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五日,明祎回信。
明祎答:令堂半生看似凄苦,实则令尊挚爱,呵护备至,而春休丧子和离,半生无助,二人机遇不同。
顾锦瑟看着回信,久久无法释怀,到底是谁困住了谁的心。
她寻到春休先生,试图让对方说出心里话,奈何春休先生忙得脚不沾地,新朝初建,官衙里许多东西都要重新去设置,官袍都送来新的。
顾锦瑟坐在台阶上,觉得两人事情无法去解决,索性自己背了包袱,点了五百人走了。
去徐州开女学。
路上流民多,多是佝偻着身躯,拖家带口,亦或寡母孤儿,面色蜡黄地如同木头人般行走。
顾锦瑟虽说是个现代人,可投胎投得好,顾止骨子里没有重男轻女的癖好,文官行走,儒学思想学得好,一生没有纳妾,没有顾老头的掺和,家庭也算和睦。哪怕有顾老头,她过得也很好,瞧见这等惨状后,心骤然疼了。
她放下车帘,听着一阵阵哭声,队伍壮大,平常流民不敢靠过来。
电视剧看得也多,她知晓自己不能露财,不然难免会遭人惦记。
她能做的就快速到下一个城池,开设粥棚,救济百姓。
其他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庆幸自己生在书香门第,舅父们有几分银子,能挽救自己一颗烂好人的心。
半月后到了徐州,比起郑州,徐州乱成一塌糟,糟糕的根源在于钱。原先的徐州领导团都被汝阳郡王干死了,现在的文官集团是新搭建的,多是明祎的心腹。
顾锦瑟到了徐州后,一众领导团们恭谨地相迎,一行人傻眼了,未名这才说道:“我家陛下打过招呼了。”
“你家陛下……”顾锦瑟惊愕之余还没反应过来,慢慢悠悠地瞪着对方:“你还是说你家明相吧,我总觉得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不,她是陛下了。”未名梗着脖子拒绝顾锦瑟的友好提议。
顾锦瑟想揍她,看了吞吞一眼,吞吞立即怂道:“我打不过她。”
顾锦瑟纳闷,徐州的文官领导团们笑吟吟地上前行礼,她只好下车还礼,接着,敲锣打鼓地将欢迎进城。
出生这么多年,她就没这么受到欢迎过,心里慰藉极了。
到了驿馆后,徐州刺史王大人传达明祎的旨意,一切都听从顾姑娘的。顾锦瑟翻了白眼,只说道:“我不过来玩罢了。”
“您在郑州玩的时候,我就听到您的名声了,不,在京城,您开办女学,我就甚为敬佩。你放心,宅子都给您备好了。”王大人虔诚极了,郑州如今恢复了过来,顾锦瑟扬名立万,这位祖宗就是行走的银子,谁不喜欢呢。
顾锦瑟却说道:“我来这里,是想着开女学,男儿的事情一概不管,我并非活菩萨,我只知女子为弱,当多照顾一二。”
想坑她的银子,没门!
王大人面色黯淡,官场上的人说话委婉,一句话要绕三五个弯,这位姑娘倒好,一句话捅到底,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
他立即应是。顾锦瑟继续说道:“您就当没我这个人,你们陛下给了我些人。”
她不耐地打发走刺史,自己朝床上一趟,翻过身子,长叹一声,未名又凑过来,“姑娘,我家陛下又给您送礼了。”
顾锦瑟嘴巴抽了抽,很不友好地想起上回送的礼物,金子打造的胖胖的金猪。
二十个金猪对着她二十岁了。
她哼了一声,愁肠百结,未名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方玺印。
未名乐道:“是凤印呢。”
顾锦瑟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将匣子接过来,里面的物什一览无余。
这个玩意……还不如金猪呢。
作者有话说:
顾锦瑟:我不要这玩意,我要钱!
第170章 除夕
金猪好歹还能换钱, 凤印只会给带来无尽的麻烦。顾锦瑟厌烦,拿着凤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丢到了床底。
未名哦豁一声, “您不该供奉起来吗?”
“供奉?我每日烧香拜它?”顾锦瑟从地上爬起来,玉石般皎洁的面容里漾过嘲讽,道:“要供奉你去供奉, 我现在见它就烦。”
凤印与玉玺一般,放在寻常人手里就是祸害,她自认自己就是寻常人。
顾锦瑟爬上床,舒坦地伸着腿, 翻过身,瞧着呆若木鸡的未名后, 觉得郁闷极了, 便道:“我对你家明相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可属下觉得我家陛下对您有很深的感情。”未名也郁郁。
顾锦瑟笑出了声, 不觉说道:“是吗?”
她不想去辩驳,爱过就知道有多艰难, 爱一个寻常人都很难,遑论是一国之君。
不知为何,谈起明祎后, 她不觉得难受, 就像是一个故人,云淡风轻, 或许喜欢明祎成了习惯,没有那么多的波澜。
心平气和, 好像喜欢是她的家常便饭, 是她每日里该做的事情。
仿若, 刻入骨髓, 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她笑了笑,未名闷闷不乐,朝床底看了几眼,不放心道:“床下有老鼠呢。”
“那是玉的,硬着呢,老鼠咬不动。”顾锦瑟笑得如同艳阳一般。
未名出去了,站在门口,又是一声叹气,回屋就写信告诉陛下。
顾姑娘将凤印塞的床底去了。
过分至极。
顾锦瑟没有理会她,而是选了宅子开女学,贴告示请先生。
女先生不限制年岁,只要有才学即可;男学生必须过花甲之年,男女大防。
告示贴出去后,不少人来应聘,也有年轻的男先生,顾锦瑟一律不要,剩下的有两名女学生,还有五名男老先生。
战火蔓延,求生是一件艰难的事,在性命面前,风骨成了奢侈物。或许一人讲究风骨不愿教女子,但其他人了?在你家孙子饿得哇哇大哭的时候,一笔束脩成了救命的稻草。
顾锦瑟很阔气,将七人都收下了,分开安排住宿,吃住一律都安排好的。
女学不收钱,还有一顿午饭,前来报名的女孩子很多。顾锦瑟一一考校,将合适的留下,暂收学生两百名。
忙碌一月,岳州洪州潭州一带传来起义的声音,不满新朝国君篡位。
学堂进入正轨的时候,顾锦瑟松了口气,翻阅京城送来的书信,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杜衍的消息,反是子规与南风回京城,授予高官。
她疑惑,特地派人去京城打听。
结果一无所获。
至秋日的时候,她起身离开徐州,赶往金陵城。
虞家大舅特地来迎,两人一年半未见,顾锦瑟名声大动,时人称一句顾先生。
她回到顾家,虞子书特地来见她,上前揖礼,神色激动,他一张脸生得很好看,秀美俊雅。
顾锦瑟脚步一顿,同他见礼,虞家大奶奶抱着女儿来迎,下意识挡开小叔子,与她说笑,“表妹来了,我可想你。”
“囡囡很乖。”顾锦瑟抱住小小的孩子,不想,小孩子不肯,往母亲怀中钻去。
一阵说笑后,顾锦瑟回虞宅,月长姨娘坐在屋檐下给小花奴梳头发,吐吐在一侧守着。
当她进去后,吐吐几乎跳了起来,“姑娘回来了。”
“回来住上几月,你可还好。”顾锦瑟微微一笑,上前打量吐吐,“你们很好,我便放心了。”
吐吐笑了,“我们都躲着呢,叛军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出去,倒是虞家被迫献出许多粮食。但虞家没有伤及根本,一切都好。姑娘怎么回来了?”
“一人回来的,住上些时日。”顾锦瑟双眉轻展,一袭桃色长裙,目光盈盈,“月长姨娘似乎好了许多?”
“嗯,她不认识人,只知晓花奴,虞夫人说这样也好,自己活得好就成了,管外间是什么样的风雨。”吐吐语气轻快,爽朗干净。
顾锦瑟回屋,屋内干净,一尘不染,她的躺椅依旧摆在原处。一眼过后,她挪开眼睛,说道:“我想开女学,大些的女学,可容纳千人。”
金陵城大,常住的百姓多,比起徐州郑州更为繁华,战乱波及的影响不大,又有虞家人的帮助,是以,规制便不同。
金陵寸土寸金,买宅子不便宜。顾锦瑟来不及去看宅子,虞家大舅送了一处大宅子,稍加修缮就可以安排学堂事宜。
繁杂的工作从第一步招聘先生开始,金陵城内百姓尚可自保,来应聘女学的先生就少了许多,苦苦等了多日也只等到三五人。
第一步就遇到困难,顾锦瑟闷了几日,直到明祎送来一道圣旨,女学先生授予七品官衔,领朝廷俸禄。
圣旨一下,应聘者多如牛毛,可顾锦瑟依旧不用六十岁以下的男先生。
女学购置桌椅书本,安排一应的服饰,冬至这日,女学开学了,虞家放了炮竹,将家中适龄的女孩子都送了进来。
虞家带头,其他商户也跟着效仿,一时间,女学内热闹非凡。
人多了,对应的护卫就必须多,招聘了许多手脚勤快力气大的婆子。
到了除夕这日,顾锦瑟被邀进虞家过除夕,烟火映着满夜辉煌,皎皎白月光,灯下诸人说笑打闹,顾锦瑟被强灌了几杯酒,醉得迷迷糊糊,靠在榻上吟诗。
她脑海里都是各代名诗,一出口便惊艳四座,直到一人过来捂住她的嘴巴。
那人站在顾锦瑟面前,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微笑,她的眼睛生得极其好看,此刻夹杂着万千情绪,盈盈一泓水映出深浅不一的浓情蜜意,她静静地看着顾锦瑟,缓缓开口:“阿瑟。”
“瑟……”酒醉的人微一沉吟,脱口而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
虞家众人跪了一地,招摇识趣地让众人退下,而明祎始终盯着顾锦瑟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她唯恐眼前一幕是一场梦。
顾锦瑟眯着眼睛,笑得不行,细细看着面前的人,从眉眼睫毛双颊,最后是一双微抿的红唇,心中漾过一阵醉人的春风,“你好像一个人?”
明祎听后,舌尖抵着轻颤的牙齿,“谁?”
“一个生来没有名字的人。”顾锦瑟继续笑,靠着椅子都快滑下去了,她伸手摸着对方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她整个人轻颤,她轻轻笑了。
她努力高抬着头,露出一段如粉藕般的脖颈,在灯火下显出优美的线条,“时人唤她明祎。”
明祎凝眸,泪水争相涌出,她问:“你想她吗?”
“说心里话,我不想。”顾锦瑟看着眼前人,看得几乎痴了。
明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醉鬼说道:“我一点都不想她,你会想念你身体的一部分吗?所以啊,我不想。”
言罢,她嘻嘻笑了,明祎却觉得一阵心痛如绞,她笑得明媚,自己却感觉这是一种折磨。
顾锦瑟笑够了,立即坐直了身子,眼角多了几滴湿润,桃色的小袄映出她粉妍的肌肤,明祎压低声音:“你还是想的。”
“你说想便是想。”顾锦瑟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子,抬起眼去看,咦,人呢?
她踉跄一步,明祎扶着她,“都出去了。”
“我回家去了。”顾锦瑟推开明祎的搀扶,她似乎不认识眼前人了。
月上梢头,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闪着皎白色的光,绽开它最美丽的光彩。
虞家众人早就散了,屋内外除了伺候的婢女外不见虞家任何主人。顾锦瑟左右看看,朝未名这个木头招招手。
未名瞧着她身后的陛下,被她一系列的举动弄得很奇怪,小心翼翼地上前。
顾锦瑟搭着她的肩膀说道:“未名,你家明相可有信?”
未名不高兴,道:“是陛下。”
顾锦瑟站在门口,身后引着颀长的身影,脸被冷风吹出红晕,素净的面颊透着明媚,她指着身后的明祎:“未名,她像不像你家陛下?”
“本来就是我家陛下……”未名悄悄嘀咕一句。
顾锦瑟搭着未名的手,晃晃悠悠地朝府门走去,走了几步,明祎赶来,未名识趣地退后两步。
顾锦瑟摸了空。
她很不满,欲斥责一句,明祎站在她面前,“顾锦瑟,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顾锦瑟骂了一句,朝她身后的未名招手。
未名不敢动,明祎顿了半晌才开口:“我是明祎。”
“你是明祎啊……”顾锦瑟咀嚼明祎二字,似有不解,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你来做甚?”
“想你。”明祎站直了身子,目光柔软极了,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那么久呢。”
顾锦瑟噗嗤笑了,脸上有些得意,高傲地扬起下颚,“我不想你,我好忙的,那些琐事不说还要应付酸不拉唧的老先生,我突然喜欢春休先生的直爽。”
“她留在徐州任刺史,短暂时间不会回京。”明祎说道,指腹贴着女孩粉嫩的肌肤,“阿瑟,我们回去吧。”
“回家啊。”顾锦瑟点点头,然后伸开双手去抱住明祎的胳膊,心与心即刻贴在了一起。
未名在一侧看得眼睛抽了抽,拍着胸口,下一息就被招摇捂住眼睛拖走了,她听到招摇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快走。”
未名委屈极了……
顾锦瑟抱了满怀,心中慰藉,突然又松开面前的人,古怪地看着对方,问道:“我抱着你,是不是就是背叛她了、不能抱,你离我远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