会教你。"
穆便要去书房伺候,让妙一天跟着他看着学学。却听得外面门房传话说皇上有赏赐,传话的公公已经到门口了,让安平快出来领赏。
里面安平也已听见,急忙回房更衣。穆也连忙过去帮忙,好一阵忙乱,终于收拾停当,急忙出来跪接时,那公公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来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副总管王公公,看样子四十来岁,扯着公鸭嗓子唱道:"北国贡品,皇上赏安平公主珠钏金玉若干。"
安平忙叩头领赏,接了东西命雨雁收好。又起身道:"劳烦王公公走这一趟,又久候了。"又叫穆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给王公公。那王公公不冷不热地说道:"皇上的吩咐,是奴才份内的,不敢受公主的赏。"
安平便笑道:"大冷天劳动公公,这几两银子,公公打酒暖和一下身子吧。"
那王公公方接了银子,道声谢便回去了。
雨雁和肖穆二人心里颇不自在,安平倒是面上淡淡的,自回了书房看书。妙从前在六王府是极低的身份,哪见过这些场面,见肖穆一脸愤愤地样子,便问道:"呃,那个,为什么这样生气呢?"
穆恨恨的道:"不过一个太监总管,也这样狗眼看人!"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说道:"以后见多了你自然就明白了。你今年几岁?"
妙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答道:"应该是十七吧。"
穆便道:"我比你大一岁,我不叫‘那个',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说完又气哼哼的走了。妙也摸不着头脑。
下午安平给太后请安回来便叫雨雁将皇上赏的东西拿出来看看。那雨雁端了一个明黄袱子搭着大托盘出来顿在桌上,自气鼓鼓的站在旁边。安平便揭了看,只见盘内珠花上的珍珠皆有樱桃大小,更有一个簪子上称了一个龙眼大小的珠子,四面又是小珠子围绕。其余三五支簪子上所嵌猫眼石,紫水晶皆是极品。更有戒指,手镯若干,皆是珍贵宝石,不一而足。妙虽从没见过这些,但见肖穆神色,也知道这是世上难得的珍品。安平伸手将那嵌着龙眼大小珍珠的簪子拿起,笑道:"这可真是天下难寻的至宝,我便要了。剩下的你们挑了喜欢的去吧。"
雨雁甩手道:"谁稀罕?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亏你还是个......"
安平依旧是笑道:"我是个什么?我可是禹国太后养女,堂堂安平公主。皇上赏了这些天下至宝给我,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雨雁道:"赏了你这些东西,分明就是......分明就是......"说着便红了眼睛。
安平更是哈哈一笑道:"分明就是便宜了你呀!"说完便伸手拿了一支珠花,走过去替雨雁插上,看了看,又拿起一个嵌着紫水晶的银簪子插在雨雁的头上,便将雨雁推到镜子前:"看看,活脱脱一个天仙姐姐呢!"
雨雁笑啐了一口,便要收了盘子,说道:"免得你再说出些折腾人的疯话。"
安平忙拉了她道:"别忙别忙,只你得了好处,人家两个还空着手呢。"说罢,就让妙先选。妙随手拿了一个戒指,安平笑道:"好眼力。别看这东西虽小,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尤其难得的是这玉石中的血丝。"
妙顿时慌了神道:"我只是随便拿的。"说着便要放回去。
安平道:"既是说了让你们挑,我又岂会反悔。不过我正觉得你的名字不好,你虽长得俊俏,脂粉气这么重的名字也不合适,不如就了你挑的东西,叫妙琰罢,也跟你的好眼力取个谐音。"
说完又看看肖穆,便伸手从中挑出一对粉色的玉手镯,拉过肖穆,给他戴在手上,看了一看,正色道:"平时见你到长得满清秀,可这到底是女孩子的东西,戴在你的手上,竟显得不伦不类了。"帮他褪下来,又叹道:"不过人常说,粉玉能够保佑爱情平安,不如就留给你将来的娘子作了定情物吧。"不由分说便将镯子塞到已完全脸红呆了的肖穆手中。
06
四人玩笑了一回,便将上午那太监的事丢了到脑后。
"皇上驾到!"一声长唱,众人跪的跪,避的避,一时间便鸦雀无声了。
安平因有御前免跪的规矩,依旧只是福了福。
谁料皇上并不说话,径直走到正房里坐下,直接挥手让众人退下。安平心里顿时暗叫不好,回身把门关好,便听身后人沉声道:"这身打扮就接驾,你是越来越猖狂了。"
安平立时便打迭起全部精神,连忙道:"奴婢该死,不知皇上驾到,礼数不周,请皇上责罚。"
那皇上眉锋如刀,黑目似剑,薄唇微抿道:"责罚?哼,连太后都不计较你,我有什么可责罚的。"
安平顿时明白今日是难以消受了,跪下磕头道:"奴婢知罪,还请皇上稍坐,奴婢这就去换装。"说完便起身进屋。
那皇帝竟然也跟着进了里间,就坐在桌前,面无表情。
安平虽也是个男子,平日里更衣也都只有雨雁一个伺候,见此情景,也尴尬得一动不能动。只听见皇上冷冷的道:"怎么,难道你还想朕帮你不成?"
安平轻声道:"奴婢......不敢,请皇上到外头稍坐......"
皇上冷笑一声道:"嗬,这会子倒知道要装贞节了,在蛮子们身下呻吟的时候,可还知道害羞?"
这一句话一出,安平就是再淡薄,脸上也是挂不住。咬牙忍了半响,方才道:"奴婢污了皇上的眼,还请皇上恕罪。"声音里也微微有点颤抖。一行说,一行缓缓脱了外衣......
程叶轩阴冷的目光注视下着安平一件一件的换好衣服,脸上的怒气似乎慢慢隐去。刚才的污辱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荡着,安平不经意的甩了甩头。
光是换好衣服是不行的,还要涂脂抹粉,梳髻上头。收拾结束,安平觉得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
回身对程叶轩行礼,暗暗祈祷快点结束。
"上午赏你的东西,可是不好?"
安平立时赔笑道:"皇上赏赐的,皆是天下珍品。"
"那为什么还用这些寒碜的东西?"不怒自威的语气是天生的王者,很难想象方才竟然能够说出那么恶毒的话来。
心想幸亏自己早有准备,赶快拿出那根簪子插在髻上,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酸楚。
皇上见他这等表情,动作却又端庄有礼,觉得别有一番风情,想来当年容国国王未必不是拜在他的这种气质之下。
"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安平从镜子里看见背后的男人笑得危险,连忙翻身下拜:"安平不敢,安平谢皇上赏赐。"
"不敢?哼,不敢!我竟不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赏赐你奴隶你不也推托不要了么?"程叶轩用手捏起安平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安平公主府下人众多,六王爷也是用他的奴隶换的。"安平脸被迫向着程叶轩,只得微微把眼睛转开,平静的等待着王者的喷发的怒火。
谁知皇上竟然意味深长的道:"不如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不敢。"突然间语气一转:"把衣服都脱了!"
安平一听,浑身一震,脸色顿时惨白。略稳了稳神,便磕头道:"皇上此话安平不敢不遵,只安平身上不干净,污了皇上的圣眼,损了皇家的颜面。"抬起头来,脸色已是如常,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