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不惜命,”祝秋在她耳边埋怨着,似乎有些哽咽,“明知自己不能动武……明明是我下了毒,害了你,你却这样为我拼命……”
那夜的事逐渐浮现于眼前,贺连璧一惊,忙问祝秋:“你可还好?那老头子有没有伤了你?”
祝秋直起身来,摇了摇头,道:“那老头子古怪的很,把我捉来,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贺连璧这才意识到她二人如今是在那老头子的地盘。她不禁气到捶床:“说好我赢了就放了你的!糟老头子不守信用!”
“是哪个丫头背地里说老夫坏话呢?”
那个苍老阴森的声音再度响起,贺连璧欲哭无泪,她如今可打不动了。她拽了拽祝秋的袖子,低声问道:“我们怎么办呀?我是没精力再硬扛了,你如今能打吗?我记得祝家武学长于布阵,你一人可以吗?你若不可以,我勉力帮帮你也是可以的。”
“其实,我一直都不能打。”祝秋清了清嗓子,淡淡答道。
“什么?”贺连璧一愣,可看祝秋的神情似乎不像在说谎打趣。她猛然想起了那日祝秋说的话,有一样东西,她会,祝秋却不会……
“祝家大小姐竟然不会武功!”贺连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让自己太大声。她以往的认知受到了冲击,谁能想到武学世家的姑娘竟然不会武功!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老者拿着个药碗走了进来。他又打量了一下两人,眼里尽是疑惑,却还是伸手把药碗递给了祝秋,道:“按你的方子熬的。”
祝秋接过了那药碗,又走回到了贺连璧身边,却也不急着喂她药。贺连璧强撑着坐了起来,看了一眼那药,也不敢喝。
老者看两人反应,便知她们心中所想,不由得微微一笑,道:“若要杀你们,早动手了,何须下毒这么麻烦?”说着,他看了一眼祝秋,意味深长。
祝秋拿着药碗,自己先拿勺子小小地品了一口,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敢递给贺连璧。贺连璧看了看那看着都令人发苦的汤药,一狠心,闭了眼,端着碗就把药都灌了进去,苦的鼻子都皱了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药碗扔到了一边,看也不再看它。
祝秋爱怜地拿手帕为贺连璧擦了擦嘴边药渍,又转头问那老者:“还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
老者微微一笑,坐了下来,用那浑浊的眼睛看着两人,道:“老夫淡出江湖已几十载,就算说了,你们小辈也未必知道。”
“几十载,”贺连璧故意出言讥讽,“我看前辈你如今也就六七十,按照江湖上的习惯,那你岂不是相当于刚刚踏入江湖就又打包回家了?怕是,江湖上从来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吧?”
“小丫头,注意些言辞,”老者冷笑,“老夫虽敬佩你的孤勇狠辣,但你废了我七个徒儿的武功,这仇我还记着呢。你若言语上也不饶人,把老夫逼急了,老夫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贺连璧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吐了吐舌头,便乖巧地躲在祝秋身后。她知道,这种言语周旋的事,还是祝秋来做比较好。
“前辈不愿说来历便罢,可晚辈却有一事不明:前辈把我捉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有,为何,前辈会在止戈楼出现?”祝秋问。
老者微笑着看向祝秋,道:“那日去止戈楼,本只为收拾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帮派。我师徒八人本在这庄园中不问世事,两个小帮派却自以为是地接二连三来我这里收钱。我们本来不想理会江湖事,却不想那两派甚至还为此互相争了起来。如此无能之徒,老夫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趁着两派人齐的时候,带着人去收拾了他们,出一口恶气……这不,一不小心,就从窗户外瞧见了祝家的姑娘。”说着,老者又是一笑,打量着祝秋,眼里竟有几分慈爱?
“瞧见了我,又如何?”祝秋问。
老者叹了口气,道:“老夫虽不问世事,却也知道祝家姑娘。这一见方才得知,三门中最美名不虚传。更何况,”老者说着,顿了顿,“你长得,实在是很像……”
“像谁?”贺连璧好奇地问。
老者沉吟片刻,眸中是难以掩映的感伤:“没什么。”又诡异一笑:“祝家女娃,你我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第14章 深仇
“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老者说罢许久,贺连璧和祝秋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者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放心吧女娃,冤有头债有主,更何况这几十年的仇,我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老夫虽不守规矩,却也没有那般残暴。”说着,他又打量了一遍祝秋,眼里的疑惑半分未减。
“前辈啊,”贺连璧不死心地开了口,“你究竟是何许人啊?”
灰袍老者一挑眉,看着贺连璧,问道:“你这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江湖人,手无寸铁,一出手便废了我七个徒儿的武功……老夫还想问问,你是何许人呢?这样狠辣,莫非是暗影派的姑娘?”
贺连璧依旧一本正经地嘴硬着:“我不是江湖人。”
老者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是了,你是暗影派的姑娘。”他说着,又奇怪地看着两人:“这可奇了,老夫记得三门和暗影向来水火不容,怎么你们两个丫头走得这么近?”
祝秋和贺连璧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开口回应道:“前辈,不如你先说说,你把我们捉来,究竟为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坐了下来,道:“本只是好奇,你这女娃长得竟然很像我一直在找的人,我本只是想把你请来这里问个明白。可后来,”老者说着,又看了一眼贺连璧,“这丫头告诉我,你是祝家的姑娘。既然是祝家的姑娘,那便趁此机会了却当年恩怨,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夫本想挟持了你,再下个战书,把你外祖邀来此地,一决胜负……却没想到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竟拼了命废了我七个徒儿拿刀的功夫,清算旧账也得再等些时候。”
祝秋听了这话,难得冷下脸来,问:“你想以我为饵,诱杀我外公?”
贺连璧心中“咯噔”一声,她能感觉到祝秋心中的怒气。祝秋很珍视她的外公木清,这贺连璧是知道的。如今,这灰袍老者就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祝秋怎能不怒?
老者冷笑一声:“我不仅想杀你外公,我还想杀你祖父,还要杀姓吴的老贼。只可惜你祖父和姓吴的都死得太早,当我终于没了顾及想去报仇的时候,他们已在黄土之下埋了好几年了。”
祝秋算是听出来了,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贺连璧。贺连璧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并不知道暗影派中有这样一号人物。祝秋便又把目光移回到老者身上:“前辈和我三门有怨?”
“深仇大恨。”老者说着,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祝秋看了一眼,只见满是沧桑的手上已青筋暴起。
“我三门一向广施仁义,锄强扶弱,从未亏待过江湖人士,”祝秋说着,丝毫不惧,“晚辈倒是想听听,前辈和我三门有何深仇大恨。”
因为外祖的原因,祝秋一向把三门看的极重。为此,虽然她不喜欢这样刻意地笼络人心,但她还是用心经营着,想一直保持三门在江湖上的威望和地位。在祝秋眼里,三门中虽有人德行有亏,但三门于江湖,他们可谓是问心无愧。
“广施仁义……呵。”老者似乎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
贺连璧清了清嗓子,维护祝秋,道:“老爷子,别人我不知道,但这位祝家姑娘当真是慈悲心肠。她每月都会开两次义诊,救死扶伤。她的功德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她一人所施之仁义,就够三门卖弄好几十年了。”
“帮着三门说话的暗影门人,怕是少见吧。”老者一脸轻蔑,毫不在意贺连璧的话。
贺连璧想反讥,却又被祝秋按下了。祝秋平复了心情,语气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端庄有礼的模样:“前辈如今的打算是什么?会放我们走吗?”
“老夫答应了,若这暗影派的小丫头可以赢了我的徒儿,便会放你走,老夫不会食言,”老者对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又指了指贺连璧,“可这丫头,放不得。”
“为何啊!”贺连璧问。
老者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功夫邪门,又废了我徒儿拿刀的功夫……把你放了,才是祸害。”又道:“除非你告诉我,你师从何人?用的可是暗影派的功夫?”
贺连璧不知他是敌是友,便仍嘴硬道:“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是江湖中人!是你的徒弟太不能打,才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收拾了。”
“手无缚鸡之力?”灰袍老者十分鄙夷地看了贺连璧一眼,骂道,“这小丫头不实诚,满嘴里尽是谎话,没一句是真的。”
“不走便不走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你得放了我。你扣押了我,后果肯定是要自负的,别的不说,我可是能吃的很,你能不能养得起我都是个问题。”贺连璧开始威胁着耍赖。
“前辈,她不走,我也不走。”老者还没回应,祝秋却突然开口说道。
贺连璧一愣。她扯了扯祝秋的袖子,低声问着:“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老者听了,捋着胡子望着祝秋:“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不敢当,”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冷静地分析着如今的局面,“只是三门如今势大,前辈你如今势单力薄,若三门找上门来,前辈必不能敌。这小丫头下手是重了些,出手便要废人武功,坏了江湖的规矩,该罚,可却并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晚辈从前在木家长大,略通医术,应当可以略解前辈之忧。若前辈不计较,放了我二人,晚辈愿为七位大哥医治,也可让他们多年辛苦不付之东流。”
“先用三门势大威逼,又用医治伤残利诱,”老者说着,看着祝秋,看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三门中人。”
“前辈,应不应只在一句话,还请前辈快些定夺。”祝秋又道。
老者看着祝秋,微微蹙眉。祝秋观察着老者的神情,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出了动摇的意思,便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前辈若答应了,晚辈在此立誓,待晚辈回到三门,绝不会向三门中人提及前辈。前辈依旧可在此地颐养天年,而无后顾之忧。”
“呵,祝家的女娃,想事情还挺周到,有你祖父的风范,”老者说着,本是笑吟吟的,却忽然把脸一沉,眼里尽是仇恨的怒火,他又咬牙道,“可祝家的女娃,老夫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自会放你离开。你去到木家,不必向你祖父隐瞒半个字,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就说五十年前的债,也该还了。”
祝秋心中一紧,不由得在袖中狠狠捏紧了拳头。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三门初立,能有什么债?
说着,老者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可怜那七个跟了我许多年的孩子,我今次必不能放过你二人。”说着,老者冲祝秋招了招手,又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那七个徒儿,你可要尽心为他们医治,不得耍花招。若要耍花招,你二人便休想走出我这山庄了。”
“晚辈遵命。”祝秋微微颔首,看起来恭顺的很。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
看祝秋要走,贺连璧不放心地扯了扯祝秋的袖子,担忧地看着她。祝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不会有事的。”又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不许为了我这样了。”
“为什么?”贺连璧十分疑惑。
四目相对,祝秋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因为……我不值得啊。”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跟着老者出门去了。
贺连璧一愣,看着祝秋远去的身影,又低下头来,无奈地笑了:“你值得啊……”
那夜,她看到老者把祝秋扛在肩头,她一下子就慌了。她害怕失去她,她不能失去她,纵使她在立场上是她的敌人……心中朦胧的感情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她心甘情愿为她去拼命。
因为她值得。
“娘若是知道我为了祝家的姑娘去拼命,一定会把我往死里打的。”贺连璧心想着,竟又一笑。
可不知为何,近来贺连璧总觉得,祝秋有哪里不对劲。初相识时,祝秋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偶尔,哦不,经常会用她那纯良的外表来做一些捉弄她的事。可这几日,祝秋虽一样的温柔娴雅,可贺连璧总觉得,祝秋眼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还有几分苦涩。
贺连璧知道,三门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比暗影派来的爽快。祝秋从小便生活在这人心纷杂之地,难免受了许多委屈,有苦说不出。可近日祝秋的表现却不仅仅是有苦说不出,倒更像是挣扎着、彷徨着,还带着几分自厌自弃的悲凉。
“你说你不值得,如果你不值得,还有谁会值得呢?”贺连璧心想,“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的人,就是你了。”
说来可笑,这是实话。她作为暗影派的少主,平生遇见的最好的人的确是祝秋。暗影派中,贺无名疯癫残忍,暗影门人任性狠辣,她的确没见过什么好人。
那夜,老者说,她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便是嗅着血腥味长大的……虽然贺连璧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如此。
想着,贺连璧又叹了口气,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她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想那些事情有什么用呢?如今之计,还是想想,若那老头子又变了卦,她该怎么带着祝秋逃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