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停下来后,她才得以看清容貌,确实是裴琅。
裴琅是悄悄回来,还是得到旨意而归?南阳不敢靠近,随意对门的胭脂铺子。铺内摆着许多胭脂水粉,味道不同,价格也不一样,最便宜的有十几文钱,贵的可值几十两银子,是寻常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
南阳摸了摸口袋,挑了一盒最贵的,忍痛买下。
店家笑吟吟地将胭脂递给她,“姑娘自己用是最合适的,您长得这么好看,必然惊为天人。”
“我送人的。”南阳出口解释一句,她不爱用胭脂,自己本就年轻,不需这些做点缀。扶桑喜欢这些,她顺势买些送给她,就当是一片孝心。
铺子里不仅有胭脂,还有各类熏香,可以用在衣裳之上,也可以用在室内,沁人心脾。
就连口脂都有几十种选择,让人眼花缭乱。南阳看得入了神,挑挑选选后,又选了一种适合扶桑的口脂,颜色淡而典雅。
再度付钱后,南阳果断选择出去,太费银子。
养女人,真费银子,看来,养一个就够了,多了也养不起。
走出店铺,裴琅栓在门口的马儿不见了,她迟疑了会儿,酒肆内又走出一熟人:扶昭。
裴琅回京已属不正常,再遇扶昭,明显透着一股诡异。
南阳不傻,自己躲回店铺,等扶昭走了以后再出现,与此同时,红昭的身影出现了。
红昭一直跟着扶昭,他见了谁,扶昭会很清楚。南阳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回宫,等红昭回来说话。
入宫后她先去找扶桑,一股脑地将今日买来的胭脂与口脂塞到扶桑的手中。
两只小盒子外观很精致,一看就知晓并非粗糙之物。扶桑把玩在手中,未曾打开并闻到一股香味。胭脂与口脂大多是从鲜花中提取而来,香气袭人。
“吝啬小殿下竟然大方了一回,你若早这么大方,朕不会要你三座宅子了。”扶桑玩笑道,将两只小盒子捏在手中,心里是有高兴的。
南阳轻笑着凑到扶桑面前,眼光从她唇角上擦过,很快就避开。
南阳心情浮躁,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站直了身子,故意看向其他地方,“您坑我还要说理由吗?”
虽说避开,随着时间消逝,她还是看向扶桑,目光黏在了唇角上。
倘若能亲一亲,是不是就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扶桑?
南阳心跳得很快,扶桑却唤来顾椋,“将这送去寝殿的状台上,明日就用。”
顾椋接过,觑了殿下一眼,也跟着笑了:“殿下是捡了银子吗?”
“没有,我是在……”南阳紧紧地闭上嘴巴,低低一笑,识趣地改口:“我没有捡银子,特意给您挑的,喜欢就好。”
顾椋捧着小盒子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南阳心里有了计策,拉着扶桑去一侧坐下,两人对面而坐,她悄悄地凑到扶桑面前,鼻尖对着鼻尖。刹那间,扶桑后退,不给她机会靠近。
“做什么呢?”扶桑不知她的意图,却也明白两人不可太靠近,朝后微微靠了靠,口中嗔怪:“小混蛋。”
小混蛋叹气,脑子一转,想到晚上,便也放弃了,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适合晚上做。
她端正坐好,嘴巴也不停,“阿娘,您召回裴琅了吗?”
“裴琅,朕并未召他回来,你想他了?”扶桑不由自主地询问她南阳的感情倾向,眼睛带了几分落寞。
南阳摇首,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了裴琅,他见了酒肆,后来在那间酒肆里我见到扶昭。我不知二人有没有见面,但事情并非简单。”
边境战将无诏不可随意回来,这是其一。
武将私见藩王,有结党营私之嫌。
两罪论处,裴琅的仕途也走到头了。
比起南阳,扶桑想得很深,皱紧了眉头,“朕即刻让人捉拿扶昭。”
“这么一来,裴琅的行踪也暴露了,岂不是给襄王送上把柄?”南阳即刻警惕道,裴琅是忠于陛下的良臣。良臣不多,不能见死不救。
“朕知晓,你先回去清洗,朕再想想。”扶桑疲惫,她如何不想护下裴琅,偏偏裴琅行事荒唐。
襄王正愁捉不到裴家的把柄,他却上赶着送人头。
扶桑又气又恼,吩咐人去裴家去将裴琅悄悄带入宫。
裴琅趁夜入宫,女帝更加气恼,未及行礼便询问:“为何回京?”
裴琅脱下铠甲,穿了一身黑色箭袖宽袍,走路衣袂翩飞,就算年过不惑,依旧俊朗。
“为些私事罢了。”裴琅面色不好,说话间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扶桑睨他:“为了南阳?”
裴琅眼神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女帝。扶桑嗤笑:“你们好大的胆子,你还敢回来,朕若是你,杀了扶昭。”
裴琅低眸,“可是陛下没有动手,臣信您爱南阳之心,在您心里,江山重要。扶昭告诉臣秘密,却未曾提出条件。臣在等着他的后续,眼下不能回边境。”
扶桑气得发笑,“裴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知晓,臣糊里糊涂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回想清醒一回。”裴琅语气低沉。多年前懦弱过一回,放开了盛婉林,累得她早死,如今,他想坦然面对一回。
南阳孤苦,岂能留她一人面对众人的怒火。
扶桑却说道:“滚回边境,朕保她无忧,你若坚持,整个裴家都会受你牵连。裴琅,该勇敢的时候你选择退缩,不该勇敢的时候,你却选择逞能。当年你若坚强,凭借裴家威望,岂会让扶良得意。”
裴琅面若土色,“臣不能走。”
扶桑怒气滔天,唇角微颤,狠心道:“你若不走,朕即刻处死她。”
裴琅大惊:“陛下,您与她十五年母女,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在你谈论母女情分之前,边境数万将士便不是命吗?裴家千余条性命便不是命?裴琅,你已自私过一回,何不再自私一回?”扶桑放下姿态劝解,“南阳个性开朗,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凄惨,朕让你见一面,即刻返回边境,至于扶昭,不必再管他,朕自有解决的办法。”
裴琅不肯松口,扶桑又道:“她活命的机会在你手中。”
她起身,拂袖离开,不给裴琅的机会。
半晌后,南阳抱着一碟子点心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就看到一人干站在殿内,瞧着背影,似是裴琅。
她悄悄上前,绕到身前,见到容貌后瞪了瞪,“裴将军是受到刺激了吗?”
裴琅眼神颤动,目光凝在少女的眉眼上,五官像了五分,可神色却像陛下的清冷,不像盛婉林的温柔。
他沉默,南阳便走到案前,将点心放下,自己拿了一块品尝,抬首想说话,就见到裴琅近乎痴迷的神色。她顿了顿,又拿了一块点心给裴琅,“孤做的,不大好吃,您试试吗?”
裴琅接过来,小小的点心捏出兔子形状,可爱如南阳,他轻轻咬了一口就听到南阳絮叨:“你为何回来,私自回来是大罪,你不要命了吗?自己不要命也不要紧,可你的属下和家人呢?”
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绵软透着甜味,比起点心更加甜。
裴琅有瞬息的恍惚,南阳却说道:“裴将军,回去吧,在数万将士面前,什么私事都不该有。你不想活,他们想活啊。”
南阳又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两口,喃喃道:“挺好吃的,看来我很有天分。”
裴琅未曾开言,因为南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唠唠叨叨地苦口婆心劝解,“陛下对裴家看重,私下召你来劝解,已然不易。你可知天子易怒,伏尸百万,你莫要不识趣。”
“陛下仁慈,爱你是良才,你却将数万将士与百姓置之不理,裴琅,你让人很失望。”
裴琅浑身一颤,‘你让人很失望’这句话太熟悉了,多年前盛婉林对他说也是这句话。
“殿下,臣回来,您会去相迎吗?”裴琅抬眸,鼓足勇气与少女对视。面前的少女安静地吃着点心,神色专注,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面前的没事了。
南阳轻笑,“你若是英雄,孤自去相迎。”
“好,臣即刻便归。”裴琅心里松了口气,从怀中摸过一枚青色的令牌,上面刻着裴字,递给南阳:“这是裴家的信物,裴家在京城有精锐可用,你或许会用上。”
又是信物。南阳用古怪地眼神看向裴琅,“现在送礼时兴送信物吗?”
卫照临别也是信物,到了裴琅,也是信物。她不想收,眼神转换间厚着脸皮询问:“有银子吗?”
裴琅怔了怔,少女神色狡黠,不像是玩笑,他抿唇,忍不住笑了,“裴家世代养兵,没有银子。”
南阳不高兴了,接过信物:“那我还是要信物吧,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裴琅这才释怀,朝向南阳揖礼:“臣此行不知何时归来,殿下将来有难,可直接用我裴家人,愿殿下安康。”
他走了,跨过殿门,步履生风,走得自然迅疾。
南阳得了信物,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默默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嘴里,眼神的清澈陡然消失,凝结冰冷的风雪。
扶桑回来的时候,盘子的点心就剩下两块了,南阳眼中无光,可在见到她的时候,神色恢复,立即颠颠地将点心捧至她的眼前:“阿娘,试试,我做的。”
“你做的,能吃吗?”扶桑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朕不吃剩的。”
南阳眄视她一眼,自顾自地吃点心,依旧不忘与扶桑嫌弃裴琅:“你说他送为何就不送银子呢?送我一破令,有什么用处?”
扶桑端坐案后,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淡淡道:“裴家在京城百余年,战绩无数,曾式微、也曾功高盖住,以曾满门只剩一人,今日的裴家经历过风霜,天下武子提起裴家都会心存敬佩。从裴家走出来的将军多如牛毛,你手中的破令,足以让许多人为之付出性命。”
南阳细品了会,咬咬唇角,还是觉得无甚用处,杀人只需她一人就好,旁人都是累赘。
她摇摇脑袋,“不好,我还是想要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好。”
扶桑无言以对,低低说了一声:“小财奴。”
小财奴回去睡觉了,路过紫宸殿正殿的时候,脚步一拐,翻窗而进,脱衣、脱鞋、睡觉。
夜色浓厚,扶桑身形纹丝不动,手搭在案牍上,指尖轻轻点了殿,似乎犹豫很久后,出声唤道:“天问。”
天问闻声而进,未行君臣礼,只一味看向她。她并非是扶桑的臣,不必行君臣礼。
扶桑从不计较这些,面色凝重,凝着漆黑的月色吩咐:“杀晋王扶昭。”
天问愣了下,忐忑说道:“扶昭身边精锐如云,不乏高手,我杀不了。”
“你不去试试如何知晓对方底细呢?”扶桑言道。
天问为难,“您可让小殿下试试,她剑法很快,飞刀更快,我的剑法远不如她。”
“她是大魏公主,如何以身犯险。”扶桑不肯,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女帝说得云淡风轻,天问苦着一张脸,她不做刺杀的事情,若是被捉住,性命就没有了。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接下旨意,回去做准备。
扶桑低下头,继续处理政事,一夜未曾离开议政殿。直到天色亮了,更衣上朝,她的心一直悬着。
悬了这么年,好不容易放下,这回,又悬上了。
南阳一人睡了一夜,天色亮了,床榻旁都是空的,她有些不相信,可还是一人起身更衣,匆匆赶去上朝。
朝上扶桑一如往昔,让人看不出她一夜未眠,唯有南阳心不在焉地看她数回。
今日朝会只议四营合并后南阳主管巡防营两万将士,话刚说完,扶桑就提起过继宗室子立太子。诸人还未从前面的旨意缓出来,头顶上就炸开惊雷,所有人都只在意过继宗室子一事了,无人再议南阳接管巡防营。
下朝很早,未及午时就散了,南阳饥肠辘辘地要去吃午膳,临走还不忘看了扶桑一眼,扶桑面上情绪淡淡,看不出什么。
回到小阁后用午膳,红昭就在一侧禀明昨日监督的情况,“扶昭见裴琅后,言辞间一直提起您,因为隔得远,奴婢也听不清。”
南阳吃了一块肉,不明白道:“提我做什么?”
“还有盛世子妃,好似是盛世子妃与裴将军之前有过一段情缘。”红昭吞吞吐吐。
南阳吃饭的动作忽而一滞,恍惚想起初来之际盛婉林要掐死她的事情。都道盛婉林为善,为何就会杀刚满周岁的女儿?
勋贵之间极为注重名节,是怎样的情缘让扶昭开始威胁裴琅,又令裴琅不顾生命危险千里赶回来呢?
南阳狐疑,想了想,接着吃饭。
用过午膳后,在廊下散步,心里隐隐有了些线索,吩咐红昭:“去查查两人的情缘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红昭颔首,俯身退下。
南阳无事,照旧去寻陛下。
扶桑一夜未眠,眼下正依靠着软榻歇息,片刻间就睡了过去,顾椋寻了毯子轻轻盖好,自己领着婢女退了出去。
她刚退出来,南阳就跑来了,朝里探首,嗅到静谧的气味,微微一笑,推开顾椋:“我去瞧一眼就出来。”
殿内点着熏香,香烟袅袅,有助于睡眠。
扶桑脸色微白,唇角抿得很紧,似乎睡得不好。南阳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有醒。
南阳这才放心地搬来凳子坐着,直勾勾地看着恶,情意在心中萌芽,她笑了,恍若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