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站到了正对面的淋浴喷头下洗澡,悠然自得。
乳白色的皮肤,直而平的肩,两侧华丽陷进的腰。纤长的双腿随意交并,圆润的双峰与臀部形成完美的曲线。
朦胧水汽中,她整个人的身体便是一条妖媚的蛇。
卢箫佯装平静,用余光稍稍环视四周,果不其然发现自家的三个女兵都在悄悄看白冉。
白冉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在雾气的衬托下像精灵的白色。
水流顺着她高高的鼻子滑下,化成水珠落到下巴窝上,再滴到丰满的两胸之间。热气蒸腾下,她白皙的皮肤泛起了暧昧的红色。
……
绝对是故意的。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卢箫也不知道那天洗澡洗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走出淋浴间的。
走出时还差点滑了一跤。
更衣室内,白冉已穿好衣服,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她正和那个矮个子的世州女军人攀谈,脸上挂着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微笑。
那样的长相具备极大的先天优势,但凡收敛些眼中捕猎的光,别人就会为其温柔的假象肆意沦陷。
谁也不会想到那是一条凶神恶煞的蚺蛇。
那是二营的莎拉中士。
卢箫的记性很好,能记住所有士官的军衔与名字。
看着少校温婉的微笑,莎拉也神采奕奕,声音与训练场上的粗犷截然不同,变得很娇很软。
卢箫默默穿着衣服,尝试不去听她们的对话,可还是听到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大。
“每天低头做手术,脊椎都僵了,洗个澡才稍微好些。”
“您太辛苦了。按按斜方肌的穴位会好很多,或者捏肌。”
“呵呵,等我回哥伦比亚就去按摩,这里没按摩店。”
“我可以帮您按按。”
“那多不好意思。”白冉的声音分明没有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等上了战场,我们的命都在您手里呢。”
“那麻烦了。一块吃晚饭么?”
“好呀。”
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
卢箫震惊中抬头,看到两人并肩走出了澡堂。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
热燃灯放到地板上,卢箫从柜子中抽出薄被子,斜躺到折叠床上。
窗外,黑色吞噬一切。风吹过棕榈树林,卷起沙沙的响声。
回想着澡堂里的那一幕,她越来越担心。莎拉是个单纯的孩子,更是个漂亮的孩子,和那条阴险的蛇共处一室,怎么想怎么危险。
如果莎拉明天出了什么事,绝对饶不了那女人。
这时,单人宿舍的门敲响了。
“报告。”
“请进。”
是樱井美雪少尉。她抱着几个长条形的盒子走进宿舍,并将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长官,这是刚印刷好的新地图。”
“新地图?”
樱井点点头:“说是有行政区的改动。”
又换地图了。
不过,也该到换地图的时候了。
宿舍门关上后,卢箫打开那长条形的盒子,将卷起的铜版纸缓缓展开。乍一眼看,这张和之前的旧地图没什么变化。
比对半天后,她才发现印度半岛附近的国土变化。红色的领土,也就是代表着世州国土的面积又变大了。
斯里兰卡岛北部变红了。
斯里兰卡?这不是北赤联的领土吗?
卢箫瞪大眼睛。
她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恐怕是北赤联政府得到的代价。
可以拱手让给世州,却不肯向南赤联松口。
再次端详那张地图,卢箫渐渐恍了神。
北纬约15°以北,除了大和岛及中东地区,均是一片红色。
这是世州军政一体国的领土。
天平的一端。
南纬约10°以南,除了马达加斯加岛,均是一片蓝色。
这是旧欧民主联合国的领土。
天平的另一端。
而赤道两侧的狭长地带,则是赤道联合王国的领土。很不起眼,但和百年前的传统国家相比,面积也不小。
赤道以北的绿色为北赤联,以南的黄色为南赤联;两个赤联虽名义上为一个国家,实则权力极度分裂。
杠杆中央的缓冲地带。
从出生起,卢箫唯一见过的世界地图,就是这只有四种颜色的地图。只有四个长条状的色块,像简化的彩虹,单调又充满危险。
据历史书说,几十年前的地图更加色彩斑斓,但三战将它变成了只有四种颜色的彩虹。世州军队一路南下,旧欧军队一路北上,于2125年的夜晚在赤道附近划定了国界。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卢箫将地图卷起,绑上绳子,重新收入盒中。
闷热渐渐散去,她盖上毯子,准备关灯睡觉。
这时,纱窗外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喘息,低吟,柔哼。
什么鬼。
耳朵被污染了。
卢箫闭上眼睛,尝试屏蔽。好像是从附近的单人宿舍传来的,也不知哪个军官把持不住找了女人。
可那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毫无散去之意,融入无边月色,飞入床边的热燃灯光。
卢箫受不了了,关上窗,打开电扇。
此刻,脑海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不会又是她吧。
第6章
听下属报告,次日清晨,莎拉中士是从白冉的宿舍里出来的。
目送第一批联合军发往纳闽时,卢箫特意在人群中寻找那位女下属的身影。
很意外。
莎拉整个人精神状态不错,不像是受了什么虐待的样子,甚至比往常还要容光焕发。
兴许……真的是按摩和夜聊呢。
一切以大局为重。
有些事情上,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排排军用运输车停靠在港口,拉瑙本地军人在运送物资。各类武器,弹药,药品,压缩干粮,一个个军绿色的包裹有序进入车厢。
发动机的轰鸣撼动绵软的土地。
卢箫本该随第一批军车南下,却仍留在拉瑙。在李贤翁少校的请求下,她和尹银焕要在这里留两天,协助训练北赤联国防军。
这不是什么问题。
但当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白冉时,她觉得问题很大。
那女人悠悠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她的目光延伸向雨林的另一端,好像在看着所有人,又好像没看任何人。
那眼神带有怜悯。不是出于菩萨的怜悯,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讽的怜悯。一般人若知道那眼神在怜悯自己,一定会感到冒犯。
她在评判谁?她在评判什么?
不知怎的,继续看那侧脸几秒后,一股奇异的忧伤涌上心头。
卢箫别过头去,继续安排下一批兵力运送物资。
**
自卢箫和尹银焕接手训练后,北赤联军人的噩梦正式开始。训练时长几乎加倍,尤其是专注力和忍耐力的训练,枯燥又折磨。
一旁的李贤翁默默观察着世州军官的训练手法,在笔记上记下要点。虽然他的军衔比两位上尉高不少,但毕竟是不同国家的人,要学的东西不少。
巡逻在各营队之间,卢箫便能敏锐地发现,很多北赤联士兵在军体拳战棍等科目上不得要领,着力点或发力点不甚正确。
于是,她便会像那日一样,亲自下基层做示范。
而每当这时,训练场边上那个恼人的身影也如出一辙。有时穿白大褂,有时不穿,但无论怎样,都没人能够忽视那高挑得过分的轮廓。
和她无意间对视时,那双眼睛明明绿得清澈,却如一潭死水。
日光下的黑色瞳孔形状窄长,是猫眼睛,更是蛇眼睛。自从知道她蛇的身份后,卢箫便总忍不住观察她的瞳孔,也不知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它们的异常。
卢箫一直以为,这女人的出现是为了干扰训练,直到——
北赤联三营出现了一例毒虫咬伤的事件。
某后排男士兵的颈部突然出现了红肿,进而演变出了大面积的丘疹和水泡。因实在瘙痒疼痛难忍,他终于报告出列。
因士兵习惯于忍耐,距离毒虫叮咬已过去很长时间,脖颈后侧的肿胀到了吓人的程度。长期生活在中欧的卢箫哪见过这阵仗,立刻唤人去找军医。
这时,白冉主动从训练场侧的树荫走了出来,走到阳光下的训练场。
“交给我吧。”难得认真的语气。
而卢箫转头后,看到了难得认真的神情。当然,也不是太认真,因为她的长相实在太过慵懒。
“少校……好。”男士兵强忍疼痛,咬牙问好。
“闭嘴。”白冉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向训练场外走去。“是黄胸隐翅虫,上药去。”
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卢箫莫名放心了下来。虽然她的走姿和一般军人比吊儿郎当,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侧,但就是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当然,那晚莎拉和她并肩走时并不令人放心。情况不同。
训练继续,卢箫为四营的士兵们讲解擒拿三十六式的要点。汗顺着脸颊滑下,她抬起手,用手背擦擦眼角。
北赤联士兵们聚精会神的目光让她恍了神。
余光中,小树荫下的马扎空空如也,心也跟着空了起来。理所当然的存在变成习惯,暂且不提它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
最后一批兵团发往纳闽前,军事训练照常。
白冉照常在训练场侧悠哉游哉,但渐渐的,卢箫已不再排斥她的存在。就好像白冉和树荫融为一体,共同为闷热的军事基地降了温。
而卢箫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北赤联的医疗部地位如此之高。
赤道附近的环境于军事方面来说很恶劣,尤其是夏天,各种奇怪的情况会让伤员成倍增加。在这里作战,没有好的医疗部根本行不通。
北赤联第一次接受世州体系下的训练,擦伤与挫伤是家常便饭;而对于世州军人来说,更难以接受的是气候。
临行前,两位士兵突然出现了腹泻症状。
因为其中一个是于世州军队很重要的樱井美雪少尉,卢箫不放心,和威廉姆斯下士一人架一个护送到了医疗部。
办公桌前,白冉正翻看着什么资料,纤长的手指轻轻撵着书页一角。旁边几个实习军医在柜前寻找着什么。
此刻白冉带着银色的细框眼镜,斯文到让人很不适应。听到有人来,她抬起头:“怎么了?”
两位病号实在太过虚弱,卢箫替他们答:“他们肚子疼,腹泻。”
白冉点点头,走到在半折叠病床上躺着的两位士兵面前,停下脚步。
三个实习军医默契地围了上来。
按理说,现在可以走了。
但卢箫没走,她站到一边,颇有报复前几天军事训练的意味。
只见白冉戴起白色塑胶手套,眯起眼睛,按向樱井的嘴角。然后翻开她的嘴,检查舌头和咽喉。
“口角潮红、起疱,舌头也有炎症表现。”
“鞭虫?”一个实习军医问。
白冉走到另一个生病的男士兵面前,翻开他的军服,手指在肚脐周围摸了摸。
“脐周无异常,热带口炎性腹泻,大概率水土不服。”
实习军医们默默在心里记下。
“为彻底排除寄生虫,稍后帮他们做个试纸。”白冉转身去橱柜拿药,因身高优势,她很轻松便能拿到最上格的药。“先吃点四环素。多丽丝,去拿维C和叶酸。”
“是。”名叫多丽丝的军医立刻走出房间,干脆利索。
卢箫不懂医学,但能感觉出其医术的高超。
她隐约理解了李贤翁对白冉的态度。
看着两位服药后,白冉活动了下肩膀,坐回到办公桌前。注意到一直陪在樱井边上的卢箫时,她懒懒地眯起眼睛。
“卢上尉没任何不舒服?”
“没。”
白冉抬起手,伸个懒腰:“身体真好,嗯,年轻真好。”她抬起手臂时,薄薄的短袖会贴到身前,胸口的线条一览无余,包括那个点。
卢箫别过头去,尝试专注观察樱井少尉的状态。好像有所好转,应该可以离开了。
白冉却丝毫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
“恕我失礼,卢上尉多大了?”她问完后又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很娇媚。“这是可以问的吗?”
“23。”卢箫冷淡地回答。在实力至上的世州军队中,她从不担心因年龄小而被歧视。
白冉拧开杯子,喝一口水,吞咽时似在回味着什么。眼神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后,划过了悠远的忧伤。
“确实年轻。”
卢箫转过头去,盯向那女人。
她无法从外表推测出白冉的年龄,那光洁紧致的皮肤像是小姑娘的,但眼神与行事风格却又比小姑娘老不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少校这个军衔不管在哪个国家,都要三十岁以上了。
白冉和她对视。
病号安静睡在床上,时光在那一刻流逝得很慢。
自己认识这女人吗?
或是这女人认识自己吗?
完全没有印象。
鼻尖传来潮湿的霉味,让人的心灵愈发沉重。
“我们的士兵就拜托您了。”卢箫率先打破僵局,向医疗部门口走去。
嘎吱,嘎吱。
拉瑙医疗部的地板也因年久失修而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