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持续在烧。
但卢箫仍恪尽职守,坐在浴缸边,将沾满洗发水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发丝尾部飘在水面上,柔软地散开,像金色日光下的藻荇交横。
白冉扬起头,下巴窝处积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你今年25了。”
“嗯。”
“我都快34了。”
“嗯。”
她们的年龄一个二开头,一个三开头。滑稽中带有一丝魔幻,就好像她们是两代人。
白冉微微睁眼,沾着水珠的睫毛轻轻抖动。
“我老了吧。”
卢箫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没。”虽然对于现在的她来讲,34确实是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年纪越大,某些欲望反而增加了。”
过于直接的话语。卢箫握着花洒的手开始颤抖,突然开始紧张,她不敢再碰这女人了。
白冉转头看向她,浅绿色的眼眸倒映出局促不安:“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体内雌激素水平分泌下降,但睾酮素分泌量的减少速度则相对较慢,外在表现便是欲望的增加。”
白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真可爱。你越一本正经越可爱。”
卢箫没有说话。湿漉漉的发丝缠绕在那瘦而长的手指上,像女巫的触手,给她下了咒。
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滑到了白冉的脖侧。那雪白又修长的脖子。
白冉温顺地将脸颊贴到她手上。停留片刻后微微侧头,娇艳欲滴的嘴唇贴至手心。
电流从手心传来,卢箫一阵战栗。
红唇从掌心渐渐移至手腕,水滴沿那尖尖的下巴滑落到手指。那是个天生的心理学家,最擅长让人缴械投降。
“吻我。”
妖精。
这女人太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了。
“不行,你需要休息。”卢箫嗓音在抖,尝试用理智战胜冲动。与刚才的情况不同,她知道这个吻将预示着什么。
白冉抬眼,凄凉的笑意中全是火焰。
“我是个下流的人,总忍不住想放纵自己。但爱上你后,和别人的发泄便没了意义。”
爱。
尽管刚刚听过,但每次再听到这个字时,仍会有不小的陌生感。
卢箫的心跳越来越乱:“从什么时候?”
迷离又渴望的眼神,一起一伏的胸口,水中的维纳斯,西西里山巅的爱与美之神。
白冉起身,环住卢箫的脖子,嘴唇贴到她红透的耳边。洗澡水哗啦啦顺着她的皮肤滑到了浴缸里。
“很久了。无数个望不到光的夜晚,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光。”
“夸张了。”一股热流从心头涌上眼眶,绽开一朵玫瑰。
白冉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她没有回复这个句子,只是问:“我可以亲你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那我就放过你,不然算强迫了。”
“好吧,可以。”
白冉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像母亲般温柔。然后,她眨眨绿眼继续问:“那我可以吻你吗?”
卢箫被逗笑了:“可以,都可以。”她不自觉地搂上了白冉,甚至忘了这女人没有穿衣服。
那双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什么都可以?”
“嗯……”卢箫困惑地答道,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冉在歪着头笑,湿漉漉的金发贴着她的脸颊与胸口。火焰在燃烧,火焰在升腾,两颊的红晕暧昧至极。
卢箫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下意识向后逃开一步:“你不要误会!”
然而白冉没有理会她,直接吻了上来。唇唇热烈相贴,阻止了一切拒绝的话。
卢箫的眼神开始丧失聚焦的能力。而莫名其妙间,她的贴身衣物好似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白冉的吻倏然下移,而她整个人渐渐由站立过渡为半蹲。
“停!”卢箫被吓得一个激灵,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
白冉神色平静中满是爱意。就像那个可以忘掉一切的上午,蛇尾穿透朦胧的雾气。
“我爱你。”
卢箫的呼吸越来越紊乱:“你是不是冻迷糊了……”
“当然没有。只有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才能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
清醒等于忧伤。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我也会让你喜欢。”
灰蒙蒙的世界下起了雪。
直到暖风忽然席卷大地,本清冷的灰色世界不复存在。
靠在墙边,卢箫此生从未感到这么无力过。
这条自大的蛇从不喜臣服于别人。但那一刻,所有的经验尽数崩塌。
“别怕。”白冉细长的瞳孔倏然收缩,右眼下的褐色斑纹冒出丝丝鳞片的轮廓,变成了鲜红的蛇信子。
那是回忆中赤道边的风。
于是,卢箫便不再惧怕。
**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局。
这件事也终迎来了终结。
不管过了多少年,卢箫仍会记得这一天。
被爱冲昏头的女人抱得很紧很紧,就像要把自己永远锁住一般。
那是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女人也有强烈的占有欲。明明是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永远洒脱的嘲讽怪。
白冉抚摸上尉纤瘦的腰,轻声调侃:“真的像匹狼,铁头麻秆腰。”
“如果我们都是动物,也不错。”卢箫也跟着调侃,虽然她的嗓音很无力。对于她来说,刚才真的很累,比西伯利亚的万米晨跑还累。
白冉的手反复摩挲着那灰色的发丝。
“最后再问你一遍。”
“你说。”卢箫累得大脑放空。
“跟我走吧。”
“去哪儿?”
白冉垂下眼睛,语气认真:“远离这个世界……去旧欧,我会保证你以后的生活。我有很多很多的钱,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卢箫闭上眼睛,一字一顿:“我不能抛弃一切。”每个字都扎得她喉咙生疼。
“呵呵,也是呢。如果愿意跟我走,你就不是你了。”又是一次用调侃掩盖的悲伤。
“那你呢?”
白冉的手指一层层卷起灰色的头发,像玩具一样把玩着。
“当你最不齿的人。做一个没有尊严的逃兵,一个只管自己死活的人。”
“我没有资格不齿你,那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卢箫很严肃。
时钟滴答,滴答。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她们向离别更进了一步。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到,我要成为世界上活得最滋润的人。”
“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越烂,我就要活得越好。”
“我相信你。”
白冉轻轻笑了起来,将鼻尖埋进上尉的颈窝中。
那也是她最后一丝力气。
**
2191年12月24日,世州军队闪击大和岛。
世州军政一体国的空军突袭了旧欧大和岛的首府奈良,奈良的各类交通要道、通信枢纽、生活必须建筑和指挥机构,全部瘫痪。
这次连装都不装了,连理由都不给了。
旧欧民主联合国在北半球的国土陷入骚乱,其总统南宫千鹤子立刻下令全境进入战时紧急状态。
各类生化武器取得重大突破,威胁成倍增长,两国军事实力重新洗牌。没人再甘心维持现在的世界地图,开始想方设法获得更大的霸权。
人类的野心永无止境,只需一点动乱,便会掀起无边的海啸。
持续了几十年的天平,其杠杆一夜之间断裂。
第四次世界大战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懂?】
写这几章时一直在听:Adieu-17Hippies。
这首歌完全戳中了这个场景,完完全全就是大白蛇献给卢上尉的歌曲,用她所熟知的德语缓缓道出离别。
第一卷到此结束,明天开始第二卷~
第53章
世元2192年1月2日,布达佩斯大会堂,世州中央国防军战略会议。
钢铁四壁中,里三层外三层围成半圆的办公桌前,是一个个充满压迫感的暗红色军服。
一切都是灰色,他们的军服的红色也是灰色。
唯一的彩色便是所有人胸前的金鹰胸章,在惨白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偌大的会堂中,世州所有重要领导人都到场了。
为确保他们的安全,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在会堂侧边虎视眈眈。其实所有参会人员均已经过严格搜身,但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加上了第二重安保。
三位国家副元帅依次坐在会堂中央的第二排,直接面向上千个下级军官:瓦迪·塔巴科夫,席子英,拉辛·本塞扎。
世州唯一的最高领导人端坐在正中央,时振州总元帅。紧蹙眉头下的眼像白头雕的眼,乌黑的剑眉像一把刀。他的身材因人入老年而发福,整个人鼓鼓囊囊的,但军服的质地比其他人的鲜亮不少。
时振州拿起一个厚重的皮质笔记本,翻开到中间一页。他任何动作幅度都很小,行动不便似的。
“军官们,从今天起,我们至高无上的世州军政一体国正式进入战时状态。”
会堂内鸦雀无声,有的只有各军官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认真记录的声音。刷刷,沙沙,纸张摩擦,笔尖游动。
总元帅发话,它们象征着国家的无边睿智,每个字都必须刻在匾永上远铭记。
坐在最后一排的卢箫也在记录。方方正正的小字和她本人一样,都是世州严格训练体系下最标准的军事化产物。
“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信念。我们所进行的战争是神圣的,是我们‘伟大的事业’,每踏出一步,都是荣耀在等着我们。”
从上将到上尉,逐字逐句记下。
他们像同一个工厂批量生产出的木偶。
“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2189年的那次南北赤联内战。这是赤联内部的纷争,相当于他们的‘家务事’,我们本不应多加干涉。但旧欧率先派兵援助南赤联,在对比之下,北赤联便显得孤立无援,我们也只能去援助。由此,内战的规模无形中升级,其影响的恶劣程度也立刻上升了一个层次。
91年的马博赖案也系旧欧间谍,很明显,也是旧欧挑起的事端。毒品荼毒的不仅是人的身体,更是人的心灵。他们屡次控诉我们的体制,而他们自己却忽视了自由的代价,听不见人民痛苦的呼声。旧欧民主联合国的行为,我们可以称其为‘老大爷打手电筒——专照别人,不照自己’。”
啪。
一个坐在前方的少将突然鼓了一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会堂里很是突兀。
啪啪啪啪。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了魔一般,开始热烈鼓掌。
窗户外是晴天,会堂内却响起了天底下最吵闹的惊雷。
塔巴科夫副元帅的嘴角勾起微笑,一脸崇敬地看向身边的最高领导人:“敬爱的时总元帅还是一如既往地会举例分析。‘家务事’与‘打手电筒’的比喻生动形象,又亲近百姓。”
时振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转过头来,面向前方黑压压的军官。
“一个军队的作战能力从凝聚力开始,而凝聚力从思想作风开始。我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在最好的国家中为最好的人民服务。一切为了我们的人民,这是每个世州军人都必须要有的思想觉悟。”
又是那句话。
卢箫低下头,继续肌肉记忆般记着笔记。渐渐的,她开始头晕眼花,看不清眼前的字。
“思想是一定不能出问题的。所有的指挥官们,如果你们发现下属出现了动摇,一定要第一时间遏制住这种可耻的思想。”
时振州演讲得语重心长。
“尤其是两个纪律,我必须再次强调一下:第一,散布具有政治性错误的言论,尤其是与我们这次战争直接相关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风纪。近年来,不知吹了什么邪风,歪风邪道猛涨,过去一年中,和性取向异常相关的检举成倍增长。其中我相信,不少人是被胁迫或受不良媒体影响的,但这也要分外注意,尤其是军队内部。”
不知是不是错觉,卢箫的眼神与最前方的席子英交错了一刹。那与席子佑一模一样的眼睛中,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
是你们让我陪白冉游玩的,凭什么拿此说事。卢箫移开眼神,继续看向发言的时总元帅。
时振州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具有煽动性,说得下面几千个高级军官热血沸腾。
“我们反击旧欧的路线很明确:先拿下北半球,也就是中东和大和岛;然后从我们南半球的马达加斯加及斯里兰卡岛出发,从印度洋登陆旧欧南半球的领土,进行中段的会战。与此同时,南美战场也将揭开序幕,多线并行。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的资源,西伯利亚与阿拉斯加非常富饶,它们的石油与天然气能够支持我们几百年。”
这便是最高领导人设想的战争蓝图。如果战争还有蓝色,不全是灰色的话。
卢箫抬头看向前方。
世州军队性别比例再好,也依旧以男性军官为主导;少校及以上的军衔,十个中九个都是男性。
因此只随便一眼,便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席子佑。
坐在第七排的正中央,脊背挺得和一块钢板没什么分别。
卢箫记得,她隶属于中央战区的海军部队。旧欧的大和岛领土属于与大陆割裂开来的独立领土,海军是第一批要被派过去的,她也是要第一批贴近战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