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府到刺史府相隔也不过三座坊的距离,骑着马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而邺南自从邺沛茗和陈沅岚搬走后,觉得王府附近的那宅子太贵了,便也搬到了离刺史府较近的民坊区去。邺沛茗不在时,许氏还能时常和陈沅岚相互走访、增进感情。
宋瑶回来后,陈沅岚便将邺南和许氏邀了来相聚,陈沅岚知道邺沛茗不会那么快回来可是邺南已经按捺不住就先跑去王府门前等着了。
回到这座阔别半年的衙署,邺沛茗可以想象到会有如山的公文正等着她!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就一阵疼。
“刺史回来了!”出入刺史府的衙门的小吏见到邺沛茗便朝里头吆喝了一声。
别的小吏闻言或小跑出来或假装认真干活,不过每个人都把心提了起来,把耳朵支了起来,就怕邺沛茗一回来便要检查他们,毕竟邺沛茗在恩州办的那件事震慑范围极广。素来便知道邺沛茗在公事上的严苛的刺史府小吏们,对她更是敬畏。
邺沛茗被他们逗笑了:“都散值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在此?”
小吏们面面相觑,心道这不是怕她回来后见到刺史府无人而动怒么?
“做完事后该回去就回去吧,再晚些便赶不上吃夕食的时间了。”
“唉,好。”他们忙不迭地点头,可是脚底仍然像上了钉子似的一动也不动。邺沛茗不再多言,绕过他们往她们平日里居住的方向走去。
邺南笑道:“哥,你刚当刺史那会儿,虽下令裁撤替换了一些无能之辈,可他们也不会太敬畏你。你在恩州杀的那些贪官污吏以及为非作歹的豪绅,才让大家认识到你的厉害。”
说着说着,便走过了几条游廊,到了门口处。邺沛茗听见里面的笑声和孩子牙牙学语的声音,她的心忽然便有些悸动,这种归家的感觉不管多少次,总是那么的妙不可言。
正在后堂和许氏闲谈的陈沅岚已经从宋瑶回来的惊喜中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不过从邺南出去接邺沛茗后,她便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邺沛茗回来了而她不知。
宋瑶回来得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又和陈沅岚说了不少这半年的经历,而后才抱着小无双逗她玩。小无双在陈沅岚的悉心照料下已经不再是那病怏怏的模样,如今一双乌黑的大眼,粉嫩的脸蛋圆嘟嘟的,嘴里冒着泡还流着口水。宋瑶一不理她,她就会习惯地咬手指和咿呀乱叫。
“我刚换的衣裳!”宋瑶一声惊呼,连忙把小无双还给乳娘照看,而她看着自己胸口湿濡的一片,嘟了一下嘴。
陈沅岚闻言扭头看她,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那出现在门口处的身影。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明光铠折射着夕阳的霞光,而这人迎着夕阳走进来,脸上是暖阳一般的浅淡的笑容。
“回来了!”许氏也看见了,便先陈沅岚一步说了出来。等她说完,陈沅岚已是起身走了过去。
邺沛茗走到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随后抬手理了一下她额上掉下的发丝,昵哝道:“半年不见,沅岚变了,变得更加年轻动人了。”
陈沅岚的脸“唰”地红了,耳朵也变得粉嫩,明眼人一瞧便知她也是羞的。她瞪了邺沛茗一眼:“一回来就胡说八道。”
邺南在她们身边走过,本想去将许氏搀扶起来,却听见这对话,不知怎的鸡皮疙瘩就出来了。他心里念道:哥嫂本就恩爱,理应习惯、理应习惯!
“小别胜新婚。”许氏含笑道。
邺沛茗将目光放在许氏的身上,自她们搬到这儿后,她便鲜少见到许氏。许氏挺着大肚子,除了脸上稍显圆润外,倒也无多大的变化。她道:“被王爷留下议事,回来晚了,令你们等我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
“王爷将你们召回,想必便是有要紧的事。如今你公务繁忙要事缠身,这可以谅解。”陈沅岚道,又拉着她的手往房中去,“先进去将这身冷冰冰的甲胄换下,等你换好,后厨也该把菜热好了。”
“冷冰冰?”邺沛茗笑问。
“每次你穿上这身甲胄,便是出远门的时候,于我而言,可不是冷冰冰的么?”
邺沛茗没说话,回到房中将甲胄换下,而换上她那身刺史穿的紫色官服。随后她让陈沅岚站着别动,而将甲胄安在了她的身上。陈沅岚吓了一跳,问道:“沛茗这是作甚?”
邺沛茗只是给她换上了护肩、明光甲、护腹甲后,她便已经感觉身上的重量,邺沛茗又给她配上横刀,随后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上。
“沛茗这是……”陈沅岚想抽回手,毕竟这个动作在白天还是太大胆了些。
“它的确是冷冰冰的。”邺沛茗笑道,“可裹在那铁皮下的心依旧是热的。”
陈沅岚的心酥酥麻麻的,她轻轻地抓着邺沛茗胸口的官服,道:“我穿上后才发现它何止是冷冰冰的,还很重!不过,我却没想到我也能撑起来。”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都能撑起某一片天地。”邺沛茗笑了笑,替她解去甲胄。
陈沅岚松开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官服,喟叹道:“你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常人不敢想不想说的道理?”
语毕,她才有闲暇的时间来认真瞧面前之人。半年不见,除了眉间多了一条浅浅的皱纹,倒也无多少变化。不过仅是这眉间的一条浅浅的皱纹便知她时常皱眉头,想来需要她烦忧的事情也不少。
半年来邺沛茗和宋瑶时常会寄家书回来,她们在梧州遇到了一伙山匪的事情被邺沛茗轻描淡写过去了,但是宋瑶的家书中便写得详细些。想到这里,她打趣邺沛茗道:“你的字倒是又比以前好了半分。”
“你这般嫌弃,那我下回让书令史代笔。”
“若是可以,我希望无需你再写家书的时候。”写家书意味着离别。陈沅岚咬了咬下嘴唇,勾着她的手指道:“你写得字虽然不好,可是那也是你写得呀!只要是你写的,我都不会嫌弃。”
陈沅岚这罕有的一面令邺沛茗的心又是一动,手指与之纠缠了片刻,而后紧紧地握住了:“走,用膳去。”
第72章 火花
许氏见邺沛茗换了一身官服出来,便诧异道:“兄长在家何以还穿着官服?”
邺南也有官职在身, 自然清楚, 便解释道:“王爷今夜设宴, 为庆贺世子功成归来并大有将世子引见给众多文武职官认识的意思。”
许氏惊诧道:“此时天色也不早了, 你们怎的?”
邺沛茗笑了笑:“今日在王府议事耽搁了些许时间, 王爷特许我晚些过去。”说完又扭头去拉着陈沅岚入座,“用膳吧, 你们等了我们这么久,都饿坏了吧?”
“娘子你要多吃些!”邺南也不甘落后。
在邺沛茗和陈沅岚的面前邺南有如此亲昵的举动让许氏的脸一红, 只是她也没因害羞而拒绝邺南的好意, 便颔首应了。邺沛茗看着他们,心里琢磨着若越王需要她出战, 那她便让邺南留下吧!
俩人吃了五分饱便出了门,到越王府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没有离去,而席上热闹一片。越王用邺沛茗进贡的酒来招呼, 酒席上便有不少醉倒而被仆人抬着离去的,还有许多人在玩行酒令。
“王爷, 邺将军来了。”王府的亲卫道。
越王看见走来的邺沛茗, 拍了拍世子的手,道:“去和邺卿饮一杯。”
越王世子虽然年幼, 可是酒量却是不错的,此时他的脸上已经红扑扑的,眼神有些迷离。只是越王的话令他恢复了些许清明,便有些踉跄地走过去, 在亲卫的搀扶下在邺沛茗的面前站好了来。
“小王此番巡道幸得邺兵马使辅佐、护卫左右,而受教不少,小王敬兵马使一杯。”越王世子有礼有节地作揖道。
不少人将视线投到了他们的身上,今夜越王只让世子对几人行此大礼,他们明白,这几个人将会是越王委以重任和将来辅佐世子的栋梁。这几人中有越王曾经掌教导匡过失的傅,也有越王信任的掌书记、判官,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伴着越王长大或很早便随着越王来此的。只有邺沛茗是半路杀出的,并且是这些人中最为年轻和出色的。
纵观邺沛茗这几年,可谓是平步青云,地位扶摇直上。谁能想到一个经历了大水灭村又凭借不凡的机遇从一个见了最底层的小吏也得讨好的普通村子的村长,有朝一日会成为令人敬畏的都知兵马使?!
“世子哪里话,蒙王爷和世子赏识委以重任,命臣护送世子巡道,此乃对臣的厚爱,臣感激涕零。”
虽然都是些客套话,可是说的好,听的人便会喜悦。越王咳嗽了一下,在众人察觉之前又转身回了内院,让世子去应付众人。
“邺将军!”在众人面前,避免有过于亲密的嫌疑,马锋等人也只能如此称呼邺沛茗。
“没有贪杯,挺好的。”邺沛茗微微一笑。
“王爷虽办酒宴,可百姓生活之困苦,我等皆不敢忘。”马良才低声道。
自让马良才独自挑起许多繁杂又重要的担子以来,他处事越发沉稳和娴熟,故而邺沛茗才会让他来靖海军中任行军司马,掌军籍、符信,与都押牙分权制衡。他是屯田使出身,有他担任行军司马也能帮助都押牙一二。
“你们能如此想,是百姓之福。”
“将军,关于朝廷此次命王爷发兵汀州平定宣宁都督之叛乱……”
“军情已经查明属实,明日便会商议此事。”
邺沛茗只在王府呆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回去了,毕竟她出现在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军务,能休息便多休息吧!
待她梳洗完了,她难得早早地拉着陈沅岚上了床榻。
珠帘后的灯盏静静地亮着,邺沛茗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陈沅岚坐在边上替她按摩穴位。医术日渐精湛的她对于部分穴位的位置和特点已经很熟悉了,哪些能缓解疲劳,哪些能治病疗伤都已掌握。
“沛茗,你是否又要出战了?”陈沅岚问道,虽然她并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但是从邺沛茗今日之举她已经猜出了。
“嗯。”邺沛茗应了一声,“此行,可能要到瑶儿的祖籍地去。”
宋瑶的祖籍便是江南东道的汀州,宋家虽后来一直扎根皇都,祖籍却不曾改变。当初宋家出事后,陈沅岚也曾带宋瑶回到汀州去,只是血缘关系近的族亲都在皇都被杀,留在汀州的是血缘关系相隔太远的族人,他们怕惹上大祸而拒绝收留她们,她们这才折道西行入了大庾岭的。
得知治所在汀州的宣宁都督罗建安叛乱时,邺沛茗便问宋瑶是否会担心宋家的宗祠因战乱而被毁。宋瑶有些难过,却不是难过宗祠被毁的可能性,而是难过其父和族亲身死在皇都,最后也不知何人替他们入殓。而他们至死也未能葬回汀州,灵位也不能供奉在宗祠内。
难过之后,她的嘴一撇:“那些人当初对我与阿娘见死不救我并不怪他们,毕竟他们没有救我们的义务。可是他们将我们的行踪告知了官府,令小吏一路追赶我们,若非当初遇到你,我与阿娘早便死了,唯独这一点我不能原谅他们。宗祠毁了,再造便是,他们死了,也与我无关。”
邺沛茗将宋瑶的话转述给陈沅岚听,而后笑道:“瑶儿爱憎分明,性格比你鲜明。”话刚落音,腰上突然一痛,却是陈沅岚揪住了她腰间的肉狠狠地掐了一把。
“我收回方才的话!”邺沛茗哭笑不得道,“瑶儿只是个孩子,想事情难免不全面,你想得全面想得多,所以更为合理。”
陈沅岚放她一马,又替她揉了揉刚才掐她的地方,嗔道:“你便是想转移话题也无需拿我寻开心!”
邺沛茗翻了身,从床上坐起,她道:“难得独处,便别说那些公事了。这半年来我带着瑶儿到外增了见识,却觉得不管如何也少不得你的教导。若她总是跟在我的身边,难免会学了我的坏毛病,所以得你我双管齐下,才会教她不会走弯路。”
“你的坏毛病?”
邺沛茗眨了眨眼,有些美滋滋地问:“怎么?难不成在沅岚的心中,我没有坏毛病?”
陈沅岚在侧躺下,道:“你的坏毛病多了去了!”却也没说邺沛茗到底有哪些坏毛病,心里也认同她的话,觉得她有必要再多加关心宋瑶。
邺沛茗抓过她的手揉了揉,又听她说起别的事,从戌时说到了亥时正。以往她能说的也无非是些闺房秘闻、各家深宅内院的阴私事,邺沛茗虽然听着,但是似乎兴趣不大。后来她时常外出走走,又到城楼上看人来人往的各种风情,听的事情便多了,看的也更广了。
“前几日在茶馆看见了作坊司的王副兵马使,听见他和人说南作坊似乎常有失窃的事情发生。”
广州城内有东西南北两座作坊,却不是为制作日常所需的物品,而是军器制作的作坊。北作坊是邺沛茗还只是城内使时下令制作精良的兵器而捣腾出来的作坊,如今也是靖海军乃至岭南道的兵马军器供需的作坊。南作坊则是与黄化及对战于程乡回来后越王下令制造“飞火”而设的作坊。
以往各地兵马的军器供需都由朝廷的军器监负责制造和发放,只是这些年朝政混乱、朝局动荡,朝廷发放的军器还不如私人的作坊所产。于是岭南道也就出现了不归朝廷管的东西作坊,不过这两座作坊所产兵器并不精良,且在南北作坊出现后便渐渐地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