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去。”陈昭若看着常姝,终于开了口。
常姝望了陈昭若一眼,便依言顺从地转了身去,背对着陈昭若。
常姝听见了陈昭若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又感觉到了自己肩后似乎被涂抹上了什么清凉的东西。她知道,这是陈昭若在给自己上药了。
“多谢陛下。”常姝道。
常姝感觉陈昭若给她上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下去。
“孤命你闭嘴。”陈昭若道。
常姝忙掩了口,一言不发。
陈昭若小心地给她上着药,一点一点地涂抹着,生怕弄疼了她。她也还在怪自己,若不是昨日气急摔了个酒壶,常姝又怎会受伤呢?
常姝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背后之人的动作,感受着那清凉的药膏和那轻柔的动作,很快她便沉浸于其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常姝感觉到陈昭若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肩。她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只见陈昭若已放下了药膏,正凝视着她。
“陛下?”常姝轻声唤了一句。
“你好生歇息吧。”陈昭若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起身便走。
只给常姝留下了一个背影。
110 第110章
过了一个多月,常姝肩后的伤才算是好了。沐浴时,她轻轻用手摸着自己的肩后,一时怅然。
她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几年前为了把周陵宣从野猪身下救出来,她受了不少的伤,至今眉上、右臂都能看见浅浅的疤痕。还有腕上,年轻时不懂事,为了试探陈昭若而故意划的那一口子,至今仍留着印子。如今后肩又莫名其妙地伤了,只怕又要留下痕迹了。
唉,知道的也就不提了,不知道的,只怕以为她这个废后是战场上拼出来的废后,不然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琴音,”常姝出浴了,一边穿着衣服,开口唤道,“给我拿些点心来。”
琴音忙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竟拿来了几串糖葫芦放在了她面前。
常姝坐在榻上,看着那几串糖葫芦一时愣住了,直到琴音开口道:“这是陛下方才派人送来的。”
“我就知道。”常姝嘟囔了一句,便抓过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来一事,便吩咐琴音道:“给我准备针线。”
“啊?”琴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常姝的手一向是拿刀剑的,如今突然要针线,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说要针线。”常姝又重复了一遍。
琴音打量了下常姝,确认她没有说胡话后,还是犹豫了一下,道:“奴婢这就去拿。”
接下来的四五个月里,陈昭若依旧常常找借口来昭阳殿看她,不过,两人依旧是那样别别扭扭的说话。一个故意放低姿态,满嘴的“妾身”、“陛下”,另一个更加别扭了,一边做出帝王的姿态来,一边又期望着眼前的人不要把她当做帝王。
每次二人相见时,陈昭若总会给常姝找些罪受,似乎是希望能逼得常姝暴露真实的自己。可常姝本就能忍,又颇得陈昭若的真传──会演的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被诈出来的?
因此,每次的会面都以陈昭若生了一肚子闷气而常姝貌似平常而黯然神伤为结束。但见见面总比不见面好,因为青萝总算达成了她的目标──陈昭若不再像从前那样以作贱自己为目的而勤政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常姝又让她活了过来。她每日里也知保养了,气色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
但陈昭若依旧是勤政的,她的勤政让原本对她有些意见的臣子都佩服不已。渐渐的,反对的声音少了许多,歌功颂德的声音多了起来。
毕竟,不论谁是帝王,老百姓的日子都是照常过,影响哪里有那么大呢?闹腾的欢的,不还是朝堂上的这几个人吗?
不过,虽然只有几个人,却也够闹心的了。
这日,陈昭若又接到了前线杨深传来的军报,说叛军似乎有内应,一连几次了,都被叛军抢了先机。杨深的军队虽未受创,但士气低迷,长此以往,定然影响到作战。
陈昭若忧心忡忡地放下了信,她知道自己不能输,输了便是一个“死”字。不仅仅是她死,柳怀远、杨深这些人,只怕都在劫难逃。
“传柳侯。”陈昭若对潘复道。
不多时,柳怀远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门,刚要行礼,只听陈昭若道:“莫要多礼了,快来帮我看看这事。”
柳怀远听了,忙走到陈昭若案前,接过了陈昭若递来的信。他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道:“朝堂上有内奸,对我们的部署一清二楚。”
陈昭若叹了口气,道:“看来是这样了。”又道:“只是,能接触到这一切的都是我的心腹,又有谁会把消息出卖给叛军?”
柳怀远放下信,道:“同情叛军和周氏宗室的人可不少呢。”又道:“要我去天牢里问问周陵言吗?”
陈昭若想了想,道:“我已命潘复去排查朝臣了,至于周陵言那,你还是再去劝劝他。毕竟,他若能接受我,那些叛军便师出无名了。我如今不怎么想杀他了,若能劝动,自然最好。”
柳怀远点了点头,又道:“杨大哥那边,你还是叫他按兵不动吧。等咱们这边摸清楚情况,再说。”
“只得如此了。”陈昭若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想了想,她不由得抬头望向柳怀远,问他:“你说,叛军反对我,究竟是因我篡了大周的江山,还是因我是个女子?他们的讨伐檄文写的实在是不清不楚,我至今不大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柳怀远听了这个问题不由得轻笑:“或许都有吧。”
陈昭若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嘲道:“在他们的笔下,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又问:“你觉得呢?”
柳怀远道:“你只是做了所有人在这个位子上都会做的事。”
陈昭若摇了摇头:“不,若她在我这个位子上,她不会这么做。”说着,有些落寞。
柳怀远看出了陈昭若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还没和常皇后和好吗?”
“她怨我。她觉得我做的过分了。”
“也正是因为她如此想,所以她到不了你这个位子。”柳怀远宽慰道。
陈昭若却不自觉地为常姝辩白:“她是不屑于这个位子的。她的所思所想,和咱们这些深宫大院里长大的人完全不一样。虽然,她也是深宫大院里长大的。”
“我问你,”柳怀远坐了下来,问,“她心里可还有你?”
陈昭若想了想:“我觉得有。她醉酒时,叫的是我的名字,”说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抱怨起来,“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
柳怀远不禁笑了,问:“她怎么了?”
陈昭若吸了吸鼻子,看着柳怀远,倒是把平常不愿对人说的闺阁之语一股脑的倾诉出来,道:“我们相识多年,她从来没有对我表露过心意,什么‘喜欢’、‘心悦’这样的字眼,她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过。”也唯有对柳怀远,她能如此敞开心扉。
只是陈昭若并不知道,常姝是说过那些字眼的。常姝对周陵宣说她爱她,对常媛说她愿与她同生共死……只是这些话,陈昭若没听到罢了。
柳怀远有些好奇:“那她是怎么和你在一起的?”
“糊里糊涂在一起的,”陈昭若盯着案几,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一开始,她执拗地说,只要我帮她家翻案,她不介意做我的情人……后来稀里糊涂的,我们就睡到了一张床上,但从没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日子平淡的很,每日里不过只是闲聊谋划。再后来,她知道了我是陈国的公主,倒是生了几天的气,气我瞒着她,可我把一切告诉她后,她便又欢欢喜喜地同我如往日一般了。她这个人,好哄的很。”
柳怀远默默地听着,只听陈昭若接着道:“可如今,她是真的生气了,她气我不择手段,待我疏离的很,仿佛在对待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而不是──我。”
柳怀远明白陈昭若的意思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她既然心里有你,那这些不快便只是暂时的。若你改了她不满意的地方,她的态度定然会缓和些。”
“木已成舟,如何能改?”陈昭若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她从前是很好打发的,吃软不吃硬,可如今我软硬兼施,她却还是这副模样。”
柳怀远也犯了难,摊手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又叹道:“我自己这里也是一笔烂账啊。”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柳怀远便告退了,去了天牢,接着劝说周陵言。陈昭若便伏在案前接着批阅奏折,喝了回药,看着那些奏折不禁心生倦意,可她还是兢兢业业地把奏折改完了。
抬头望望天,天色还早,她便伏在案上小睡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梦里又是那些混乱痛苦的事,她终于撑不住,猛然扶着案几坐起,大口地喘着气。
心跳得更厉害了。
她抬眼望向天边,只见天已黑了。
“青萝,什么时辰了?”
青萝捧了一碗热汤来,道:“天刚黑,还早。主子快把这汤喝了吧,奴婢去传膳。”
陈昭若点了点头,却仍觉得乏力的很、困倦的很。自她登基为帝后,便每一日都是兢兢业业、诚惶诚恐的,白天劳心劳力,睡里梦里也不踏实。她的病本就没好,身子一直虚着,这几个多月来有了常姝的陪伴,她的精神才好些,可这身体上的病痛却是一如既往。
想着,陈昭若喝了一口热汤,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膳食已上,陈昭若看着那一桌子的美食,却没什么口味,只略略吃了一些,在饭后吃了一些酸甜可口的果子,然后便再没吃了。
“主子吃的太少了,每日里这么累,该多吃些才是。”青萝忧心忡忡地劝着。
陈昭若摆了摆手,道:“实在是没胃口。”
青萝见劝不了,便出了门,去向膳房的人下了最后通碟:若明日陛下还是吃的不多,便要掌勺的人去劈柴!
掌勺的人自然战战兢兢地应了,却又不免问一句:“陛下偏爱什么口味的?”
“酸的,甜的。”青萝道。
掌勺的不禁有些犯难,却仍是毕恭毕敬地送青萝离开了。
青萝回了寝殿,只见陈昭若就坐在烛台下垂着头看奏折。
“主子,怎么又看奏折了?”青萝一边问着,一边走了过去。
陈昭若却毫无反应。
青萝登时察觉到不对,一边唤着陈昭若名字,一边忙上前察看,这一看,不禁慌了,忙对外大喊道:“来人!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陈昭若已然昏迷了过去。她的头低垂着,面色苍白,一点动静都没有。青萝伸出了手,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要去探探陈昭若的鼻息。待到手伸到她跟前,青萝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青萝和其余宫人一起把陈昭若扶到了榻上。可陈昭若刚躺在榻上,便醒了,但她面无血色,眼神飘忽。她看向青萝,问:“我怎么了?”
青萝红着眼道:“主子忽然又昏过去了。”
不多时,太医便到了。
太医诊断了一番后,神情严肃起来,道:“陛下这病,拖了太久,臣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青萝忙问。
太医忙跪倒在地,对陈昭若道:“陛下本就体虚多病,又忧思郁结、劳心劳力,气血不足,这才经常昏厥。若早早地调理,可能还能调理好,可陛下如今浑身是病,又不遵医嘱,早已是沉疴难起……”太医说着,声音弱了下来。
陈昭若听了,却只是一笑:“我便知道我是个短命的命数。”又问太医:“我还能撑多久?”
太医想了想,答道:“若陛下好生保养,定然福寿绵长;若陛下依旧不顾圣体,那以陛下如今的身子,至多,三年。”
“三年?”青萝急了。
“三年……”陈昭若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三年啊……
只剩三年了。
若放手,便会毫无意外地被宗室处决,是死路一条;若不放手,依旧每日拖着病体处理政事,也活不过三年。
算来算去,都活不过三年了。
111 第111章
昭阳殿里,常姝拿着自己刚缝好的香囊左看右看,却仍是不满意,便唤琴音来,道:“琴音,拿火来。”
琴音笑着走过来,看了看那香囊,道:“小姐,别烧了吧,这几个月,烧了的香囊最起码有十个了。”
常姝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香囊,道:“不好看,不如烧了。”
琴音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已经很好了,最起码能看出是个香囊。”
常姝闻言,不由得看了琴音一眼。琴音耸了耸肩,转身跑了。
常姝把针线扔去一边,自己躺在榻上,拿着那香囊看个不停,看着看着,却又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琴音捧了茶来,看常姝如此,不禁也笑了。
“你笑什么?”常姝清了清嗓子,敛了笑容,一边翻身坐起,一边把香囊藏到身后。
琴音也做出严肃的模样:“这香囊,是给陛下的吧?”
“谁说的,我自己绣着玩的,”说着,常姝叹了口气,“我拿不动剑了,拿个针总可以吧。”
琴音低头道:“可奴婢觉得,小姐拿针倒比拿剑还费劲。”
“就你话多!”常姝嘟囔了一句,又躺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虚空,一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