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明的眼神闪了闪,在道德与生存的面前,他偶尔也会摇摆不定。
就在他阖眼沉思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手下急急忙忙来报:“当家,有可疑的人出现在附近。”
石大明的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周氏果然将官府带了过来,他连忙道:“什么人,多少人,在哪里?”
那手下有一丝尴尬:“一个人,就在一里地的林子里。”
石大明提起的心头石微微放下,瞪了他一眼:“一个人,那你慌什么?”
“当家的,那人的身手不凡,企图拦下他的弟兄被她几招便打倒了。我想那定不是普通人,故而特意来禀告。”
“一个人打不过他,那就几个人一起上!”石大明连忙走出去,在他的前面,刘严已经往骚乱处疾步走去。
随着他们越走过去,动静便越大,石大明推开众山匪挤进去的时候,刘严已经跟来者动起了手来。
只见来者是一个身形颀长、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手上的横刀锋利得能折射着亮光。而与她交手的刘严提着两把刀左右开弓都不能伤着她一分一毫,而且看起来还颇为吃力。
刘严身强体壮却身手敏捷,曾经连吴三都打不过他才不反对他成为匪帮的第三个当家。可如今他却处处被压制,而对方的动作很是敏捷,身形一闪,便挪了一寸地,让刘严时常扑了个空。
刀锋的碰撞擦出了火花,握着刀柄的手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可对方却丝毫不受影响,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从挡下刘严的攻击到顺着刀锋挑刺刘严的手腕以作反击,她不曾有一刻的迟疑和停顿。若非刘严的手松得快,他的右手怕是就这样被切没了。
“杀、杀、杀!”周围的山匪纷纷为刘严打气,他们也实在是没见过如此精彩的对决,纷纷喝彩了起来。
一个回合结束,刘严退后了两步急喘气,对方却气定神闲地站着,长身玉立,颇有侠者气韵。刘严并不服,稍作歇息又攻了过去,可对方灵活得像一条泥鳅,让刘严半分都碰不到。
石大明见状,也抽出自己的佩刀加入了打斗。尽管他们有两个人,但对方却也能游刃有余,轻松地化解了他们的攻击。俩人由于从未一起联手制敌,配合起来颇多漏洞,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石大明只见明晃晃的刀向他的喉咙划来,惊得他连忙往后一倒,以避开致命之击;而刘严则因他的倒下分了心,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飞扑出去好几步远,起来后摸着胸口,嘴角也隐隐有了血丝。
对方的刀“嗡”的一声鸣,刀尖直指石大明的喉咙。
“你——”石大明急促地呼吸着。
对方收了刀,又自报了家门:“鄙人叫邺北,是南岭村的村长。”
石大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将吴三及其手下剿灭的南岭村村长,更没想到她竟然有胆量肚子来这里,并且轻松地以一敌二将他和刘严打败。
邺沛茗收回了刀,目光在这些围着她的山匪中转了一圈。石大明和刘严也被手下的山匪搀扶着站了起来,刘严被带到一边去疗伤了,而石大明的伤势不及刘严的严重,便挣开山匪的搀扶,盯着邺沛茗:“你就是邺北?!”
“正是。”
“你竟然有胆量过来?”
“石当家有胆量为了钱粮而拦路劫财,我自然有胆量为了村子而单刀赴会。”邺沛茗气定神闲。
“好一个单刀赴会!”石大明低声喝道,“你来,是为了什么?”
“来谈合作。”邺沛茗说完,对方有一丝迷惑,她又解释道,“便是来和你做买卖的!”
石大明琢磨着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买卖可作,但还是想听一听邺沛茗的话:“你说。”
“你们就此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你们意图洗劫南岭村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刘严气得怒骂道:“这哪里是做买卖,这分明是威胁!”
石大明也道:“你们杀害了吴三以及令我们折损了六十多弟兄,这笔帐,我们得算一算。”
邺沛茗冷笑:“你们打算怎么算?”
刘严对上了石大明的目光,只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你给我们粮食一百石、钱一千贯,我们便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并且永不相犯!”
众山匪听闻,心里头直呼他们拦劫商队,一个月也未必能劫来粮食十石、钱百贯,这一条村子的村长却拿得出这么多钱粮?!不过只想到若真能得到这么多钱粮,那他们至少大半年的也不愁吃穿的了,当即凶神恶煞地喊:“对!粮食一百石、钱一千贯!”
“行,你们要算,我便跟你们算。”邺沛茗的嘴角一勾,“为了应对吴三以及那六十多的山匪,我特意命人花重金购刀。稍次的刀也得五石一把,像我这把上好的则要二十石,这总的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百石。另外村民多有被击伤着,看大夫、拿药材又得要银子……”
“你!”刘严被邺沛茗气得胸口痛得越发厉害。
“你这是诚心想与我们做买卖?!”石大明也铁青着脸,一脸不悦。
“我所说的买卖只有一样——你们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留你们一命。”邺沛茗肃整神情,眼眸徒然一冷。
第27章 交易(下)
刘严和石大明的脸色忽变,刘严本就吓人的脸庞横眉怒目, 众山匪也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气氛徒然紧张了起来, 颇有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这时, 邺沛茗眉目一松, 轻松地笑道:“开个玩笑, 别这么紧张。”
“你意欲何为?”石大明脑海中紧绷的一根弦被她这话松了松,浑身心都放松了来, 随后又觉得他们这么轻易地便被邺沛茗左右,他又惊又气。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大家不累吗?何不坐下来开诚布公地交谈一番呢!”邺沛茗收起了横刀, 又拿出了一坛子酒, “我这儿呢,有些美酒, 大家不妨一边喝酒一边交谈。”
山匪们被她吓了一跳,纷纷绕着她看:“你还是个变戏法的?!”
石大明的确想跟邺沛茗好好交谈一番,虽说他们人多势众不必怕她, 可她的身手以及胆量,还有那表现出来的超然的自信还是让他颇为欣赏的。于是也收起了刀, 将众山匪打发了:“请!”
邺沛茗跟着石大明往他的营帐走去, 而该留下来巡视警戒的依旧留下来,要去狩猎的继续去狩猎, 只有十余人跟着石大明,谨防邺沛茗又动起手来。
到了营帐之中,石大明将邺沛茗的酒拿过来,放在破旧的矮桌上, 又让邺沛茗坐在他对面的座席上。邺沛茗看着只用一块布铺在地上便当座位用的座席,勉强盘腿坐下。
石大明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自己反倒是屈膝跪坐,刘严被手下送回去歇息了,这里便只有石大明和他的几个得力手下。
“你设计杀了吴三以及一帮弟兄,如今又来威胁我,你认为我真的会畏惧你而离开?”石大明问道。
邺沛茗不答反问:“我听闻石当家人称‘石驴子’只因固执地守着匪帮的规矩,坚持只劫富人财,不枉伤人命,更不做奸-淫掳掠妇人此等有违人道的买卖。”
“我是有这规矩,这跟我与你说的事有何干系?”
“既然石当家承认了,那么自然也得承认吴三杀人越货,洗劫同样生活困顿的村庄,残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奸-淫-女子。他以及他那些手下做的事,哪一条不是有违人道、十恶不赦的大罪?我身为南岭村的村长,自当该为村民的安危负责,莫说他已经动手准备屠我南岭村,哪怕他只是意图,还未动手,我都会杀了他。”
石大明被她井井有条的话说得毫无反驳之地,倒是他的手下辩驳道:“那官府加收赋税,不管百姓的死活不说还欺压百姓。中原各州府饥荒甚严重,可官府都守着粮仓不肯赈灾,接济饥民,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你帮着官府,便是助纣为虐!”
邺沛茗一声冷笑:“你知道吴三的人头被官府带回去的时候,百姓们是怎么样的吗?他们鼓掌欢呼,大呼官府为民除害乃一大善事!”
“这不可能!百姓或许会痛恨我们,可也不会因此而为官府拍手称好!”
“我且问你,闹饥荒的各州府中,可有岭南道的?有的话又有多少?”
那山匪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石大明沉声道:“岭南道因雨水充沛,又无大的水灾,也无叛乱,可谓是偏安一隅。虽说因不少饥民南迁,又沿途毁了不少庄稼,百姓的日子过得艰苦,却还能勉强吃上一口饭。”他们打家劫舍,尤其是吴三一伙人,洗劫村子还滥杀无辜,无疑是将百姓最后一口能活命的饭给夺了,他们恨山匪,自然超过了恨官府。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管是干哪一行的,若令百姓信服和追随则事竟成;若百姓憎恨厌恶,则事必败。石当家是个读书人,想必会明白此理。”
石大明道:“你连我是个读书人都知道?”
“石当家不管是在做买卖上还是行为举止,都可看得出是个读书人。若非读书人或富贵人家出身的人,是不会这样正坐的。”邺沛茗从他看见自己盘腿而坐时露出的眼神便发现了,更何况贫苦人家没什么讲究,是不会坐座席的,而是会像她一样坐凳子或椅子。
“好眼力。”石大明赞赏道,“虽说是个读书人,却也只是当过秀才。”说完便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像对自己的身份的一种极大的嘲讽。
他加入吴三的队伍,除了迫于生计,也是为了能改变吴三等人残忍的做法。只可惜他做不到,只能通过守规矩来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些,也不至于让自己成了枉读圣贤书的贼子。
“我此番前来,便是真心实意地与你交谈的。我想保护我的村民,给他们一片乐土,而我与尔等又无冤无仇,私以为我们还是有共赢的机会的。”
“共赢?”石大明隐约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只觉得邺沛茗的言谈举止也颇为有趣,看似没规矩,却懂得许多不读万卷书便不能理解的事物。
“你的口气倒是挺大的,如今天下动荡,朝廷腐败不堪,你想保护你的村民?凭你?!”石大明的手下不由得出言讥讽。
“而事实证明,我的确保护了我的村民。”邺沛茗也毫不留情地反击。
邺沛茗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让石大明无法继续就吴三的事情而勒索她。他发现自己不仅打不过她,还说不过她,可他若就此打道回府,底下的人难免会说他无能,从而失去了他们的信赖。
就在他为难之际,邺沛茗打开了酒坛子的封口,一股芬香从中四溢而出。石大明的瞟了酒一眼,又看着邺沛茗,后者道:“我说的是不是理,石当家不妨慢慢考虑。这是见面的薄礼,请石当家和你手下的众多弟兄的。”
石大明命人取来几个碗,倒了两碗,一碗给邺沛茗一碗则放在自己的面前。酒水清澈香醇,石大明几乎怀疑是掺了酒香的泉水。邺沛茗毫不迟疑地喝了一口,他才相信这其中并没有下过药,道:“好,爽利!”也放心地喝了一口。
酒还在口腔中,酒气便从鼻子间涌进了脑子,让他的脑袋一阵激灵。酒入喉咙,其带来的感觉当真是妙不可言!
石大明一高兴,便将酒分给了底下的山匪一同品尝。回过头,又高看了邺沛茗一些:“其实你今日敢一个人过来,这胆量和勇气我是十分钦佩的。就冲着你这胆量,我本就不打算与你为难。而今日听君一席话,我却无法从万卷书中找出反驳你的话来,我今日,算是彻底地败了!”
邺沛茗只笑了笑,又敬了他一次酒。
“不过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在此处的?”
“自然是跟着你们的人过来的。”
石大明忽然清醒了几分,他想到了周氏,便道:“是那女子将你带过来的?”
“准确来说,是你的人带她过来的,也就是说其实是你的人带我过来的。”
“她当真是从你们那儿逃走的?”
“石当家怀疑她?”
石大明摆了摆手:“谈不上怀疑,只是她跟我形容的你,跟你本人可有泥之别。”他出去命人将周氏带来欲对质,那手下却回禀:“那个女人她不见了!”
“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你们怎么没看住她?!”
那手下颇为委屈:“可当家您当时也没说要派人看着她呀,当时大伙们都离开了这里。我想着这里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弱女子想必不会乱跑,便也没想到她会离开!”
周氏一跑便显得她做贼心虚,石大明道:“派人去寻她回来!”
“我劝石当家还是算了吧,我估摸着她应该是在发现我来这儿之后便逃了。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也无人知道她是往哪个方向逃的,在这深山老林中如同大海捞针。”
石大明一听,觉得也是这个道理,道:“她想必是恨极了我们才会这么做的。本就是吴三失道在先,我也不会怪她,她逃进这满是豺狼野兽的山岭中,生死便由天吧!”
夜幕降临得很快,而在山岭中,夕阳被遮挡得尤其早。众山匪架起了篝火,又将打回来的猎物洗干净放在锅中煮或放在火上烤。
石大明一不小心喝多了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营帐内已无邺沛茗的身影,便紧张地出去打算命人搜。他们之间虽不至于会动辄便打斗或害对方,可在他还没有法子解决这件事之前,他不能轻易地让邺沛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