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他们自然知道马锋等八人都是一开始便追随邺沛茗的,这八个人之间的感情深厚, 是他们这些后来的人所不能比的。若是换了他们身边的人,他们也会降低戒心的。
“我以为你已经洗心革面了, 却是一错再错, 是我瞎了眼!”周家和痛心疾首。
“公子待你不薄,还愿意给你机会, 你为何不珍惜?”马良才遗憾道。
黄土六一直被众人指责,很快便恼羞成怒,吼道:“他哪里待我不薄了?他揪住我的一点小过错便将我革职,他这是待我不薄?!我好不容易当上典军, 可他却几乎将我革职,打发我为一个士卒!可你们呢?你们一个个当了兵马使、指挥使,还有你马良才,掌握军机要密的行军司马,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我落难时,你可曾伸出援手?你如今又有何面目来斥责我?”
“混账!”马良才上去一巴掌挥了过去,“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不曾被公子降职、革职,是因为我们谨记公子的教诲,也不敢违反军纪,为一己私欲而触犯军规!你做错了便要悉心听教诲,要改才是,你还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公子的头上?!”
“够了。”邺沛茗开口,挥手让他们都退到一边去,而后走到黄土六的身边,蹲下,“你这么数落他们、质疑他们对你的心意,是否想过你们落草为寇时,是谁以为你被我所杀而要找我拼命的?”
黄土六沉默,邺沛茗又道:“你又是否想过,当你将身上的钱银都输在了赌坊中时,又是谁在其同样困难的情况下拿出钱替你还债的?当你苦于无人肯将女儿嫁给你之际,又是谁出面说媒,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如今有妻有儿,你却不知领恩,还要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们。你,枉为人。”
马良才等人在一旁听得红了眼眶,往昔的一幕幕在他们的眼前浮现。黄土六以前虽然市侩又好逸恶劳,可心地不算坏;只是让他尝试了权力的滋味后,一旦遭遇挫折,他便不肯再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己。
“是人都会犯错,都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所以即使我对你失望了也还想着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跟着他们好好学一学,看一看,为何我能重用他们。”
黄土六回想过去的往事,越发后悔和心酸,他觉得自己愧对他们将他当成好兄弟。这时,邺沛茗又道:“周家和,你身为东营都虞候,不想着警备巡查之事、督察东营将领,却擅自向旁人透露军机要密,坏我大计,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属下罪无可赦,不管将军要怎么责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地领罚!”周家和俯首磕头认错。
“韦参谋,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韦叔瑜沉默了片刻,道:“按军法,泄露军情乃死罪之首,当处死以示惩戒。”
此言一出,账内众人皆惊慌了起来。倒不是他们并不熟悉军法,而是他们刚才为黄土六的事情分了心,一时没意识到。韦叔瑜这么一说,众人才意识到,不仅是黄土六,连周家和都性命不保。
“你可知这军法?”邺沛茗问周家和。
周家和汗涔涔地说:“属下知道!”
黄土六没想到自己会害死周家和,纵使他再嫉妒他们,可也没想过让他们死。况且周家和是他们中待他最好最真心的,急忙道:“根本就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在外偷听听到的!”
“这里容不得你说话。”邺沛茗瞥了他一眼,回到位子上。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经受不住朱承泽给我的财物和美人的诱惑,生出了背叛将军的心思来。也是我小肚鸡肠,一直记恨将军将我革职处置,所以才会被朱承泽挑拨离间,为易高远利用,给贼军传递军情。这都是我的错,请将军不要迁怒于别的人!”
“将军,看在周虞侯自首的份上便从轻发落吧!”石大明道。
“是呀,他也是不小心的。”其余人附和。
“你们将军法视作儿戏吗?”邺沛茗冷着脸。
周家和知道自己不能求邺沛茗放过他,毕竟这是军法,邺沛茗若一而再再而三地从轻发落自己人,终究会被其他的将领所效仿,以为邺沛茗会因私废公便肆意泄露军情、肆意妄为。届时军不成军、规不成规,骁勇的靖海军便成为别人的笑柄……
“诸位不必多言,我自愿领罚!这是军规,而我身为都虞候却不能恪尽职守,保密军情,枉费将军对我的一片信任。我愿以自身告诫诸位军法便是军法,不容我们凌驾于军法之上……”周家和想明白后,便慷慨道。
邺沛茗扭头对黄土六道:“你如今知道,你的一己之私会害死什么人?”
黄土六痛哭流涕:“我愿以死谢罪,请将军饶恕周家和!”
“将军,今夜在此的都是自己人,我们的部署也不为外人所知,对这周虞侯的惩罚便轻些吧……”韦叔瑜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邺沛茗瞥了他一眼,而众人又再度替周家和求情了起来:“是啊,将军,他也不是有意要泄密的,只是错信了他人……”
邺沛茗不为所动,韦叔瑜扯了扯马良才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军规乃将军亲立,如若饶恕了周虞侯,无异于自打脸面,所以我们可以这样……”
马良才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连忙和其余人通了气,而后韦叔瑜才道:“将军,可曾记得我们走梅岭山切断贼军的退路的计策?”
“你想说什么?”
“此计凶险,我们正需不怕死的勇士。如今周虞侯一心求死,倒不如让他将功折过。若他活着回来了,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便饶了他死罪吧!若他不幸战死,也能留个好名声。”
“土六,你也不希望家和被按军法处死吧?到了九泉之下,他背负的罪名会让他不能投胎转世的。”石大明也道。
“我不愿连累了他!”黄土六悔悟道。
“将军,不如让黄土六以自己细作的身份,将此事告知贼军,引诱贼军搬救兵救梅岭山,而令张将军他们趁着吉州不备,攻下吉州……”
邺沛茗听了他们的话,背过身去,想了一会儿。周家和道:“我愿为马前卒,助将军实施剿灭贼军计。”
“我也愿意,我知道我罪无可赦,在我死之前,至少能立一功,不为自己,而是为换取家和的性命。”黄土六道。
邺沛茗的嘴角一勾,转过身之后又板了起来:“好,我便再给周家和一次机会。”
能让周家和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已属不易,众人没敢再奢望能为黄土六求情。而且计策还未成,他们不敢再信任黄土六。
两日后,邺沛茗命周光熙的东营三千兵马为前锋,护送粮草先行至梅岭山,并在梅江的西岸先安营扎寨。
梅岭山位于虔化与抚州的南丰之间,若更详细地说,是在梅江的东面,与广昌县遥遥相望。而梅岭山是通向抚州的必经之路,若是攻下了梅岭山便可长驱直入攻打抚州。
根据徐知行的兵马在梅岭山的布防,邺沛茗定下了驻扎在梅江对岸,与梅岭山遥遥相望的广阔浅滩的计策。
众人先前便听她说过此事,当布置的任务更为详细时,他们才知道,或许取梅岭山,攻打抚州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而没过多久,徐知行便收到了消息,一方面派出了斥候打探,发现邺沛茗的粮草的确已经运送到雩都,还在继续往虔化输送,便知道细作给他们的消息是真的。于是他急匆匆地传令梅岭山的一万兵马立刻潜伏到梅江附近,以截获邺沛茗的粮草。
秋风萧瑟,山林间的树木也有些萧索了,仍是翠绿的叶子都掉落了不少,而往日被瘴疠弥漫的山岭此时少了瘴疠,却也没有鸟虫的鸣叫声,显得十分寂静。
周光熙坐在烤炉旁一边煮酒一边取暖,他看见巡查营帐的周家和从帐前经过,便热络道:“周虞侯,一起坐下喝碗酒取暖!”
周家和戒备的神情稍有缓和,进去在他边上坐下,又端起他倒的热酒喝了一大口。周光熙不由得赞赏道:“周虞侯好气魄!”
周家和笑道:“再烈的酒我都尝过,这算不得什么。”
“哦?周虞侯竟有那等美酒?”
周家和摆了摆手:“不过是早年跟随邺将军,承蒙他的关照,才能尝几口罢了!”
周光熙心中一动:“听闻周虞侯和马将军跟邺将军都是很早便在一起共事的?”
“是啊!”
“那为何邺将军对马将军颇为信赖,反而对周虞侯……”周光熙欲言又止。
周家和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所以心眼便多了一些。周光熙此言虽看似无心,实则却在挑拨他们的关系。手段虽谈不上高明,可是搁在这种时候,也很容易着了道。
他笑了笑,并不言语。周光熙便从两人同姓开始想拉近他们的关系,周家和明面上不跟他撕破脸皮,可心里却提防起了他来。
突然,营中一阵兵荒马乱:“有敌袭!有敌军来劫持粮草了!”
周光熙和周家和急急忙忙跑出去,只听亲卫禀报梅岭山的一万兵马趁着夜色偷渡过梅江,潜伏在山林间,等待时机成熟便来袭了。而此时军营的外围已经乱了。
“慌什么?!你们是岭南最精锐的兵士,是王爷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乱什么?!传我命令,撤退!”周光熙道。邺沛茗有严令,如遇偷袭则不要恋战,速速撤退。
“撤!”
兵士们重整旗鼓,留下了几百人拦截那偷袭的敌军,而掩护其余三千人逃走。周光熙和周家和一路杀出重围,逃至虔化,到最后,三千精锐最后也只剩两千!
偷袭成功的徐知行军兴奋异常,他们看着一车车的粮草,连忙将这喜讯通知徐知行。不过还未等他们高兴,便听闻手下汇报:“将军不好啦!”
“老子怎么不好了?!”那将领怒道。
“粮草、粮草没了!”
那将领猛地站起来:“什么没了,怎么会没了?”说着便匆匆跑去查看。
只见一车车的粮草彻底打开后发现在米粮的里边竟然都是石子,而用米裹在外头,这等重量让他们以为都是米,只有彻底打开了才知道里面石头多于米!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不好啦!”又一斥候来报。
“又怎么了?”
“我们昨夜趁着夜色偷渡梅江的同时,突然敌军从隐蔽的山林中杀了出来,将我们留守在梅岭山的两千弟兄都杀了。他们占领了梅岭山,我们没有退路了!”
那将领脸色一白:“他们是何时潜伏在梅岭山附近的,为何无人汇报?”
这时,又一斥候急匆匆来报:“将军,十里外发现敌军!”
“多少人?”
“不下三万人。”
那将领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良久才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撤退啊!”
“退到哪儿去?”
那将领这才发现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哀嚎一声:“快去禀报大将军,我们中计了!”
第93章 要挟
徐知行坐镇于吉州的刺史府中,他看着从京都传来的文书, 眉头拧成了川字。突然, 他的眉头挑了挑, 心中忽然便烦闷了起来。
为了纾解这股烦闷, 他决定出去走一走, 岂料刚走出外面,便劈头一道闪电伴随着响雷出现, 把他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便跪倒在地。
“大将军, 不好了!”斥候匆匆跑进来, 他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便见有人如此莽撞地进来, 心中大为光火,“大胆,何事如此惊慌?!”
斥候连忙将消息呈上, 徐知行看了过后,脑中“嗡”地响起, 慌张道:“消息属实?快去核实军情!”
他的幕僚匆匆进来, 道:“大将军,军情已经核实, 的确是真的!原来那邺北早便联络了汀州行营的指挥使,悄悄地从汀州率领五千兵马抄小道、山路蛰伏在梅岭山之东,等待邺北派出的粮草被梅岭山的将士们下山劫持,他们在趁梅岭山防守薄弱而夺取了梅岭山!”
“不仅如此, 他们这是使用了瞒天过海的手段呀!那一车车的粮食,里面都是石子!这根本就是那邺北为了拿下梅岭山而使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又有一个幕僚赶了过来。
“这里说邺北亲率了五万兵马欲从梅岭山取抚州,若是抚州被夺,那我们便两面受敌。若他们还趁机夺下洪州,我们便毫无退路了。如今该如何是好?”徐知行问。
“那虔州还有多少兵马?”
“据悉,有两万兵马驻守。”
徐知行走来走去,心头越发烦躁,他明明有十万兵马,可却在邺沛茗的八万兵马面前折了一万人。他心中恼怒,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到好法子。突然,他想到那个细作,“你们不是查实那细作说的是真的吗?为何还会中计?”
谁都知道徐知行这是找出气筒呢,毕竟他们为何会中计,这个还未查清楚呢?谁又清楚那细作不会临阵倒戈了?
“还不快去查?!”徐知行又挥刀欲砍那斥候,辛亏他跑得快才没被砍伤。
众人见徐知行在气头上,皆不敢出声,唯有为最为受器重的行军参谋问道:“方才听说京都来了朝廷的文书,可是说了什么?”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徐知行便来气,道:“万楷压着军案不予圣上说,还借圣上的口谕问责我为何迟迟不进攻岭南。”
“如此说来,请朝廷增兵是不可能的了。”那行军参谋沉吟道。
徐知行瞥了他一眼:“前朝的皇帝召集了兵马险些攻进了京都,幸好那关隘守住了,城墙又高、坚固,才把京都守了下来。圣上自顾不暇,又岂有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