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浅无力地靠着她,微微一笑,道:“我走后,烦请你帮我打理府邸的事情,该散的散,该卖的卖了。”
“知道,你放心,我会去办的。”顾锦瑟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还想做什么呢。”
“葬在高山上。”张明浅眼睛模糊,虚空成了一抹幻影,手背一暖,她低眸去看,泪水滚滚而落,继续说道:“顾锦瑟,我未曾想过你会留下。”
“我说过了,吃了你的桃干,还你的情。”顾锦瑟咬着牙齿。
“我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张明浅惋惜,低叹一声,“无妨,你去做,你帮我在京城内创办女学,明祎会开女子科考,你们做了。”
明祎来时,两人坐在屋檐下,光照在她们的身上,温暖宜人。
杜衍慢了一步,来时,哭出了声,她欲上前,明祎拦住她:“她未必想见你。”
杜衍捂住唇角,浑身颤抖。
顾锦瑟沉默良机,好奇道:“你为何入京呢?”
“村子里说女人是赔钱货,不给吃饭、不给读书,我就想来了。顾锦瑟,你的阿娘很好……”张明浅眼睫轻颤,慢慢地闭上眼睛,贴着顾锦瑟,她感受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她感觉很暖很暖,暖到很困很困。
顾锦瑟感觉到她的力量在散去,靠着自己随时都会倒,她慌了,“你不等潆茴了吗?”
“不了……”
“还有、还有……”顾锦瑟不知该说谁了,忙抱着她,扭头却见远处的二人,她慌得不知所措,“明祎、明祎……”
明祎疾步跑了过来,顾锦瑟感觉手中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惊惧不已,唇角张了张,竟说不出一句话。
张明浅靠在她的怀里,在最温暖的春末中离开了。
长公主匆匆赶来,小跑进府,入角门处听到了一阵哭声。
她蓦地停了下来,呆了呆,风吹过,一滴眼泪滚下。她抬手抚了抚脸,指尖湿润,原来自母后走后,她也会哭。
她的丞相走了!
*****
张明浅病逝,张府挂满了白色的招魂幡,顾锦瑟买的木头没有用上,后院里摆了一口上好的棺木。
棺木放了足足七年了,自张明浅二十五岁后便打造好了棺木。
顾锦瑟接管了张府的事务,张明浅的好友学生陆陆续续来吊唁,哭声一片,她有许多学生,也有许多好友。
学生中不乏有教学的女先生还有经商的女掌柜以及入朝的女官,好友中不乏有明祎杜衍等女官。
吊唁的人来了许多,顾锦瑟看得头疼,明祎不在身边,她望着招魂幡生气。
停灵七日,葬入高山之上,张府奴仆解散,房屋没有卖,留下几个贴身伺候张明浅的婢女打扫屋舍。
出殡这日,消失多日的潆茴出现了,顾锦瑟神色紧张,明祎拉着她,“紧张什么。”
潆茴一袭白衫,眉眼一抹花钿,妆容得体,她走到了棺木前,久久出神。
前来送张明浅的人很多,她们都看着女子,有人认识她的身份,却不知她是欧阳家的后人。
顾锦瑟凝眸,潆茴忽而走到她的面前,嫣红的唇角微启,眸色潋滟春光,“明相,我罪孽深重,先帝……”
“住嘴。”明祎神色严厉。
潆茴淡笑,“顾大姑娘宅心仁厚,不如帮我一件事。”
顾锦瑟疑惑:“什么事?”
“不瞒你说,我喜她爱她,纵她不喜我,我也希望你将我葬在她身侧。”潆茴轻轻说道。
顾锦瑟轻颤,“我没想……”
“明相,你会让我活着离开吗?”潆茴注视着明祎,撩起衣摆,缓缓地跪了下去,“明相,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叛你乃罪不容恕,不需您动手,我便会自我了断。”
明祎退后两步,眼中闪过厌恶,如霜似雪,道:“我不想见你,但不会杀你。”
顾锦瑟无措,潆茴落寞地站了起来,走到棺木前,忽而掏出一把匕首,顾锦瑟跳了起来,明祎伸手护着她。
潆茴直接将匕首划过自己的脖子,血溅三尺,杜衍冲出去抱住了她,“你何苦呢……”
血顺着脖子没入衣襟,染红了大片衣襟,顾锦瑟来不及看一眼,明祎捂住她的眼睛,低喝一声:“拖出去。”
杜衍不肯,手捂着潆茴的血口,忙喊着找大夫,众人慌乱,赤玫被推了出来。
不等赤玫上前,潆茴便已咽气。
顾锦瑟懵了,“她那么好看、那么厉害,就这么走了?活着不好吗?”
杜衍大哭,哭声震天,不少人过来劝说,最后,有人去买了一口棺木,随着张明浅的棺木一起抬上山。
葬在高山,眺望京城。
葬后第二日,明祎封相,官复原职,同时,叛军度过淮河,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路。
顾锦瑟回到相府,躺在明祎的床上,始终无法安静。明祎忙得不见人,虞氏再度来了京城,身后跟着小尾巴顾锦商。
月长的病好了许多,有了‘小花奴’的陪伴,日日欢喜,只记忆模糊了。
顾锦瑟正好有时间领着顾锦商去玩,虞氏顺势去巡视商铺,玩过三两日后,顾锦瑟说起子规。
虞氏埋头看账簿,闻言后愣了下,“子规是谁?”
“你调戏过的人,和你一样大。”顾锦瑟急了,“她不是你的书生吗?”
虞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哪门子书生?”
顾锦瑟迟疑地想了想,“不是就好,那您的书生呢?”
“我怎么知道,你惦记我做什么?回来后,你们的事怎么办?你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她,日后怎么办?”虞氏嫌弃道,自己忙碌不说还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说道:“我需告诉你,掌握经济大权才是最重要的。女子的嫁妆都是自己的,你最好把明相的那份也掌握在手中。”
顾锦瑟:“……”阿娘真是居家小能力。
“阿娘,你这回来做什么?”顾锦瑟不想与阿娘继续探讨经济大权的问题了。
虞氏说道:“看看商铺的生意如何。”
“生意可好?”顾锦瑟后知后觉道,来京城这么多时日,忙着张明浅的事情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是有商铺的,她拍了拍脑子,“阿娘,我想开女学。”
虞氏扫她一眼:“你钱多,便去开,但我告诉你,好的先生最重要,大先生们不会去教女孩子的,女子才学有限,寻常人看不上。女学不是你有钱就可以开的,你该知晓个中艰辛。”
顾锦瑟眨了眨眼睛,“我与明相商议一二。”
“可以,她出钱,你出力,不要脑门一热就去做,该要想想自己的事情,比如掌家权。”虞氏拨了拨算盘,语气肃然,“阿瑟,你掌握不好分寸,我自然要帮你的,要不然你随我回金陵。”
“好好好,我知晓,我今晚就把相府的掌家权要来。”顾锦瑟怕了,阿娘的性子说一不二,真的会带她走的。
安全起见,她今晚就找明祎说。
虞氏很满意女儿积极的态度,“我想吃面了。”
“我让厨娘去做。”顾锦瑟点点头。
虞氏不肯,“你那么闲,你不去做,谁做?”
顾锦瑟磨磨后槽牙,虞氏却问:“张家的家业都给你了?”
顾锦瑟点点头,“好像是的,奴仆都散了,管事还在,您问这个做什么?”
“你的朋友再死几个,你就是京城首富了。”虞氏打趣道。
顾锦瑟一噎,“对哦,她为何将家业都给我?”
“人家喜欢你。”虞氏继续嘲讽。
顾锦瑟再噎:“可是潆茴喜欢她呀。”
“张太傅喜欢你,你怎么不喜欢张太傅,潆茴喜欢张……”虞氏愣了下,“潆茴不是喜欢你的吗?吵什么你和明相和离,她立即就嫁给你的。”
顾锦瑟三噎,“潆茴就是个骗子,明相都被她骗了,你也信?”
“好吧,张明浅家业如何?”虞氏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瞧着张明浅平日的穿着,应该一般般。
顾锦瑟这回不噎了,想起管事给她的账簿,自己回屋去了。
虞氏接过账簿看了一眼,啧啧啧两声,“比你有钱。”
“用她的钱来开女学吧,再拿出一笔钱放起来,出考题,答中者就可得一部分钱,招募天下女学生,仅限女子。”顾锦瑟想起诺别尔文学奖,不如就仿造这个设定,不过只针对女子。
虞氏看着她,微叹一声,张明浅与明祎受敬仁太后影响也就罢了,偏偏自己的女儿也吵着为女子谋取与男儿一样的官职。
“随你罢了,先去煮面,我饿了。”她摆摆手,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她只要在旁看着,在她们要出错的时候提醒一声即可。
顾锦瑟捂着心口,张明浅托付她,她便要去做。张明浅从小受到欺辱,想改变现状,穷尽一生,她自该去做的。
****
晚上明祎回来的时候,她先开口说掌家权。
女孩躺在躺椅上,似曾相识的光景让明祎恍惚一下,只那张脸消瘦许多,明祎回神,缓缓眨眨眼,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孩。
“你想要的都给你,只你……”她顿了顿,“你不想着去玩吗?”
顾锦瑟不是勤快的人,明祎也不想她受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舒服吗?
“不玩了,人活着,该有自己的信仰,这是张明浅教我的,我会在各地开女学,鼓励女孩读书,至少让她们知晓读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女人,穷尽一生开了一座只让女子读书的学校。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有钱,我可以不用那么累,但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忘了那个女人的姓名了。”顾锦瑟依旧躺在躺椅上,摇呀晃呀,目光璀璨,与往日又大不一样。
明祎顿住,想起初见的张明浅,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坚毅,敬仁太后说她身上有一股正气。
“先太后身边有许多女官,我将她们找回来,在京城开第一座女学,金陵开第二座。”
顾锦瑟睁大了眼睛,“她们为何走了?”
“想走便走了。”明祎糊弄她。
顾锦瑟哪里是好糊弄的,立即说道:“先帝害了敬仁太后,她们知晓后无能为力,只能辞官?”
“顾锦瑟,先帝若活着,你肯定会被他灭口。”明祎低笑道,她太聪明了。
“是狗血呀,我还有一个猜测。”顾锦瑟忽而茅塞顿开,“张明浅将欧阳家的事情闹开,一则是为了潆茴,二则是为了敬仁太后,三则是安抚那些辞官的女官,希望她们重回朝堂或者去女学?”
言罢,她捂着胸口,心如刀绞,自己被张明浅当作棋子了,但她不恨。
明祎上前,握着她心口的那只手,低声说道:“你很聪明,张明浅与我说过的,都被你猜中了。阿瑟,她知晓你心地善良,不会随意贪了她的钱财,必定会做些什么。”
顾锦瑟泪如雨下,明祎倾身吻住那滴泪水,张明浅慧眼如炬,阿瑟果然要开女学。
她含下泪水,顾锦瑟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嘴里嘀咕一句你们算计我,随后咬住她的唇角。
他么都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说:
顾锦瑟:都算计我。
第149章 掌家
顾锦瑟搬回相府, 明祎早出晚归,顾锦瑟被迫掌了相府经济大权,每日里不是见管事就是看账簿, 看了三五日后,她终于撂挑子不干了,一股脑地丢给虞氏。
虞氏:“……”
顾锦商初来京城, 御医来了几波,皆是无能为力,顾锦瑟也不再努力了,领着她吃吃喝喝, 很快,相府有个傻姑娘的事情就传开了。
顾侍郎厚着脸皮想接顾家姐回府住几天, 顾锦瑟没答应, 顾侍郎夫人顺势问起亲事。
顾锦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与明祎的事情是秘密, 自己还未嫁呢。
“不嫁人了,阿弟已成亲了, 顾家有后就成了,我准备找些事情去做。”
顾侍郎夫人奇怪:“你做什么事?”
“开间女学。”顾锦瑟托腮看着婶娘,道:“近日来叔父可好?”
“他的事情, 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不过, 你开女学要花不少银子。”顾侍郎担忧道。
“无妨,张相留了许多钱财, 这是她的心愿,我自然要去做的。”顾锦瑟腰包鼓鼓的。
顾侍郎夫人傻眼了, “张相的产业都给你了?”
顾锦瑟点点头。
顾侍郎夫人羡慕死了, 看着顾锦瑟就开始笑了, “你的福气可真好呀。”
顾锦瑟:“……”朋友死了, 福气还好?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直接赶客出门了,等人走后,自己拉着火眼金睛的虞氏去找地方。
女学不能开在偏僻之处,无人问津就惨了,最好选一条热闹的街市。母女二人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上街后也没有戴帷帽,就这么直接走着。虞氏注意到街上人少了许多,顾锦瑟这才说:“现在买宅子便宜。”
叛军都快打过来了,有空宅的人急于出手,商户急于搬家,宅子的价钱就会少许多。
虞氏问她:“你不怕亏本吗?”
“我相信明祎会保住京城,她有兵呢。”顾锦瑟得意满满,张明浅死前说了,宫里一半的兵都是明祎的,要不然长公主怎么那么容易就上位了。
不管在什么年代,兵权才是至关重要的。张明浅难就难在文官无兵,才会被那些人拿捏。
虞氏捂住眼睛都不看自家女儿的傻样,路上的人行走匆匆,不用人言,也知战况到了紧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