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客人,临近冬日来访雪山,可是有何要事?”
不知是此地空旷,还是雪神独特的嗓音,这声音就好似自遥远天际而来,缥缈空灵,于耳畔停留,沁入识海,让人无法生虚恶之念。
白卿即是不自觉回答:“为了求得解蛊之法,救天下侠士。”
“客人心怀仁善,雪山自当欢迎,请进。”
随着空灵音落下,一阵风吹过,形成雪雾。雪雾散,雪莲山门闭合,山门前唯剩空荡与雪白的天地。
几日时光飞逝,白卿坐在窗边,望着山间忙碌的人,心生怅然。
已是快一年,自上次来到雪山。这一年忙忙碌碌,虽寻到身世,正一点点完成南景的夙愿,也一步步筹谋除掉黑斑,还天下太平,但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任何的如意在思及此时都会消散,留下的只有烦闷以及不痛快。
身不由己,不过是借口,实际上仅是胆小罢了。不论是在忘尘山,还是在凤岭,亦或是雪山,明明只要迈出一步就不会失去她,可终究是败于自己的胆小与懦弱。
即使伪装得再好,即使在外再如何风光,于独处之际,于她的面前,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胆小鬼,还是颇为擅长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道不同,难以为谋。自己不择手段,为了达成目的牺牲再多的人也无有不可,不会痛心,无有怜悯,只要能达成目的。呵,自这点来看自己还真是南景一族的人……
可师妹不一样,灵不载虚与恶,她为灵气凝身塑魂,本性即是真诚与纯善,自也喜欢真诚纯善,可惜自己不是……她不愿见到牺牲,更不愿将无辜的人牵扯进这旋涡,就算有必要也会极力避免。有时哪怕无力改变,哪怕事情非她而为,也要背负那沉重的罪责,还会极力隐藏,不让所爱之人担忧。
自己与她不同道,就算勉强相爱,最后也不过是予彼此痛苦。于她而言,自己绝非良人。
这是借口,都是借口。什么不同道,什么绝非良人,只是胆小鬼的谎话,只是不愿展露真正的自己而编造的虚言,你便是如此才会失去她!
死扣着自己的手,指甲将肌肤划破,本该诞生刺痛,然而白卿却感觉不到,唯有心中的孤寂、后悔与空虚是如此的真切,能让人窒息的真切。
“当当当。”
敲门声救了她。她大口大口吸纳天地之气,勉强让自己活下去,得活下去,南景夙愿未达成,黑斑也未除,现在不是丧气寻死的时候。
阖目收敛心绪,几息,睁眼,白卿将缚臂取下,让宽袖遮掩抠破的手,随后站起,一如既往戴上卸不下的笑面,来到门口,作问:“是何人?”
“雪神大人请白姑娘过去一趟。”
是神子。
“好。”她笑应,打开门,走出去。
门关合,这屋子就仿佛从未有人住过一般,冷清又孤寂。
……
雪神漻是个很柔和的人,与以往的雪神不同,她很热心,不会给人难以接近的殊圣感,虽然也还是多少带着些缥缈,不像是行走在地上之人。
白卿本以为雪神叫自己来是因为解蛊的药已研制好,却不想她只是闲来寻自己品茶。
不,许是觉察到自己心存忧绪来开导自己吧……
“白姑娘,解药研制得很是顺利,约莫再有个两三日即可研制成。”雪神低眸瞧着手中的茶水,白皙的手指沿着茶盏边打转,倒不是所言为虚,而是似乎另有他话想说。
“雪神大人有何话直言就是,不必顾虑白某。”
“倒也不是非说不可……”漻抬眸看向白卿,认真道,“白姑娘,这世上许多事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出白姑娘你心有郁结,如若你想寻人开解,随时可到此处寻我,若你不愿讲与他人听,我雪山隐教有一处烦恼堂,你可到那里倾诉,兴许你会觉着痛快一些。”
闻言,白卿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时随意地问:“白某很好奇,雪神大人为何如此关心白某?白某与雪神大人的交情应尚且不深才是。”
“无关交情深浅,只是见到了便难以视而不见。白姑娘,恕我直言,你现下的情况甚是不妙,仿佛走在悬崖边,错一步即是万劫不复。”
雪神大人浅色的眸子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担忧,纯粹的担忧。
白卿其实不相信有人能够不包含任何情感,纯粹地担忧一个交情甚浅的人,即使是师妹,她在担忧受苦受难的百姓时也多少会夹杂着同情。可眼前这位雪神大人的担忧确实无有任何杂质,若要形容,约莫可言“形如天道”,至情又无情。
若向“天”倾诉……
许也不错。
“雪神大人,您可有心爱之人?”
突然提到这个,漻身上的缥缈感散去,凡尘之气渐拢周身,又面染微红,仿若变了个人一般。她轻轻点头,目光又落于茶盏中。
见此,白卿轻笑,觉得此时的雪神大人甚为亲切。
“白某也有心爱之人,她是我的师妹,我们一同生活十年,我看着她渐渐长大,逐渐对她动心。可是这不对,且不说我大师妹八岁,就说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女子相恋甚受排斥,大家称这是病,称这不合天意、不合伦理,我怕她会受伤……不,是我胆怯。”
她苦笑。
“人言可畏。我不惧外人说我是邪道,说我是不择手段的冷血之人,可我怕外人诋毁这份情。我怕他们的话语会使我和师妹离心,我怕师妹会因这些言语受伤,会因此而厌恶我。我怕得太多,以致于畏畏缩缩,以致于借寻身世之由逃避,甚至对她的喜欢视而不见,还一次次地失约。最终,我予她的似乎只有悲伤与痛苦,她会离开也无可厚非。”
说到最后,白卿闭上双目,双手掩在宽袖中,悄悄地攥紧。其实她也心有不甘,就算表面上表现得再如何大度,再如何不介意,心底也肯定不会痛快,到底还是会嫉妒和愤怒,想将心爱之人夺回的念头亦从未消散,仅仅是在用理智死死压制而已。
漻能看到她真正的模样,能看到她被锁链缠绕,也能看到她在无助地挣扎,以及为怒与妒扭曲的面庞。
然而漻却无法拯救这被困缚的人,因为真正的雪神曾予她启示——神无法做到拯救,神只能做到平等的关怀。神从未予任何人枷锁,自然无法解开枷锁,能解开枷锁的只有世人自己。故而漻也只能做到关怀以及简单地指点。
“白姑娘,我想有些道理你一定也明白,我亦清楚明白不代表能做到,是以我想与你说的只有——请不要后悔。无关事情对错,也无关伦理纲常,更无关从前与以后,仅是请你现在不要后悔。”
现在,不要后悔吗……
白卿笑,笑容有几分真切,了悟几许,只是胆怯并未完全抹去,于是她问:“漻姑娘,如若我想要现在不后悔而做的事……许会伤害到他人,该如何?”
“我无法予你正确的回答,因为对错只是每个人自己的宝物,不过我可以将我的宝物展示,欣赏与否,在君自己。”漻郑重回道,“我认为不害他人即是不后悔,成全自己也成全他人即是不后悔,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么我会舍自己而成全他人。”
“多谢漻姑娘为白某解惑。”白卿向她郑重一礼,虽然迷茫与纠结并未尽消,但她确实感觉畅快不少。
又畅谈少时,白卿离开雪神殿,由神子带领前往隐教的悔悟堂,此乃漻姑娘向她推荐之地,其言“悔过可使人清醒,若白姑娘尚未摆脱迷茫,不如到悔悟堂待上几日,许能得悟通心。”
左右暂且无事,白卿也不愿再自怨自艾,便听从这一建议。
这悔悟堂位于雪神殿的地下,据说每一个来悔悟堂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悔悟记录于竹简,以供后来者参悟。自悔悟堂建立以来已有百余年,其内竹简数目也已达到万数。
因着有光雪石照明,白卿就无有吹燃火折子。自然为了保护这些竹简,此地明文禁火,且悔悟堂一次只能进一人。她赶得巧,到悔悟堂时前一个人恰好出来。
这让白卿有几分惊讶,毕竟自己的运气可远远谈不上好。
惊讶一瞬,她未太在意,迈步踏入悔悟堂,一连三日。
直到有神子来敲门,告知她解蛊之药已研制出,她才准备出去,心境确实较之前平静许多,并且她决定去寻师妹,到底是不愿后悔。
然,在将要打开门之际,目光无意间一瞥,于存放竹简的架子上发现一个人的名字。
堇仙珏,是师傅,师傅也曾来过这悔悟堂?
白卿迟疑两息,对外面的神子道了声“稍等”,接着走向那架子,拿下记录师傅悔悟的竹简。
竹简打开,目光一扫……
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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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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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三灾(霉)星
雪山,天色阴沉,大雪纷飞。有三人躲藏在一个山洞里,运功却驱不得寒,冻得瑟瑟发抖。
这三人,一个光头哑巴和尚,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一个拿着烟枪的墓贼,他们即是当初在威灵三打一反被西阿昴收拾一顿的三个灾星——无言邪僧、阴尸老儿以及绞丝猪爷。
自打威灵一战后,这三人在邪道可谓是混得凄惨,不但无有以前风光,甚至还成了邪道弟子的茶余笑料,常受人欺凌。本来他们三人武功不差,可架不住欺负他们的人多,还一波又一波,反抗不得逃不得,久而久之为了能少挨些打,他们扔掉自尊,尊邪道众弟子为大爷,愈加像个被掰断獠牙的狗腿子。
原本绞丝猪爷曾得到一个重回人上人的好机会,即抓住东馗氏,可惜搞砸了,致使上封的计划失败,因此落到现在比低谷还低谷的境地。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们知道上头现在最头疼的就是日益壮大的南景势力,只要能将南景珂抓住或杀死,南景势力即可瓦解,他们三人就是最大的功臣,定能找回以前的风采,不,甚至能比以前还要风光。于是在多方打听之下,他们得知了南景珂前往雪山的消息,便颇有胆量地追了过来,然后……
被大雪困在这小山洞中三日,若非有内气多少抵御点严寒,他们怕是早已成三具冰尸。可就算现下还未至气绝,再过个一日也差不多了,何况他们已有两天没吃东西。
“喂,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绞丝猪爷眼圈发黑、嘴唇发紫,气息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没,他的手无力地低垂,烟枪好似为冰粘在他的手心。
他的话是对的,可是……
“白遭罪,小老儿真不愿白遭这罪,如若回去还是跟个蝼蚁似的活,还不如死在这破地方。”阴尸老儿蜷缩成一团,干瘦的皮都要包不住将冻裂的骨头。
意见分歧。绞丝猪爷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正打坐的无言邪僧,他最为内力深厚,因此情况也最好。
“老衲亦不愿就此离开,不过在此耗下去亦非上策。”因是腹语,这声音倒是清晰洪亮。
闻言,绞丝猪爷挑挑粘着冰渣的眉毛,问:“老僧,您可有何妙思?”
无言邪僧微微扬起嘴角,将闭合的眼睛睁开,腹语答之:“来了。”
“什么?啊,那是……”
话未尽,但吸引阴尸老儿抬起头,顺着猪爷的目光望向洞外,只见雪雾中好似有一道人影,那人影非常矮小,约莫是个小孩儿?
这里怎么会出现小孩儿……小孩儿?!
阴尸老儿眼睛一亮,急忙转头看向另外两人,果然见他们也一样——目中盛满喜意。
怎能不喜,抓不住白卿,抓住那小丫头也是大功一件!
三人按捺不住,当即对了个眼神,悄悄地离开山洞……
雪雾中,一个小姑娘正艰难前行。她背着颇重的行囊,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腰间别着一把泛紫的刀,手里还拿着自商队买来的杵爪。
毫无疑问,这个敢独自一人闯雪山的小姑娘就是顾萋萋。她这些日子几乎是一刻未停,将与钟家有关系的隐世大能找了个遍。本来在寻得他们出山帮忙后即可回去,可藏在雪山的大能却言仅仅靠他们还不够,还需得一人相助,而这个人就在雪域深处的某山上。
其还说等顾萋萋行至雪域深处就会受到指引找到那“某山”,且只能是身为钟家后代的她独自一人去,否则指引恐怕不会出现。
基于此,顾萋萋才会冒险独自往深处闯。很不幸,她来到雪山时已是入冬,现在又赶上大风呼啸,莫说能不能见着指引,就说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她无奈,只能尽量贴着山壁走,期望能寻到一个山洞捱过这大风。
遂阴差阳错,她成了三个灾星的猎物。
“呼——”风一吹,雪花砸在兜帽上。
敏锐的顾萋萋当即抽出腰间的刀,竖刀一挡的同时目光一瞥,却是有物撞刀而不见人影。
暗器。
意识到之际向前翻滚,原本站立之处现一深坑,来不及细想,她又即刻架刀弹开突袭的敌刃,发脆响。
这还未完,她耳朵微动,微微后仰,三枚银针自身前飞过,同时敌人的刀裹脑削来。
“刷——!”挥空。
“咚。”沉重的包袱砸在雪地上。
绞丝猪爷惊讶一瞬,突感脖颈发凉,遂急忙旋身再挥刀,并甩出丝线,可惜又是挥空。
冷汗冒出,耳尖轻动,踩雪声微乎其微,但还是为其发现,于是绞丝猪爷果断飞身劈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