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叔瑜捋了下胡子,道:“将军是想查细作之事吧?”
“韦参谋知我。”邺沛茗笑道。
“将军就不曾疑我?”韦叔瑜好奇道。
“我可曾负过韦参谋?”邺沛茗反问。
“我自跟随将军,将军待我是极好的,与我坦诚相待不说,对我的计策也多有考虑的,不仅如此,还提拔了舍弟……将军不曾负过我,还可以说有恩于我。”
“那韦参谋可会不满现状?”
“何来不满?”
“既然我没负过韦参谋,而韦参谋又满意于现状,韦参谋便没有出卖我和军机要密的必要了。”
韦叔瑜怔了怔,旋即深深地鞠躬行礼,道:“蒙将军信任,我韦叔瑜今后定尽心竭力为将军出谋划策、辅佐于将军,方能不负将军信任和看重!”
邺沛茗扶起他,道:“你我之间便不必说客套话了,眼下我能信任之人并不多,只是人多口杂,即使我再信任的人,也难免会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
韦叔瑜点点头,邺沛茗继续道:“其实从朱承泽向王爷进谗言不问我的意见便要将马锋撤回那事起,我便觉得,这事不简单。所以我命马锋暗中留意是否有可疑之人,同时命人去查,发现朱承泽与封州刺史易高远相交甚厚,而马锋当时在贺州调遣兵马,也到过封州点兵。”
“将军是怀疑易高远便是那个细作?是他察觉了将军的用意,然后串通了朱承泽要坏将军的大事?”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此次他没有在营中,是不可能知道军机要密的。难不成,是他收买了将军身边的人,暗通款曲?”
“有这个可能。”
韦叔瑜沉思了片刻,道:“将军,我们不妨如此……”
一日后,张爱君等率着剩下的兵马退回虔州,邺沛茗亲自到城外迎接了他们,随后又犒劳了前军一番,以慰军心。邺沛茗问了他们,徐知行德兵马情况,张爱君道:“贼军想必是占了洪州和抚州,先前又在饶州休整了许久,那成王的作坊所产的精良器械都被他们缴了去。黄化及又让他麾下的大将军们‘自行攻取’,所以这些贼军攻势猛烈,五千兵马实在是难守住。”
邺沛茗又宽慰了一番,而太阳落山后让他们各自回营帐歇息。
夜里,邺沛茗仍旧点着灯在看兵书,忽然外头有亲卫禀报道:“将军,石将军求见。”
邺沛茗的脸上有了笑意:“让他进来。”
石大明的身上并无甲胄,且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刚要歇下便又有事起来了。邺沛茗问道:“这么晚了,明哥为何还不歇息?”
私底下几人的称呼依旧亲近,石大明稍感安心,而后说明了来意。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我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封州的信,这信的内容极为大逆不道,我不知如何处理,特来禀报将军。”
邺沛茗接过信,看了一眼,随后眉毛一挑:“易高远?呵。”
石大明想知道邺沛茗是何想法,但是邺沛茗并没有多言,而是让他安心地回去歇息了。石大明想不透,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是又没有抓住,便也作罢。
在他离去后没多久,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持信来禀报邺沛茗,后者以同样的处理方式将他们打发回去歇息了。
将近鸡鸣时分,邺沛茗才终于歇下,不过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得起来了。
“可还有人将信送回来的?”邺沛茗看着韦叔瑜问道。
韦叔瑜摇了摇头,又道:“只有一个人没将信呈上给将军。”
邺沛茗点了点头,她已经心中有数,面无表情道:“只是一次试探,并无实际的证据证明便是他出卖了我。而且,我安排朱光卿到雩都时,他并不在场,又是如何得知这一机密的?”
“将军是觉得他有同伙?”
“也有可能是说漏了嘴。”邺沛茗叹了一口气。
“只要有了证据,便能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得知的,我们也好早些改正设防。”
邺沛茗心中已有想法,便让人将众人召集而来部署任务。
如今徐知行已经补充了粮草,又设好退路,所以想借拉锯战来消耗他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对方有吉州,不管是水陆都十分便捷。而他们的背后是复杂又崎岖的山岭,此番出战,辎重兵运送的粮草也不过供他们三个月。而邺沛茗为了尽快赶到虔州更是命将士减轻负重,使得辎重运输更加缓慢。
一旦中秋过后,这边的瘴疠减少,徐知行便会发起进攻,而岭南军只能被动守着。所以众人认为他们急需要打开一个缺口,要么一举歼灭徐知行,要么将他们逼出吉州。
斥候急忙将他们最新探得的敌军布防图呈上,邺沛茗摸着地图上抚州的敌军布防图,沉思了许久,道:“抚州如今还有多少敌军的兵马?”
“依旧是一万。”
“敌军在梅岭山的布防图探出来了吗?”
斥候连忙将探得的布防图呈上,这是他们二十几个斥候用命换来的,显得无比沉重。邺沛茗看见上面沾的血迹,动容道:“辛苦你们了。”
斥候一怔,他们被选为斥候,被培养为斥候、细作,舍命游走于敌营当中。对于大人物而言,他们不过是棋子,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使命,即使丢了性命,那也是正常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获得这些大人物的一番安慰。一时之间,感动之余又有些自豪:“这是属下的使命!”
“这可是很重要的,你们能拿到手,想必付出了许多代价吧!你下去向罗源传达我的意思,凡是在此次任务中丧命的斥候多给十贯钱安置,至于你们活着回来并且很好地完成任务的,多赏二十贯。”
斥候欣喜地领命告退了。
在边上看着邺沛茗体恤兵士的众人都安静地呆着,虽然在一些人的眼里,邺沛茗这么做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与其在此安抚一个斥候,倒不如早点让他们看一看敌军的布防图,好让他们早些商议。可尽管心里着急,他们也没开口打扰,毕竟邺沛茗是都知兵马使和讨贼大元帅,军营中还轮不到他们放肆。
好不容易等到那斥候走了,张爱君才问:“元帅为何要探梅岭山的敌军布防图?”
“你们猜为何?”邺沛茗微微一笑。
“元帅想舍吉州而绕道取抚州?”张爱君又问。
此言一出,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若舍吉州取抚州,贼军趁虚而入,攻入岭南该如何是好?”
“是呀,这太冒险了!”
“话不可如此说,如今那贼军会以为我们对吉州志在必得,所以会在虔州和其僵持。正因从梅岭山打抚州路途崎岖,他们才会掉以轻心。”石大明道。
“梅岭山有贼军驻守,要从那儿过,打抚州,恐怕不易。若我们刚到抚州,贼军便收到消息从吉州从后袭击我们该如何是好?”
“是呀,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下策!”
“可你们也说,若与其僵持,我们的粮草运输则会延迟,粮草不继乃是大忌!”
众人争辩不休,周光熙道:“元帅,你倒是说个话!”
邺沛茗呵呵笑了一会儿,道:“诸位不必着急,我既然决定从梅岭山取道打抚州,便是有了万全之策。张都指挥使和岳都指挥使领兵两万驻守虔州,不管贼军如何挑衅,皆不得出战。而我领兵五万,许指挥使则领兵五千从汀州出发,前来与我等汇合。”
众人这才记起一直驻守在汀州的许瀚飞离那梅岭山也近,周光熙又问:“那粮草呢?”
“粮草我已命许指挥使从各处征调,可供我们三个月。两处粮草共可撑六个月,而后续的粮草也会陆续从韶州运到虔州,不愁粮草不继。你们可还有异议?”
“将军安排妥当,我等并无异议。”
传令兵匆匆跑进来:“元帅,许将军的粮草已经先行了。”
许瀚飞的粮草先行便表示他的兵马也快要出发了,而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迟疑,众人便开始听候邺沛茗的安排。
秋风瑟瑟,夜里的月亮格外明亮。各行营已经按军纪全部熄灯睡觉,连邺沛茗的营帐中的灯也灭了。巡夜的兵士正在兵营外巡逻,即使疲惫了,他们也不敢有半分倦容。因为一旦他们松懈,周围有什么动静,他们便会忽视,若是敌军夜袭,他们便是大大的失职!
“将军!”他们看见迎面走来的都头,开口喊道。
“嗯,可有异常?”
“一切正常。”
“嗯,你们继续巡视!”
巡夜的兵士离去后,他们的都头便趁着夜色走进了山林中。
茂密的山林中,皎洁的月光也透不进半点光亮。漆黑中,都头小心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而后继续往里头走。忽然,他听见了一道“布谷”的叫声,心中紧张又欣喜地跑过去。
听见脚步声响起,布谷声便停了,同时亮起了点点星光。都头看见那身影,道:“可是易刺史的人?”
“是我给你传的信。”那人回答。
都头放心了,连忙道:“你快去传信,邺北要取道梅岭山,直攻抚州。他们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
“好的,我会告诉我们将军的,黄都头。”
都头刚要放下心来,猛然觉得不妥,他心中开始觉得惴惴不安:“你说将军?”
话刚落音,周围霎时间便亮起了盏盏灯火。而借着这些灯火,可以看见站在都头面前的人的面孔。同时,都头的面容也暴露在火光之下。周围埋伏着的人纷纷冲了过来,将他们围住。
在都头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怔在了原地而不知该作何反应时,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炸起:“黄土六,果真是你!”
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却让黄土六吓得手脚冰凉。他扭头看着走过来的人,双腿一软,便哆嗦地跪下了:“公、公子,我——”
邺沛茗看着他,面上不留一丝感情:“带回去。”
邺沛茗的营帐中,亮如白昼。石大明、韦叔瑜、余阳余月等人都站在一边,他们的脸色谈不上好看,而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霾。他们谁也不曾想到,在他们的中间会出了叛徒。
黄土六跪在他们当中,心中却冷静了许多。
“是否还在想是怎么一回事?”邺沛茗问道。
“将军我是——”黄土六还想挣扎一下,石大明便冷酷地打断,“人赃并获,你还想辩解自己是无辜的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余阳等人都还不是很明白。
邺沛茗这才道:“你们都曾收到封州刺史易高远的书信吧?”
众人惊诧,相视一眼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自己收到了!当时他们上交了书信后邺沛茗让他们将此事保密,他们便都没跟别人说。如此说来,这是邺沛茗设的局?
一想到邺沛茗曾怀疑他们,他们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只是他们也明白邺沛茗这么做无可厚非。如今他们虽已洗脱了嫌疑,但是这个细作却是他们当初跟随邺沛茗的人,这任谁心里都有些疙瘩。
书信是韦叔瑜写的,连邺沛茗也不曾知道他还是个模仿别人的字迹的高手。他从以前易高远还是广州刺史的时候留下的公文中,模仿了他的字迹写了几封书信,命人错开时间地送到他们的营帐中。哪怕黄土六只是一个率领百人的都头,邺沛茗都没有忽略他。
而如果怀有二心的人收到书信时,必不会告知邺沛茗,其他人都告知了,偏偏就没有黄土六的,所以邺沛茗已经基本确定是他。不过为了搜索更多的证据,她也让人去封州调查,同时设局让黄土六自投罗网。
“黄土六和易高远跟贼军之间有何联系?”众人皆是不解,这毫无干系的三个人是怎么被邺沛茗联系在一起的?
邺沛茗的眸心冰寒:“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黄土六垂着头,邺沛茗这才示意韦叔瑜替她说下去:“据悉,崔朴、崔放两兄弟早便与徐知行暗通款曲,在将军将马指挥使调去贺州时,他们便已知悉将军的意图,故而徐知行才发兵要攻打岭南。不过远水解不了近火,他们便通过策反王爷的臣僚来唆使王爷撤回贺州的兵马,好让崔氏兄弟届时与贼军两边夹击岭南道,让我们顾此失彼。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将军的意思是,崔朴两兄弟早已策反了易高远,然后易高远收买了土六还是朱承泽?”石大明问。
“易高远与朱承泽一直都有往来,正因为一直都有往来,所以才会让人忽视了。而易高远因被贬封州刺史,心怀不满,故而借着边界的便利与崔氏兄弟往来。同时贼军也收买了他,他便从中唆使或是收买朱承泽。同时又让朱承泽收买被将军贬职而心怀怨怼的黄土六,利用黄土六来窃取机密。”
“可是他好几次都没有在营中,又是如何窃取机密的?”
第92章 死罪
这时,周家和扑通的一下跪下了, 他声泪俱下:“属下死罪!是他跟属下喝酒之时, 属下无意中透露的。属下以为与他同出一乡, 感情深厚, 是值得信任的, 可是——”
周家和一直都是东行营的都虞侯,自从马锋被调去韶州, 而黄土六嫌弃那儿的环境艰苦不愿跟去后,便将他交给了周家和看管。
黄土六当时一直都很谨小慎微, 谈话间言辞恳切, 所以周家和便以为他真的洗心革面了。周家和鲜少领兵,对军规执行不比马锋严格, 便很快经过周光熙的同意将黄土六从一个亲卫提升为了一支百人的兵士的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