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陈沅岚想,她们也是时候分别了,在这将近一个月时间的相处里,她对邺沛茗还真是有些依赖和不舍了。在跨入陈府的门槛那一刻,她忽然担心了起来:若是伯父不愿收留我们,若是我们连累了伯父,若是……
只是见到陈道的那一刻,她便什么也不想了,陈道看着她,热泪盈眶:“这是沅岚呀!”
“伯父,是我!”陈沅岚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么久,她总算是见着亲人了!
俩人默默地擦干了眼泪,陈道又让陈沅岚带着宋瑶到正房那头去,小心谨慎地关上了门,才开始与陈沅岚话家常:“沅岚,将军谋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只是将军知道他这一进宫便有去无回,故而事先安排我们逃走。我只隐约听过将军他请求皇上赈灾、救难民,然而在朝廷中有人并不支持,他们又畏惧于将军的兵权,故而设计游说皇上杀了将军。”
陈道一拍大腿:“昏君、贪官!”又问,“你们是怎么逃到这儿来的,可有人发现?”
“我们母女得一位恩人相救,并造了公验将我们送过来的,有公验在身,并无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这位恩人在何处,我想见一见他!”陈道想了想,又问,“沅岚,我许是不该问,可你在这些日子里,可有与那恩人独处?”
陈道乃读书人,骨子里便遵从那一套礼节,若陈沅岚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那她无异于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事。
“伯父,她乃女子。”陈沅岚知道她伯父在想些什么,甚觉得委屈。
“女子?!哦,那便好……”
用膳的时候,陈道将陈沅岚母女介绍给众人,不过却说她们是远亲而不敢说是侄女。只是那陈道的夫人见过陈沅岚,她是个贪生怕死的,夜里便提心吊胆地去威胁陈道将她们送走。
陈道拗不过她,只能在第二日婉言相劝陈沅岚,她知道她婶婶的意思,也不打算为难陈道,便带着宋瑶离去。陈道给了她一些细软,又让人将她从后门偷偷送走。
“阿娘。”宋瑶看着垂泪的陈沅岚。
陈沅岚擦干眼泪,决定振作起来,道:“没事,娘可以去找活干,娘知道纺织工坊有招女工的。”
“阿娘,咱们可以去找沛茗。”
陈沅岚的确可以去找邺沛茗,然而她又有何资格去求邺沛茗收留她们?她这么做,也忒无耻了些。她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被她相救,又一路护送过来,她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再去找她,只会给她添麻烦。”
“哦。”宋瑶郁闷地低着头,“可她答应过会救我们的。”
“她已然救了咱们。”
“她说她要教我读书写字的,我才背会三字经。”
忽然,耳边一道熟悉的笑声:“没错。”
陈沅岚一惊,却见邺沛茗就立在不远处,她的心跳不知怎的竟加速了。宋瑶小脸蛋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沛茗!”
“你怎会……”陈沅岚牵着宋瑶走至邺沛茗的跟前。
“我要回去了,你们要与我一同吗?”邺沛茗没回答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只这么问道。
“可我们……”
邺沛茗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她本来答应送母女俩过来,无非是一个人呆太久了,她很是无聊。可随着这些日子她们的相处,让她觉着,有人相伴也不错。既然她们无处可去,而她也缺个伴儿,那何不将她们带回去呢?
“午时快到了,我还得去看看马锋他们是否在那儿呢!”邺沛茗道。
“谢谢你,沛茗。”陈沅岚的心情无以言表。
邺沛茗淡然一笑,将宋瑶抱上了马车,再朝陈沅岚伸出了手:“下定了决心吗?”
陈沅岚伸出手去,搭在了那有些粗、但是很暖的手心上,郑重地点点头:“嗯,我们跟你走。”
马车悄悄地离开陈府正如它当时并不起眼地出现,到了离城门最近的坊市里,邺沛茗去买了一些热食给母女俩吃,然后才出城去。
马锋等人在约定的时间前便到了阳江县与杜陵县的交界处,他们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着,午时还未到,肚子便打起了鼓。
黄土六摸着肚子问道:“锋哥,邺公子到底要何时才会出现?”
“不管他何时才出现,我们都要等。”马锋一直留意着官道的情况,也有些摸不准邺沛茗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现。
“可我饿死了。”
“那你就吃东西去!”
黄土六讪讪地笑:“我昨儿去赌坊见识了一下,那钱都、都、没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敢去赌,你不要命了?!”马锋严厉地斥责道,他们为了省钱,连客栈都不去住而是找了家客栈的马厩将就着过的,这些工钱也都是打算省吃俭用一些,寄回去给家人的,可这黄土六实在是太自私了!
“我这不是、想到能跟着邺公子,所以……一时忍不住。”黄土六咽了一口唾沫,连忙道,“我错了锋哥,我真的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你别以为跟着邺公子就还能三餐管饱,我既然决意投奔邺公子,绝不是为了这三餐!我相信跟着邺公子,是能让我等在这世间有更多的生存方式!”马锋严肃道,又看着余下的人,“你们也记住了!”
“我等记住了,锋哥!”马良才等人应道。
就在这时,邺沛茗驾着马车慢慢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高天纵跳了起来:“锋哥,那像是邺公子的马车!”
八个人拿齐乐东西纷纷朝那马车奔去,近了一看,果然是邺沛茗。他们的心里一阵激动:“邺公子!”
邺沛茗仔细地打量着他们,过了一会儿,笑了笑:“一个也没缺呢!”
“我等既然决意追随邺公子,自然会坚定下来的!”马锋朗声道。
“对!”众人附议。
宋瑶从里头钻了出来,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见到她便知道陈沅岚也在里头,不由得有些好奇:“夫人跟小姐也跟我们回去吗?”
“自然!”宋瑶道。
邺沛茗对于他们对陈沅岚母女的称呼一直都没有纠正,因为她本就不怎么在乎这些。而被人这么叫的陈沅岚也不知如何开口纠正,她总不能说她是将军夫人,是逆贼之妻的身份吧?可她也不能说她不是邺沛茗的“夫人”,在他们的眼中,邺沛茗即男子,她跟邺沛茗住在一块儿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种时候宋瑶跳出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倒出乎陈沅岚的意料,她悄悄地问道:“你为何要回答他们?”
宋瑶仰着小脑袋,颇有条理地回答:“因为他们尊敬沛茗,他们自然就会尊敬我们。”她需要这一份尊敬,这是她们能在这个世道继续有尊严地活下去的证明。
邺沛茗闻言,只当没听见,但是为了不让她陷入了太深的想法当中去,便道:“瑶儿,先背一段三字经来听听,看看你是否懈怠了。”
“自然没有!”宋瑶道,便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三字经》。
陈沅岚听到了邺沛茗对于宋瑶的称呼变化,她想了想,便也默许了下来。
虽说众人不急着赶路,但是如来时那般马锋几人依旧走路似乎有些惨,而邺沛茗恰巧好买些日用品回去屯着,便去买了两辆驴车,车上装着货物,四个人便轮流着坐在驴车上歇息。
知道云开山有土匪,他们便不再走那条道,虽然别的山头也遇到一些山匪,但是在邺沛茗的指导下,他们的功夫也大有长进,加上不怕死,那些山匪便也伤不到他们。
长途跋涉两个月后,他们再度回到了大庾岭,邺沛茗的那间木屋。
宋瑶首先推开了那扇关了许久的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将她呛得猛地在咳嗽。陈沅岚连忙过去帮她拍干净脸上的灰尘,道:“让你别急,你就是不听!”
邺沛茗也朝她们走了过去,心里道:“看来又得大扫除了。”扭过头看见马锋等人局促地站在外头。
马锋等人的确很局促,虽说他们决意追随邺沛茗,但是此时的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茫然地想:眼下要到哪儿去?
邺沛茗知道他们的情况,环顾四周,道:“老规矩。”
众人一听,便知道邺沛茗有事要他们做,而她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当即便充满了希望地看着她。
第11章 立根
既然邺沛茗决定收留陈沅岚母女,那她这儿是不够地方住的,为此她需要加建木屋,而且马锋也说了他想要在不远处搭建木屋,为此,她连建造木屋需要的工具都准备好了。
马锋看见驴车上的工具时,才明白邺沛茗一开始便没打算对他们置之不理,当下对邺沛茗更是感激。
只有两三个人不甚明白:“邺公子既然这么富有,为何不在城里置办家业?”
“在城里置办家业,然后呢?”邺沛茗反问。
“然后?”他们支支吾吾的,是啊,然后怎么样呢?眼下这个世道,有钱的人家都被盯着,官府想尽了办法搜刮民脂民膏,饥民想尽办法将有钱人家的钱粮抢光,邺沛茗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马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既然都决定留下来,那房子总不能靠邺公子帮你们搭建吧?”
他们这才开始干活去。
他们的人分成两拨,一拨帮邺沛茗搭建木屋,另一拨则在不远处另外搭建木屋供他们暂时栖身,日后再慢慢地给自己搭建木屋。有余阳余月两兄弟在,这木屋的搭建也还算顺利,邺沛茗能做的就动手去做,做不来的她就在旁边转悠,琢磨着修个篱笆,养些鸡鸭。
陈沅岚日常则帮她洗一洗衣衫做做饭,见宋瑶在读书,偶尔也会过去看看。
马良才等人瞧着邺沛茗这三人的举动,有些闹不懂,闲来的时候便缩在一角讨论:“锋哥,你说这夫人和小姐是邺公子家里头的嘛?我瞧邺公子也不过弱冠年华,就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邺公子早成家吧!”高天纵道,“我觉得邺公子出身定然不凡,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很早便成婚的。”
“我看夫人跟小姐都是邺公子捡来的。”马兴业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周家和一个巴掌便落到他的脑袋上:“说你脑子简单还真是简单!”
马锋一直没有开口参与到这样的闲话中去,只在他们越说越离谱之际,才清了清嗓子:“这邺公子、夫人与小姐岂是我等可以在背后议论的?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其他的若是再多说,小心舌头。”
马良才等人还是十分听马锋的话的,闻言,纷纷捂嘴,都干活去了。
马锋的目光透过那木屋投向坐在里面喝着小酒的邺沛茗身上,若有所思。旋即,他对于自己的困惑“呵呵”一笑:“是男是女又如何?”
木屋搭建了两日,也还未稳固,这样的木屋住起来也不够让人放心,邺沛茗终于受不了了,找来马兴业,给他一贯钱:“去附近的村子里,找个工匠。”
余阳和余月两兄弟有些惭愧,但是他们是木匠而非工匠,且学习的手艺也不过是祖辈传下来的水平的一半。邺沛茗也没怪罪他们,拉着他们喝酒,这一喝,他们的郁闷便又一驱而散了。
工匠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学徒,他们指挥着马锋等人干活,仅三日,木屋便建好了。余阳余月两兄弟偶尔在旁边偷师,然后回去搭建他们的房子,也建得像模像样的。
工匠见这群人在深山老林里隐居生活,不由得心生羡慕:“各位当真是有远见呀!”
马锋从邺沛茗处得了一坛子酒,得到她的授意,给工匠倒了一碗酒,笑问:“何以见得?”
“外头又乱了!多少人也想躲进深山老林里来躲避苛捐杂税、躲避混乱,但是这山里有豺狼虎豹,着实危险。若非这位小兄弟再三保证安全,又有这么多工钱,我也不至于会过来。”那工匠指着马兴业道,浓烈的酒味钻入他的鼻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顿时便要醉开了去。
马锋端起酒盏,道:“我们也都是追随着我们的公子罢了!”
工匠跟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酒盏,好奇地问道:“你们的公子?”
马锋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他现在的酒量可是好了许多,邺沛茗每日都跟他们喝酒,他的酒量也就这样上来了。
“你觉得哪位能当我们的公子?”马锋酒气上脑,心里直道,爽!
工匠是个有眼力的,一眼便看出了他们这些人中最为与众不同又最是神秘的邺沛茗。他年轻的时候便跟着师傅四处谋活,帮过不少达官贵人起房子,什么样尊贵的人没见过?可是邺沛茗这样对一切都不甚在乎,性子洒脱,又鲜少言语的人看似很高傲,可她对待弟兄们却很是真诚,弟兄们对她很是恭敬,又不会拘泥,说明她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这便令他对邺沛茗的身份更加好奇。
邺沛茗正在听宋瑶背《三字经》,见她有认真地按照自己的吩咐去背书,甚是满意,等她背完了便拿出了一串糖葫芦给她。这糖葫芦是她在杜陵县闲逛的时候买的,将这些东西丢入系统的包裹里,便不担心食品的保质期问题。
听见这些人在背后议论她,颇为无奈:“这武功高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想听的不想听的都听见了。”
“沛茗,接下来我们读什么?”宋瑶问道,《三字经》她已经滚瓜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