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拦着你。”南阳抬脚跨过门槛,小徒孙哎呦一声,说道:“教内弟子捉了一位少年,是朝廷要犯,说是叫扶骥,您看是杀还是放?”
扶骥是南阳同母异父的弟弟。
南阳修长的身影顿住,眉眼轻蹙,垂着眼睫,有一种挣扎犹豫的感觉。小徒孙觑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这是要犯,朝廷悬赏拿的,所以,您有吩咐吗?”
南阳瞥了他一眼,转息说道:“送出大魏,有多远送多远。”
被朝廷捉到,扶骥必死无疑。陛下行事果断,那个梦给她的影响太大,扶骥又是襄王的孙子,难逃一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便送出大魏的地界。
小徒孙愣了下,“他不肯走呢?”
南阳凝住小徒孙片刻,语气陡然变冷:“不走留着做什么?你告诉他,不走就自己找把刀桶了自己,我不拦着。”
小徒孙被南阳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脑袋,“属下这就去传话,您莫生气。”
“多给些银子,莫要亏待他,另外告诉他,扶良已死,京城内布置天罗地网等他回来。还有,报仇一事,我不会帮衬。”南阳说道。
“属下记住了。”小徒孙连连点头,朝着南阳揖礼,“这就去安排。”
南阳轻呼一口气,扶桑心思太深,襄王一脉赶尽杀绝,连幼儿都没有放过,何况是扶骥呢。
人各有路,扶骥的去处已不在她的掌握中了,并非是她绝情,而是血海深仇,扶骥不会放下。陛下也不会轻饶,既然无解,不如远远地离开,并非是回避,而是找了折中的办法。
这个时候冲上前报仇并非是最好的时机,陛下隐忍十五年,压抑了十五年才拉下襄王,可见其中的艰难。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要迎难而上,而是要见好就收。
营内没有当值的兵都在训练,训练的声音洪亮,震耳欲聋,南阳坐在台上看了会儿,目光飘忽。
哪怕这么热烈的场面都没有让她的心从宫里抽出来,渐渐地,目光从训练场上挪到虚空中,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但她看得出神了,甚至带了些诱惑。
她在想些无趣的事情,比如当年收下白命的时候,白命只比她小了五六岁,本该是老教主收的弟子。可老教主不愿碰男人,就将弟子强塞给了她。
故而,她有了第一个弟子,那年她不过二十岁罢了。在这里,二十岁不嫁人,便是老姑娘了。
白命功夫不好,对教内的医书很感兴趣,因此,她基本没怎么管。
后来教内送来了无悔,说这个孩子天赋极好,根骨奇佳,她便收下了,认真教导。
老教主游历归来,带回了欧阳情,说是情敌之子,本要杀了,白命求情留了下来,央求她收为弟子。
说是弟子,多是白命在教导医术,过了两年,教内选弟子选出天问,小姑娘孤苦无依,眼睛很大,楚楚可怜,也很乖巧。
这些弟子都是外人所推,她在想,若是教规在,自己大概不会收弟子,也不会有上辈子的事情。
就像是扶桑,没有襄王压迫,也不会过继孩子。
天道循环,自有因果。
操练结束后人都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南阳一人孤孤单单坐着,眼睛看得发酸发疼,闭上眼睛稍微和缓须臾。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便起身走了,巡防营内并无大事,索性骑马出去转转。
午膳时间早就过了,南阳骑马去街道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份肉饼,一面吃一面骑马,吃完了又觉得口渴,下马去茶棚喝了一大碗黄茶。
茶水入喉,就像是鱼儿进水,整个人舒服极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给了店家三文钱,自己牵着马走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宫门口,门口当值的不是韩令武也不是顾子谦,是些陌生的面孔。她下马后,将马交给守卫,自己徒步走进去。
对方接了缰绳,小心翼翼地问道:“郡主何时出来?”
南阳惯来独行,不带随从,不会有人在宫门等着她,马都是交给守卫看着的,若是进宫不出来,马就会送到马厩,片刻就出来的时候,马儿就会留在宫门口。
这么一问,南阳也懵了,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
对方就不敢问了,讷讷地退了下去。南阳抬脚走了,眼下已是黄昏,她一面走一面想,难怪会这么问,都快要天黑了。
走到议政殿前就见到乐安蹲在台阶撅着小屁股抠着台阶上的东西,南阳走过去揪着她的小耳朵,“做什么呢?”
“碍事。”乐安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小手指着台阶上的龙纹。地面不平,就会走不稳,乐安摔了两次了,现在没事就想扣下来。
她不知晓这是象征议政殿的威仪,扣是扣不掉的。
扣了半天愈发生气,南阳一问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南阳发笑,扶桑摸摸她的小脸,宽慰道:“管它作甚,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下回再来不走这里。”
乐安不肯,摇头晃脑地跺脚,“它还在、还在。”
南阳不与她说理了,索性一把抱起,朝上走去,“在就在吧,不听话要挨打了。”
这么一吓,怀中的孩子不哭了,愣愣地看着她,泪珠挂在眼上,不知所措。
殿内无人,那只匣子依旧摆在御案上,至今都没有人碰过,算是一重威慑。
乐安哭哭唧唧地进去了,一见扶桑,不知怎地就哭了出来,声音洪亮。南阳不去管她,吩咐她站好,“要不要吃点心果子?”
乐安没应,南阳又问:“不吃就在这里站着。”
“吃、要吃的。”乐安慌了,伸手就要抱着南阳的手臂,仰面望着她,“我吃、不要、不要站着。”
扶桑忽而笑了,一大一小,颇有些意思。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南阳并非小孩子,也曾养过孩子,她想看看南阳是如何教养孩子的。
乐安渐渐不哭了,一味地冲着南阳伸手,南阳偏偏不抱她,反而唤了秦寰进来:“送回去。”
“不要、不要……”乐安又开始跺脚了,甚至朝扶桑处看了一眼,可她很快就发现,阿娘并不理会她。
没有了助力,乐安识趣地开始不哭了,甚至乖乖站好,这时,宫娥捧了一碟子点心过来。南阳接过来,拿了一块递给乐安:“擦干眼泪再吃。”
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就该这么治。多半是闲得发慌,那么大一块石头你扣得出来吗?
很快,乐安擦干了眼泪,怯怯地伸手去抓点心,南阳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可以闹,但我说了就不许再闹腾,知道吗?”
乐安怯怯地觑了她一眼,乖乖地点头,张嘴咬了一口点心,觉得很甜,便又咧嘴笑了。
南阳怜爱般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出去玩吧。”
“姐姐,你也吃。”乐安将点心双手递到南阳的嘴边。
南阳轻轻咬了一口,抱着她交给秦寰。秦寰抱着她走出去,殿内安静下来了。南阳回身看向龙椅上的女人,道:“你怎地不说话?”
“你训话,朕自然不能说话,不然她就会有依赖性,长此以往,她便觉得什么事都有朕撑着,无所畏惧了。”
第158章
小孩子是要好好养、添些耐心,总归是好的。南阳对孩子无感,但也知晓这个孩子将会是扶桑的希望,便也多了几分耐心。
添些耐心对待孩子,孩子对你也会多几分耐心,这是她在扶桑身上学到的。小时候扶桑对她耐心很足,得空时时常会与她一道玩耍。甚至见朝臣时她自己溜进去,扶桑也不会生气,反而会拉着她一道坐下听着。
这些都是耐心罢了。
两人一站一坐,微光里,少女长身玉立,纤腰婀娜,眸色纯澈,眉眼依旧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赤诚。扶桑说完后,南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扶桑:“今日明林可来过?”
扶桑私下时都很轻松自在,南阳说话随心,扶桑与她相处很轻松,整日与人戴面具说话都觉得累,难得轻松下来,她自然会觉得舒服。
可这个话题就有些不轻松了,扶桑微蹙眉,她不想说这件事,便道:“没有。”
昨日明林说回去准备,并没有说时间,今日没来,或许明日就会来。明日不来,还有后日。
总会来的,扶桑并没有在意,对时间早晚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南阳抬首,忍不住看向扶桑。扶桑端坐案后,眉眼平静,姿态如旧,如青竹如明月,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南阳还是看出些不同,她很疲惫。
扶桑是天子,注重仪态,平日里仪态端庄,带了些随意。可这么多年来她懂了扶桑的习惯,当疲惫的时候就会越发在意举止是否端庄。
南阳心中叹息,心中点滴的恨意忽而烟消云散了,她确实很累,道:“陛下身边无人,何必这么撑着呢?”
寻常帝王有妻子儿女,或许有人帮助,陛下至今,孑然一身。
人都有恻隐之心,她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扶桑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走至她身前,“回去,朕累了。”
她肯听话,南阳弯眉笑了,主动牵着她的手问:“今日有什么要事吗?”
今日最大的事情就是得到了扶骥的消息。扶桑没有说,与南阳一道走出去,乐安方才被送回去了,因此,回去的时候就她们两人。
两人牵手走着,秦寰不在,小宫娥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莫名带了几分温馨,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内已经掌灯了。
跨过门槛时候,扶桑为尊,南阳停了半步,等她先过,自己再过。
扶桑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微微一笑。
殿内很安静,两人进去后,宫娥就开始走动,奉茶送热水净手,一顿忙碌后就开始用晚膳了。
或许都是有心事,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一直静默地用晚膳。
好巧不巧的是明林来了,惯来行事果断的扶桑却不觉地看向南阳。
南阳闻声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回去沐浴,今夜就不过来了。”
扶桑松了口气,颔首道:“好。”
南阳直起身子,绕过食案就朝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道:“陛下,您做事,我不会干涉,但我想说的是你不欠我什么。”
她的命是扶桑救的,扶桑自然就不会欠她的。
这一辈子她过得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遇到波折,她做什么都不怕,因为后面有扶桑兜着。
做事有恃无恐,没有经过打磨,养成了如今这副无所畏惧的心性,试着去想,她仪仗的不过是扶桑的偏爱罢了。
南阳走了,扶桑弯唇笑了,唤了明林进来。
明林今日来是奉药的,是些补身子的药。陛下体质不如练武的人,一份大补汤就看出高低了。
扶桑没有说话,更没有让人去查药,直接喝了。
明林傻了眼,来之前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见药渣都带了过来,不想陛下什么都没有查验。。
扶桑喝过药,明确说道:“你敢做什么,你们教主首先逃不过去。”
擒贼先擒王,她掌握着南阳,就不害怕明林会做什么。
明林轻叹:“这些药会让陛下身子强健些。”
“朕知晓了,你辛苦了,回去吧。”扶桑接过宫娥递来的湿帕子,吩咐明林离开。
“陛下若有不适记得唤我,千万不要瞒着。”明林不放心地嘱咐一句。
扶桑颔首,明林唉声叹气地退了出去,摊上这么一个病人,他也没有安稳日子过。
喝过药后,扶桑感觉身子热来了不少,依靠在坐榻上有些昏昏欲睡,不觉间睡了过去。
亥时后,有人悄悄进来了,她只当是秦寰,并未作声,默认了来人。
南阳进来是想问些关于巡防营的事情,也是给自己找了与扶桑说话的理由,可进来后就见到坐榻上歪倒的人。或许是见惯了扶桑坚毅的姿态,陡然见到面前一幕后,莫名品出些心酸。
她站在她面前,而她竟不知晓,这么累吗?
“陛下。”南阳轻唤一声,目光落在她紧拧的眉眼上,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
扶桑并没有醒,显然是被药性控制了,她想了想,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内殿的龙床前,轻轻放了下来。
解开外裳,扶桑睁开了眼睛,见是熟悉人,轻应了一声,复又合眼睡了过去。
南阳不满,嘀咕一句:“你对我不防着了?”
她说的话,扶桑并没有听见,自然就不会回应。她有些气恼,偏又无可奈何,扶桑并不是乐安,总不好训一句。
将烛火熄灭,她顺势躺在了床上,相比较扶桑的疲惫,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也不困,就想说说话罢了。
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孤单,非常想找人倾诉。
躺下不久后,南阳复又起来,穿上衣裳离开了。
她一点都不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会惊扰陛下。
出殿后,秦寰恰好回来了,“陛下睡着了吗?”
“睡了,县主如何了?”南阳问道。
秦寰视线瞥过南阳松散的襟口,明显是刚上的,可见是歇下又起来了,她回道:“郡主很好,陛下是不舒服吗?”
“累了。”南阳简单说道,扯扯衣裳的襟口,抬脚朝外走去。
秦寰愣了下,她不知郡主的意思,看向殿内,忽而听到郡主说话:“秦寰。”
秦寰忙收回视线跟上,郡主并非寻常人,是陛下的枕边人,指不定将来是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