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青若梅————银树
银树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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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青若梅

若青是在傍晚的冷空气中醒来的。

梦中有一片白色的风,翻撩起枝头的梅花瓣。
淡淡的梅花洒落下来,
落在少年的肩膀上时,碎成点点斑斑的冷光,他就站在那里,却只给人隐隐约约的感觉。
若青想看清他,所以向那片白色的光线伸出手......
但却睁开了眼,
然后,
就醒了。

夏末,傍晚时分的空气有些冷。
庭院池塘里的荷叶全都枯卷成烧焦的颜色,笼在一片水雾中,隐隐的,有水鸟在叶子底下的咕喃声,轻的很。

"四公子,你醒来了?"
梨花门外响起一声略带稚气的声音,努力的带着毕恭毕敬,听起来就显得有些怪了。
若青揉着白皙的额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池砚这孩子,早说过不要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怎么就是悟不明白?
也许整个翰林学士院都讲究这些礼仪,但池砚既然是服待他的人,就该明白他的性情,他是一向不屑于此的。

"今天晚上是放莲夜,我要出去。"
若青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让池砚服待自己更好衣裳。
池砚的表情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那,四公子今天又不去老爷那里请安了?"
若青撩了撩披散的长发,他没戴发冠,青丝随意的散乱着,却显成了妖艳的效果。
"我这个样子,要是父亲见了,怕是会折寿吧?"他的声音有点讥讽。
白色的凌罗衣,左肩上还精绣着绯金的浪蝶,这样的打扮适合在青楼,不适合清要而又显贵的翰林学士院。
男生女相不是他的错,但乐见于此,喜欢在此基础上打扮的,绝对不是学士院的当家人教子无方。
如果四公子夏若青不学无术,而且愚蠢又生得一副落魄相,他的父亲,大学士夏伯世还可以"没用的东西,不学无术"之名训斥自己的这个么子!
可惜了,四公子虽爱玩成性却不堕落,还外带了才高八斗,生相风流。而他本人也喜欢游走在道德礼仪的边缘,让人捉不住话尾。
"四公子的聪慧学识也足以弥补在打扮上的出位了。"
"太出众了就会有点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了,若青的私塾堂师们只能以此来安慰每每看到若青的打扮就脸色大变的夏伯世。


月牙折弯成了细细的眉,孤单的勾在天角。
夏晚天,临着弯弯细细的河流走,能看到河面上点着一百零八支青莲灯。
莲花形的底座,立着细长的红烛,随着夜风摇晃着向前飘流。
今夜是放莲夜。
这原本从唐代沿袭下来的一个民间祭祀典,轮到今朝,只是变成了一个民间夜市罢了。
杂耍的;卖香粉头油的和时新花样面纱的,男男女女们,凑了个热闹不已。
两边的还有莲形灯笼悬着,一直到河的彼岸,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夜市嘛,当然人很多,不时有女子们轻佻的笑声响起。
若青旁若无人的闲逛,忽略过那些或惊艳或猥逶,齐齐向他的眼光。
这样的眼光,他习惯了十七年。
只因为他的相貌,那有着如上等绢绸般的黑发;月牙白的皮肤,细致的眉和桃花眼......
即使有人是初见到若青,也会有旁边的好事者说,
"那就是翰林学士院的四公子了!"
"四公子?"
"呵呵呵,这可是非常有名的,那个十夜的儿子啊!"
"没听说过吗?‘东百家;花雨楼;梅千朵,十夜面前尽凋容!'"
"哦--竟然会是那个十夜......难怪眉眼这么相像了!"
"嘘,就算他是十夜的儿子,但别忘了,他也是学士大人的么子啊!"
有人发出告诫的声音,于是那些本来还想再说下去的声音们都像夏末的蝉一样噤声了。
市井无赖和那些达官贵人们一样,虽涎于少年的美貌,却也更惧于翰林大学士的清高之名。

在一卖香的摊前站住了。
麝香,檀香,佛香,甚至于还有远渡来的印度香......
桃白色的指尖挑起了一方香,赏玩似的凑近了闻香味。
是淡淡的味道,烟似的。
摊主讨好的笑,
"四公子哥可真有眼光,这是最上等的白梅香!"
梅花吗?
俊美的少年眯起了眼,如两弯双弦月,
"都包了吧,付银两给这位老人家。"
"全,全都买下来?"池砚咂舌,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只是急忙从荷包里摸出几锭碎银,心里奇怪的想,
四公子几时又喜欢上这些香了?
而更是大为惊讶的摊主则连磕头谢恩也忘了,等他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远后,才后悔不迭的跺脚。

河面的花灯继续它们的旅程,水面上突闪突暗,远看像是无数的萤火虫死在了河面上。
若青走在河边,后面跟着抱了大包梅香的池砚。
"这些花灯是从哪里放出来的?"若青随口问道。
"我听说过,是从前面的一所道观里,"池砚回道,"里面的道人每逢点灯时节,都会扎这些莲灯出来。"
"道观?这附近有道观?"
"是,就在这河流的上游。"
"好!"
"什么好?四公子?"池砚抬头不解了。
以前就觉得,美艳的四公子总是一副看起来什么都没想的样子,渐渐的才发现,
也许......是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去道观吧。"
"公子要去那边休憩片刻?"
"不,"
面前的小主人笑了:
"我去当道士。"
"啊?!"
小仆从张大了嘴,却只发出了这一个音。

放莲道观。
顾名思义,它以每季的放莲灯而出名。
开观门的是个才留发的小道,一身黑色的道袍。
见到四公子和他的家仆,恭恭敬敬的低了头。
平日的道观早已熄灯安寝,不过因为今日特殊,是放莲夜。所以整个道观都是灯火通明,显得并不冷清。
小道引着他们来到前观,那里还有不少的散客或坐或站的在此休憩。
若青刚端起茶,
外面就又进来了一少年。
青蓝色的袍子滚着银白色的牙边,绰着一把剑。
视线很容易的对上了,彼此只是相视了一眼。
"砰----!!!"
道门在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后,碎成两半飞到一边。
轰然声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随后闯进来十几个高大的男人!
"就是他!"领头的武人指向提剑少年。
散客们慌叫着向外逃离,响起一片钟杯茶盏的碎声。

剑刃相见,开始了一场厮杀。
"四公子,我们,快,快离开这儿吧!"小家仆惨白着脸,上下牙齿打着架。
"为何?"
若青抿了一口茶,完全没有把跟前的杀戮放在眼里,好像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是手中的这一杯茶。
周围的散客们早已踪影全无,连老道长也惧事不敢出现,任他们把道观当成杀场。
若青看着少年和那些男人厮杀,虽然是孤自一人,可全无畏色,反倒是杀的那些男人履步艰难。
倒不是说那些杀手的武艺有多差,实际上他们的剑术凌利,招招致命,只可惜,皆被那个少年一一破解。
空气里不时有血划溅,随着银剑柄上的红缨络甩动,又一个男人倒在血刃下。
那把剑分明是夺命的鬼刀,但少年舞起来却不见恐怖;
只是像拂略过水面般,温柔而凌利。

"他是谁?"若青的表情俨然一个看戏的,问在身边的小家仆。
"公子不认识他?他就是莫贵霄华啊!"既然公子不想走,他这个小家仆也只有舍命陪到底了!
"莫贵......是宰相府的待卫吗?"
以待卫来说,功夫也太上乘了......
"不止不止,他可是宰相大人的独子!"
"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呵......"
悠然对话的两个人引起了那些杀手的注意,
谁都没有想到的,
一把快如疾风的剑刺向若青白皙的脖子----
血滴嗒了下来!
狰狞的男人杀红了眼,但心中的快感还没漫沿到全身,脸上的表情就扭曲成一团:一把剑从他背后穿过----
剑刃从他的前胸冒了出来,他迅速的倒下,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恐怖的叫。
若青再抬眼时,看到站在面前的已经是那个衣着蓝袍的少年了。
他有很黑的眼睛,如外边的夜。
"为什么不逃?"
会说话啊?
若青推翻了‘都不说话一定这个人是哑巴呢'的想法。
他哪里知道自己在莫贵霄华的眼里是极度不可理解的一个人。
霄华看他,心想,
真是怪人,不伦不类的妖媚且不说,别人忙着逃命,他却坐在这里看戏,神经怎么构造的?
"你......"
不等他再说什么,若青已经站了起来,很好心的提醒他,
"小心你后面--"
少年旋即转身,快如闪电的一剑划过对方的脖子,于是那个想在背后偷袭的男人就倒在血泊中,成为和他一起来的同伴中最后一个见阎王的人。
少年回头,瞪了一眼没有回答他问题的人,好像若青很多管闲事一样:
"为什么不逃?"
"人都被你杀完了,我还逃什么?"
啊??
"对了,这是礼物。"若青把一大包梅香放到少年的怀里,笑眯了眼。
礼物?人情??
"走了,池砚。"
回过神的池砚连忙追上去:
"等,等我,四公子!"
"说几次了,不要这么叫我!"
"是,你不是说要来道观......"
"来道观?来道观当然是为喝茶了。"
"可是若青公子明明是说......"
"我?我说什么了,?还有,也不要这么叫我!"
"那,叫夏若青公子??"
"......随便了。"
声音和两个人都渐去渐远了,
而捧着一大包梅香的莫贵霄华还看着他们,直至他们消失不见,才抿了抿唇。
然后他的手指抚上了自己形状极佳的下巴,
"四公子......吗?"
裹着梅香的绸缎包松散开,泛出冷味的香。


河面上的莲灯仍在缓慢的浮动,莲灯们其实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个空壳在水面,各自漂着。
放莲夜结束时,已经是将近二更天。
所以若青回来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按理说,整个翰林院都已熄灯,只有更夫的梆子声是唯一的声响,才对--
不过,若青在很久之前就明白很多事不能以理来论之。
所以他看到夏伯世;翰林院的大学士;也就是翰林学士承旨;当然,
也就是他的父亲时,
实在装不出惊讶的样子。

"原来爹还未就寝?"
"四儿,你几天没过来请安,今夜又如此晚归,你可曾有把家法容入眼里?"虽怒而不威,翰林院的当家人精神还是和白天一样抖擞。
为人严谨,精通书词,通晓古今政治......
夏伯世用他的一贯家法管理整个学士院府,特别是他的这几个儿子。
他的几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四子聪明,却也没有加起来的让他累神费心!
"你哪里还有一个公子哥的尊贵样,"
我其实看起来很尊贵哪,父亲。只是不像个公子哥罢了......
若青在心底叹道。
但浮现在若青脸上的,依旧只是淡淡的,近乎揶揄的表情,他看到父亲身后的站着的两个哥哥,
"二哥,三哥。"见长者施以礼,这也是夏府的家规。
"四弟,你不会是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玩了吧?"后面说话的是夏间安,也是翰林学院的二公子,他长得不错,够得上"堂堂七尺男儿"的词,不过若青是一向形容他为"徒有其表的空物"......
"肯定是去什么地方鬼混了!看你这样子,就和青楼里的花妓一样!"
一边的三公子夏子凡扯着他独有的细沙嗓子尖叫,比起其他兄弟来,他算是最自傲于自己的容貌,自然的,也是看若青最最最不顺眼的。
"原来青楼的花妓是这种打扮,三哥真是见识多广。"
若青笑着看夏子凡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涨得通红,然后又变得铁青。
"子凡,你竟然去那种地方?"在旁的夏伯世沉下声音,
家法之中,凡关风月之事是夏伯世最为严历的,最恨的就是时下的纨绔子弟。
"没,没有,爹,我没去牡丹楼!"夏子凡的脸上有汗滚出。
连间安都浮出受不了的表情,而若青则更是轻蔑的笑了:"......愚蠢。"
形状极其优美的唇张开;让人能醉进去的声音;吐出来的却是极其恶毒的嘲笑。
"什么?!你这个娼妓的贱子!"狼狈至极的夏子凡朝若青尖叫道。
不管怎么样,他是不会甘于被眼前这个歌妓女人生的小子所嘲弄的!
"娼妓之子就得有娼妓的样,看看你的样子吧!你能去的地方只有青楼和那些庶民窑--"
"--啪!!"
夏世伯狠狠的给了他的三子一巴掌!
"子凡,给我下去!!"
"爹--!"从没受过如此待遇的三公子捧着他那张还算可以的脸歇斯底里。
"下去!!"
"为什么爹总是袒护这个贱人之子!?"间安用抱不平的语气说道。
"间安!还不和这不长进的东西一起下去?!"夏伯世大吼,平日的冷静也坦然无存,显见他们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忌讳!
怏怏的间安只有推掇着自己的弟弟回房了。

"如果父亲没有其它吩咐的话,容儿回房休憩,也请父亲早点安歇吧。"
夏伯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然后在他回头时,就正看到自己的么子正向他略低头施礼。
泛松的领口裸露出白得让人怀疑能看见血管的脖径;而形成明显对比的黑发,则像水一样滑淌着,它们全都凌乱却又极美的,随着主人低垂了下来......
若青......
----十夜。
感觉全身涌进疲惫,于是夏世伯抬起变得沉重的手,声音带着涩意,
"......去吧。"
"是,儿告退。"若青抬起头,
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更夫的梆子声,
四下,虽轻却脆。
四更吗?
......夜可真长呵。

十夜是若青的娘。

夏世伯独自坐在书房里,也不叫人来掌灯,只是开了窗,听到窗梗下面有隐约的虫鸣。
自己一定是老了,总是变得爱回想过去。

十夜也是歌妓,
花雨楼的当牌。
隔着七重八重的珍珠帘,唱半载的青与春。
赏金堆银;翡翠珍珠上头;绸绫裹身;花露润喉。
南来北往的客,来此只为听这风尘几曲。
本来就此的日子,却分出了叉路。
在被发现暗珠怀胎之后,十夜就被老鸨赶出了花雨楼。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弱女子几个月后以翰林学院夏学士侧室的身份生下了夏若青。
当然没有人相信那真的就是夏学士的儿子,当然更没有人自作聪明的去指出。
一切都如同暗夜里的花,芳香而扑朔迷离。

知道一切缘由的夏世伯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到十夜身上,独宠侧室。
宠侧室,自然就冷了正夫人,于是正夫人在几年前恨恨而死。外人又说,这也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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