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的梦中,谁成为储君?”南阳想起卫照奇怪的梦。
卫照抬首,望向她:“襄王登基为帝。”
南阳笑了,“什么古怪梦境,你莫不是江湖骗子,襄王登基,除非陛下身死。”
卫照沉默。
顷刻间,南阳骤然明白,笑意僵持,“你的梦境必然是假的,我在,她不会出事。”
卫照淡然道:“梦境罢了,并非真实。”
她抬起酒盏,抿了一口,酒味辛辣,咽入咽喉后,嘱咐南阳:“记住,切勿让陛下受伤。”
不然,你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
酒味醇厚,不易多饮,两人饮了一坛酒,便不再饮了。
即将离开京城,诸事繁杂,南阳从卫府离开后前往巡防营安排事宜。
到了营地,便见到右使站在门口等候,烈日下,她浑身都湿透了。
右使月满不过花信,样貌清秀,窄袖对襟小袄,穿着似勋贵女儿家,倒不似寻常女儿家。
南阳脚步微顿,神色沉了下来。
月满上前行礼,开门见山:“她要死了,我就想见一面,望您成全。”
她是明教弟子,是南阳轻手提拔上来的,多年前月满入明教之际,是南阳手把手教功夫。
南阳左右为难,“我替你走一遭,浔阳长公主若是愿意,我便给你准备聘礼。”
月满陡然一怔,呆若石头,南阳转身上马,“回堂会等我消息。”
南阳一人打马至浔阳公主府,到门前的时候,她勒住缰绳,脑海里的神经绷紧了。
倘若成功了,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要想光明正大,就需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可这些认可太难太难了,压根做不到。
南阳下马,门人立刻来迎,“小殿下来了。”
南阳颔首,“孤来见浔阳姑母。”
“小的让人去传话了。”门人小心翼翼地将公主迎入府。
不等走入后院,浔阳长公主疾步而来,身后并未跟着婢女,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南阳揖礼,浔阳立即拉着她的手,“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她,寻死觅活,愁死我了。”
自从上回南阳将郡主找回来以后,浔阳对这位公主改观,甚至有些喜欢。
今日走投无路,想着年轻人心思近,或许可以开解一二。
南阳心思不定,她并非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来‘添乱’的。
她被迫进入怡安郡主的房间,郡主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可再见的时候,她被吓到了。往日粉妍俏丽的小姑娘,如今面黄肌瘦,双眸无神。
怡安郡主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屋顶,见到公主也不行礼,南阳望着她:“她的我的属下,我本想着让你们放弃,可见到你,我放弃自己了。”
怡安蓦地爬起来,抓住南阳的袖口,激动道:“让她走,她不属于这里,他们会杀了她的。”
“不会,怡安,你振作起来,活着,便是对她的眷顾,倘若你死了,她会痛不欲生。你可以学着与她相处,虽无名分,却可日夜在一起。”
“如何做,才能做朝夕相处?”怡安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我会活着,日日看着她就可。”
南阳提议道:“让她做你的护卫,形影不离,只是你会议亲,会嫁人。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但是我告诉你,活着才会有机会。你若点头,我便将她举荐给你的母亲,若是……”
“我愿意……”怡安迫不及待地抢过话来,苦苦央求着面前的公主:“你帮我,日后我会尽力帮你,殿下,你可知相思苦?”
南阳摇首:“我不知,因为我与我喜欢的人日夜相见。”纵她不知我心意,我也会很满足。
“怡安,你可知两情相悦有多难,好好珍惜。”
“我会珍惜的。”怡安整个人似乎变样了,挣扎着起身朝外走去。浔阳闻声敢来,热泪盈眶地抱住她,她亦抱住母亲:“我饿了,想吃些东西。”
“好,备着呢、备着呢。”浔阳紧紧地抱着女儿。
南阳悄悄离开,不动声色,也不愿打扰母女说话。怡安用绝食来抗议,作为母亲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呢。
回到小阁,行囊都已收拾妥当,正在往马车上搬去,整座紫宸殿都在忙碌中,就连扶桑都在议政殿内紧急安排行宫事宜。
南阳坐在秋千上,树叶葱郁,将烈日挡在上空,树影重重,她盯着自己的影子,心思飘出了宫廷。
不知做了多久,直到太阳落去,面前多了一抹人影。
“重日说你回来后便坐在这里,是遇到为难的事情吗?”扶桑立于她面前,神色带了几分关切。
“能说吗?”南阳内心有些抵触,可又迫切需要有人倾诉。
论心计深沉,南阳远抵不过扶桑。江湖魔教教主,与活了两世的帝王,个中高低,不用说便知晓了。
南阳性子坦然,不做亏心事,自然不用多加掩藏,在扶桑面前,更是坦坦荡荡。
扶桑观她面色难看,便知晓事情棘手。南阳能有什么为难的事?
她对军事掌控很有天赋,在裴琅身边锻炼半载,回到京城内掌控兵力更是游刃有余。眼下要离京,巡防营安排妥当,殿前司随行人员过半,其他留下照看宫廷。
这些都已安排妥当,并无差错。南阳交友少,不会是为了朋友一事。思来想去,已无事让南阳烦恼。
她已十六,情态萌生,多半是为了情事。
听到她问能说吗,扶桑便已确信是为了情事。
“自然能说,朕可以给你想办法。”扶桑伸手拍了怕她的额头,“朕是天子,自然能帮你。情之一事,看似深厚,可在权势面前,不足一提。”
说到情事,南阳神色更差了,扶桑唇角染笑,揶揄道:“难不成旁人拒绝你的示好?”
“不是,两情若是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陛下,您说帮,可是无法帮。”南阳缓缓开口,她并没有因为得到陛下的帮助而高兴,相反,她觉得陛下知晓后不会帮助。
“你说的可是怡安?”扶桑问道,“怡安与明教月满一事,朕已知晓。但朕觉得应该顺其自然,浔阳是认死理的人,不会答应此事。京城女子喜好多,像怡安这般也有,三两情人,实属常事。竖在两人面前的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而是身份。”
怡安身份尊贵,而月满不过是个孤儿罢了,寒门子弟,浔阳宁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交到这种地位卑贱的人身上。
南阳抬首,望向扶桑带笑的面容,“你如何知晓的?”
扶桑拍了拍她的脑门,不满道:“朕是天子,自然知晓。朕还知晓你与卫照把酒言欢,甚是开心。”
南阳一愣,登时茫然,“我说与您对饮,您自己不肯的,怨怪我做甚?”
扶桑唇角笑意深深,“既然你要对饮,就将去岁冬日藏下的好酒一并带上。”
“我晓得了,陛下,您说此事可解?”南阳心系月满,还是想着问上一问。
扶桑没想太久,负手而立,下颚微扬,微笑道:“朕方才说了,京城女子有三两情人,实属常事,不必在意。”
南阳没听明白,糊里糊涂地跟着陛下的思路去走:“让怡安准备三两情人、浔阳姑母会生气的。”
扶桑细想,“也是,你若有三两情人,朕……”
她顿了顿,目光在南阳修长的双腿徘徊一阵,道:“朕会打断它。”
第82章
扶桑之意很明确,喜欢女子本就荒唐,添上三两情人也不过在这份荒唐之上添些罢了。
横竖都是荒唐,不如再荒唐些。
南阳古怪地看着陛下,往日端庄贞静的天子竟然会叫人做荒唐的事情。
她惊讶,“您是想添上三两情人?”
“朕想添,又恐从中作乱。”扶桑神色正经极了。
南阳撇嘴:“我才不会作乱。”
扶桑追问:“当真?”
南阳慌了,忙摆手改口:“我错了、时辰不早了,我去准备明日出行的衣襟。”
趁着陛下未曾反应过来,她忙提着裙摆朝殿内跑去。
扶桑在夕阳下负手而立,唇畔挂着笑,悠然自得。
****
翌日清晨,龙辇走过城门,偌大的京城远远地抛在后面,渐行渐远。
到了午时,阳光蜇人,兵士们汗流浃背,车辇内的朝臣也被闷得透不过来气,掀开车帘透气,阵阵热气扑进车内,热得人不愿动弹。
天气过热,行走的速度就慢了许多,饶是如此,一日下来,众人都累得不行。
晚上暂住驿馆,南阳与臣僚坐在庭院里乘凉,众人在说今日大热,不少地方会干涸无水。
若在以前,她必然不会多管,如今身份不同,她耐心坐下来听一听。
“我长这么大就没热过,你说是不是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不过是热罢了。”
“休要说糊涂话。”
南阳静静听着,其中一人说道:“太热会让地面干旱,若无水,庄稼就会枯死,这才是问题。”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下来,南阳看着说话的几人,回想这么多年来,确实没有热过。
达官贵人可去行宫避暑,家里常备冰块,可寻常人家如何熬过?
若无庄稼,到了秋冬,又该如何度日呢?
南阳冥思苦想,众人嬉笑着说起旁的事情,直到夜深,才散了。
她也起身往回走,杀琴跟随,她突然止步,道:“杀琴,如今的粮价是多少?”
“眼下并非饥荒年,粮价不会高。”杀琴说道。
南阳摇首,“你同卫照商议,去看看京郊各处的田地,再让人去其他地方看看,若是干涸缺水,你将金子融化了去购买粮食。记住,你听卫照的吩咐。”
杀琴颔首,立即领命离开。
南阳回到住处,陛下屋舍的灯火依旧在亮着,她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抬脚走过去。
于此同时,陛下坐在案牍后,神色忧愁,手中拿着书,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案牍。
南阳走近,她这才回神,“去哪里玩了?”
“听他们说了闲话,说今年是最热的,有些古怪。”南阳如实回答。
扶桑心里有数,上辈子这个时候也是大热,但是她没有来行宫避暑。接连两月没有降雨,庄稼缺水,大旱之年,上天降怒,引起内乱。
这是天灾,人为难以控制。她已让人提前开凿水渠,尽量做些防范。
她不回答,南阳继续说道:“我害怕有心人作祟,于您不利。”
扶桑没有回答,确实,前世大旱,谣言纷纷,言及她天子失德,朝臣更是逼着她下罪己诏。
“朕已让人提前开凿水渠,引水灌溉。你既然来说了,不如拿出你的金子买些米粮,倘若闹饥荒,你大可将粮食高出一倍的价格买了,你也可赚个盆满钵满。”
“阿娘,你近日怎地竟不教我好的,先是养情人,现在又是赚百姓的血汗钱。”南阳不肯上当了,她不过担心对陛下名声不好罢了,可陛下撺掇她使坏。
扶桑却叹息,“你若不愿,就将金子借给朕,朕卖粮卖粮,如何?”
“您缺钱吗?国库丰盈,不缺银子。”南阳感觉古怪。
扶桑告诉她:“国库的钱并不是朕私有的,朕若动国库的银子,朝臣不会答应,但朕卖粮,银子会入私库,会是朕自己的银子。”
“那为何用我的金子?”南阳警惕道。
“用你的金子朕不心疼,若是亏损,朕也不会担心。”扶桑理直气壮。
南阳说不出话来了,她知晓陛下心思深,未曾想到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那您为何还要告诉我?”
“让你心甘情愿地拿出银子。”扶桑一本正经。
南阳待不下去了,狠狠瞪了阿娘一眼,转身就跑了,再不跑可能骗得衣裳都没了。
扶桑笑了,眉眼舒展,小东西还是会回来的。
天明后继续启程,走走停停,走了五日到行宫,而此时杀琴归来,带着卫照的亲笔信。
南阳急忙打开,仔细看了一眼,杀琴说道:“少傅早就令人去打探过,陛下让人开凿水渠,暂时缓解缺水一事。但少傅说今年大热并非针对京城一地,而是各地都会发生田地缺水一事,水渠开凿显然只能针对京城乃至江南一带,许多地方还是无法解决。还有,她发现京城早就有人开始买粮了,您晚了。”
谁会买粮?
南阳想到了陛下,立即将书信递给杀琴,提起裙摆小跑着去找陛下。
陛下依旧住在明光殿,她进去后,秦寰便退了出来。她立即问道:“您已经开始买粮了吗?”
“怎地,你要参加吗?”扶桑从御案后起身,笑吟吟地看着慌里慌张的小东西。
南阳点头:“要。”
“朕忘了与你说一件事,在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朕就让人去你的库房取了金子,你现在答应也算是经过你的同意了。”扶桑好整以暇道。
南阳目瞪口呆,微张着嘴巴都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您是不是赏赐我金子的时候就开始谋算将它们偷走?”
扶桑饶过御案走至一旁的窗下的坐榻上,凉风习习,清爽宜人,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南阳追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你欺人太甚。”
“朕会还你的,双倍还你。”扶桑容色挂着笑,也不挣扎,容她就这么扣着,好心提醒她:“你要大逆不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