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邺公子请自去请他?”马锋不悦,心道黄老工匠想得倒美!
“若是他值得我去请,那我三顾茅庐又何妨呢?”邺沛茗道,她的视线落在李子建的身上,后者被她的眼神盯的心里虚得很。岂料邺沛茗话锋一转,“不过他不值。”
李子建就怕邺沛茗站在黄老工匠那边,若是如此,那偷瞒着师傅来找邺沛茗的他定要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听见邺沛茗这么说,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不担心邺沛茗会因为师傅而轻视了他。
等李子建离开后,马锋才问道:“公子,这李子建显然是对如师如父的师傅有二心,这样的人你为何要用?”
“这样的人不安于现状,也不拘于道义,更不甘于等死。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当然是用不得,可如今,可用。”邺沛茗淡淡地说。
马锋回想他们八人当初不也是不安于现状,不拘于道义,更不甘心等死,所以才会落草为寇。若非邺沛茗,他们跟李子建又有何不同呢?只是他想问邺沛茗,在她的心中,他们是否也如李子建。
须臾,他猛地醒悟过来:公子信任我,我怎可妄议公子的用心?!
邺沛茗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的心思放在了这片土地上。按照她的规划,这片土地已经用简易的木块在边界处标识了,届时会以那为界设置护栏。而山脚下不适宜耕种的地方则用来搭建木屋安排居住……
从这里至仁化县也不过四五日的脚程。马良才等人回到家乡时,村子的庄稼已经收割了,而村民丝毫不见秋收的喜悦,反而是愁眉苦脸的。
马良才等人打听了才知王矩起义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村子里。而今年的赋税又重了,刚把赋税交齐的村民家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更别提村民都担心不仅仅是军户需要奔赴战场,就连年轻的壮丁都需要被征走。
马良才的爹娘见了他,顿时喜忧参半道:“你怎么回来了,锋哥也回来了?”
“我想爹娘了,就回来了。锋哥他还有事在身,没有回来。”
马良才的爹叹气道:“既然已离开,为何还要回来?”
马良才这才把他们此次回来的目的相告,而与他一样的举动的还有在马锋家的高天纵以及远在别的村的余阳等人。
听说马锋等人投靠了一个家财万贯又心善的人后,他们都有些心动了。看着马良才等人穿得似乎并不差,又听说他们可以举家搬到那边受庇护,还可跟家人呆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就更加心动了。
“只是,家里的地怎么办?”马锋的爹犹豫道。
“阿耶,这都打仗了,守着地能做什么呢?”高天纵道。
“不行,这地是咱们家的,咱们一离开可就没了!”
“邺公子已经置办了不少地,您不怕到时候没有地了。”
有些不愿离开村子,不愿离开这片地的,马良才、高天纵等劝说无果后便只能先由着他们,而把愿意跟他们离开的人先到了大庾岭脚下。
这件事也是藏不住的。很快便传到了别的村民的耳中,他们有的人真心想另寻出路,有的则是不愿只让这几户人家能有这样的便宜事,便也偷偷跟着过去了。
等他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庾岭脚下时,看着这一大片的地日后便是交给他们耕种的,心中激动不已。而这里显然是没有外头那么乱,他们若是好好耕种,来年定能大丰收!
马锋只在来投奔的这些人中看见自己的弟弟妹妹而不见爹娘,便问高天纵道:“纵哥,阿耶与阿娘呢?”
“他们不愿前来,只道愿我们照顾好阿弟与姊妹。”高天纵道。
马锋有一丝担忧,最后道:“罢了罢了,等都安置下来后,我再回去见他们。”
尽管邺沛茗没有亲自嘱咐要怎么做,马锋等人都已经知悉了她的安排而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在邻里到来之前,邺沛茗便已请了附近的村民来帮忙搭建了部分的木屋。
他们到来后先是让高天纵统计了人数,再核实他们的牒件,并且根据人数、户数来分得土地耕种。
除却马锋他们的家人八户共二十七人,别的跟着来占便宜的邻里有六户十八人,共有四十五人。众人头几日都是住在先盖好的木屋里的,而余下的事情则都是自己解决的。
陈沅岚问邺沛茗为何不帮忙,后者回答道:“论落地扎根,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来人哪里比得过这些他们呢?他们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自有一套生存的方法。”
如同耕种,邺沛茗压根就无需担心垦荒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们做起来可比她要厉害得多了,她能做的也无非是从大局出发,给他们一些庇护和物质上的支援罢了。
有的人见这里的确不错,没有饥民不说,连小吏都见了邺沛茗都跟她攀谈两句。他们确信这儿可以安置下来,便回去把全部的家当都搬了过来。
前前后后忙了将近一个月,众人也总算是安顿好了。
由于在先前邺沛茗便让马锋等人置办好了铁具,再由能工巧匠的余阳余月两兄弟指点众人把耕田用的曲辕犁给造出了几把。有了曲辕犁,要翻地、犁田也就方便多了。
驴和马都被暂时用来代替牛,在有牛的人家把牛赶过来后,驴和马才能减轻一些负担。
种植物方面,邺沛茗早在安排这些事情时就已经把土豆的种植方法告诉了马锋。虽然马锋没见过土豆,但是在试吃后发现哪怕没有谷栗,依靠这个也能填饱肚子,而且这里面还有些甜。
“我等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这是哪里种的?”马锋问道。
“这是在……海的另一边的人种的。”
“公子还到过海的另一边?!”马锋等人惊奇道。
“沛茗你好厉害!”宋瑶闻言崇敬地看着她。
被众人用敬仰的神情盯着看,邺沛茗也十分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嗓子,道:“先不说这个了,你按照我说的法子将这些土豆种拿去育芽……”
“是!”
等他们都散去,邺沛茗像卸下了重担似的在榻上躺了下来。陈沅岚走进来见状以为她睡了,便过去给她盖上了薄薄的被褥。
“沅岚。”邺沛茗开口唤了一声,陈沅岚像是做了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似的吓了一跳,而后她稳定心神,道,“我以为沛茗睡着了,却是还醒着吗?”
“的确有些乏了。”邺沛茗道,若她还是在那个时代,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么多人的生死以及他们的生存问题。她是给自己找事了。
陈沅岚本打算就这么出去不打扰她安歇了,但是看着她操劳了这么久,也于心不忍,便在榻边坐下,伸手给她揉了揉太阳穴。邺沛茗只是睫毛颤了颤,并没有睁开眼来,而她也摆出了一个怡然的姿态来,身躯亦开始放松。
屋内外都静悄悄的,偶有风吹过树叶婆娑的声音。没有外人打扰,连陈沅岚都有些放松起来。
忽然,邺沛茗睁开了眼,瞧着有一丝疲惫的陈沅岚,笑道:“沅岚也上来躺一会儿?”
陈沅岚觉得自己的困顿的模样被她发现了,略微尴尬,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道:“我不似你那般操劳,所以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搅你了。”
邺沛茗猛地抓住她的手,笑吟吟地道:“不打搅,你这些天操持这个家,也挺劳累的。”
陈沅岚的心一跳,又闻得邺沛茗说“这个家”,心中略不自然,道:“这个家?沛茗你又说奇怪的话了。”
“哦,抱歉,忘了沅岚已经没有家了。”
方才还有些迷茫和混乱的心因邺沛茗这似刀刺过来的话,扎得心都痛了、流血了。是呀,她跟宋瑶哪里还有家呢?想着想着,她便不争气地落了泪。
邺沛茗从榻上起来,注视着陈沅岚道:“怎么哭了?”
陈沅岚恨死邺沛茗了,想不通为何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后她还能如此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难道她就一点内疚感都没有吗?!
愤恨地扭过头去不理邺沛茗。邺沛茗伸手替她抹泪,她干脆转过身去不让邺沛茗碰。
邺沛茗哂笑:“沅岚闹脾气了?”
“谁跟你闹脾气了。”陈沅岚恼怒道,明明就是这人口无遮拦伤了她的心,怎么还怪她闹脾气?
邺沛茗拉了拉陈沅岚的衣袖,脸上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沅岚你都是个孩子的阿娘了,怎的还如此爱哭和闹脾气?”
陈沅岚见她毫无道歉之心,当即气得要离去。邺沛茗连忙闪到她的面前,刚好跟她撞了个满怀,与此同时又伸手禁锢住了她。
“你做什么?”陈沅岚脸上还挂着泪水,被她这么抱着倒有一丝暧昧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她的心不自然地跳动起来。
邺沛茗俯首,贴着陈沅岚的耳朵,一改方才笑吟吟的模样,认真道:“你没有家了,我也没有家了,甚至是马锋他们,远离故土,他们的家也不存在了。可是,有人的地方便能有新的家,如果我总是记挂着已经回不去的家,沅岚认为我还是我吗?”
陈沅岚尽管从邺沛茗的口中听过她的来历,可到底没弄明白。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邺沛茗从不提家人甚至是过去的事情,哪里像她偶尔会回忆起那座早已被尘封的大宅。
可是哪怕她回想了,发现好像也想不起太多的事情来了。自小的她便身居深院,除了特殊的日子,家门是半步也踏不出。嫁入将军府后,就更少有机会出府,将军时常不在,她能做的事情无非是呆在内宅陪陪女儿,做做女红……
细说起来,她在头二十多年能回忆起来的事情还不如逃亡的这些日子以来的多,也无怪乎邺沛茗说她没有家了。有家,她也想不起家的样子了。
刚要开口跟邺沛茗说两句剖心的话,岂料邺沛茗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笑道:“不闹了也就是说可以躺下来歇一下了?”
“啊!”陈沅岚的记忆忽然便闪回到了她被将军这般抱起来放到床上去,然后行房的事情。她心中忽的有些恼自己想起那些往事,将往事从脑中甩出去,抬眸看着邺沛茗,她的俏脸便悄然地红了。
第15章 饥民(上)
邺沛茗将陈沅岚放在榻上后也躺了上去,然后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陈沅岚侧着身子看着她,道:“你为何要发出这样的声音?”若是心思不纯的人听了,定要误会她们了。
邺沛茗奇道:“沅岚莫不是想到了什么?”
陈沅岚登时翻过身子背对着邺沛茗,话已出口便如同覆水难收,是她自己心思不纯想多了,怎能怪邺沛茗呢?不再看着邺沛茗,她怕自己说多错得更多。
邺沛茗嘴角一勾,也不再跟她说笑。在怡然的午后时光中,浅浅地睡去。
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邺沛茗也在马锋的夸大其辞的推崇之下被在这里安置的村民当成了大善人,而且还是一个颇为值得敬仰的大善人。连带着见到了陈沅岚以及宋瑶都会有礼地唤一声“夫人”、“小姐”。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陈沅岚总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表明身份才好。反而是宋瑶当习惯了官家小姐,如今再度被人这般尊重,心中自是欢喜,也不反驳。
陈沅岚私底下向宋瑶嗔邺沛茗道:“沛茗就这么任由他们误会,也不解释一二。”
宋瑶道:“阿娘,沛茗的性子似乎一直都这般寡淡,我们当习惯才是。”
陈沅岚道:“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大家都当了真,沛茗日后若是想许配人家了……”
“沛茗是有心之人,才不会只想着这些儿女私情呢!”宋瑶道,在她的心中若邺沛茗只顾儿女私情,那她也会看低邺沛茗的。
邺沛茗走了进来,她们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大半,然而她假装只听了最后一句。嘴角微微上扬:“什么儿女私情?”
“沛茗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陈沅岚有一丝慌张和羞涩,方才她还在议论邺沛茗,这一会儿正主就回来了,让她有种被当场抓到包的羞愧。
对上邺沛茗带着笑意的眼睛,陈沅岚又避开了视线,更加不敢正视她。
宋瑶为了缓解陈沅岚的尴尬,开口询问道:“村里都安排妥当了?”
这儿不过几户四五十口人,但是既然是重新聚集在一块的,自当组成了新的村子,名为“南岭村”。当初为起这村子的名字,众人争辩了许久,最终邺沛茗开口将名字定下。她的话如今已无多少人反驳,且他们都没读过书,觉得名字由读书人起也显得高雅一些。
衙门也已备了底,邺沛茗交给马锋处理的土豆也都育好了芽,分别发到各家的手中耕种。除了土豆,各家也都按自己的老习惯种起了庄稼。
虽说邺沛茗没有插手耕种的事宜,可她也没闲着,借着各种由头买了更多地空地,甚至有一半山林都被她买了去。
衙门收了她不少好处,自然不会多管她买下来是要做什么。而且眼下北方战事吃紧,连带着他们这边的俸禄都缩减了,为了养家糊口,使用手中的权力给邺沛茗大开便利之门也无所谓。
与此同时,王矩的起义军攻占了濮州、曹州的消息传来。
“公子!”马锋急匆匆地来寻邺沛茗,见她正坐在四方桌前喝酒,而四方桌上摆着一张羊皮地图。
“何事?”邺沛茗眼皮都不抬,视线一直都在羊皮地图上。
“这次的战事恐怕是动了真格了,王矩的义军这两个月来连续攻占了濮州、曹州等州府。那王矩还自称‘均平大将军’,称跟随他打天下,将来的田地由老百姓们均分。听说投靠他的人已达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