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见她这副模样,便放下茶,坐在了榻边的小凳上,问:“小姐既然心里还念着陛下,又何苦每次对陛下那副模样?”
“你不懂,”常姝说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侧头看向琴音,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
琴音尴尬地笑了笑,颔首道:“奴婢一直关心着小姐。”
常姝终究还是不大适应的,若是从前,玉露还在,她定是不忌讳和玉露说这些的。可如今却是琴音,是陈昭若给她的人。常姝心想,若是把心里话对琴音说了,岂不是相当于同陈昭若说了?
那还是,算了吧。
“听说陛下那边又请太医了。”琴音道。
“又请太医了?”常姝不禁紧张起来。
琴音点了点头,又问:“小姐不去看看吗?”
常姝低了头,沉思一瞬,答道:“那便去吧。”说着,便起身,自己理了理衣服,又对着镜子看了看妆容,一切没问题了,便走了。
琴音看常姝要走,忙到榻上捡起了常姝随手扔在那里的香囊,然后跟了出去。
陈昭若正在榻上躺着,手里拿着奏折,忽听门外潘复来报:“桓帝废后常氏求见。”
青萝看了一眼陈昭若,只见陈昭若故作淡然地放下了手中奏折,对青萝道:“让她进来吧。”
三年……至多三年。
好生保养,意味着要放弃眼下的一切,放弃一切,就意味着投向死亡。可若是不放弃,便只有三年。
三年的时光,不能蹉跎了,
常姝进来时,只见陈昭若正坐在榻上,一脸病容。她跪下行了一礼,恭敬道:“妾身拜见陛下。”
陈昭若叹了口气,看向别处:“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要故意气我?”
“妾身没有。”常姝答道。
身后的琴音忙捧出了一个香囊,道:“陛下,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缝制的香囊,特意献给陛下。”
常姝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侧头看去,果然是自己方才打算烧掉的香囊。她无奈地看了一眼琴音,又看向陈昭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还隐隐有些期待。但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切是她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这么好心?我竟不知你还会针线活。”陈昭若轻笑着问,又命青萝接过那香囊递给她。
陈昭若接过那香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道:“果然是你的手笔。”
这做香囊的手艺暂且不论,基本没什么可以夸赞的,但这香囊上却绣了几个圆圆的红点连成一串。
“这上面是红豆还是别的什么?”陈昭若问。
常姝尴尬地笑了笑,颔首道:“是……糖葫芦。”
陈昭若听了,不由得也笑了,口中说着:“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香囊上绣糖葫芦的。”
琴音和青萝在一侧努力憋笑。
“你们都下去吧。”陈昭若吩咐着。
常姝听了,便要起身,忽听陈昭若道:“没让你走,你急什么?”
常姝忙又跪了下来,道:“妾身失礼。”
琴音和青萝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整个寝殿里只剩了常姝和陈昭若。
陈昭若看着常姝,良久,叹了口气,问:“你是嫌我命长吗?还故意气我。”
“妾身不敢。”
“过来。”陈昭若道。
常姝依言起身,到了榻前。
“上来。”陈昭若道。
常姝抬眼看了眼陈昭若,犹豫地问:“陛下,这不妥吧?”
陈昭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常姝,道:“不妥吗?你可别后悔?”
常姝看了一眼陈昭若的神情,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忙脱了鞋子上了榻,然后手足无措地跪在床上。
“抱我。”
“这……”常姝看着陈昭若的眼睛,哪里会不知陈昭若的意思?只是她有些奇怪,自那日醉酒后这都几个月了,两人再没有肌肤之亲,怎么今日突然起了兴致?
而且这般主动,让她抱她,也的确不是陈昭若一贯的作风。
“还要孤说第二遍吗?”陈昭若问。
“妾身不敢!”常姝忙道了一声,俯身抱住了她。
只听陈昭若在她耳边道:“你明明心里有我,如今却为何不愿承认呢?非要我如此逼迫你。”
常姝听了,心中一酸,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还在怨我。”陈昭若道。
“妾身不敢。”常姝答。
“你有什么不敢的,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敢给皇帝甩脸子、喂冷刀子了。你说我狠,依我看,你才是这天底下最狠心的女子。”陈昭若虽这么说,手却环上了常姝的腰肢。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陈昭若接着道,“你还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常姝想了想,终于闭了眼,道:“妾身早就认命了,余生注定都要陷在这深宫里了。”
陈昭若听了这话,知道常姝的意思了,便轻轻一笑,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常姝感觉陈昭若温热的气息钻进了自己的领口,直弄得她心痒痒。
“今夜就留在这里吧。”陈昭若道。
“陛下还病着。”常姝依旧努力保持着恭敬。
“莫要再耽误时间了,”陈昭若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留下。”
常姝犹犹豫豫、欲拒还迎地答应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陈昭若颁发了立后的诏书。
群臣哗然。
朝堂上顿时吵得不可开交。柳怀远诧异地看向陈昭若,不曾想到陈昭若会这般大胆。
张勉也懵了,他时至今日,才突然明白几个月前常媛说的那些话,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当日长乐宫前,自己被陈昭若骗了。
“众卿,立常氏为后,有何不妥吗?”陈昭若强撑着病体坐在龙椅之上,冷笑着问。
不知是谁先嚷嚷了一句,说这“有违纲常”;又不知谁站了出来,喊着“于礼不合”;也有人高声叫嚷着,说这“败坏风气”;还有那多事的一本正经地进言,说“常氏为桓帝废后,自古以来没有皇帝立前朝废后为后的,况且废后被废,定是行为有失”……凡此种种,朝堂上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陈昭若看向柳怀远,只看到了柳怀远疑惑的神情。陈昭若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时间不多了。她的心愿不多,这事却是最要紧的,她想光明正大地同常姝在一起,死后也能像寻常夫妻一样葬入同一陵寝。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看着群臣吵得这么欢,陈昭若不禁笑了,示意潘复她要说话。一旁的潘复忙高声道:“肃静!”
整个大殿登时鸦雀无声。
陈昭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笑着讽刺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孤当日登基称帝,有人叫嚣着女子称帝,有违天地人伦。怎么了,如今女子不能做皇帝,也不能做皇后了不成?这怎么又违了天地人伦了?若你们执意如此说法,那孤倒偏要看看,违了天地人伦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陈昭若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口中无奈地道:“说她是桓帝废后,不合礼制。可桓帝废后又如何?她被废难道是她的错?难道在座诸位都忘了当年桓帝对常家做了什么?常氏何其无辜!凭什么要背上不属于自己的骂名?”
说着,她停了脚步,冷笑道:“至于败坏风气,呵,便更加可笑了。败坏风气的难道不是贪污腐败、不是草菅人命、不是徇私枉法吗?孤只是想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如何就败坏风气了?”
她说着,站在大殿中央,环顾四周,看着群臣错愕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又做出威严的模样来,道:“我意已决!今生,必得常氏为后!挡我者,死!”
她威胁着。
群臣面面相觑。
柳怀远无奈地看着陈昭若,终于还是心软了,上前一步,道:“臣请为陛下操办大婚典仪!”
陈昭若闻言,向柳怀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道:“丞相,多谢了。”
祝为在不显眼的人堆里看着这一出闹剧,不由得惊讶到张大了嘴巴。
常姝的后命的确没算错,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是一个女子的皇后。
常姝正迷迷糊糊地在陈昭若的龙榻上赖床睡着,忽然听到琴音急切的呼唤。她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问琴音:“怎么了?”
琴音答道:“陛下下了立后诏书!”
“玉露别吵我,我再睡会。”常姝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鬼才要做周陵宣的皇后!
“小姐!”琴音听了常姝还在叫玉露,不由得一愣,却又回过神来,忙晃了晃常姝,急切地喊着,“小姐快起身梳洗吧,一会儿潘公公就要来宣读诏书了!”
潘公公?潘复?
不是吴京则?
常姝一惊,猛然坐起,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又看了看琴音,反应过来,不由得愣住了。
“她要立我为后?”常姝呆呆地问着,看向琴音,只见琴音看起来也十分难为情。
常姝默默地抓紧了被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这是铁了心要和我在一起。”她想。
她不禁开始想陈昭若这么做的后果,想着,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听说陛下在朝堂上生了气,说,挡她者死。”琴音道。
“那她可有真的动手?”常姝忙问。
琴音摇了摇头,道:“这倒没听说。”
“没有?没有便好。”
常姝呆呆地坐在榻上,愣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红了眼。
“你既已豁出去了,我也不能让你白白豁出去。为了那许多性命,也为了你,我愿意。”常姝心想。
“琴音,”常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但面上却是微笑着的,“为我梳洗,准备接旨。”
112 第112章
柳怀远再次走进了天牢。
“你又来做什么?”周陵言蓬头垢面地问。
柳怀远淡淡地说道:“陛下昨日下旨,要立常姝为后。”说着,他看向周陵言,却因光线昏暗,完全看不清周陵言的表情。
周陵言惊诧不已,他反应了好久,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说过,她的确强于许多男子,最起码她敢认。”柳怀远自嘲地说着,坐了下来,倚着牢房的栏杆。
“她这般不计后果,会吃亏的。”
“我不会让她吃亏的。”
“是,你们青梅竹马,你自然是要护着她。”周陵言冷笑道。
“你还不肯承认她的帝位吗?”柳怀远问。
周陵言别过头去,道:“我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想着,又补了一句,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柳怀远却笑了:“我看她如今的意思,却是不想杀你。或者说,她不想再杀人了。昨日在朝堂上虽威胁了朝臣一通,可终究只是威胁。我心里明白,她不会轻易杀人了。”
“你就这么肯定?”周陵言冷笑,“我至今还记得长乐宫前血流成河。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呢。”
柳怀远扭过头去,不再看周陵言,道:“她如今不愿杀你,因为常姝不愿她轻易杀人。常姝倒是个执拗的性子,为了这些和她不相干的事,和陛下闹了有一阵子了。”
周陵言叹道:“当年,桓帝就不该废后。常氏的确是个皇后的典范,出身高、能容人、能理事、有见地、有决断,只可惜啊,桓帝识人不清,把一个贤后废了,倒是把敌国心机叵测的公主视为挚爱……可笑,可叹,可悲。”
“如今,她是我们公主的皇后了。”柳怀远道。
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你我现下竟在这里谈别人的家务事。”周陵言说着,不禁笑了。
“你如今不和我谈国事,便只有家务事可谈了。”柳怀远道。
“死心吧,我绝不依从。”周陵言道。
柳怀远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再好好想想。”说着,艰难地扶着墙起身,拄着拐便要往外走。
“我不会改主意的,”周陵言说着,可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补了一句,“以后,你少来这天牢吧。一瘸一拐的,也着实为难你了。”
柳怀远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走了。
周陵言落寞地坐在牢里,望着那小小的窗子,一时出神。忽然他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以为还是柳怀远,便头也不回地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宁王殿下,是我。”
周陵言听了这声音不禁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却是张勉。
“怎么是你?”周陵言问。
张勉席地而坐,微笑着答道:“有件事,却是想和殿下商议。”
“陛下派你来的吧?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周陵言道。
“非也,”张勉答道,“如今张勉来此,不为公事,只为私事。”
“私事?什么私事?”
“儿女的事。”张勉微笑着道。
周陵言却是越听越疑惑,只听张勉接着道:“张勉在这月初三得了一个女儿,正巧宁王殿下膝下也有一子。张勉想,或许我们可以结为儿女亲家。”
周陵言想了想,狐疑地问:“你不是陈氏的人吗?”
张勉垂了眸,声音低沉:“陈氏当日在长乐宫前以妻姐性命要挟张勉,张勉才做下错事;后来陈氏篡周,我祖父自绝于大殿之上;如今陈氏又要立我妻姐为后,借此羞辱我妻母家。张家、常家,都是几朝重臣,陈氏若如此胆大妄为,说实话,张勉心中不快。”又道:“我张家誓死效忠大周,如今大周宗室只剩了宁王殿下一脉,我张家定要拼死护宁王周全。如今,特来向宁王提亲,聊表诚意。两家联姻,自此,张勉唯殿下之命是从!”说罢,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