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是人?
什么是蛇?
头脑简单的绫子浑然不觉白冉的情绪。
“那谢谢了。其实我对你没意见,但是我受不了别人说我,安安在学校也老因为这个被同学欺负。”
白冉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不谢,理解。”
于是,绫子带着卢安住到了街上的另一边。那是村子的另一头,离巴萨村小学很近,周围住的都是乡村教师和嘴碎的老头老太太,正合闲不住的绫子的意。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可能是怕孤独寂寞,她还煽动凯瑟琳带卢平跟她走。
卢箫严肃斥责了嫂子的行为,不过白冉反倒主动鼓动凯瑟琳离开。
“那边离学校近,以平平的聪明劲马上就该上小学了,还是那边方便。再说了,平平这么喜欢哥哥,还是住一块的好。”颇有撵人之嫌。
凯瑟琳询问式地看向卢箫。大概是那个闷热的夏夜扎下的根,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卢箫才是一家之主。
卢箫又疑惑满满地望向白冉。在确定这条大白蛇心口一致后,她便只能向凯瑟琳点了点头。
自踏入四月后,西西里岛的气候渐暖。
于是最终,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了卢箫和白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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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白冉照常对着镜子梳头保养皮肤。
自从踏入和平年代后,她爱美的天性得到进一步强化,不光是白天,晚上也要时刻保持漂漂亮亮的。若不了解她,恐怕还会以为她是个全职家庭主妇,需要靠维持美貌吸引丈夫的注意力。
只有卢箫深深知道,白冉对美貌的执着不为任何人,甚至跟自己也没关系。
那是对美发自内心的热爱。
那可是爱与美之神。
对于家中过分安静的气氛很不适应的卢箫终于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
以她们的默契,三个字足矣。
白冉握着木梳子的手上下移动,似笑非笑。
“我是个深居简出的吸血鬼,我喜欢偷偷吸你的血。”
“你不是很喜欢平平么?”卢箫理解了,却没全部理解。她选择性忽略的打趣性的修饰语言,因为白冉总这么说话。
白冉的梳子停在半空中,扬起下巴,胸有成竹。
“她马上就是我的了。”
卢箫一脸震惊:“你要干什么?”她相信爱人的人品,可还是会下意识联想到一些违法的事情。
“卢平的性子太傲了,凯瑟琳受不了的。”白冉咧嘴一笑,白皮肤与白牙在窗前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凯瑟琳需要的是护着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卢箫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她深知白冉习惯于话里有话,因此每句话都要琢磨上几遍。
白冉从镜子里看到了爱人的表情,狡黠一笑。
“你就不一样了,你不需要护你的男人。”
“或许吧。”
看到那过于平淡的反应后,白冉眼里浮出调戏的笑意:“你需要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相比之下,我其实更喜欢安安那孩子,性子很温和。”卢箫想了想,说。
“我指的是我,笨蛋。”白冉挑眉,娇嗔。“你是觉得我不小,还是我不是公主?”
卢箫眨了眨眼,笑道:“不,你是我的大公主。”然后走到镜子前,从背后抱住白冉。
白冉放下梳子,假意拉下脸。
“好啊,你觉得我老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你比我高。”卢箫思考片刻,往白冉胸前瞟了瞟。松松垮垮的低领睡衣下,大弧度的优美曲线很是抓人。“而且客观来讲,你哪里都不小。”
那双绿眼中最后一丝假意的不爽烟消云散了。白冉大笑着抓住卢箫的手,把它往胸口引:“来来来,赏你一个。”
掌心触到了蛇的皮肤。
那种粘腻又粗糙的感觉,是她的手仅认识的感觉。
在即将被扭着曼妙腰支的爱人勾去魂前,卢箫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的手也相应停下了所有动作。
“人类在绝经后,因为激素水平的问题,欲望会逐渐衰退。你们呢?”
白冉的微笑没有停下,语气也依旧轻松自在。
“当然会。从基因的角度来说,当它不能延续生命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像触摸到的皮肤瞬间变成烫手山芋一样,卢箫下意识抽回了手。她默默在心里列了个函数,横纵轴以从生物书上读到过的为基准,估算迄今为止衰退的幅度。
好像,最近的空气确实变干了。
于是卢箫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太勉强白冉了,一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的人怕会以为她在为军队指定战略呢。
白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这问话是什么意思。她挑挑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解开丝质的睡衣。
满园春色关不住。
大片揉碎了的花瓣弥散落在空气中,揉出粉红色的雾气。
卢箫咽了口口水,一双小鹿眼在频繁闪烁的同时竭力克制着。她别开眼神,手指挠了挠脸颊。
白冉双臂搭上卢箫的肩,歪头一笑。
“亲密关系带来的不光是身体上的愉悦,更有精神层面的满足。每当交融的时候,我便会觉得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一切快乐都回到了那一刻。”
卢箫抬起眼,羞怯地回视:“所以我没有勉强你?”她的手指动了动,小臂却依旧没敢动。
“怎么会,我还怕是我太缠着你了呢。”
卢箫这才放心地环住爱人的腰,紧紧搂住。
白冉在外形方面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无论胖了还是瘦了,腰和四肢都永远纤细,唯有胸和臀部丰满照常。
好喜欢,好喜欢她。
卢箫闭上眼睛,右耳贴到脖侧感受脉搏。砰,砰,她们心跳的频率合上了。
白冉将脸颊抵在卢箫的额头上,轻声说:“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
经过这么长时间,曾经纯得无可救药的年轻军官终于也习惯了这类黄腔。她不光不再脸红了,反而还灵光乍现。
“说得真好啊,要不要去天台发誓?”
安静两秒。
“好啊。”白冉显然对此类恶趣味一直兴致满满。
卢箫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了,但还是没控制住大笑了起来。她双手夹住白冉的脸颊,故意往里使劲,按出一个滑稽的鬼脸。
“我就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
尤其是白冉,笑得眼泪快出来了。自从和卢箫在一起后,她笑得越来越无所顾忌,而笑容中的涵义也越来越纯粹。
她们都令彼此的笑容变得更加纯粹,而纯粹是世上最美的花朵。
于是那晚,两人说到做到,立刻跑到了别墅的天台上。
四月的西西里温度不低,但深夜确实会吹来习习凉风。如往常千万次做的那样,卢箫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薄外套披到了白冉肩头。
站得高望得远,她们的视线越过了巴萨村矮矮的平房,看到了巴勒莫城中的万家灯火。
自从电灯完全普及之后,夜空被照的越来越亮。漫天星光像是洒在雪地上的亮片,银河则似清晨的雾气。
风吹过来,灰色和金色的长长发丝在空中肆意漂浮,如两面永不朽的旗帜。她们并排站在栏杆前,一人的右手握着一人的左手,仰望星空。
人类一直在仰望星空。
她们继承了人类素来的意志。
她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
灰色和绿色的眼珠中波光粼粼。她们想到了星星亿万年前的闪烁,想到了长达六年之久的苦痛与磨难,想到了磨难之中永不可打败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她们统一抬起右拳,冲亮如白昼的星空发誓。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万分严肃,竟不带一点调笑之感。
对于卢箫来说,这甚至和军队的入职宣誓没有分别。
对于白冉来说,这甚至和生离死别时的承诺没有分别。
因为她们早就认识到,人的衍生物与人本身同等高贵。放纵享乐与克制守礼,及时止损与坚韧不屈,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她们放下了右拳,继续眺望星空。星空底下或许有许多丑恶,但星空本身却总是美的。
“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实现了。”白冉看够了星空,转而看向身边的爱人。
“嗯?”卢箫也看向她。
“和你活到一起,活到世界尽头。”
红艳的唇一张一合,带回忆走到了多年前文莱的酒店中。时光飞逝,那既是意义又是愿望的期许从未变过。
“那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这貌似也是我的愿望,卢箫边微笑边想,我也一直想和你活到世界尽头的。她并没有说出所思所想,因为她知道,白冉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根本无需多言。
事实上,白冉也确实明白了爱人的所思所想。她绿色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语气也重新轻松。
“不过嘛,不仅要活到世界尽头,更做到世界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好艺术
第96章
对两人来说,只要家里有彼此,就不会有空荡荡的感觉。经历过太多太多,她们都不习惯拥有。
但出于怄气扩建的这栋别墅实在太大了,足有四层,每层都有两百平米以上的空间。
尤其是对于以前日常住在宿舍和营帐里的卢箫,她总觉得天天住在一个足球场里。或许住在一个足球场里的感觉也不错。
暮春四月,巴勒莫的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
巴萨村也开启了新一轮的葡萄播种季。那是卢箫头一次种葡萄这种作物,西西里岛独特的火山岩土质令她兴奋不已,几乎每个白天都把自己埋在田间考察。
卢箫爱上了土地。
她渐渐在生活中找到了许多值得热爱的事物。数字、艺术、土地,甚至还有空气中的酒香。村庄的环境仍没好到能包容自己和白冉,但和平是热爱的全部力量。
有时坐在矮矮的木桩上,她会出神地眺望远方,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左耳依旧听不见,声音只能从右边传过来。有时候她会听见炮火的轰鸣声,闻到手上的血腥味。
思绪再回到现实后,释然与委屈分别在脑海两侧盘旋。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在她的大脑里吵得不可开交。
我本可以成为一个好人的,就像现在这样,她想。
卢箫低下头,手指拂过绒绒细草,清凉平复了她的思绪。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冉在家里百无聊赖。
作为巴萨村头号富婆,她不喜欢也没必要干农活。她更不喜欢出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村民。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出去后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她,出去也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一个人待着罢了。
孤独还是孤傲,谁也分不清楚。
反正白冉知道得很清楚,村子里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是害怕,而是嫉妒。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与身材,男人们嫉妒她的身高与财富。
因此,白冉享受这种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的生活。
每个清晨,在第一缕阳光斜射进窗子时,她便会拿着小提琴去四楼最里侧的练习室练琴。装修时她特意留了这样一个房间,收音效果很好,四面都贴上了厚厚的隔音海绵垫。钢琴、萨克斯、大提琴、长笛,角落里摆满了各种乐器,她并不会,但有时会凭兴趣摆弄几下。
每当小提琴架在脖子上时,那个身穿红裙的萨凡娜又回来了。
无论隔了多少年她总能记得,她最常穿的演出礼服便是红色露肩长裙。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认可红色最衬她雪白的皮肤,也最衬那艳到极致的口红。她才不管会不会抢了歌者的风头,因为她清楚,身为旧欧第一女高音的黄莺永远站在世界之巅。
每天练琴十个小时。
多年以来不能满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不知疲倦的练习后,白冉握着琴弓的手与脖间已红成青紫,手臂线条直逼身为退伍军人的卢箫。
路过那间别墅的人们便总能听到悠扬的小提琴声。
只可惜,世州内没有真正的艺术,荒废的维也纳大剧院永远荒废了下去。为数不多的定向演出中,乐手们也只能演奏时振州的指定剧目。
曾经的首席小提琴手无法出现在舞台上,只能在巴萨村的乡下自我陶醉。
或许以后我可以自己建个舞台,邀请对蛇人没有偏见的好人看我演出,白冉微笑着想。但说实话,有偏见也没关系,每个想听琴音的人都该欣赏到,艺术又没有边界。
不知不觉中,那双绿眼中持续了多年的戾气越来越少。
在某些白天,在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寂静中,白冉扒着窗户向外看去。她
几个小孩子正追跑打闹着。
跑着跑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注意到了她们所在的位置,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了旁边的建筑。在看到从二楼窗户探出脑袋的白冉后,她不禁冲同伴大叫了起来:“蛇!”
其他小孩也立刻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看到了那位金发碧眼的神秘蛇人。他们只在以前听过大人讲过这奇特的人种,直至今日才亲眼见到一个。
白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村里的孩子们耳濡目染,也对自己有戒心。
可悲的下一代,她想。
“姑姑!”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孩群之间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