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永安楼偶遇,张明浅与杜衍说话时,她听了几句,张明浅谈吐间与杜衍不同,两人说话时,都是张明浅在说,杜衍在听。
张明浅与潆茴的共同点就是音乐。
所以,她想起了不知年岁的潆茴,但是不知潆茴竟是明祎的下属。
她疑惑,明祎仰望着明月,告诉她:“世间没有十足信任的人,哪怕是亲生骨肉。”
顾锦瑟心里咯噔一下,未及开口,明祎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心的,我待潆茴亦没有王莨般信任。阿瑟,倘若我负了你,你也不要伤心。就像你说的那般,谁离开谁都可以照常过日子,活着才是最重要。”
“你、真不要脸。”顾锦瑟没忍住又怼了一句,“我负了你,你也不要伤心,毕竟我这个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要。”
明祎忽而笑了,低头看着狡猾的人,然后贴上她的额头,顾锦瑟却跑了,道:“吃饭啦,庖厨炖了汤,不是我做的。”
两人在明月下吃了晚饭,可明祎很快就走了。宫里来人请她回宫,平动王与汝阳郡王因某些事争执不休,明祎披了披风离开,顾锦瑟独享一张大床,心里将两个二货骂了一遍。
顾锦瑟心情好,一觉睡到午时,明祎没有回来,反是杜衍来了。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顾锦瑟只好请客吃饭,杜衍不客气,先问有没有汤喝。顾锦瑟说道:“我刚起呢,没有做汤,庖厨的汤很美味。”
杜衍叹气,道:“我昨夜回去想了想……”
“不用想了,桑夫人将对方的容貌画了出来,是张少傅。”顾锦瑟打断她的话,知晓很不礼貌,但是她还是想长话短说,在这个年代与文化相处,有一好处,大家对丹青都很擅长,桑老与桑夫人的丹青当真一绝。
鼻子眉毛连表情都很细致,她突然也想去学丹青了。
杜衍张大了嘴巴,“你怎么做?”
“昨晚我想了一个晚上,按兵不动,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了,张少傅喜欢的那个相好是不是乐妓?”顾锦瑟嘴巴动了动,先喝碗汤。
“你怎么知道的?”杜衍奇怪,那个相好的在顾锦瑟来京前就跑了呀。
顾锦瑟继续说道:“猜测的,对了。你来做什么?”
“你刚刚打断我的话了。”杜衍露出一个你真烦的表情,只好从头说起:“我昨夜想了想,张大人多半就是欧阳家的后人,不然她做这些做什么呢。”
顾锦瑟不说话了,她没说潆茴的事情,乐颠颠地看着杜衍左想右想,突然间觉得自己比杜衍聪明。
比一女官还聪明,多大的荣誉呀。
顾锦瑟傻傻地笑了,杜衍不服气拍桌,“你笑什么?”
“杜大人说得很对,吃饭吃饭,再不吃就要凉了。”顾锦瑟立即埋头吃饭,吃过玩去炖汤呢,毕竟明祎喜欢吃呢,毕竟那么忙,身子最重要,关键时刻可不能病歪歪的。
杜衍话说了一半就被堵住,下意识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得不对?”
哦豁,抓包了。顾锦瑟眨了眨眼睛,“有吗?没有的事情,我自己也没想明白,但是得讲究证据。”
“你做事就凭感觉,如今证据就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没说要证据呢。”杜衍果然忍不住了,“证据摆在你的面前,为何你不信呢。”
顾锦瑟在想,为何不信呢。大概小说电视剧看多了,习惯于反转,所以就不信。
她与杜衍说道:“别人给你下套,你当作证据?”
“好了,你究竟怎么想的?”杜衍耐着性子抬首直视面前的女孩,“亦或是你有何证据证明张明浅不是欧阳家的后人?”
“没有证据,对了杜大人,你议亲了吗?都二十六岁了,我家表兄不错的。”顾锦瑟开始胡搅蛮缠,不断说着虞家表兄多么洁身自好。
杜衍听不下去了,匆匆吃完饭,抬脚告辞。
顾锦瑟忙去送,回来的路上揉着自己的腮帮子,说太多的话脸疼。
回去的时候虞氏来寻她,说是给金陵送信,让金陵的人来接桑夫人母女,顾锦瑟直接说道:“您送她们回金陵不好吗?”
“不走,我还没找到我的书生呢。”虞氏摆手不应,“等找到了,我自然就会走的,还有,悄悄送走吧,对外不要声张。”
顾锦瑟觉得阿娘有些小题大做了,“不必金陵的人来接,我派些好手送去金陵安顿,桑夫人真不是您的书生?”
虞氏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你怎么总在我伤口上撒盐呢,真的很烦人,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女,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好吧,我去安排。”顾锦瑟瑟瑟发抖,转身就要跑,走了两步就被虞氏揪着耳朵喊停,“我话没说完,你跑什么,给桑儿准备一份嫁妆,你家明相说的。”
“给、给、给,我找明相出钱。”顾锦瑟一个激灵,“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虞氏心情不好就会发脾气,在家的时候顾止是消防队员,顾锦瑟是逮着机会就跑,如今,顾止不在,顾锦瑟不想做消防队员。
“是不好,你给我炖汤喝。”虞氏唉声叹气。
顾锦瑟:“……”想喝汤就直接说,何必揪着耳朵呢,其实明祎入宫去了,她也想做汤来着,顺便给阿娘分一盅。
但是这话不能说,容易引起二次战火,她悻悻地去炖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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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衍气冲冲地入宫寻明祎,恰好听到平东王与汝阳郡王因宫防一事商议不定而大起争执。平东王为兄,又是王爵,自觉郡王弟弟应该听他的,两人便日日吵。
明祎这个判官在一侧低头看奏疏,时而抬首看一眼,示意他们继续吵。
内侍将杜衍请进来,两人立即噤声,杜衍本想告状的,可瞧见明祎也是焦头烂额后,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随意说了两句话。
两位殿下很识趣地退了出去,明祎扶额,想说什么又没想起了,杜衍先开口:“你家那位在家造反,将我赶出来了。”
明祎颔首,道:“下回再去,她保管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杜衍:“……”就知道你会偏袒。
她说道:“你觉得我还会再去吗?”
“哦哦,那就不去了。”明祎心不在焉道。
杜衍拍桌:“你就觉得她没错。”
“那是她的家,想敢谁都敢谁,我能说什么呀。”明祎很不解,“你在家里赶人,你夫婿会反对吗?”
说完后,她又咦了一声,“我忘了,你没有夫婿,二十六岁没有嫁人。”
杜衍气得无力,别说拍桌了,就连怼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惯吧,早晚出事。”
“她不就把你赶出去了,又没闹什么大事,对了,你最近很闲吗?你好端端不在中书,往顾家跑什么?”明祎突然想起一事,“今日又不是休沐。”
杜衍理屈,“我去找她探讨案情的,她竟嘲讽我。”
“那肯定因为是你太笨了。”明祎断言。
杜衍恨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明祎这才唤回她,说道:“你的上司频繁入宫,你自己不知道?”
“入宫见谁?”杜衍缓了口气。
明祎道:“你自己去查。”
杜衍悻悻地走了,心里将明祎骂了一遍,踏过门槛就听到内侍的声音:“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殿内的明祎立即起身,拉起杜衍一道去面圣。杜衍只好一路跟随。
刚至大殿外就见到一袭素衣的潆茴,杜衍脚步一顿,潆茴见二人却盈盈下拜,“妾见过明相、杜大人。”
作者有话说:
杜衍:过分了啊
第111章 驾崩
杜衍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过潆茴了, 她不是明相,不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见到她如常在陛下寝殿内随意行走后险些有些站不住。
明祎神色如旧, 微微颔首,淡然地伸手攥住杜衍的胳膊,将人拉了进去。
潆茴扶着婢女的胳膊, 平静地走出去。
待人走远后,杜衍忍不住拂开明祎的胳膊,刚想说话,明祎将示意她噤声, 殿内不仅有贵妃还有德妃娘娘以及皇子。
杜衍狠狠地吸了口气,努力沉静下来, 照常迈出一步, 进内殿就听到德妃婉转低吟的声音。杜衍浑身起了疙瘩, 看向明祎,谁知明祎开口说道:“我阿娘与德妃娘娘不同, 做不来这等小儿女的姿态。”
杜衍无奈,“你和顾主事越来越像了。”在宫里,她不敢直呼顾锦瑟的名字。
明祎没有答话, 至榻前, 德妃小声啜泣,几位皇子跪在榻前, 皇帝眼睛半眯着,皮包着骨头, 眉眼凝着病弱, 皮肤蜡黄。
明祎暗自心惊, 上前跪了下去, 杜衍亦是,然而刚跪下,陛下那双眼睛如利箭般射了过来,让人浑身发颤。
皇帝看着明祎,嘴巴张了张,不想干张嘴,并无声音出来,内侍忙端了参汤过来,皇帝不想喝,眨眨眼睛后还是张开嘴巴喝了一口。
“明祎。”皇帝终于发出了声音。
明祎膝行两步,上前聆听旨意。贵妃扶着皇帝,不断给他顺气,皇帝作了几个深吸,“太子、太子呢。”
贵妃低声说道:“已经去找了、您莫急,在来的路上了。”
话意落地,殿外嘈杂起来,几位大人到了。皇帝只有姐妹,兄弟都死了,因此,皇子们也无叔伯。
平东王与汝阳郡王亦没有再吵,安静地跪在原地。
等了不知多久,三公主领着六皇子疾步跑来,四公主遥遥跟着后面。
皇帝四下看看,目光落在明祎身上,明祎站起来,“各位先退下。”
无人理会,毕竟这等关头,都想抓住最后的机会。
直到皇帝点头同意,数人陆陆续续才出去,贵妃将皇帝放在软枕上,俯身退了出去。
待殿门关闭之后,明祎先开口:“还请陛下告知阿娘去处。”
“她呀,早就走了,明祎,太后不会让她活着。太后若没有想法,皇后怎么敢呢,”皇帝喘息,一句话停了许多次,“明祎,你心中的仇恨可曾放下了。”
“没有,陛下该知我走到今日是为了什么,该死之人不死,哪怕阿娘活着,我也会让他们去死……”
“明祎……”皇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整个身子都在发颤,颤颤地以手指着明祎,“放下仇恨,朕将这大好山河托付于你。”
“陛下,您活着,臣感激您。”明祎并不接话,低下双眸。
皇帝用力拍打一下床,怒目道:“你、你……”
话未曾说完,整个身子不断抽搐起来,明祎恍若未见,只道:“臣对陛下毫无私心,做您的刀刃多年,剪除先太后党羽,就当臣还了您的养育之恩,大好江山、臣不喜欢。”
皇帝急促呼吸,似喘不过气来,明祎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徐徐抬首,一双眸子似冬日冰河下的湖水,毫无温度,接着,跪在龙床前大拜,“臣谢陛下教养之恩,臣虽恨您,可这些年来恨意早已消散,臣想杀了您,可臣还是不忍。”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积聚泪水,闭上眼后,一滴泪水滑下,“让她们进来吧。”
明祎这才起身去唤人。
众人迅速扑进殿内,太子哭得格外伤心,皇帝抚着他的脑袋,看向二子三子,“你们就藩吧,无诏不得入皇城。”
两人惊讶极了,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接着皇帝召集重臣,设辅政大臣,杜衍张明浅赫然在列,说及明祎时,他顿了顿,没有开口。
众人不解,可皇帝早就油尽灯枯,让人都退了出去,留下太子说话。
日落黄昏,夕阳已至,众人惶恐不安,翘首等待,不知等了多久,听到太子一声嘶吼,众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冲进去。
皇帝驾崩了。
明祎松了口气,一瞬间,天旋地转,杜衍下意识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头晕罢了。”明祎站稳了身子,目光幽幽,极力想看清面前站着的杜衍。
杜衍心中不定,陛下临死前那一眼,意味悠长,好似有什么深深的含义。
皇帝去得安宁,该说的都说了,皇子们该就藩的就藩,该留下的留下,并无歧义。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顾锦瑟躺在躺椅上许久没有起来,吞吞守在一侧,觑着主事的神色。
夏日里天色黑得晚,天色彻底黑的时候已到了亥时,顾锦瑟恍若回身,“你让人去盯着赵术二家。”
“他们不敢做什么了。”吞吞拍着胸脯保证。
顾锦瑟阖上眸子,“他们自然不敢了。”
吞吞不解:“那您怕什么?”
“我也不知自己怕什么。”顾锦瑟自言自语,“就是害怕,怕得不行。”
言罢,她胸膛起伏,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吞了口水后才轻叹了一声,“让你去就去。对了,桑氏走了吗?”
“昨夜就悄悄送走了。”
夜色悄然来临,夏夜带着燥热,蝉鸣不断,一时间无法入睡。
顾锦瑟在躺椅上躺了一夜,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不断在脑海里涌现,明祎的隐忍与不甘、月长几度在生死边徘徊、闲言碎语以及赵术两家对明相的恶言,分明是至亲,他们却做出了那么恶毒的事情。
一件件摆了出来,让人浑身发麻。夏蝉叫起来没完没了,她站了起来,朝外喊了一声:“将那些夏蝉都打下来。”
婢女们匆匆去了。
顾锦瑟复又躺了下来,嘴边呢喃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不去死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心口,慢慢地阖上眼睛,耳边依旧是蝉鸣声。她烦躁、想法脾气、想将那些秋蝉揪下来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