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自己常常会于此地等她回来,总是不忍这里落灰,哪怕是在离开山雨前,自己也不忘好好收拾这里……
已是一年有余,世事亦属实无常。
挽君衣垂眸,不再环顾这屋子,她躺在离朝的身侧,抱住她,觉着有些许冷。
念头刚起,温暖即覆身,乃是离朝翻身将她紧搂于怀,又小声呓语着:“玥儿,玥儿,我们成亲……好不好……”
成亲,自是好。
只是在此之前……
——“雪山隐教有一个仪式。”
需得将前情尽除,自根源。
她阖目,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挽君衣将离朝随身携带的酒葫芦(自北炎得来)盛满酒,村人也送来饭食,她便唤离朝起来盥漱进食。好在小孩子离朝虽是贪睡,但很是听话,不仅吃得饱饱的,还听话地喝酒运功补内气。
待日上三竿,挽君衣带离朝走出木屋,那三十数坤海兵恰好正往她们这边来,个个凶神恶煞,恐怕对昨晚之事怀恨在心。
离朝一看,立马上前一步,护着自己的玥儿。她的玥儿亦是手握剑柄,满心戒备。
“踏踏踏,踏。”坤海兵将她们包围,止步。
“识相点,跟我们走。”领头的发厉声,然底气不怎么足,因为他们的枪不在身上,眼前这二人还会用毒。
看出他们色厉内荏,挽君衣更为冷静,出言:“若不将村中的孩童带来还给村人,我们不会与你等走。”
“哈?你们看不清局势?就凭你们两个小姑娘,老子想抓你们走就抓你们走,你们没有谈条件的余地,乖乖束手就擒,老子还能让你们少受些折磨!”领头人举起右手,所有坤海兵拔出佩刀,行威逼之举。
这让离朝很生气,当即要拔剑出来教训这些人。就在这时,玥儿抓住她的手,她立马乖巧不动。
同时玥儿拿出暗器对准领头人,作无声的威胁。
咋舌一声,领头人示意手下放狼烟,又颇为咬牙切齿地解释道:“这是让我们的人把人质送来的狼烟,请二位姑娘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孩童们尽皆被送来,一个不少,村人们都感激涕零。当然,敌人的兵马也有所增加,还是火|枪队,就算挽君衣二人想反抗也无有活路,她们只能束手就擒,并交还暗器。
因着她们配合,大王也交代能善待就善待,是以坤海兵没有绑她们的手,只是将她们围在中央。亦不做耽搁,浩浩荡荡一行人即刻离开梅花村。
一路上毫不停歇也颇为顺利,直至黄昏之际,快到坤海之时,变故终还是出现。
前路出现一个拦路虎,这拦路虎一身青兰道袍,逍遥巾包发,腰间佩带一把白木剑……
“是、是他!”坤海兵脸色大变。
“贫道想请诸位行个方便。”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坤海兵齐齐一抖,旋即领头的威胁挽君衣二人“若敢趁机逃跑,坤海必出兵屠村”,接着不待令下,火|枪队齐齐开|枪,弹丸若雨,直袭那道士!
可惜为神识阻。
随着凝在半空的弹丸簌簌下坠,西阿昴缓缓抽出万钧剑,坤海兵也愈加惊恐。
但见道士轻轻迈开一步,坤海兵即刻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四散而逃,道士可谓不战而胜。
西阿昴并不吃惊,他收好万钧剑,走向离朝二人,在瞥见离朝一脸茫然之际生出疑惑。
于她们跟前四尺处止步,西阿昴抱拳一礼,说:“贫道西阿昴,特来相助。”
“我姓江,乃离朝之妻。”挽君衣回以一礼,因着听离朝提起过这位“道兄”,是以哪怕初见也不算陌生,她亦无甚顾忌地直言,“多谢道长相助,可……即便现下道长救下我二人,当坤海人以山雨百姓相要挟之时,我二人也还是会受控。”
“不必担心,贫道算出洛月很快就会出兵占领山雨。敢问江姑娘,离朝姑娘为何好似不认识贫道?”
闻言,挽君衣看了眼拧着眉戒备道长的离朝,答:“我二人先前为邪道先天之人追赶,不慎跌落山崖,离朝因此记忆有损。”
她有所隐瞒。西阿昴何其敏锐,不过并未深究,左右记忆之事可以用法术恢复,不碍事。
“原是如此。贫道想与二位姑娘同行,不知可行否?”
就算不应,这位道长约莫也会偷偷跟随。挽君衣亦是多少能知晓道长的心思,遂颔首。
于是三人沉默地前行,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挽君衣在往多山的方向带路,顺便沿路寻找师傅留下的标记。
几乎是眨眼,夜幕即至。
山野间只有三人细微的脚步声时隐时现。
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的西阿昴习惯性地抬头望向天空,今夜倒是星盘明显,他默念观星神咒,本想察看有无灾星靠近,结果……
他微微瞪大双目,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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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
第270章 山雨(五)
无有……命星……
无命星者,以阴阳泉水塑魂塑身,以靖钧灵匣锁死兆,违背天道降生,是为大变。大变环绕赤青,必将引赤青脱离星轨,是为大灾。
必除之。
“沙沙。”草木无风自动。
天地之气在这一刹那凝固,又在下一刹那溃散。
无声无息,道袍与木剑已现于身后。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拔剑,在察觉到杀意的一瞬间,木剑已挥舞。比之弹丸还要快,比之弹丸掀起的风还要烈,将离朝的发丝卷起,将她的脸颊抽疼,只因风眨眼一瞬,身旁就已是无人……
诶?
“咚!”闷响自不远处乍起,伴随一声轻微的痛哼。
跟不上,念头跟不上,只有手在动,脚在动,身子在动。拔剑,踏步上前,用全身的力劈砍,劈空,动脚追,劈、劈、劈。
无谋,只是默不作声地重复一个动作,只有剑与风声在碰撞。追不上道袍,总是差一步,焦躁、愤怒,交织在胸膛。
“怦、怦、怦”心脏跳动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将所有声音掩盖,只有一句话能听清——
杀了他。
神志终于清醒,离朝瞪着双目,目中只有道士模糊的身影,她的手紧握着剑柄,手上青筋绷起,似要爆裂,手腕还有微微的刺痛,不打紧,全身的血在沸腾,沸腾却冷,冰冷的杀意覆着在面上。
双足蓄力,冲,携着凶狠的气,没有任何花招,仅有砸,往那道士的脑袋砸。不砸死他,他必然会去杀玥儿,只要有一瞬的空档,玥儿就会死,不要给他机会,缠着他,砸,狠狠地砸,杀了他。
“当!”曈昽与万钧激撞,剑风成旋涡,要将离朝卷进去。
她微眯眼,咬牙稳住下盘,拼命抵抗这剑风。
然,双脚终还是离地。在向后飞,如果能被剑风带到玥儿身边,也不差。
想扭头,想看看玥儿的情况,可是不敢,她知道,只要目光移开一瞬,就再也追不上道士,会像方才那样,刹那间被夺走,而这一次必然会失去玥儿,绝不要!
死盯着他,道士在慢悠悠往自己这边来,一步一步好似未踏实,好似踩在半空?自己的脚渐渐能挨到地面,剑也已架好,很快就能进攻,要拼尽全力杀死他……诶?人……呢?
迅速扭头,只见道士的衣袍翻飞,手中的木剑马上就要砸下,自己的玥儿靠着山壁瘫坐,动弹不得。
住手……
木剑在下坠。
住手。
泪夺眶而出,脚尖挨上土地。
“住手——!!!”
嘶吼,将林中的鸟惊起,残影飞,还是赶不上?
不,赶上了。
被全力扔出去的曈昽将万钧剑恰好砸歪,那木剑直接给山壁开了条深缝,同时剑风竟凑巧将雪发女子推向急促赶来的离朝。
接住自己的妻,离朝紧抱着她,手上沾着湿湿的血,在发抖。咬唇未哭,目光不敢从道士身上移开,心仿佛要冲出胸膛。
“离朝,我没事。”玥儿的声音飘落在耳畔,虚弱得很,哪里没事……
深吸一口气,不能哭,玥儿是想让自己安心,自己得冷静。
“你没事,我不会让你有事。”双手绷力,离朝发誓。
“好。”
轻轻一声应转瞬即为“咔咔”的声音代替,木剑缓缓从山壁中抽出。
那道士背对月光,面对她们,边向她们一步步走来边平静道:“不愧为靖钧灵匣之力,以天地之力‘凑巧’保宿主不死。然,贫道也非是无有一战之力,锁死兆星说到底锁得是死运,而我西家传承之一即是‘破运之法’,虽是会以命抵命来破运,但也值得,只要能除掉变数。贫道言之这般多,即是想告知你等再如何反抗也是无用,贫道已抱必死之决心。”
后面的话离朝没听清,她只注意到“变数”二字,却是极为不解。
“莫再以变数作执念。”虚弱的清灵音仿佛在耳畔停驻,又仿佛是错觉。
一定不是错觉,纵然不知是何意,但她相信玥儿,遂对道士大声道:“莫再以变数作执念!”
道士止步。
“你自何处听来这话?”他的语气产生细微的变化,似乎隐含几许怒意?
离朝皱眉,自是不知答案,好在她的玥儿虽伤重但未昏迷,只听她道“北炎,道长”。
于是离朝复述。
“果然,贫道兄长约莫是说——若因贫道而烦扰就告知贫道此话。可惜,此言解决不得此事,贫道不可能因一句话而放弃除掉变数。”
他复又迈开脚,眨眼即至离朝跟前,淡漠一语:“不过……离朝,贫道愿意予你一个机会。五招后,你若还能站立,贫道便能知晓你的决心,此次就放弃杀她。”
“好!”离朝应得毫不犹豫。
随后她将玥儿抱起,将她安置在不会受到波及之地。
松手时,自己的衣袖被拽住,离朝轻轻一笑,握住玥儿的手,宽慰道:“别担心,相信我。”
玥儿面色惨白,许已无有力气说话,便只是轻轻眨眼。
一下子,心疼得厉害。离朝皱眉忍住哭意,赶紧站起,她要快快撑过五招。
转身,迅速跑去不远处拾起曈昽,握紧,她看向在数丈外伫立不动的道士,迈开脚,一步步走向他。
道士实际要比熊可怕得多,也厉害得多,可“四岁”的离朝不会再害怕。
她站在道士身前一丈处,扎步横剑,已然做好准备。
“来吧!”
二字未落,无风,道士却已至眼前,其手中木剑似柔似虚,仅一招下劈,甚慢,可离朝就是反应不过来,或者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她盯着那剑,咬牙抬起双臂,仿若举起千斤铁。
下一息,交刃之响迸发,风兜头而下,似要将骨头砸折,离朝被对方悍力压得膝盖撞地,土地龟裂。
“第一招,贫道只出一成力。”
平淡一语,道士将剑抬起,又往后退了两步。
“第二招,贫道会出三成力。”
来不及反应,甚至离朝还未站起,那木剑就又一次似慢实快地到来,无法调整姿势,只得左手撑剑再阻挡。
就像一座山兜头压下,握剑的手、撑剑的手眨眼间布满细小裂口,血被挤出喷溅,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腕袭走全身,地面已凹陷,离朝将牙齿咬出血,不喊一声疼。
三息后,道士卸力,离朝却还维持着撑剑阻挡的姿势,眼不眨一下,如雕塑。
“第三招,贫道将出五成力,贫道建议你最好聚气来挡。”
这一次,道士特地等离朝回神并将气凝聚之后再进攻。
然,木剑甚是轻易地劈开离朝聚起的气,仅“轻轻”碰了曈昽一下,地坑就下陷三寸,离朝全身伤口呲血,血甩落于泥土,她被巨力压得躺在坑底无法动弹,竟觉筋骨寸断。
她瞪着眼,眼前逐渐发黑;她张开口,汩汩鲜血淌出;她竖起耳,四周万籁俱寂。
可实际上道士在说话,只是她此刻已是昏迷,听不见而已。
西阿昴站在坑边,俯视坑底睁着眼昏过去的人,冷漠言:“贫道只是用力,还未运用气元与神识,剑也非是万钧之重,仅是寻常之重,如此你便连三招都撑不住,何谈杀死黑斑。赤青星,这一年你都做了什么?”
叹息。
“贫道曾卜算,算出你这一年若勤于练武必有所成,即使你于武道的天赋比不上贫道,也定能撑下贫道五招,然而……果然是变数所致,很遗憾,你败了,贫道不能留下变数。”
话音落,他已至雪族人身前。
雪族人靠着山壁勉强站立,这本不应该,与对待赤青星不同,他一开始将其击飞的那一招可是寄存气元与一缕神识,定会让其不仅受外伤还会深受内伤,不可能再动弹。
不愧为变数。西阿昴眼神发暗,默念破运法诀。此神通颇为大道至简,只要法诀念完,他就可用自己的命来换得破运。
“道长,请听我一言。”
以剑撑地,挽君衣勉强吐纳,勉强让自己不倒,她现下全身充斥寒气,甚至薄冰覆于肌肤,此为内灵运转,维持生机之象,亦为靖钧灵匣之效用。可一旦为道士破运,内灵即会溃散,再无生机可言。
“你说。”西阿昴一心二用,并未停止心念法诀。
“可否再予我一段时日,待我与离朝寻到靖钧灵匣,我会为天下人而毁匣自尽……”她垂眸,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