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发觉半年不见,世子越发恭谨,也显得懂事了,这让他十分满意,认为让他出一次远门是正确的。越王妃心中虽也有这样的想法,可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生怕他在外吃不好,便拉着他进去,又命人去准备膳食了。
“你们想必也是一回来便直奔王府了,连家都还未回过吧?不如你们也先行回去,公事也急不得,得让你们歇够了才好办公不是?”越王对邺沛茗等人道。
“王爷,军机可不能贻误。”周曲道。
越王怔了怔,笑道:“如此邺卿和周卿留下,江卿等人便先行回去吧!”
既然越王都下了命令,江勋等人也只能先行告退,随后邺沛茗和周曲随着越王到了议事堂。邺沛茗已经十分熟悉议事堂的布局,那侧边还摆着她当初命人制作的沙盘,而后边挂着孚朝的疆域图、岭南道地图以及越王治州的图。几张矮几都显得有些破损,毕竟当初议事的兵马使、指挥使意见不合时,一言不合便会拍动粗的。
越王在席上坐下,邺沛茗和周曲在两边分别坐下,亲卫将茶和文书等送上而后便退守在边上。
“崔朴、崔放两兄弟追讨贼军不力,桂邕两地也是内乱不断,所以他们早便撤军回了桂邕,还给贼军缓了一口气。如今贼军依旧在中原腹地作乱,圣上甚是烦扰,半月前命我调兵遣将,前往江南东道剿灭一些小股的反军势力。”越王将文书递给邺沛茗,缓缓说道。
当初崔朴、崔放两兄弟在越王逼退黄化及的义军后便为了邀功而前去追击,结果追到安远县时,因兵马疲惫而被贼军奋勇反扑,将他们打个猝不及防,损兵折将损失甚重。
后有江西大都督成王休整起来的兵马前往支援,义军暗感不妙,才放慢了脚步。只是在他们以为能一鼓作气剿灭了义军时,黄化及又命人主动送上投降的降书。
当初众人听闻黄化及要投降,有的认为义军的确穷途末路了,可是深知黄化及身边有一个周氏的邺沛茗等人并不这么认为。只是远在安远县的崔朴两兄弟以及成王并不知道,便收了黄化及送上的财帛,而成王也放松了警惕,减缓了支援的步伐。
如此一来便给了黄化及喘息的机会,他们趁此机会绕过成王,一鼓作气拿下了虔州、休整了义军又补充了军粮和器械。当初折损在岭南道的义军又重新补充回来了,除了招募和威逼来的百姓,还有自愿追随的山匪,义军的人数一下子就达到了十七万。
成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上当受骗,只是那时他的兵马已经远远不足义军,追悔不及!崔朴、崔放俩兄弟灰溜溜地回到桂邕,还受到了孚帝的惩戒,虽都督之位依旧保留,可却削减了勋爵之位。
在越王也在暗自壮大之际,义军依旧四处流窜,只是跟他们当初被孚军打得措手不及从中原被迫远遁岭南道不同,黄化及汲取了经验教训,不再分势,而是打算直捣黄龙——东都和皇都!
而各地出现更多起来反朝廷的小势力,纷纷占山为王。如浙东的都督关英达、宣宁都督罗建安,纷纷举兵造反。而他们的造反是有迹可查的,早在黄化及从衢州、婺州和徐知行汇合时,管治汀州、建州等州府的宣宁都督便因畏惧而任由义军越过他们攻打岭南。
孚军和中原各都督为了各自的领地而抗击义军已经忙得自顾不暇,对于那些小股的势力自然是无法理会,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远离中原的南岭的越王等人。
“哼,朝廷还未降罪他们,他们还敢举兵造反了!”越王道。
“王爷认为呢?”邺沛茗问道,自然是问越王意欲何为。
越王想了想,道:“那罗建安也不过一万兵马且分散得很,我若是派兵出击,自然能灭。不过……”
“王爷是担心剿灭了反军后,朝廷仍然无动于衷?”周曲问道。他在越王身边这么久,也知悉越王的心思,只是没有好处的话,他是不会行动的。
越王朝周曲会心一笑,道:“而且我已经令贼军吃了一回败仗,若是再剿灭了罗建安的反军,说不定会被记恨上,对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王爷,如今朝局不稳、天下动荡,而今王爷也不是两年半前的郡王爷了。王爷打了胜仗,得了赏赐,却不增加王爷的领地,这实在是不妥。不如王爷趁此机会,扩充疆土?”周曲道。
越王瞥了他一眼,稍微收了一下笑容。他可没忘记两年半以前,周曲等人怂恿他领兵援助思王夹击庞起义军,而后又胡乱献策,结果害得他大败。若非邺沛茗百余人伏击吴充隆率领的义军,反败为胜,他都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想到这些,他的笑容便没了,此乃他此生的耻辱!
周曲看见越王的脸色沉了下去,便收敛了神情,盼着邺沛茗说些什么好缓和气氛。
“邺卿认为呢?”越王开口问道。
“既然朝廷有令,那王爷不可不从,只是派多少兵马这还得看情况。”邺沛茗沉吟道。
“怎么说?”
“岭南道的百姓日子刚定,府库也才慢慢地充盈起来,养十五万兵马尚可,养更多的兵马却还是有些勉强的。而且一旦引兵交战,必定又是一番损耗,且打得越久,损耗越大。”邺沛茗道,又看了一眼周曲,“所以周掌书记所言也并非没道理。朝廷能供的军饷已经不足,且多用于中原,中原人强马壮,我们却大为不如。而且若是胜了,朝廷也不会多加嘉奖,如此吃力不讨好,确实得慎重。”
邺沛茗顿了一下,继而道:“而且王爷的治州如今涌入越来越多的流民,以前王爷为了恢复生产,那些无主之地都被分了出去。如今更多的流民涌入却无法再安置。而且那些流民许会捣毁林地,以改农地。如此一来必定会造成更多的问题。”
“那如何是好?”越王又问。
“所以,眼下,王爷需要把手伸出去一点了。”邺沛茗道。
周曲心里冷哼,邺沛茗所言跟他的提议并无多少区别,完全便是用了他的主意,简直无耻!
越王沉思了许久,方才点头,又笑道:“好!你们先回去歇息,详情晚些时候召来众臣再行商议!”
邺沛茗退下,周曲却被越王喊了回去。越王道:“你是否因寡人没有听取你的建议而心生怨怼?”
“臣不敢!”周曲道。
越王哼了哼,又道:“你和邺卿所言虽雷同,可是你所想的不过是让寡人侵占领地,考虑并不周全。眼下中原虽乱,朝廷也自顾不暇,可寡人依旧是朝廷的王爷,如何做得那不要脸的行径?”
周曲心里想,越王若是答应了邺沛茗的提议,不也是要侵占别人的领地?同属不要脸的行径!
“先君子,后小人。替寡人撰写奏表书檄,以安置流民为名,请朝廷将汀州的治理权交给寡人,而且若汀州归了寡人,寡人才会更加卖力剿灭反军不是?想来朝廷不会不许。”
说完,越王又看了一眼似乎心里因先入为主的观点,还未领悟他的提议和邺沛茗的提议的区别的周曲,也不再和他解释。
邺沛茗走出议事堂后,便加快脚步欲回刺史府。毕竟半年不见,她已经十分想念陈沅岚了,也不知陈沅岚和小无双如何了。
走得急,她也就没留意那廊道柱子后出现的小身影,差一些便踢了上去。她反应敏捷地收住了脚步,又在一声叫声响起时接住了那欲往后倒的小身影。
躺在她的臂弯里的是一个不过二尺五寸左右高的小孩,脑门上光溜溜的,身上也只穿着小红袄。他的背后是一条五阶的阶梯,他若是滚了下去,得受不小的伤。
“武儿!”
第71章 兰武
兰怡因兰侧妃所邀而来王府相聚,而她不想让只有一岁四个月大的兰武一人在家, 便带着他过来了。兰武如今已经会走路, 且一个人慢慢走也能走得稳当, 她便放了心让他在这院子里走。
刚扭过头和兰侧妃说话, 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一道身穿甲胄的身影快步地往兰武的方向走去, 她留心一看,却见兰武已经爬上了台阶正扶着柱子往廊道走去。眼见俩人要撞到了一起, 而年幼的兰武岂能抵挡得住大人的碰撞?若他被撞倒,那后面是阶梯, 他定要受伤。
电光石火之间, 兰怡已经朝兰武奔了出去,同时止不住地惊叫出声。所幸, 那人稳当地接住了兰武,而且看样子那人也没伤着兰武。
在场的众人瞧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也纷纷提起了心来。倒是自己摔倒的兰武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邺沛茗直瞧, 她身上的甲胄银光闪闪,让他十分感兴趣。
兰武被兰怡接了过去, 邺沛茗这才抬头看着她, 脑中思索了片刻便记起了她来:“兰姑娘?”
“邺、邺将军?!”兰怡也甚是吃惊。
邺沛茗看着那盘起了盘桓髻,穿着却比往昔朴素低调了许多的衣裳的兰怡, 发觉她眉目间多了一丝端庄持重而少了份活泼灵动。她又看了那忍不住用好奇的眼睛盯着她看的小孩儿,心中感慨:曾经胆大妄为的兰家千金如今为人母后,性子也改变了许多。
兰武似乎是瞧够了便转过身去抱着兰怡,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邺沛茗觉得这小家伙也挺可爱的, 笑了笑,起身时看见走过来的兰侧妃,便恭敬地行了礼。
“邺将军何时回来的?”兰侧妃显得有些诧异。
“今日。”邺沛茗回答道。
兰怡抱着兰武走到一边,兰侧妃瞧了他们母子俩一眼,对邺沛茗笑道:“这是我的外甥,单名一个‘武’字。”又引兰武道,“叫邺将军。”
兰武扭过头对着邺沛茗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说着嘴角便有一丝口水滑了出来。
“孩子还不会说话吧?”邺沛茗笑道。
“会说一些了,平日里叫阿耶、阿娘倒是叫得清晰。”兰怡一边给兰武擦口水一边回道。
“武儿,叫两声‘阿耶’、‘阿娘’让邺将军听一听。”兰侧妃笑眯眯地对兰武道。
邺沛茗的眉毛轻轻一挑,而兰武的那一声“阿耶、阿娘”也叫了出来,跟他说别的字句有些模糊不清不同,这两个词倒是脱口而出的。兰怡蹙眉看了兰侧妃一眼,对邺沛茗道:“邺将军步伐匆匆,想必是有急事……”
“臣的确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在此打扰侧妃和兰姑娘了。”邺沛茗道。
“邺将军公务繁忙,我岂敢耽搁?”兰侧妃微微一笑。
邺沛茗离开后,邺南在王府的门口接她。半年多不见,邺南越发健硕,他看见邺沛茗便高兴道:“哥,你可算是出来了,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为何不进去?”邺沛茗笑问。
“你和王爷在议事,我怎好进去?哥,快走,嫂子和我娘子已经备好了酒菜等着我们回去了!”
邺沛茗翻身上马:“弟妹生了吗?”
“才九个月,哪有那么快!”提及许氏,邺南憨厚的笑容下又显得十分得意。须臾,他小声问道,“哥,你要不要把兰氏母子也接回去?”
邺沛茗猛地拉住了缰绳令马匹停下来,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者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怎、怎么了?”
“你是否还时常往兰家跑?”邺沛茗问道。
邺南摇头,旋即又道:“我只是偶尔去看一看,就在门外!”他以为邺沛茗是因为他不合规矩地往兰怡那儿跑而感到不悦,连忙解释。
“我说过,我跟兰姑娘并无干系,你莫要自作聪明!”邺沛茗道。
邺南心头一震,又问:“兰姑娘与哥无关系,那孩子也?”
“你再那么殷勤地往那里跑,恐怕日后那孩子便成了你的了!”邺沛茗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邺南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我娘子这怀着呢,他怎么能成我的孩子呢?!”
“……”对于邺南拎不清重点,她也颇为无言了。
“可是,哥,大家伙把你和兰姑娘的风流韵事描绘得活灵活现,那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你问兰姑娘,问我做甚?”邺沛茗道,“还有,你可知你经常往兰家跑,差些便出事了?”
“出什么事?”邺南咋舌。
“你经常往兰家跑,不就是印证了那些谣言,说那孩子是我的?那孩子一旦是我的,那凭着兰侧妃、兰姑娘和我的关系,你认为越王妃会如何想?”这一层是邺沛茗方才碰巧遇见兰侧妃和兰怡之后想到的。
她和越王世子早在半个月前便接到了越王的命令赶回来,而且今日他们回来,广州城内外皆知道。越王妃更是闹出了大动静,哪怕兰侧妃身居内院,此等动静也不可能不知。既然她知道,那必定会派人打听消息,也一定会知道她被越王留下来议事了。
兰侧妃今日对她的回来表示诧异,而正巧兰怡和兰武又出现在那儿,偏巧兰侧妃引兰武所说的话,让她有种被下套的感觉。兰怡想必也清楚了兰侧妃的意图,故而说话解围,让她脱身。
邺南好一会儿才弄明白邺沛茗的意思,他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若邺沛茗说的是真的,那兰侧妃的确是居心叵测:“那哥你怎么不解释那孩子不是你的呢?”
“我怎么解释?我与兰姑娘都各自否认孩子是我的,可没什么人相信,我总不能张贴告示吧?我虽不想‘喜当爹’,可我与兰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当长舌妇,将她的私事广而告之?”邺沛茗无奈道。
邺南点了点头,他虽然跟在邺沛茗身边的时间不久,可也了解她的性子。她的性子本来便有些寡淡,在她的意识里,她跟兰姑娘并无什么关系,便也不会去在意兰姑娘以及兰武的事情。这也就给了别人讹传她和兰姑娘的机会,此事她和兰怡都没错,只不过是三人成虎,如今已经堵不住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