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寥,冬日显得尤为清冷,南阳走到台阶上坐下,她惯来随性,秦寰没有劝,而是让人去取了坐垫。
两人坐在坐垫上说话,小宫娥贴心地端来点心和热茶,随后退得远远的。
南阳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问秦寰:“说说你的事情。”
秦寰是守望门寡的,未曾成亲就背负了不好的名声,相比之下,南阳的命途一帆风顺。
南阳是幸运的,没喝药之前是金枝玉叶,扶桑唯一对不起她的事情就是药蛊。其实南阳自己也想到药蛊的,她想替扶桑抗下那些疼痛,然而自己慢了一步。
虽说结果一样,过程却让人心中不平,她气恨的不是药蛊,而是扶桑对她不信任。
两人坐在月下,i吹着寒风喝着热茶,还有热腾腾刚做出来的点心,秦寰心思放开了,说起自己的事情话就多了些。
“定的是娃娃亲,我没有见过她。规矩多,他又是读书的,日日读书要考功名,熬坏了身子。那年他要走的时候,我想去见一面。父母不准,他爹娘也不准,我就停了心思。没过几日,他就真的死了。”
“他死了以后,我也没有哭。从未见过,没有感情,怎么会有眼泪呢。我就在想着他死了,亲事也就作废了。我不过及笄,再等两年,我可以重新嫁人。”
南阳听得起劲,若是可以重新嫁人,秦寰就不会入宫了,她见秦寰不说了,追问道:“那你怎么进宫了?”
“他们家依旧要娶,让我在他出殡那日穿孝服嫁过去,我没同意。后来,就有传言说我克死了他。像我这样的女子很难再找到好人家了。恰好宫里招人,我拿着帖子就进来了。或许是出于躲避的心思,我进宫后抛去了那些琐事,活得很好。”
南阳听得愣住了,饶是她行走江湖多年也没有听到这么荒唐的事情,死前不让见,死后嫁灵位,行事难看不说又诋毁人家的名声,霸道又恶心。
她露出厌恶,眼中带着独有的清澈,秦寰笑了,说道:“当年我很生气,后来进宫后我就放下了,中年丧子也是可怜,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如果没有那么一出,我也不会出宫遇见陛下。”
寒风凛冽,两人都没有觉得冷,手中的茶也冷了,但都没有离开的想法。
秦寰打开了话匣子,絮絮说道:“我伺候陛下笔墨,看着她从少年蜕变成一国之君,也知晓她对郡主的不同。她对您很关心,可有的时候就会显出忧愁,我不知她在愁什么。未生而养女,想必是有些忧愁。但郡主是我见过最乖也让人最省心的孩子,你从不无故哭闹,你不知晓无故哭闹的孩子有多厌烦。”
“陛下对你有关切,也有生疏。襄王倒台了,我也与你直接说。陛下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了。我猜她的愁应该是如何面对你,你是敌人之子,怎么对待都是最大的问题。她很烦恼,当年她不过十四五岁罢了。”
“郡主久住深宫怕是不知民间的姑娘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及笄后就会订亲,过六礼。民间过六礼是要几年的时间,是是漫长的等待,六礼过后就要成亲了。而陛下这个时候,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周岁的娃娃。”
第159章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是最尊贵的女子,偏偏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甚至还要过继孩子。后人知晓,多半只当史书乱写一通,半点都不信。
秦寰跟在扶桑多年了,外人只当她突然得势,其实并不是。她伺候笔墨时,扶桑念及她年岁小,偶尔也会教她句句,久而久之,点滴恩情,秦寰记得清,伺候的时候便会更加用心。
南阳听后,勾唇笑了笑,道:“这里规矩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她在这里生活十多年,可照旧是觉得累得慌,人与人之间戴着面具,说话都费心。
秦寰坐在她身边,叹道:“郡主肆意,规矩对你都是没有用的,陛下为你抛去了规矩,算是很好的了。”
南阳从小到大,几乎都是随心的,扶桑甚至为她改了诸多规矩,这些都落在秦寰眼中,对待敌人的孩子,这样算是很好了。好在郡主很争气,并不惹事,功夫也好。
有些事情不能说透,秦寰知晓,但不说罢了。从母女到情人,看似不羁放荡,可偏偏陛下身边只有郡主这么一个女人,若说陛下不对,偏偏她又洁身自好。
道理是说不通的,也没办法用寻常眼光去看待。
南阳沉默,秦寰便又说了一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凡事都要讲究规矩的,这也是做人的基本。
“是啊,规矩让人生活,可也是禁锢,说到底,世人受规矩束缚后才会有井然有序的世道。有些事情就在规矩之中,有些事情照着规矩去想,忽而就想通了。”南阳忽而释怀了,朝着秦寰舒心地叹气,“秦掌事,我觉得你很通透。”
“不是我通透,而是经历过才看得通透。若无那些糟心事,我也不会入宫,见不得陛下。郡主,我看得出,陛下对您是不一样的。都说帝王无情,可她对你到底是有情的。”秦寰大胆说了一句。
南阳笑了,自信道:“那是自然的。”
这一刻,她很自信,甚至成竹在胸。错误是要改正的,扶桑愿意去改正,这些就足够了。至于结果怎么样,她不在意了。
“时辰不早了,郡主该休息了。”秦寰喝了一口茶,茶水很冷了,喝进嘴里冻得人打哆嗦。
她站起身,小宫娥跟着来收拾茶盏,南阳轻呼一口气,朝着殿内走去。
在外面时间待久了,身子都是冷的,殿内是有炭火的,南阳走过去添了些炭,顺便将自己身子烤暖,这才上床。
扶桑今夜睡得很好,南阳靠近她,拉着她对面而躺,看着她忽而笑了,“扶桑。”
寻常人不敢高呼帝王名讳,可在南阳嘴里反而多了些情趣。她贴着扶桑,唇角贴着她的唇角,轻轻呼吸。
暖和极了。
南阳睡不着,将手贴在她的腰间,隔着衣料轻轻摩挲,贴在她耳边闭上眼睛。
睡得早,醒得就会早,天色未亮,扶桑就醒了,腰间有些沉,伸手去探,她未曾睁眼便笑了。
“南阳。”她睁开眼睛轻唤。
南阳没有醒,手却松开了,刚要挪走,就被扶桑及时捉住了。
扶桑有些惊讶,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南阳。”
南阳刚睡不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她,她不想理会,翻身就想背过身去,扶桑动作很快,按住她的肩膀又喊了一声:“重明。”
南阳醒了,没有睁眼,却握住扶桑的手将人拉入怀中,迅速地压制她,“你睡好了就来吵我?”
呼吸喷洒在面上,烫得眼睫轻颤,扶桑躲了躲,唇角压了过来。
她的错,就不该吵醒小东西。
“你怎么过来了……”扶桑透不过气了。
南阳不答,咬着肩上的嫩肉摩挲,扶桑低呼,捂住她的嘴巴:“说话呢。”
“想找你说话,你偏拉我上床睡觉。”南阳随口胡诌。
扶桑:“……”朕不信。
“别闹,你找朕是有要事吗?昨晚困极了,如何睡的都不知晓。”扶桑压低声音,周身发热,掌心贴着她腰后的肌肤。
南阳闹了会,便躺了下来,眼睛酸涩,是没有睡好。但她浑然不在意,眼睛盯着扶桑的面容,说道:“明林给你喝药了?”
扶桑一愣,话在嘴里滚了滚,到说的时候又改口了:“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身子太差,自然是要补一补的。你少于锻炼,体质就会差,明林自然会给你调理身子。明教弟子练功夫也是瞎练,也是会喝些药的。不过你来不及了,嗯……”
南阳絮絮叨叨地解释,没说完,扶桑忽而压制过来,与她十指相扣,“你怎么那么聒噪了。”
她不想提,也不愿提,总是不好的事情,何必影响心情呢。
不如不提不说,自在些。
扶桑自欺欺人地想着,与南阳贴在一起后心里暖暖的,她罕见地生出了逃避心里。人人都会向往美好的事情,作为皇帝的她也不会例外,逃避一回,就当她任性妄为了。
她贴着南阳的脖子,鼻尖散着香气,她轻轻呼吸,目光带着罕见的沉迷,“你昨夜怎么来了?”
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有些痒,南阳忍不住瑟缩了下,偏偏扶桑不肯撒手,她回避不了,只好说道:“方才说了有话要说的。”
天色还未亮,殿内昏暗,暖黄色的光没有完全照透锦帐。
锦帐内人影重叠,影影绰绰。
南阳呼吸微促,察觉扶桑的话外之音:“你想让我说什么?”
扶桑顿住,目光凝着她的唇角:“说你以前喜欢说的话。”
“想得美。”南阳轻嗤一声,“你怎么不说呢,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便说你想听的。”
扶桑拧着眉头,犹犹豫豫,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两人僵持了会儿,南阳知晓她的矜持,凑到她的唇角说:“扶桑,你这样是不招人喜欢的。扭扭捏捏,嘴巴又笨,不喜欢。”
“放肆。”扶桑脱口而出地训斥。
南阳笑了,带着嘲讽,攥住她的手,即刻主动了,在她耳边说道:“放肆吗?不如我再放肆一回,你再哭一回,可好?”
扶桑羞赧,脸色发红,倔强地偏首不肯去看她。
南阳坏透了,按住她的双手,低低开口:“我喜欢你的哭声。”
靡靡之音,好听极了。
扶桑气质优雅,姿态优美,身子也很好看,尤其是带着克制时的声音。
扶桑听不得这样露骨的话,眼中带了不悦,嗔怪道:“再胡说就赶你走。”
“你先问我的,不讲理。”南阳也松开了手,目光哀怨,躺在床上望着屋顶。
殿内寂静,落针可闻,两人静静地依偎。
扶桑悄悄握住南阳的手,闭上眼睛,徐徐开口,气息平稳不见波澜:“握着你的手,朕感觉心安,不会害怕,心里有了依靠。”
她如一叶孤舟在海面飘荡,飘浮不定。
“陛下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然不易了,我对陛下的喜欢很深,陛下担负天下,责任太重太重。天下之重,你一人承担,作为臣民,我敬你,作为枕边人,我喜爱你。不必沉迷于过去,那些都将不复存在。”南阳轻轻叹息,她对过往不愿执迷太深,不如放开罢。
殿内静而黯淡,就像是被世间隔离开的一间屋舍,不闻外间事,不看外间景。
闻言,扶桑眼内波澜顿起,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的愧疚未减反增,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过往的事情就像是枷锁,让人透不过气。”
“陛下,看开些,便也忘了,我对你并没有太多的期望,信任就够了。”南阳轻喘,不知为何,心里总压了一块石头。
其实她二人不算大事,都说同生共死,这样的结果很好。若想解开也可,偏偏她是皇帝,责任太重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寂静,扶桑没有言语,甚至松开了手,似乎是有意避开。
她这般举止让南阳想起了从前的小婢女们,喜欢闹别扭,抛开身份,扶桑就是在闹别扭。想到这里,南阳发笑了。
“你笑什么?”扶桑止不住问出声。
南阳告诉她:“你在闹别扭。”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闹脾气了。
扶桑否认:“没有。”
南阳坚持:“有。”
“没有。”
“有。”
扶桑恼羞成怒,说不过她,索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凝眸望向她:“没有。”
生气了。南阳笑得脸色通红,拨开她的手,“陛下,你恼羞成怒了,时日还早,我们不如……”
言罢,伸手扣住她的腰肢,目光幽远,“陛下,我昨夜来就是想找你说话的,现在我不想了,只想听你哭。”
“放肆……”扶桑羞涩说不出话来,她有那么爱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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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天亮得晚,到了时辰后,天都没有亮,秦寰掐着时间去敲门。
“陛下、陛下,时辰到了。”
若在寻常,秦寰会走到榻前,但郡主在,她就会站在殿外等候。
等了片刻后,无人回应,秦寰不敢再敲了,静静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再度敲门:“陛下,时辰到了。”
天色未亮,寒风刺骨,灌入脖子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廊下的灯火连成一线,宫娥们面面相觑,往日陛下不需她们提醒就会起了,今日喊了两遍都没起是怎么回事。
秦寰镇定如旧,手中抱着暖手炉,敲了三遍后直接推门而进,“陛下,您可有不适?”
进去后才发现郡主醒了,自己在更衣,而锦帐低垂,陛下还未起。
秦寰止步,南阳示意她将手炉递来。
秦寰照做了,南阳接过来后就掀开锦帐,直接塞到了扶桑的手中,“还冷吗?”
第160章
扶桑没去接手炉,而是自己撑着坐了起来,许是未曾睡好,先是坐着放空自己,片刻后像往日一般起榻。
最后要走的时候才从南阳手中拿过手炉,看她一眼:“今夜别过来了。”
南阳眨眨眼,没应,却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哭了。”
扶桑闻声色变,狠狠地睨了一眼,领着宫人走了。
两人一道要上朝的,但从南阳被废后从不一起上朝,几乎都是一前一后,南阳会早去半刻。
到了年底,不管是哪里都会显得很忙碌,扶桑更是,各地叙职的奏报如雪花一般飘了进来,忙得无暇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