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如果真的要利用公子来灭了那些山匪,为何还会替石大明说好话?”马良才又困惑道。
邺沛茗哈哈一笑:“你得知道迷惑敌人最好的说辞便是,一半真一半假。且她知道我们既然能知她给山匪献策的事情,必然想到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纰漏,许是有细作听见了。如此一来,吴三与石大明之间的事情,细作也一定会告诉我的,那她再说假话,岂非失去我们的信任?”
“那如果她真的挑拨离间,让那群山匪来袭怎么是好?”
“让村子里强壮的人佩刀加强村子周围的巡视,同时将消息告知附近的村子的村长,让他们别声张,偷偷地安排人便是了。”邺沛茗说完,又道,“还有,这些日子我不在村子里,有什么事你跟马锋做主。”
马良才“啊”了一声:“公子你是又要亲自去跟踪周氏吗?不是已经有罗源了吗?”
“罗源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难免有跟丢的可能。而且以周氏的心思之缜密,想必也会猜到会有人跟着她,只不过罗源之后是否还有别人跟着她,她就不清楚了。”
“那公子此番前去,要多久?”
“算日子,石大明是在吴三启程之后的第三日才也启程过来的,所以再有两日,他应该就到这一带了。多则五日,少则两日,这些日子,你们就负责好村子的一切,而且对外说我进城去了。”
邺沛茗回到屋里时,院子的公鸡已经鸣叫。陈沅岚在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往边上钻了钻,却没触碰到暖软的身体。她混沌的脑袋开始慢慢地清醒,摸了一下发现的确没人——邺沛茗自昨夜睡了一个时辰后就未曾回来歇息了。
起床后为了节省灯油便摸黑推门而出,走到外头时恰巧看见一团黑影,她的心头微跳,忙开口问道:“是沛茗回来了吗?”
“嗯,你怎的起这么早?”
陈沅岚松了一口气:“鸡鸣了,不早了。”
如今入了冬,天亮得也要迟些。
邺沛茗绕到厨房的灶台去点亮了灯盏,端着灯过来。她本打算静悄悄地走的,但是没想到陈沅岚醒了,她也只能跟她交代一声自己的安排了。
陈沅岚见她又要孤身入敌营,心中微微担忧,可她更清楚邺沛茗在大事上总是极有主见且说一不二的。既然邺沛茗对山林的情况较了解,又有信心能全身而退,她自然不好再反对。
“那……天冷,你穿厚些吧!在外头风餐露宿什么危险都有。”陈沅岚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也亏得她能在那么艰辛的环境下活着遇见邺沛茗。
邺沛茗丝毫不觉她啰嗦聒噪,笑着应下:“行,听你的。”
天际翻出一抹鱼肚白时,邺沛茗等到了马锋回来。马锋已送了周氏一段距离,那条路只能往一个方向去,也不必担心周氏拖延行程,而罗源也在她身后跟着,并照嘱咐沿途做了记号。
邺沛茗沿着记号离开,临出发之际陈沅岚又再三确认邺沛茗准备万全了才放心。马锋待邺沛茗走后,笑道:“从前公子外出也未见夫人如此关怀备至,公子和夫人的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陈沅岚沉默了一小会儿,粲然一笑:“翠娘与我说你待她也不错,我相信你们的感情也会更深的。”
“我这都是跟公子学的。”马锋道。
“她从前可不会这么轻易地便为别人的事操心。”陈沅岚回想起从前的邺沛茗,让人又气又无奈,如今更是想恼都恼不起来,“她这是将大家都放在了心上。”
“我便是知道,所以才会发誓一直追随公子的。”马锋笑道。
丝毫不知自己被议论的邺沛茗沿着标记慢悠悠地寻过去,她并不着急着追上俩人。周氏是女子,脚程并不快,马锋并没有给她干粮,她在路上也得找食物。
从南岭村离开,经过小东村等村子,沿着一条流民砍伐出来的小道横越一座山岭,便是一条以江河命名的村子——浈水村。浈水村虽以江河命名,却不靠近江河,尽管如此,它却是立在一条贯通南北东西的官道边上的村子。
在此南下可通始兴县各村子,东西贯通为浈昌县与仁化县,北边有一条小道可深入大庾岭。如此一条村子,消息可谓是十分灵通的,曾经见到吴三一伙山匪的樵夫便是这村子的。
周氏来此除了找吃的,同时也是为了打听石大明等人的消息。他们一伙人跋山涉水来到这边,自然不会只呆在深山老林中,除了派人来探听消息,也会想办法获取更多的食物。
周氏到这儿是已经日薄西山,众人见她孤身一人,身上又无盘缠,便以为是哪儿逃跑出来的姑娘,不想惹祸上身便不肯收留她。最后幸得村里一个孤寡的老媪好心收留,否则她就得露宿山野了。
周氏跟那老媪闲聊时发现“官府剿灭了一伙山匪”的消息已经四处传开了来,而村民也未发现有可疑的人出现在山林里或四周。
“他们定是被威慑住而不敢贸然出现了。”周氏想。如此一来,这两日内石大明等人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而她也可好好地歇一歇,顺便捋一捋接下来要怎么做。
夜里,周氏回想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她始终想不明白邺沛茗是如何得知她将此计告知吴三的。她不是没怀疑过是去查探消息的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可能将当时的情景说得如此细致,便不可能是山匪中有人泄密。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白日里浮现却未曾细想的念头——她为吴三献计时,有人在场并目睹了所有的经过!这也就说明了为何南岭村的人会将计就计,等着山匪们自投罗网,然后来一招瓮中捉鳖。
可当时那一带都是吴三的人,没人发现有异常,难不成是南岭村的人乔装打扮混入了山匪的队伍中?
周氏想不透,可也警惕了起来,如若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监视着,那她得想个法子将那人引出来,然后趁机逃脱。
翌日,她便开始留意村子里是否有总是盯着她瞧的人,又或是熟面孔。她借故在村子里转,一来是为了找出是否有人跟着她,二来是为了让自己暴露在一些山匪探子的面前。
不出半日,她便发现了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的目光时常往她的身上瞟,有时看似是不经意的碰面,仔细琢磨便会发现他出现得过于凑巧。
临近傍晚之时,一名男子经过浈水村,并找人打听是否有见过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周姓女子出现或经过这儿。村民觉得他的行径可疑,便盘问了一番,见他拿出了牒件,又的确操着一口大庾县的口音,便信了。
有人提醒了老媪收留的周氏符合男子所说的条件,那男子便来到老媪的门前。在看见帮忙收衣裳的周氏时,他惊喜道:“阿妹!”
周氏一怔,那男子又道:“阿妹,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周氏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他虽然打扮朴素,可脖子上有一条被衣襟遮住而若隐若现的刀疤。
“你是谁啊?”老媪问道。
男子张了张嘴,周氏怕他露馅,便道:“他是奴的四哥。”说完又迎了上去,“四哥,是二哥、三哥让你来寻奴的吗?”
男子没想到她这么配合,为了将她带走,他甚至想了不少措辞,诸如周氏是跟人私奔,爹娘大怒命他无论如何都得带她回去等等说辞。既然周氏配合,那他便轻松了许多:“是呀!”
老媪打消了疑虑,又跟他们聊了会儿。男子将周氏拉到一边去,低声道:“可算是找到你了!”
周氏的眉心一跳,也道:“是、是石当家让你来寻奴的吗?”
“可不是,我们来到这边,忽然听说官府杀了不少绿林好汉。那可是六十多人,就凭官府的那点人怎么可能杀得了?!而且我们发现那些人中并无你的身影,便猜你或许还活着,于是石当家派我出来打听你的消息。”
“可奴并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石当家能放过奴!”周氏委屈又惧怕。
“你怕什么,我们当家何时残害过你们女子了?!我们当家只需你将所见所闻告诉我们便可以了!”
周氏摇头。
男子怒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尔后他想起这儿并非他的地盘,又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并无人留意,才又压低声音,“这由不得你。”
周氏泫然欲泣:“不是奴不肯跟你走,而是……设计杀害了‘将军’的人派了人跟着奴,目的就是为了引出石当家,好让官府前去杀了大家。”
男子一惊:“什么,你跟我细说是怎么一回事。”
周氏道:“不如我们设计甩开那人,见到了石当家,奴会亲自向他说明情况的。”
男子神情凝重地点头,俩人便就此约定,准备将跟着周氏的人甩掉。
第26章 交易(上)
翌日,周氏与男子告别了浈水村, 以尽快赶回大庾县为名, 选择走山路。他们沿着山中的小道走, 暗中将甩掉罗源的计划谋划好。等日隅时他们寻了处地方落脚, 男子借故去解手便离开了这片地方。
罗源左等右等见不到那男子回来, 他心生警惕。忽然,他听见耳边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扭头看去,却见是那男子发现了他, 正向他走来。
“你是何人, 为何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男子喝道。
罗源心中一“咯噔”,他的眼骨碌碌地转, 情急之下道:“我看你们形迹可疑才跟来看看的。”
男子冷笑,突然凶神恶煞道:“你莫以为我不知你是什么人,赶紧滚, 否则我让你将小命交代在这儿!”
罗源思忖自己打不过这身强体壮的男子,而且行踪已被对方发现, 他再想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就难了。自知邺沛茗交代给他的事情没办好, 他垂头丧气了好久才回去。
而甩掉了罗源后的周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哪怕邺沛茗知道她这么做, 也奈何不得她。如果邺沛茗因此而怀疑她甚至是石大明等人,那正中下怀。
急急地赶了一天半的路,俩人总算是翻过了一座岭峰,又在万径人踪灭的深山里见到了正在警戒的石大明、刘严的手下。
石大明和刘严听说周氏还活着, 便立马在破旧的营帐里接见了她。有了前车之鉴,周氏请求他们派人去巡视四周看是否有可疑的人,而后才跟他们言明发生了何事。
“他们当真如此做的?!”刘严黑着一张脸,倒也符合他“阎王”之称。
“千真万确,他们故意在弟兄们面前将‘将军’砍头处死,好威慑弟兄们,使他们放弃抵抗。紧接着官府杀了三四十个人,还带走了‘将军’的脑袋,身体则被扔到了乱葬岗,让那豺狼叼食。石当家、刘当家,那条村子的人还跟官府交情颇深,他们完全就是官府的爪牙和走狗呀!”周氏声泪俱下,让人听了无不替吴三感到可怜和愤怒。
“威慑我们?!呵,他们算什么!”刘严眉头一压,冷声喝道。
石大明却没有刘严这么激动,他面色铁青,一对大拳头狠狠地捶了大腿一下。他想了片刻,又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周氏一怔,道:“他们瞧奴是妇孺,便没有难为奴,将奴放了。可奴担心两位当家会再次中了他们的奸计,故而冒死回来将真相告知。”
“你……没想过,吴三死了正合你的意吗?这样你便可脱离苦海了。”石大明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一丝探究。
周氏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她道:“奴曾想过。可‘将军’他占了奴的身子,又让奴当他的夫人,奴想他待奴也不错,就认了他为奴一辈子的夫君了。如今他死了,奴无所依靠,便也只剩死路一条。奴亲眼看着‘将军’和三四十多位弟兄死在奴的面前,又想起石当家对奴的恩惠,所以在奴死之前,一定要将真相告知石当家,然后奴便可放心地追随他们而去了!”
石大明沉默了片刻,道:“你幸苦了,我让人将你安置好,你先行歇息一下。”
待周氏走后,刘严才道:“你方才质疑她是为何?”
“我们不可只听片面之言,谁知她是不是官府派来哄骗我们的!”
刘严道:“我见她言辞诚恳,倒不像是说假的。而且跟虎子打听回来的情况基本一样,她没骗我们。”
“是一样。”石大明说完又沉默了,刘严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怒道,“那些村夫竟敢如此蔑视我们,还如此羞辱吴三,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当我们拿起刀,将刀口架在百姓的脖子上时,我们早便该料到有朝一日会有那样的下场的不是吗?!”石大明微微叹息。
刘严稍微缓了一下脸色,道:“可我们做的那是劫富济贫的好事!”
“可百姓中并无感谢我们的。”
“石大明,我就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说话做事都是那么固执。我们做好事便是正确的,百姓不感激我们便是他们不对,你何必顾虑那么多?!”
“那你叫我如何?带着弟兄们杀过去,将那南岭村的百姓屠杀殆尽?刘严,我们一开始便说好的,劫财也得有道,杀人已非正道,还得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妇孺,这会遭天谴的。”
“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可,吴三好歹也是跟我们情同手足的弟兄,他们被杀了,我们的死期还会远吗?况且那些人在杀吴三时,是手无寸铁吗?!”
石大明瞥了他一眼:“刘严,你其实只是想借机掠夺南岭村的钱粮而已吧?”
刘严一怔,脸上有一丝被石大明戳穿了小心思的尴尬,他用愠怒掩饰了尴尬:“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为了钱粮?!”说完,大步走出营帐,往自己的营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