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春潮————雨蛾
雨蛾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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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再看了。理智这么呐喊着,眼睛却丝毫移开不得。
恍然未觉间,那唇越来越近,然后贴上了他的。那曾魅惑他的小舌正轻舔着他的唇,描绘着唇形。
"我喜欢你,宋大哥。"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然后那小舌从他惊讶地口中滑溜了进去。
宋潮音愣住了。
雪刚化不久,地面还是湿的,砖石瓦檐,都被清洗得发亮,树林花草显得格外娉婷,抖擞着精神,为天地绽开清丽的颜色。风也是清爽的,扫去多日的尘埃,吟唱着轻灵的小曲,翩然走过每一个角落。
"爹爹!"
一个软软的甜糯米般的童音从门外传来,欧阳春微笑着坐起身,迎接那个迈着短腿摇摇晃晃地跑来的小人儿。
"不要跑得这么快,小心摔跤。"
欧阳继拉着床单,努力想爬到他床上,却怎么也爬不上来。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欧阳春微笑着弯腰将他抱上来。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有点痛,欧阳春皱眉。
欧阳继眉花眼笑,扯欧阳春的头发玩得起劲。"爹爹是个大懒虫!到现在还没起床!"
欧阳春莞尔。
"继儿这两天乖不乖啊?有没有调皮?"
"继儿很乖的!"欧阳继连忙坐直,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条条数过来。"继儿每天都有乖乖地吃饭饭,一粒都不剩哦!继儿也很听话地睡觉觉,没有吵宋伯伯,睡觉觉前也没有吃东西呢!今天继儿也起得很~~~~早哦,没有赖床哦!" 欧阳继得意洋洋地邀功。
"噢,继儿真了不起!来,亲一个!"
大大地啵了一声,欧阳春感叹,还是小孩子的皮肤好啊,又嫩又滑,触感一流,令人爱不释手!欧阳春的磨蹭引得欧阳继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双臧青色的靴子出现在欧阳春的视线中,紧接而来的是随着靴子走动而轻轻扬起的长袍下摆,衣摆上绣着精致的素色的花纹,然后是一把温煦而怀念的男声自耳廓钻入,直达内心深处。
"其实小孩子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还在长身体。"
"宋伯伯!"欧阳继笑嘻嘻地撇下老爹,转身扑进来人的怀中。
欧阳春的心猛地收紧,抬头将那曾在魂梦中出现千百回的容颜尽收眼底。宋潮音抱住欧阳继,视线无法自控地停留在床上的人儿身上。
眼神,相遇。
千言万语,说不出,道不尽。
近午的阳光轻盈地自敞开的门扉斜射而入,却也仿佛融不进这快要凝固的空间。
直到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宋潮音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被忽略已久的欧阳继不满地用力揪他的头发,宣示自己的存在。
宋潮音的神色有些慌乱。
"啊,药煎好了,你快趁热喝吧。呃,我还有点事,你好好休息吧。"
放欧阳继下地,伸手一指适才端进来放在桌上的药盏,宋潮音匆匆说完,匆匆离去,没有再看欧阳春一眼。
"宋大......哥......"
欧阳春唤之不及,茫然若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他醒来,宋潮音就越来越少出现在他面前,常常话也说不上几句,就又匆匆忙忙地转身而去。究竟他是真的很忙呢,还是......欧阳春不敢再想下去,他拒绝那个答案。
宋大哥......该不会讨厌他了吧!
欧阳春咬紧唇。
"咦,爹爹,你怎么了?"
一只小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有些含糊的稚嫩嗓音传来。
"没什么,爹爹在发呆而已。"
欧阳春打起精神,含笑看向独子。
"噢。"欧阳继大人样地作恍然状。"那,发呆是什么,好吃吗?"
欧阳春失笑。忽觉欧阳继嘴巴一直在一动一动的,随口问道:"你在吃东西吗?"
"是啊,桂花糖哦,好好吃!"
"哪里来的?"
桂花糖啊,好遥远的记忆,却又鲜明得仿佛昨天。那个时候,他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却又偏偏讨厌吃药,为了哄他,宋大哥每次都会给他一块他最喜爱的桂花糖作奖励。那个时候的宋大哥,真的好温柔......
"就在桌子上啊,爹爹,你要不要?"
欧阳春转过头,果然,桌上药盏旁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包,他似乎能闻到,浓郁的药香之中,也有着一缕虽淡,却掩不住的桂花的清香。欧阳春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向上翘起。
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呢!
证据确凿,宋潮音当堂亮出他钦差的身份,将那糊涂县令定了罪,收押大牢,不日送京侯审。
宋潮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之人死灰般的颜色,却犹自不死心地张狂叫嚣。皇亲国戚又如何,如若不能为一方百姓造福,甚至妄凭一己之念自以为是、为所欲为,根本有辱这父母官三个字,更是玷污了堂上这明镜高悬的匾额!更何况......
"退堂!"
惊堂木拍起,在肃静的公堂上阵阵回响。
就算到了京城,也别指望有人救得了你,因为,你注定是当今这场党争的牺牲品,无关对错。只不过,身为刽子手的我这一次是心安理得,迫不及待!
谁让你是肖相拟定的黑名单中的一员呢!
宋潮音快步走出令人窒息的县衙。
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不依附当今最有权势的肖相,并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无奈又可悲的自己,身在官场,身不由己!无数次想要摆脱这一切,顺从自己的心意安排自己的人生,但肩头的重任岂是这么轻易可以摆脱的!他并非独身一个人,他有妻有子,有庞大的家业,有数百的族人依靠他的庇荫!
宋潮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能这样走下去,无论多么疲累,多么伤痛!
永庆小心翼翼地跟在宋潮音身后,偷窥着他深锁的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呃。"没想到会被发觉,永庆吱吱唔唔道:"这个,爷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是说,因为这里的事情已经料理完了,所以......不过呢,欧阳舅爷身子还没大安,不知爷要如何......"
宋潮音回头瞥了他一眼,永庆一惊。
"小的多嘴,请爷恕罪。"
宋潮音缄默不语,永庆不敢再作声,一路随行。
该怎么办呢?关于......小春。这......真的是个难题!
宋潮音终究还是暂时停留下来,他无法弃欧阳春伤重的身子不顾,更在看见欧阳春祈盼的清澈眸子时,所有违心的话语皆被硬生生地咽下。对欧阳春说不出口的怜惜,对违背过往誓言的罪恶感,对辜负妻儿族人们的愧疚,冰与火一般日夜在他心头煎熬。
宋潮音日渐憔悴了。
谁都可以一眼看出。
欧阳春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年,离开了姐姐的无微不至的直接庇荫,独自一人在北方生活的这些年,从外表到心性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相隔近四年后的意外相逢,令彼此的心都在蠢蠢欲动。
又一场白雪飘飞,在静寂无声的夜,无法阻扼地,坠落。


        第四章

告诉我,柳芽儿,你是如何从一片枯脊之中绽放新春?
告诉我,并蒂莲,究竟要怎样的缘分才能相守相伴到终老?
告诉我,秋月影,天若有情,为何作弄人间,聚散离合,不定?
告诉我,雪精灵,纵得一时,不得永远,这污秽大地,遮他作甚?
莫非当真因缘前定?莫非我注定是那被舍弃的人?
如果我终究得不到结果,为何偏又给我希望?
如果我所做的才是正确,为何正义得不到维持?
我谁也不想伤害,谁也不想伤害......

将最后两粒龙眼、一瓣桔子小心地塞进去,欧阳春拍拍手上的雪屑,直起身子,微笑道:
"好了,完成!"
"好漂亮哦!"欧阳继轻轻地摸着与他同等身高的雪人,小脸儿因在室外久了,被冻得通红,却笑得异常开心。
"爹爹,这龙眼好象真的眼睛哦!爹爹好聪明!不象去年的阿福哥,用的是小石子,一点都不象!"
"雪人做好了,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小心别冻着。"
这两天欧阳继想娘想得厉害,刚好欧阳春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哄他出来玩耍,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嘛,继儿再玩一会儿嘛?"
"可是爹爹累了呀,继儿陪爹爹进去休息一下,过会儿我们再一起出来玩好不好?"
"那......好吧。"
欧阳继恋恋不舍地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爹,雪人会不会跑了呀?"
"不会。它又没有脚。"
"哦。那会不会有坏蛋把它抓走呀?"
"应该不会吧,这里是客栈......继儿要是不放心,可以在窗子底下盯着,坏蛋要是来了,爹帮你把他打跑。好不好?"
"好。"
过了一会儿,欧阳继又问道。
"爹,外面这么冷,雪人会不会冻坏了呀?它都没有衣服穿会生病的。"
"不会。雪人不怕冷的。"
"爹怎么知道,爹又不是雪人!"
欧阳春莞尔。"继儿要是不放心的话,就给它披件衣服好了。"
"对呀。"
欧阳继兴冲冲地咚咚跑开了。
走进屋内,一室的温暖。
窗边案台上的腊梅吐出宜人的芬芳,暗香浮动。
好象真的在外面待久了点,气血有翻涌的迹象。欧阳春赶紧走几步,坐到榻上,靠着床帏,闲目休息。
"你呀,身子还没大安,怎么又到处乱跑,跟个孩子一样!"
责备的声音传来,欧阳春在心底浮起一抹浅笑,放松地依偎进来人的怀里,自然而然,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时候。
宋潮音抓过他冻得通红的手,轻轻地搓揉,在嘴边呵气。
"怎么没带手炉,瞧你手冻得!"
"我和继儿堆雪人呢,带手炉做什么?"
"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贪玩。"宋潮音轻叹。
"是啊,我还跟以前一样,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我了?"
宋潮音心下一紧,低头看一眼怀中如常的面孔,旋即明白他只是无心之语。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他喃喃,声音越来越低。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
欧阳春睁开眼,凝视着以往只有梦中才有可能出现的面容。他以为姐姐会将他藏得远远的,他以为今生他俩再也无缘想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是天意吗?
"宋大哥,你瘦了好多,公务这么繁忙吗?还是我姐她没有照顾好你?"
"不要胡思乱想,你姐她很好,她是个好妻子。"
"那你为什么这么瘦?比四年前......更瘦了。"
"哪有!你记错了,我一直是这样的。"
"是吗?"欧阳春嘀咕。
盯着前方淡黄娇嫩的腊梅花儿,那沁人的馨香仿佛冰雪里的糖蜜,渗到他心里。这是数天前宋潮音怕他独自养伤无聊,特地买来送给他的。
"腊梅开,腊月到,敲锣打鼓春神报。宋大哥,已经是腊月了,可惜今年没有吃到腊八粥。"
"你要想吃,我帮你叫一份上来。"
"不要。"欧阳春抱住他,不让他动身。"腊八粥,腊八粥,当然要在腊月初八吃才有意思嘛。而且,吃了腊八粥,年也就快到了,我不喜欢。"
未说出口的话,彼此心中都明白。
过年,自然得要家人团圆。
他们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宋潮音心下怆然,无言地拥紧欧阳春。
"宋大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今年陪陪我......"
"这......"
欧阳春快速截断他的话。
"现在想起来,我们还从来没有再一起过过年呢!就连那个时候我们虽然朝夕相处,可你却还是回家过年去了。我想和你一起过一次年,一定会成为很幸福的回忆。"
"可是你姐......"
"你们已经一起过了八次年了,以后也会有几十次的年等着你们一起过,今年......就今年,就这一次,你陪我好不好?"
看见欧阳春哀恳的神情,应允的话几乎冲口而出。
不行!他答应过欧阳敏绝不再和小春见面,如今违誓已是大大不妥,他怎能......怎能......
"不行吗?"
看着欧阳春失望的眼神,宋潮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猛地站起身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慌张逃走。
刚走到门边,一句低低的呢喃不经意的闯入耳中。
"看来,今年我注定是要一个人过了。"
宋潮音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说什么?小春!"
"什么?他仍滞留在泷泽县!"
蔷薇架后,小轩窗旁,一位明艳高雅的妇人轻叱道。
"为什么?事情都已经完了为何还迟迟不归?难道他今年又不想回来过年了?"
"回夫人,据影卫传报,爷好象在泷泽县救了一个冤狱的男子,因为那人受伤了,所以爷......"
"荒唐!都是借口!什么人值得他大费周张、亲自照顾?就算他当真不想回到这个家,可也绝不会枉顾圣旨,滞留不前的!一定有什么原因!"欧阳敏皱眉,凝神思索。
"永庆那小子呢?"
"回夫人,永庆传来消息,说是一切正常。"
"那舅爷那边呢?"
"回夫人,还没找到舅爷。只不过听说舅夫人在事发前几天就没人见过,随后舅爷也不见了,不知......"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不安的预感一波胜似一波,欧阳敏越来越惶恐,也越来越镇静。
滞留......受伤的男子......泷泽......
小春失踪......锦绣......
直觉这二者有什么联系,难道......
"叫什么名字,那个受伤的男子?"
"回夫人,影卫说是叫什么小春的,好象爷和他是旧识......的样......子......"
膝盖忽地一软,蓦然倒地。
天哪!好可怕的脸色......好凌厉的目光......那真的是夫人吗?
狠狠掷碎手中的茶盏,全无形象地挥落案上笔墨纸砚诸物,双目发红,怒叱。
"滚!滚!"
仆役吓得直打颤,手脚并用,狼狈而出。
宋、潮、音!
欧、阳、春!

10

水仙、碧桃、迎春、腊梅、茶梅、素馨、风信子、小苍兰......
没几日,小小的客栈客房就被各种各样的时令鲜花给占满了,现在不要说打扫的伙计,就连厨房的火工、每日定时来送柴的樵夫都认识了这位酷喜花卉的欧阳公子。
"欧阳公子,回来了,今天又买了什么花啊?"
有着一手好手艺的李大婶笑呵呵道。
"是山茶花!"
欧阳春尚未来得及开口,欧阳继已抢先说了出来。
"爹爹说现在很少有山茶花开得这么好的,所以要多买一点。"
"现在象你这样喜欢花花草草的年轻公子也是很少见啊!一般都是些年轻姑娘,要不就都是些老头子!呵呵!"
欧阳春含笑。
"喜欢就是喜欢嘛,没办法!而且......"回头看了一眼帮他捧着花盆的宋潮音,笑意更深了,"今年要在这里过年嘛!"
回到房里,将花盆放下,再次打量满室的花团锦簇,欧阳春笑得开怀。宋潮音深深凝望着他含笑的身影,看得痴了。
"这两天都陪着我去花市,累了吧,我给你沏碗茶。告诉你哦,这几年我在北方发现了好几种好茶,我都很喜欢。幸好这次我都带了一些回来,你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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