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楼中本是人声鼎沸,可贺连璧和祝秋一进了门,那些喧哗之声便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们,不住地打量着她们。
虽然这些酒客并不知晓两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三门中最美的女子和暗影派最艳的姑娘同时出现,其震撼效果倒还在意料之中。贺连璧自不必说,祝秋虽面纱掩面,其周身气质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
吴文巽从后面跟了进来,挡在了祝秋面前,一路护着祝秋上了楼。他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祝秋:“怎么不等我就进来了?这里鱼龙混杂的,我可不放心。”
贺连璧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没忍住向楼下瞥了一眼,只见楼下那些满是江湖气的汉子还盯着这里,直让她感觉不自在。
“那是益州吴家的公子吗?”贺连璧听见有人这样问。
“那他身旁的那个白衣青衫的姑娘可是祝家的小姐?”贺连璧听见大堂里的人小声议论着。
“是祝家小姐!我曾去过祝府的义诊,见过祝家小姐一面。那时祝家小姐便是戴着面纱的!”又有人极其兴奋地说着,眼里一派的向往与崇敬。
贺连璧听了这些对话,不禁一笑:祝秋在江湖上的威望可真不容小觑。
可转而,她便又有些失落。她暗影派就从来没有这样的荣光,一向是人人喊打的。
祝秋正上着楼梯,忽然注意到贺连璧停了下来,便也停了下来,看向她,温柔而关切地问:“怎么了?”
贺连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祝秋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道:“走吧。”
贺连璧看着祝秋,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忙把手递给了她。祝秋便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从吴文巽面前经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楼。
好容易进了房门,吴文巽也跟了进来。祝秋坐了下来,绿蕊便忙去斟了茶。贺连璧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祝秋,却见吴文巽也坐了下来,十分奇怪地说着:“怎么今日这金陵止戈楼里这么多人?就是都途径此地来看木家的婚事,也要不了这么多人。”
祝秋听了这话,只是品了一口茶,又给绿蕊递了个眼色。绿蕊会意,便忙出去派人探查了。
“表弟过几日就要迎娶杨家镖局的姑娘。木家、杨家在江南都是不可小觑的,料想没人会在此时挑衅我三门。”祝秋冷静地分析着,一把摘下了面纱。
“可今日局势紧张,暗影蠢蠢欲动,”吴文巽叹了口气,“你我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谢表哥提醒。”祝秋微微一笑。
贺连璧在一旁听着,只觉无聊。名门正派就是麻烦,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想一堆事情。她暗影就不同,到哪里都随性妄为,省心多了……唉,怪不得被骂。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无法无天,不被骂才怪。
片刻之后,绿蕊便又推门进来了。她还是很严肃,向祝秋禀报着:“小姐,半眉大侠已经把人都安排好了,时刻留意着周边的动向,小姐大可放心。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说是今夜金陵有小帮派在此地约架,止戈楼中的人多半是来看热闹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祝秋说着,示意绿蕊退下。
吴文巽却瞧着祝秋发笑,又夸赞道:“阿秋,你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把门人管束得井井有条,片刻之内便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祝家世叔只怕都没有这样的能耐。”
祝秋垂眸道:“叔父常常外出应酬,家中的事一向是我来管。这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门道了。”
贺连璧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祝秋,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每次祝秋在提起她的叔父祝纬的时候,神情都不大自然,似乎连保持温柔的微笑对她而言也成了一件难事。
祝纬一个多月前便外出应酬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除了给祝秋来了一封信,别的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奇怪,实在是奇怪。
夜深了,贺连璧刚沉沉睡去,忽然听到外边一阵纷乱嘈杂之声。她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可却忽然觉得窗外亮光刺眼的很。于是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向外看去,只见楼外灯火通明,七八十号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
“这样子可不像寻常帮派斗殴,”贺连璧心想着,一下子警觉起来,“像是逃难。”
想着,她一翻身下了床,披上了衣服,踩上了鞋子,一边走一边拿头绳随意地扎了一下身后长发。
“祝姑娘!”她顾不得许多,穿过走廊,便要去祝秋的房间。可走着走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香气。
贺连璧有些晕乎,走路忽然也不稳了。止戈楼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被外边的纷争所打扰。那些江湖侠客,还有吴文巽、半眉他们,此刻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迷香!”贺连璧忙捂住了口鼻,看到一旁有一个花瓶,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连忙一把把花瓶掀翻,捡起碎片就在自己胳臂上狠狠划了一道――疼痛可以让她清醒一些。她趁着还没中招,便赶紧向祝秋的房间跑去。她敲了敲门,却并没有人应声。
“你是在找她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贺连璧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灰袍白须的老者正扛着祝秋立在楼梯之上。很显然,祝秋已经被迷晕了。
老者一直是笑着的,脸上沟壑遍布,看起来阴森可怖。
贺连璧忙道:“你是哪家帮派的?还不快把她放下!”
“我是哪家帮派?”老者轻笑,“如今江湖真是无趣,一个个都只重帮派不重个人,仿佛入了一个门派从此便要与门派其他人一模一样,搞庙堂结党的那一套,生生抹杀了江湖最有趣的地方。”
“那你究竟是何人?把姑娘迷晕再带走,可一点都不光彩。你可知,那是三门中的祝家姑娘!”贺连璧问着,警惕地看着这老者。老者说得对,如今江湖的确更重帮派,贺连璧也只是对各个帮派有个了解,帮派之外便一无所知。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个灰袍老者。
“老夫本就不求行事光彩,”老者说着,吹了个口哨,又看了一眼祝秋,高声笑道,“原来这是祝家的姑娘,倒还真是巧……孩子们,今夜倒有个意外收获,可以收工了。”
他话音刚落,楼外的嘈杂登时停了。贺连璧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满地横尸,约架的两个帮派此刻已尽数命丧黄泉。只有七个灰袍人立在一旁,手持带血弯刀,肃立一旁。夜幕沉沉,他们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极难察觉。
贺连璧更是疑惑,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帮派。名门正派向来以三门为首,大小帮派林立。而被斥以邪魔外道的不过只有她暗影派而已。这老者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倒像是暗影派门人的作风,可据贺连璧所知,金陵并没有暗影派的分堂,更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你这小丫头也是有趣,”老者又微微笑了,打量了一下贺连璧流着血的手臂,“我的迷香迷晕了这止戈楼里所有人,而你却能意志坚定地站在这里……你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贺连璧眉头微蹙,因不知对方来路,便仍在做戏:“我并非江湖中人。”
老者哈哈一笑,指了指窗外,道:“入迷香而不惑,独行于死地而不惧,见满地横尸而面不改色,甚至还敢这样质问我一个容颜可怖的糟老头子……小丫头,你绝非凡人,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也是嗅着血腥味一路到此的。”
“把她放下!”贺连璧说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是可惜了啊,小丫头,”灰袍老者说着又笑了笑,指了指肩头昏迷的祝秋,“我现在对这个女娃更感兴趣。”
第13章 追踪
“我现在对这个女娃更感兴趣。”灰袍老者道。
“你好不害臊,”贺连璧登时破口大骂,“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连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灰袍老者挑眉一笑:“你能奈我何?”说罢,他扛着祝秋纵身一跃,从窗子跳了出去,踩着一旁的屋檐便施展轻功向远处遁走,片刻功夫便越过了好几个街坊。其身形之快、腿脚之利索,根本不像一个老头子该有的。
半眉无用,吴文巽无用,此刻只有贺连璧堪当大用。她顾不得那许多,当即施展轻功,暗暗运了心法,纵身一跃,那暮色掩映之下追在黑袍老者的身后。
“你休想走!”贺连璧一边喊着,一边尽全力追着。
从运功到毒发约莫要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她就不信跑不过这个老头子!
暗影派向来以身法轻快不留身影著称,贺连璧作为暗影派的少主,得贺无名真传,更是其中翘楚。纵然她中了毒,她的轻功也是不容小觑的。那老头子却也不甘示弱,竟一口气踩着城墙跑出了城。
两人的步法几乎一模一样。
贺连璧岂是那么容易甩掉的?她跟着追出了城,到了城外林子中,片刻之间,便和那老者相隔咫尺,几乎触手可及。
“把她放下!”贺连璧喊着。
“休想!”老者不知为何,死不退让,就是扛着祝秋不放手。
贺连璧担心自己毒发气力不支,只好拼了一把,狠狠一掌向老者后背拍去。
老者只觉耳边碎发被一阵风拍起,一阵寒意自身后传来。他本能向旁一躲,正被贺连璧钻了空子,一个筋头翻了过来,稳稳地落在老者面前。
“把她放下。”贺连璧冷了脸,一字一顿地说着。
“小丫头,还挺凶,”老者笑了笑,又把贺连璧打量了一遍,“你那轻功是从哪学的?”
“不用你管!”贺连璧看老者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知道自己时间不够,唯有快快退敌。于是,她大喝一声,便向老者冲了过去,身形手段仿佛雄鹰扑食。
老者似乎愣了一瞬,就这一恍神间,贺连璧的鹰爪已然到了他面前。老者躲闪不及,肩头便被贺连璧扯下了一大块破布来。
“行动如此凌厉,老夫果然没看错,你这小丫头太狠,连尊老爱幼都不懂。”老者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又扛着祝秋死不放手。
贺连璧气急了,刚要上前一步接着出手,却不想一阵风吹过,方才七个手持弯刀的灰袍人已经赶来,落在了老者身前。
“小丫头,”老者轻蔑地高声唤道,“你若能赢他们,我便把这女娃还给你。你看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贺连璧被激起了斗志,她一向是不会在比武中落败的。
只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罢了,拼了,速战速决吧!
七个灰袍人一拥而上,手持弯刀就向贺连璧砍来。贺连璧当即催动她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浑身气血逆流集于丹田,让她可以每一击都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虽手无寸铁,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当作兵器。
这是她第一次在打斗时用这独门心法。
她身法轻盈,形同鬼魅,出招又凌厉。七个灰袍人虽布了阵,但架不住贺连璧的快和狠。他们只是挥舞着弯刀,还没看清贺连璧的影子,便感觉肩上一痛,弯刀落地。他们回头一看,肩头已然是血流如注……贺连璧生生用手穿透了他们的琵琶骨,废了他们拿刀的功夫。
废了功夫,便不能反击了。江湖人常有纷争,但以废人武功为目的的打斗却是少有,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对江湖人来说,废去武功相当于夺人性命,但比夺人性命还多了几分侮辱的性质。
可贺连璧不想杀人,又不能让他们再有还手的余地,便唯有如此了。
血流满地。可纵然如此,那七个灰袍人依旧一声不吭。
“如何?我赢了。”贺连璧体力渐渐不支,她知道这是毒发的前兆。她再也打不动了。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体内的独门心法让她气血逆流,更是难受。
“放了她。”贺连璧看着老者肩上的祝秋,道。
老者面色阴沉,声音里透着怒气:“我养了二十年的徒弟,被你一朝废去拿刀的功夫?”说着,又打量了她一遍,狐疑地问道:“你这身功夫,是谁教你的?这样狠厉的心法,普通的江湖人可不会。”
贺连璧脚下不稳,腹中隐隐作痛。她没有心思回答老者的疑问,只是咬牙坚持着说道:“放了祝姑娘。”
老者只是看着她,却迟迟不放人:“小丫头,你师从何人?”
贺连璧已然撑不住了。她刚要再开口说话,可腹中绞痛愈来愈烈,喉咙里的血腥味也弥漫了整个口腔。她一把扶住身旁槐树,“哇”的一声又连连吐出好几口黑血来。
老者一惊:“你中毒了?”
“放了她……”贺连璧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老者看了看地上一身是血的贺连璧,又回头看了看肩头扛着的祝秋,面露疑惑,口中喃喃道:“这可奇了。”
“孩子们,”老者又开了口,“把她们都带回庄园,不得对她们不敬。”
贺连璧再睁眼时,已是三日之后。
朦朦胧胧的阳光进入她的眼中,她眯了眯眼睛,极力想看清自己所处之地,还没看清周遭环境,却猛然发现双眼通红的祝秋就坐在一边,关切地看着她。
“你终于醒了!”祝秋俯下身来,一把抱住了她,声音里是难得的激动,和她以往的平静温柔大为不同。
“祝姑娘……”贺连璧一时有些懵,看到祝秋安然无恙,不由得傻傻地笑了。她想伸出手回抱住祝秋,可手臂之前被她拿瓷片划了一道,她当时下手没个轻重,如今却是有苦头吃了,连抬起来都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