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岚拧眉:“半年也太久了些。”
“不久了,这回最远要到雷州和罗州,而且要在飓风出现前赶去巡视防风举措做得如何。”百姓的生活刚有些起色,决不能被飓风再次害得房屋尽毁。
“你们要亲自去吗?不是交由各州的刺史去负责便好?”
邺沛茗顿了许久,才道:“主要是我想带瑶儿去见识一下。”
话一出口,陈沅岚和宋瑶都猛地看向她,不过陈沅岚的眼神是困惑的,宋瑶的却是神采奕奕。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瑶儿自从来了这儿,走得最远的路也就是韶州到广州,若说见识也短浅了些。所以趁着此番与世子一同巡视岭南道的机会,也把瑶儿带上,让她多看多学。”
“不行。”陈沅岚反对道,宋瑶刚要兴奋地答应,被陈沅岚此言给呵斥得把话给吞了回去。
“为何?”
“我并非担心她在外受苦,而是你们此行皆是有公务在身的,将瑶儿带上,她要以何种身份前去?”陈沅岚道,如同两年前她反对宋瑶到亲卫操练的兵营中去,还因此而连累马锋乱了军纪。她怕将宋瑶带上,也会乱了军纪,这对于在外的邺沛茗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你担心什么,我准备让瑶儿换一身打扮,以我的侄儿的身份跟在我的身边。如此一来哪怕大家认得她的身份,可是也不会觉得不妥的。”
陈沅岚张了张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的确,宋瑶以女儿身前去的确会有她所担心的问题,可是只要对外言宋瑶是邺沛茗的侄儿,便不会有人去计较些什么。
“阿娘,我想去!”宋瑶拉着陈沅岚的手,又可怜兮兮地道,“阿娘有了小女儿也没空疼我了,不如我跟沛茗去长见识,好让阿娘多陪陪妹妹?!”
“既然你担心我有了安安便不疼你了,不若你留下来,阿娘陪着你们!”陈沅岚似笑非笑地说。
“……不必了阿娘,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黏在阿娘的身边。”宋瑶悻悻然。
陈沅岚瞪了她们俩人一眼,无奈之下也只能同意:“我不同意还有何用?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谁也无法改变!”
“怎么会?你若真的反对,我自然不会驳你的意见的。”邺沛茗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道。
“可你知道,你总是能把我说服,让我没理由反对。”陈沅岚似嗔非嗔地看着她,有一丝埋怨,又有一丝无奈。
宋瑶看着她们,忽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连忙退开去,心里道:“阿耶和阿娘以前都不曾这样。”在她仅存的关于宋将军的记忆中,莫说俩人不曾这样浓情蜜意,就连俩人相处的次数都是很少的。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邺沛茗和陈沅岚的事情她是暂时不能理解的,可也不想去理解,只知道若是陈沅岚觉得好,那她便也不会置喙。
第68章 恩州(上)
越王世子此番代越王出巡,仪仗并不隆重。邺沛茗率一百精兵前后护卫, 越王世子坐在马车里, 邺沛茗、邺南策马在前, 江勋、周曲和王府长史等则坐在越王世子后面的马车里。
宋瑶坐在一匹矮马上, 亲卫牵着缰绳保证马匹不会乱动令其坠下。她鲜少有机会骑马, 也不会骑。之前邺沛茗去程乡前将她那匹宝马留在家中,她便偷偷地爬上马背试了会儿, 陈沅岚发现后批评了她一番,也不肯让她骑马了。
她自然知道她之所以没事, 是因为邺沛茗的那匹马通人性, 不会伤害她,若是换了别的马恐怕她早就摔下来了。故而, 此行邺沛茗给她安排了这种矮小的马,让人牵着,她才敢安心地骑在马背上。
随行的小吏从前方回来, 禀报道:“启禀世子、将军,前面十里便是恩州城了。”
闻言, 越王世子脸上一喜, 他从马车里钻出来,道:“那快些进城去, 这一路颠簸,可累死我了!”他也不过十二三岁,长得明眸皓齿、面容清秀,颇有灵气, 可是言行举止却失了灵秀之气。
越王将其保护得十分好,仅从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他没有经过什么苦难和挫折,他虽读治国方策,却不曾理解其含义;他虽替父出巡,目见百姓生活之困顿,却也无多少垂怜之心。
连宋瑶都瞧不上他,心道:他的马车内铺了一层又一层柔软的羊绒垫子,却仍然叫苦,也不想想我们这些骑马的和那些走路的卫士?!
小吏听越王世子如此说,便只能看着邺沛茗,邺沛茗点点头,吩咐道:“那加紧速度,记得别踏入田间!”
邺沛茗一路来便严令禁止队伍踩入百姓的田地,若是路不够马车通过,便改道而不许惊扰百姓。虽然越王世子有些许怨言,却也不敢反驳。如此一来,出巡的几日后,众人便习惯了这规矩。
宋瑶夹紧马腹希望马走快些跟上邺沛茗,那帮她牵马的亲卫知悉她的意思,便牵着马走到了邺沛茗的身边。邺沛茗低头看她,道:“怎么了?”
“恩州可是青海军驻军之所?”宋瑶问道。
邺沛茗点了点头,道:“你对此感兴趣?”
青海军是越王成立的另一支军队,虽说不及靖海军精锐,甲胄、兵器不够精致,军中老弱病残皆有,可好歹也算是一支拥有两万人的军队。
越王管辖的州府有二十六个,除却一万靖海军,循州、潮州、韶州各统兵一万;与桂州都督崔朴下辖的州府交界处的贺州和梧州共有兵士一万,以防崔朴侵占越王的辖地;与容州都督张道枢下辖的州府交界处的泷州、窦州和辩州共有兵士一万;余下各州府共有兵马九万,其中一万左右负责戍边和营田、制造军械的兵士以及一千水师。
而青海军则驻守在恩州,除了负责营田、水师外,还负责一些津口的安全。这些津口是番邦来朝的登岸点之一,自然得有重兵负责其防卫事务。
越王世子此次替父出巡,自然并不是只为了联络和拉拢人心,还有慰问三军,顺便加固兵权。故而有重兵的地方,都值得重视和劳心。
还未进城,听到消息的恩州刺史便从城中出来,领着一群官吏在城门口处迎接。眼见天上的乌云越聚越拢,他们的额头都冒出了汗来。终于,前方赶来传驿告知:“来了,还有两三里地。”
于是众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了那迎风而扬的旌旗和威风凛凛的精兵出现。
“恩州刺史方童携恩州文武官吏前来迎接世子。”恩州刺史方童上前道。
“恩州青海军都指挥使齐仲率麾下将士见过世子、见过邺兵马使。”方童旁边长得十分粗犷的将领说道。世子虽然是君,可是邺沛茗加持都知兵马使,有权调动和指挥他麾下的青海军兵马,他自然不能忽略了她。
“幸苦了。”越王世子在马车里沉声道。他谨遵越王和越王妃所吩咐的,在对着外臣时,必须得恩威并施,否则不能取信于人。
“哪里,世子和众位将士长途跋涉,才是幸苦。臣已经命人打点好驿馆,还请世子和众位将士先行休憩一会儿,晚些时候臣为世子和众位将士办了洗尘宴……”方童十分讨巧地说道。
越王世子听了心里雀跃,只是他仍然得保持老神在在的模样,又吩咐道,“那进城去吧!”
到了驿馆,驿馆的官吏安置好众人,越王世子也躺在床上不愿意动,而邺沛茗却是和齐仲见面去了。
晚些时候到了刺史府少不得一番应酬,而那时也不会是谈正事的时候,所以邺沛茗要趁着有时间,先和齐仲认识一番。
齐仲倒是没想到邺沛茗会先和他见面,而听闻邺沛茗此行的目的,他几经试探,确定邺沛茗并无异心,才道:“兵马使若真的是为犒赏三军而来,那青海军的将士们便有好日子过了。”
邺沛茗听出了一丝埋怨,笑问道:“齐指挥使何出此言,莫非是青海军缺少军饷?”要知道岭南道收取的赋税和朝廷拨付的军饷,便有一半是分拨给了各军,这已然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更别说各地还有屯田生产的粮食可供给。
齐仲的脸色并不好,他道:“邺兵马使也该清楚,我只是一个会领兵打仗的武夫,这军中军务皆由都押牙打理,这军饷的发放自然也由其处理,而我并无过问之权。再者衙门的司仓参军、司兵参军哪一个不过问军粮之事?”
邺沛茗点了点头:“判仓、兵、骑、甲胄等的钱谷审计都是判官负责的,军饷的支取也经过判官之手,而后分拨下来给各军。”这是为了防止武将用朝廷的钱来养自己的兵而新立的规矩,连邺沛茗的靖海军也不例外。
“可邺兵马使不知,青海军的兵士所得的钱缗、粮食、春冬衣、棉花等都属二等。只因无战事,无法立功便少别人两成已然苦不堪言,更别说那都押牙房无垢利用各种名头克扣军饷。”
邺沛茗挑了挑眉:“那你为何不上报?”
“房无垢狡猾,以操练奖罚为由,凡是操练不出彩的便会惩罚,且是连坐的,一人操练不好,一团的人都得扣军饷。”
“这似乎没有什么对的。”邺沛茗淡淡地说,凡是在军中,做得好的自然有奖赏,做得差的自然该惩罚,“所谓治军严明、奖罚分明理该如此。”
“可房无垢只罚不奖!”齐仲道。
邺沛茗沉思了许久,才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房无垢尽管是都押牙,可你却是都指挥使,何惧之?”
齐仲哑然,邺沛茗这话似乎在教他杀了房无垢,可是他很快便意识这绝对没这么简单,邺沛茗这是在试探他的忠诚!他连忙道:“我只是为王爷和朝廷效力的将士们感到不值,却谈不上恨房无垢到杀他的地步。”更何况军中有越王的亲信任都虞侯,一直监视着他,他有心杀房无垢,却也杀不得!
“你杀了他,想必王爷也奈何不得你。”邺沛茗笑眯眯地说。
齐仲汗涔涔,而后斥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怎能说得出口?枉费王爷如此重用你,你——”
邺沛茗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戏言,齐都指挥使何至于如此紧张而大怒?”
齐仲沉默,邺沛茗才笑道:“此事我会向王爷和世子禀明,而后会去查明,不会令你和将士们寒了心的。”
齐仲这才离去。
初时细雨飘飘,不久后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尽管如此,也没能阻挠方童办宴席为越王世子等人接风洗尘。
宴席上,越王世子坐于高位上,方童、邺沛茗、江勋、周曲等人依次排开坐下,凡五品以上官阶的官吏也落了座,四张大桌便坐满了这厅堂。
觥筹交错间,方童看着外头身姿挺拔、神情一丝不苟的兵士们,心中一动,便吩咐下人去为他们准备酒菜。只是酒菜送到面前,他们却无动于衷。于是他问邺沛茗:“何不让各位将士也进来喝一杯?”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邺沛茗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
方童一怔,旋即尴尬地笑了:“听闻邺兵马使治军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发现何至是那些兵士无动于衷,就连邺沛茗在席上也滴酒不沾,连饭菜都甚少动筷。他琢磨不透邺沛茗的意思,又几番试探皆碰到了铁板,便不再自讨苦吃,而是奉承越王世子去了。
邺沛茗忽然问道:“青海军都押牙房无垢房押牙可在?”
众人一怔,尔后一位长得瘦小却十分精干模样的男人起身道:“下官在,不知兵马使有何吩咐?”
“你回去将青海军的文书整理好后送过来,需要明日之前送到,这是此次世子出巡的例行公事。”
房无垢心中讶然,又有些焦虑,他不动声息地看了一眼齐仲,而后恭敬道:“下官这就命人回去整理文书送来。”他并不惧怕齐仲告状,毕竟他所做的皆是合理和恰当的,哪怕邺沛茗看了文书,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等宴席散去,房无垢回衙门命人将邺沛茗所需的文书送去驿馆后,他从底下的小吏处得知江勋早前便已经命刺史府的司仓参军、司兵参军甚至是司户参军都把和青海军的支度的文书都整理好送到驿馆去了,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目的在于查军中是否有缺漏,而后犒赏三军便会离去。却没想到到了他这儿便如此严厉!克扣兵士们的军饷他还能有借口脱罪,可是那些省下来的军饷的去处若是查起来,他便难逃其罪了!
当下他唯有期盼邺沛茗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也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同时他又彻夜赶去找司仓参军,知会他此事。
第69章 恩州(下)
窗外春雨淅沥,屋内灯火通明。
越王世子躺在座席上昏昏欲睡, 宋瑶坐在一边睁着眼睛安静地呆着。邺沛茗、江勋和周曲等则坐在一块儿。
“江判官可确定?”邺沛茗问道。
江勋手执文书, 点头道:“每月经我审计下发的军饷有多少、各处分别是多少, 我都记录在文书上, 而青海军所瞩目的情况并不在靖海军之下, 故而每月的数目我记得都十分清楚。从文书和账册上来看,的确没错。”
“那他还挺聪明的, 知道在你这个关节若是他敢打歪主意便会被人查明。”邺沛茗笑道。
江勋看了一下从屯田司处得到的文书、账册,渐渐地他发现了有一丝不妥之处:“依律例, 每处军屯田处数目之多少、田地之大小, 皆以兵士的众寡决定的。恩州有青海军两万,且又是土壤肥沃、物产丰富的富饶之地, 屯田的数目并不少才是,粮食的产量也不该少。可是看了屯田司的文书,其数目却有些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