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狐狸就直接进了客栈,有个收拾的小厮正不错眼珠地盯着仿佛从天而降的两位美人,唐若故意以手遮口笑道:“我们上去了。”
小厮看得双眼发直,被其他客人哄笑道:“连个女人也没见过——”
虽然如此,这两个美人却是美得有些过于突出了,唐若知道不能久留,妖娆了一下便带着程锦朝上了楼。众人看不见,程锦朝却知道狐王的灵力已经越过门缝探知,找到楼上一处空屋,轻而易举便破了锁进门。
“为什么他们不拦我们?”程锦朝还没转过弯来,“难道因我们生得貌美么?”
“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是娼////妓。”
唐若冷淡地挥手在门窗上施加灵力,回身再看:“现在可以给我了,我拿到碎片就离开,从这扇窗户可以看见城门,你看见我出去,就可以去找你们的弟子报信了。”
不自知地当了娼妓,程锦朝咬唇想了片时:“原来如此……”
“碎片。”唐若强调了此行的目的。
“我的办法不一定有用,这是尝试,是从你的手下得来的灵感。那是一只蛙,那时我和尊者在熊爪城附近的遗迹中……”
第129章 天衡篇09
总而言之,程锦朝的办法便是类似于当时和蛙妖的一换一,将自己的灵力直接送到唐若的内府之中。和那时莽撞情急之下的举动不同,后来她读书学习之后,仔细研究,确认了的确是可行的。
那所谓碎片的真正面貌,她没见过,却知道在自己体内就是以血色灵力而存在的。
反正血色灵力也不是没有离开过,难点只在于将血色灵力与金色灵力剥离。
说完自己的看法,唐若面色古怪,一如当初听见自己要挨打时的明尘一样。程锦朝知道自己问题颇多,心思古怪,偶尔莽撞,恬不知耻……面对唐若的神情,也还是羞惭了:“我只有这办法。”
唐若道:“我倒不如直接把你带回族群中去。”
程锦朝:“不成。”
“试试吧。”唐若再度确认门窗紧闭,又颇为熟练地贴墙而听,墙壁厚实,隔壁的动静不太能传过来。
但也能依稀听见人争论什么,声音有些大,却听不真切,唐若便在这墙壁上也加了道灵力,转身道:“不巧,隔壁住了熟人。”
程锦朝竖起耳朵。
唐若道:“我要吃,被你拉着,没有吃成的那五个骑马的。”
程锦朝立即道:“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你是有什么毛病?此时此刻我吃他们去?不要做声,我总觉得不太妙,换个地方吧。”
唐若似乎很想翻白眼,最后只是冷冷地笑笑,程锦朝抿着唇知道自己蠢笨了,眨眨眼,跟在唐若身后。
掀开一条门缝,唐若骤然关上,收起四壁的灵力,指尖一点程锦朝的鼻子。
她会意嗅了嗅,忽然嗅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便要立即扒开门看看,却被唐若一把押在手中,捂住口鼻。
那股熟悉的气味很快便伴着声音一起来了:“是这家?”
停在了门口。
咚咚咚。
对方敲门。
而此时,程锦朝已经被唐若压在了床上,用被子紧紧捂住口鼻,程锦朝几乎窒息,脸憋得通红,却只能比划着示意自己不说话不出声。唐若却不予理会,坐在她身上,冷冷低眉用被子捂着她。
咚咚咚。
门外是霜云。
留下定农驻守,霜云说出城寻人去,带了一枚铁印。听说是因为几个外地来学堂的人说鹿妖的踪迹,这群人住在这里,天色已晚,她也不好打扰人,便直接带着一个事官来了,不过问几句话,她就要出城去。
敲了几声之后,总不见人应,霜云瞥见门锁坏了,试着推了一下,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后头忽然有人道:“啊,我记错了,是这间。”
霜云轻轻关上门,原来是隔壁,正有一青年女子探出头来打量,霜云侧身道:“是从万森城来的楚意等人么?”
对方点头道:“是的。”
霜云便走开问话去。
脚步声挪去,到了隔壁。唐若身后的尾巴徐徐收起,獠牙收回,再度化作人形,将被子下几乎被捂昏过去的程锦朝拉出来。
程锦朝千万个保证,都比不上她自己捂死了好,吊着半条命,红狐几乎翻白眼,现在好容易缓过来,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唐若又看向门锁,眼神微动,跳上床去裹着被子,贴着墙听那头的动静。
仗着兽类的敏锐听觉,她听见那头问话,又低声转述给程锦朝:“天衡宗来了人,似乎是这里的驻守弟子不见了,她来寻找——”
“夫妻——那弟子叫夫,扶,扶七……你认识么?”
程锦朝摇头:“没有见过,天衡宗弟子很多。”
“来的这个叫霜云,这个你认识么?”
程锦朝想了想,诚恳地点头。
唐若面色微愠,程锦朝却交叉手指在唇边:“给你碎片之前,我不会和她联络。”
唐若还要问什么,程锦朝依然比着那交叉的姿势,强调道:“我只给你碎片,我不给你情报。”
白狐冷冷一笑:“我去都去过,有什么稀罕的。”
程锦朝却道:“你去的时候,尊者还没有做宗主,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程锦朝便把手指交叉,高高地举起来,抿着唇摇着头,惹得唐若又气又笑:“贱。明尘的狗。”
这话说进程锦朝心底里去了,她又很想念被管教的日子,巴不得早点回到明尘身边去,被责打,被杀了,一切都好。
而她做好了准备,要早点去承受犯错的代价了。她得把碎片给狐王。
给自己的族群一个交代,给自己的身份一个结果。
于是催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将碎片给你?给了你,我正好出去寻霜云去。”
唐若仍然在听人的墙根,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霜云离开了客栈,唐若才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霜云不在,唐若再次用灵力将门窗封闭,将被褥卷起,坐在床上打坐。
程锦朝在她对面坐定,看着早早闭上双眼的唐若,沉默地将这幅面容记下了。
仔细端详,自己和唐若有极大的相似之处。
仿佛是两张出自同一个画家的不同风格的画作,细看能看出许多同根同源的东西。
唐若忽然道:“若是后悔,还有自由的机会。”
她闭上了眼睛,专心潜入内府,唤起了那久久未曾听使唤的血色灵力。
唐若曾经扯它出去,程锦朝却无论如何不肯松开,死死僵持。
她还记得那时她和明尘各占一边,奋力地扯着中间的程锦朝。是什么阻拦了明尘?是道么?非得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才能对彼此动手?
大道之争,箭在弦上,众人都被推搡着前行。
血色灵力在内府中沉沉起来,陡然要被推向它想去的地方,竟有些不适,半晌未能催动,反而是作壁上观的金色灵力不安起来,围绕着血色灵力盘旋。
这两个老对头本该在内府中打起架来,而此刻血色灵力似乎还在迟疑着要不要遵从主人的意愿出去,没有和金色灵力对抗,金色灵力便大胆蔓延开来,肆意舒张,侵占着那些原本属于血色灵力的地方。
金色灵力的运转使得程锦朝的打坐成了修炼,吐纳循环,灵力不断壮大。
血色灵力终于磨蹭够了,徐徐伸向体外。
金色灵力见缝插针,挑着血色灵力腾出的空位,即便本身力量不够,扯着自身拉得极薄极细也要侵占过去。
露出了金色灵力中的一抹淡淡的蓝。
明尘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玉简攥不住,一下子跌落在地,手指微抖,撞散了桌上长明的灯。
四周无人,只听得当啷一声,明尘忽然就地打坐,运转起灵力来,牵动内府中微微波动的金色灵力一同盘旋吐纳。
客栈内,程锦朝情况不太好。血色灵力和金色灵力本是一体共生,从前离开也都是两个家伙一起离开,此时陡然要被剥离,就连金色灵力也被牵动着撕扯。程锦朝本就还未痊愈,立即牵动伤口,干净衣裳再次被血浸透,血印子在身上透出一道道斑驳的印记,很快便成了一整片。
狐王的状态比她好些,虽然接手并控制血色灵力,却毕竟是外来者,而程锦朝体内本有的那股金色灵力全然超出了程锦朝该有的水平,居然强大到撕扯着血色灵力,能和狐王的灵力抗衡!须知狐王的灵力可是超过明尘的!
但很快便有了答案,金色灵力内闪过的一抹蓝色灵力不断涌动着,仿佛水浪越来越多,混杂在金色灵力内,不细看发现不了,细看却发现它们编织成细密的一张网,仿佛金色灵力的血脉一般,极为柔韧地扯住了在它看来和金色灵力一体的血色灵力。
狐王终于也发现了这金色灵力的异动,不由得闷哼一声:“你这原本的灵力未免过强了些……”
“可能是尊者的。”她想起那时明尘扯着她的灵力不松开,如此想来,那时的争抢就已经是开天圣书和吞天神书对各自残片的争夺。
“明尘……你真和她双修了?”狐王惊愕得灵力一颤,血色灵力又被拽回去一些。
程锦朝却顾不上辩解,内府中风波重重。
灵力翻涌而出,明尘远在天衡宗,并不知程锦朝体内的动静,只知道自己体内残存的金色灵力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忽然极其活跃,却要离体而出——她便只能用自己的灵力撕扯回来,却不知道自己在程锦朝体内引动了怎样的风波。
内府之中,三道灵力共同作用,仿佛是从同一个人身上撕下肉来,程锦朝痛得彻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血顺着后背滴落,她终于一发狠,在狐王的撕扯下,将血色灵力扯了下来。
像是石头落入湖水中,血色灵力被狐王扯回去,程锦朝立即没了直觉,身子晃了晃,就昏死过去,往前跌在唐若怀中。
明尘只感觉金色灵力陡然沉寂下去,愈发缩小,几乎要沉没在她的内府之中。
她捂住了嘴,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打坐的姿势维持不住,猛地一晃,摔在地上。
狐狸死了?她缓缓地撑着身子挪了几步,地上排成一行歪曲的血手印。
再次跌了下去。
怎会突然——
分明该死在她面前,被她杀死的狐狸,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义眼仍旧磨蚀着陈年的旧伤,血从眼眶里流出,眼泪也不知何时涌出,她剜下了那两只带血的义眼扔了出去,唇舌含着血的腥气与甜腻。
喉头一甜,急火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沾湿了衣裳。
第130章 天衡篇10
“明尘又在亘望厅睡了么?”执教长老颇为头痛,自打从灵海回来,本该是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明尘却比从前还要绷紧,像是拿着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宗派的马车,一刻也不停歇。
定平在亘望厅睡,明尘也在那里,孤身一人,是很危险的事。
若有什么困惑迷思,未能及时与人倾吐或交流,道心缠累折回,自我消耗,最后心魔压过道心,走火入魔行差踏错也未尝可知。修道者虽然愈发孤高,但也愈发要敬畏孤独,孤身思考是好的,弟子们常常闭关,但从不可能有始终独自一人的……总得和人交流交流。
正好迎面碰上定平,执教长老道:“你看看你作的榜样,她也在里头睡了。”
“只怕是没睡。”定平摇头道,他自己很有经验,面前执教长老立即道:“进去看看她。”
定平道:“她做事激进,步伐很快,有时候着急,就催逼着自己……”
二人迈进亘望厅内,被这一股扑面而来的黑暗笼罩了。
“往日她都点着一盏小灯的,难道是灵石耗尽未能及时填补?”定平道,从外头拿来一盏灯。
“她素来节省灵石,除非长老聚集,否则从不开头上这光……”执教长老抬头看看,拿过灵石灯点亮,借着那点光往前望了望——
“明尘!”
灵石灯推给定平,她飞扑到地上。
明尘嘴角殷红,脸上流过血泪,胸前和地上尽都是血痕,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一对义眼被她自己剜出来捏在手中,挤碎了,残片划破手心。
定平蓦地一惊:“看衣裳,新的血和旧的……难道她吐了一夜的血才刚昏过去,走火入魔?”
“不要乱说。”执教长老沉着道,却还是慌了神,定平将灯放在地上,屈身查看:“这……我去找丹药灵草!您在此护卫她的心神!”
定平飞跑出去,执教长老抱起明尘,放在膝头,颤抖着去捉她的手。
“宗门接连没了支柱……明尘……振作些,你若出了意外,我这病朽的老人……”
掌心相对,她几乎要落泪了,缓缓运转心法,要护住明尘的灵力不外散出去。
狐王死了,这世间,没人能伤到明尘,这只能是明尘心魔作祟。
“要是那只狐狸还没死就好了,”执教长老喃喃道,抚着明尘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好过你总是孤身一人。”
可惜,去灵海的弟子们都说,是明尘亲自把那只狐狸推进了爆炸圈的。
他们目睹明尘站在火光旁,面色苍白平静。
“重现你幼年的情境,作出不同的,所谓正确的选择,真能叫你解脱么?”她自言自语,把明尘的脸搂在胸口,“别再被往事束缚了……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