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觉得自在,可觉得有趣?”顾锦瑟细问,“我阿娘和离后回故乡去了,心思开阔,您该看开些。”
桑夫人低笑,道:“我瞧你有些面善,你是谁家之子?”
“家父顾止,家母虞歆。”顾锦瑟介绍家门,“不过去岁的时候两人已和离,家母回金陵去了。”
“虞歆……”桑夫人有些惊讶,“和离了、你阿娘胆子确实很大。”
“咦,是故人吗?”顾锦瑟奇怪,阿娘的故人可真不少,就连明相都是阿娘曾调戏过的故人,啧啧啧,她多问一句:“我阿娘调戏过您没?我阿娘当年连明相都调戏过,说什么日后让她做儿媳,天晓得那时候她连个孩子都没有。”
桑夫人本有些伤感,闻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说对了,那年我扮成男儿随兄长出城踏青,你阿娘遇见我后说什么小公子极为俊朗,话不到三句就被她家阿爹揪着走了。”
“书生……”
“书生是您……”
顾锦瑟与明祎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后,顾锦瑟噗嗤笑了出来,明祎抿唇,面色通红,反是桑夫人不解,“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无事。”
“无碍。”
两人心领神会地闭上嘴巴,尤其是顾锦瑟连糕点都不吃了,因着阿娘的缘故再度悄悄打量桑夫人,时过多年,桑夫人身上多了些沧桑感,从她的脸型可以看出年轻时很美丽,老气沉沉的颜色加重她的年岁,若是换上寻常衣裙,多半也是好看的夫人。
明祎低眸,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或许是缘分。
桑夫人笑容深了几分,对着顾锦瑟说道:“你阿娘性子好,当年求娶的人颇多,毕竟被她调戏过的小书生有许多,后来她尊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顾尚书的儿子,也就是你爹。”
顾锦瑟凝眸,“您的意思她调戏的人不止您?”
“都是女子,谁会在意呢。”桑夫人掩袖而笑,姿态端庄得体,大家闺秀的教养刻入骨髓,一颦一笑都不似虞氏般洒脱。
顾锦瑟:“……”白高兴一场,都怪阿娘太浪了。
明祎亦是露出晦深莫测的笑容,微微摇首。
顾锦瑟不肯放弃,“我阿娘当年还调戏了谁,您说说?”
桑氏看着少年,笑意慈爱,“事情过得太久了,谁会记得呢。”
顾锦瑟回之一笑,目光和煦,明祎忽而说一句:“你与虞夫人,你二人是前后脚成亲的吗?”
“这个……”桑氏回想一番,“我先成亲的,我怀孕的时候听到她定亲的消息,都说虞家高攀,我知晓顾止喜欢她。可我想不到她也会和离。”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看向顾锦瑟,顾锦瑟忙解释:“我阿爹没有纳妾,他待我阿娘很好,反是我阿娘时常要给他纳妾,他头疼呢。”
桑夫人笑了,“你阿娘性子很豁达,这辈子就算没有遇到顾止,她也能活得很好,倘若我有她一半豁达,也不会落至今日的地步。我一想到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我便觉得恶心。”
顾锦瑟与明祎面面相觑,好像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两人不再接话了,反是桑夫人希望明祎将桑儿带出去见见世面,明祎应下了,接回顾府也可,寻个女先生跟着就好。
吃过午饭后,三人动身了,桑儿初出家庵,虽说不舍,可遇见新鲜事物后显得很兴奋。
回到顾府,顾锦瑟偷溜去书房,明祎揪着她:“给你阿娘写信?”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然要和阿娘说的。”顾锦瑟抑制不住兴奋。
明祎却说道:“桑儿说有人在庵堂门前徘徊,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八成是恶人。”顾锦瑟不在意,她拖着明祎的手拉着人去书房,偏偏明祎走得很慢,顾锦瑟不耐,“你快些,我有好多话与阿娘说,我真的好开心。”
明祎唇角抽了抽,“开心给你爹戴绿帽子?”
“他们和离了,是自由的。”顾锦瑟气得跺脚。
明祎笑得捂住唇角,下一息去抱着跳脚的人,蹭到她的耳边吹了口气,“气甚,我觉得你阿娘应该找到自己的书生了,院门外徘徊的人指不定就是虞家的人。”
顾锦瑟怕痒,连连躲避,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后愣住了,“你想多了,我阿娘率真果敢,肯定会直接登门,怎么会偷偷摸摸呢。”
“率真果敢不适合你阿娘,我们赌一回,如何?”明祎呵气如兰,看着晶莹的耳垂在她的气息包容下染上一片绯红。
顾锦瑟茫然,摸着自己的耳垂,“你要怎么赌?”
明祎却说道:“你有一本话本子,谁输了,谁去……”她顿了顿,似乎太过羞耻了,她侧身避开顾锦瑟的探视,低声说道:“谁输了,谁……”
“谁模仿那些姿势,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有坏心,没那个脸,哎呦,你可真是表面矜持,心里坏透了的色胚。”顾锦瑟一顿嘲讽。
明祎面红耳耳赤。
顾锦瑟目色清明,摆摆手说道:“我信我阿娘,赌就赌,我给你准备一面镜子。我阿娘的为人,我最清楚,得不到的必然会放手,计较什么劲呢。”
简单几句话中,明祎从羞耻中走了出来,只看她一眼:“不许给你阿娘写信,回去看账簿。”
顾锦瑟心中不平,“为何你说看账簿我就得看账簿。”
“你家账簿都是我在看,你好意思吗?”明祎叹气。
顾锦瑟哦了一声,摸摸脑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许多商铺生意,果然,钱太多了,几间铺子也忘了。
她小声抗议:“我家账簿也是你家的,不用分那么清楚。”
“真的吗?我家也有些账簿,都是你家的,不如你去看看?”明祎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兀自不服气的女孩。
顾锦瑟傻眼了,立即反驳:“你家是你家,凭什么又成了我家的,你自己去处理。”
明祎冷笑,然后,拉着女孩的账簿,“我替你看了几月,你得还回来。”
顾锦瑟挣扎着不肯,“我要去减肥,我要去跑马,没有时间的。”
奈何明祎力气惊人,挣扎半晌竟无法撼动半分。明祎冷冷告诉她:“你减肥就不要劳累马了,不如你自己绑上沙袋沿着府宅跑上十圈。”
“算了,我们这么恩爱,就不要分你我了,来,我们亲一下。”顾锦瑟立即改换笑脸,笑吟吟地拉着明祎进屋。
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屋内视线黯淡。
顾锦瑟将人按在门上,壁咚一下,明祎不为所动,道:“方才我在想,那本画本子是哪里来的?”
“自己画的呀,我画工好不好?”顾锦瑟沾沾自喜,看画本太落后了,自己有手不可以画吗?
明祎震惊,眼眸微睁,“你再说一遍?”
“自己画的。”顾锦瑟笑眯眯道,“我都没有藏着,你也可以看呀,不算小秘密。”
“你是我见过最真诚的人,那些人可好看了,你见过吗?”明祎咬着牙齿,目光紧凝犯事女孩白净的面容上,娇弱无力的花朵都是骗人的假象。
“都是你啊。”顾锦瑟朝她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输了,我不会笑话你的,但是你放心,我们自己看就好了。”
明祎咬牙切齿,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话,语无伦次道:“我和你很熟吗?”
“熟悉啊,我能将自己的命都给你,不熟吗?”警惕的顾锦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忙改口说道:“我骗你的,那些人物都是虚拟的,你看她们像正常的人物吗?”
幸好她画的是Q版和真人版的结合体,人物都是萌萌哒。
明祎定定的看她许久,她立即将自己送了过去,亲上明祎抿得很紧的唇角。
明祎沉默。
唇角不抿了,也不再咬紧牙关。
两人平静地坐了下来,顾锦瑟依靠着明祎,将手中的画册一一展现,并指教她如何将人物画得萌萌哒。
明祎好学,当真听进去了,脑海里在想着如何回敬顾锦瑟的‘好意’呢。
两人腻歪在一起,明祎看着顾锦瑟,眸色幽暗,而不知情的顾锦瑟看着自己的画本子,嘀嘀咕咕地教导明祎作画。
两人心思不同,各想各的,明祎抿唇,唇间似乎残存着顾锦瑟的味道,清甜回味。她抚摸自己的唇角,看向兀自兴奋的人,“你怎么那么高兴?”
“和我靠在一起,你不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阿娘终于有名字了,虞歆,好听不?
第99章 刺杀
“自然是高兴的。我们是与阿娘不一样的。”明祎阖眸, 想起那些年贵人去后,阿娘虽说面上高兴,可她知晓, 阿娘的心里不高兴。
阿娘每回见到贵人,都会笑吟吟地迎上去,客气而体贴, 看似温柔,可她感觉,总缺了些什么。
比如自己回到家里,顾锦瑟懒洋洋地躺在躺椅里, 可眼里带着欢喜,而阿娘的眼里如一潭死水。
两人静坐须臾后, 月长来了, 由婢女扶着, 顾锦瑟立刻坐了起来,月长随口一说就是一个秘密, 她急忙走过去。
月长看见顾锦瑟,忙道:“小公子来了,你可瞧见花奴了, 出去玩还没有回来呢。”
顾锦瑟拧眉, 每回见月长,月长都会说花奴还没有回来, 这是多爱往外跑。
明祎坐在远处没有动,眼中晦涩, 月长瞧了她两眼后说道:“你与小公子说话吧。”
月长走了, 似乎是有话想对明祎走, 却又碍着‘赵家小公子’而没有开口, 顾锦瑟想了想,忽而说道:“她将你当作你阿娘了。”
“她病得很厉害,赤玫来过几回,说她这些时日靠着汤药吊着性命。”明祎低眸凝着自己的袖口。
顾锦瑟暗自揪心,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套出来呢,不知月长可会说。明祎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想起赤玫的话,多半活不过夏日了。
顾锦瑟沉默,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如让她走得安心些。心结解开,执念消散,也好过带着遗憾走。”
“如何安心?”明祎不解,抬首凝着少女虔诚的眸色,“该如何安心呢。”
“让赵大姑娘与术决退婚。”顾锦瑟心沉了沉,月长高兴了,指不定就说出赵氏女心中所爱。
明祎沉默片刻,似有疑虑,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翌日,顾锦瑟再度去寻术决,要一封退婚的书信。术决莫名其妙,却又不敢不应,提笔写了,顾锦瑟提醒她:“你术家的徽记呢。”
在这里各府有各府的徽记,书信轻易伪造不得。
术决憋屈死了,问了缘由,顾锦瑟直言月长病中不记事了,一直希望赵大姑娘与术家退婚。
术决愣住了,“你说的是跟着赵氏嫁来术家的婢女?”
“怎么了?”顾锦瑟疑惑。
术决回道:“她还活着,那她不知赵氏的坟中为何没有尸骨吗?”
“陛下收敛尸骨,她怎么会知晓。”顾锦瑟翻了白眼。
术决沉默下来,“月长性子耿直,入府后,她总拦着门不让我进去,我印象很深。”
“术将军,当初你若退婚,何来今日祸端。你自己、将你自己逼下悬崖。”顾锦瑟并不怜悯他。
她带着所谓的‘退婚书’离开术家。
月长躺在床上,神色憔悴,听到脚步声后坐起了身子,顾锦瑟停在五步外,等着她说话,毕竟自己不知自己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月长看她后,忽而说道:“姑爷来了。”
顾锦瑟:“……”又变回自己的角色了。
这么一来,自己只能离开,改日再碰运气。她转身要走,月长唤住她:“姑爷,我有话与您说。”
婢女立即搬来凳子,顾锦瑟在床榻前坐了下来,月长望着她,徐徐笑了,“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公子。”
顾锦瑟蓦地脸红了,月长继续说道:“花奴性子偏激,你看着些,有些事情该做、也有的事情不该做,有些人该恨,有些人也不该恨。”
顾锦瑟不解:“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人不该恨呢。”
月长望着她,精神突然好了些许,“你看着她,她喜欢你,会听你的话。姑娘说过,花奴若是男儿,必然会入仕谋取功绩,可她不知,花奴以女儿身拜相。其实我不喜欢她入朝,我喜欢她与你一起归隐,这样,才会平安。”
“那些时日里,我看着她熬了过来,不瞒你,我害怕她心中只有恨,这样只会毁了自己。您说寻常女子如这般只怕孩子都长大了,可她呢,依旧孤苦伶仃。与太后周旋,替陛下做刀刃,她是个女子,我心疼她。”
“若是可以,我希望她平凡些,有自己的家庭,夫妻和乐,儿孙满地走。可惜,她做不到,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见姑娘。”
顾锦瑟双手握拳,点点头:“好,我会看住她。”
“这也是你们顾家欠她的。”月长忽而说了这么一句话,眸色锐利如刀剑般落在顾锦瑟身上,“当年,是你祖父与太后抗衡,拉出我家姑娘,说什么牝鸡司晨,我不懂这些,我只知这是你们男人抗不过太后便拿无辜的人做借口。”
顾锦瑟面色难看,月长说完这句话后泄了口气,心潮起伏,“你若喜欢她就看住她。”
顾锦瑟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去的,站在星空下,想起一句话,有些仇恨不会因为人死了就会消散的。
月长是一豁达之人,明知自己是仇人之后还笑呵呵地看着她夸赞她。
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为何委屈的总是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