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陈昭若虚弱地问:“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官兵,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又问:“是谁劫的?”
青萝答道:“还在查,但据人说好像是……”
“是我。”常姝冷冷地打断了青萝的话。
整个大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灯花爆了的声音。
陈昭若呆呆地看着常姝,又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问:“是你?”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是不是又要给人顶罪?”
常姝没有说话,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一个箱子前,开箱翻找,然后从里面找出了自己的那柄宝剑。
宝剑出鞘,寒光一闪,陈昭若险些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你要做什么?”陈昭若问。
常姝没有答话,她拎着剑便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潘复的一声惨叫。
陈昭若扶着案几,手指似乎要掐进木头里。听了这声惨叫,她不知怎么了,竟忽然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坐下来,靠在了青萝的身上。
常姝提着剑回了殿内,殿外早已是一片受了惊的宫人的嚎叫。常姝的剑上仍在滴血,凤袍依旧红的鲜艳,也不知血水有没有溅上去。但她的左手却是干净的很,一滴血都没有,那白玉镯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干净。
“你杀了我的心腹。”陈昭若看着常姝,眼里出现了些许血丝。
“他该死。”常姝冷冷地说着,又坐回了陈昭若面前,放下了剑。
“你想做什么?”陈昭若问。
常姝看着陈昭若,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了几个字:“只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你在你我的大婚之日算计我,却还说是无愧于心?”陈昭若笑得凄凉。
常姝低了头,道:“是我安排了人去劫了宁王,多年前我家遭难之时,宁王曾出手相助,让我见了我父亲最后一面。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如今他身陷牢狱,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为了还他的恩情,背叛我?”陈昭若问着,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常姝摇了摇头,红着眼道:“我从未背叛你。”
“还说不是背叛!”陈昭若气愤地敲打了下桌子,“若走了宁王,天下反对我的人便都有了一个可以领导他们的人,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要被打破了!”
说着,陈昭若转头对青萝道:“传令下去,今夜子时之前,务必要将宁王和劫狱人等捉拿归案!”
青萝听了便要起身,常姝却抓了剑轻轻一挑,便把剑横在了青萝面前。只听常姝对陈昭若道:“我劝你最好让她在这椒房殿好好待着。”
“我凭什么听你的?”陈昭若冷眼看着她,问。
常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吩咐青萝道:“去拿笔墨来。”
青萝看了一眼陈昭若,只听常姝又轻轻划了划那剑,催促道:“你最好快一点。”
青萝看着常姝,眼里的怒火几乎已压不下去,可她还是顾念着陈昭若,听了常姝的话,去拿了笔墨了。
常姝命青萝把笔墨放在了陈昭若面前,道:“还麻烦你写一份立嗣的诏书,立宁王之子周从瑗为太子。”
“凭什么!”陈昭若脸色苍白,却硬挺着,委屈极了。常姝看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心疼,可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你最好快写,时间来不及了。”常姝道。
“我若不写呢?”陈昭若问着,又凑近了些,第一次对常姝流露出这般浓重的狠意,“休想让我对周室低头。”
“我是为你好。”常姝看起来十分冷静。
“我不写。”陈昭若扭过头去,道。
常姝静静地看着陈昭若,见她执意不肯,便望向了青萝,道:“你来写。”
青萝冲她“呸”了一声,答道:“我宁死不写!”
“有骨气,”常姝垂了眼,自己拿过了纸笔,一边写一边道,“那便我来写吧。”
说着,没一会儿,她便把诏书写好了,又从袖中拿出了刚刚从潘复身上摸出来的玉玺,给那诏书盖了章。陈昭若多疑,玉玺向来是要一直跟着她的,这样她才放心。
“琴音。”常姝唤道,话音刚落,只见琴音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琴音根本不敢向陈昭若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低了头问常姝:“殿下有什么吩咐?”
常姝把那诏书交给了琴音,道:“那些流程你应当都清楚了,拿着这诏书,去找有司昭告天下,一个时辰之内,我要整个长安都知道这消息。”
琴音应了一声,只听常姝又道:“传陛下旨意,派人护送周从瑗进宫。封锁宁王出逃消息,谁都不许乱传。”
“是。”琴音忙应了一声,然后便拿了诏书,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陈昭若靠在青萝怀里,眼里竟落下了泪。她看着常姝,只觉心灰意冷,嘴里还嘲讽道:“你还真是大周的忠臣!”
常姝低了头,强忍住口中的千言万语,她明白,这次必须要忍。可她一看到陈昭若误会她的眼神,便心如刀绞。
“当年我误会你时,你定然也是这般难受,”常姝心想,“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是看着陈昭若,手里握着剑,一句话也不说。只听琴音又从外边跑来,对常姝道:“殿下,诏书已交付有司,宁王世子也已入宫,宁王出逃的消息也下了令不许外传了。”
常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命琴音退下。
琴音不放心,犹犹豫豫地,一步三回头,但最终还是出了门。
常姝低下了头,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样,却听陈昭若道:“你满意了?”
常姝抬头看向陈昭若,这绝美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水灵灵的眸子里也尽是绝望与悲凉。常姝静静地看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举起了酒杯,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多谢你给我的这场大婚。”
说着,顿了顿,她接着道:“饮了这杯酒,我们好聚好散吧。”
115 第115章
“饮了这杯酒,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陈昭若听了这话,低头笑了,笑容里的苦涩与轻蔑夹杂着,她抬头望向常姝,红着眼问,“你竟然,想杀我?”
常姝垂了眼,忍泪道:“我没有。”
“你分明就有!”陈昭若撕心裂肺地喊着,一点形象都不顾了。她伸出手去,指了指那酒壶,手不自觉地发抖。
“这种酒壶,我在陈国的时候少说也有十几个,天天拿着把玩的东西,闭着眼都知道怎么用。你以为,我这种深宫中长大的人,会认不出这种伎俩吗?”陈昭若问。
常姝没有说话,心中酸涩难忍。
“我从未想到,你会怨我至此,更没想到,你会选择亲手了结我。”陈昭若说着,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多年的情谊,终究只是虚妄,”陈昭若说着,低头苦笑,“我竟是今日才明白,为何你从未对我说过表露爱意的话……你果然如一开始所说的一样,你是把自己当作一件物品,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补偿报恩!”陈昭若如今已全然失了理智,只有眼里心中的寒气与之为伴。
“我不是。”常姝无力地反驳着,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却成了有力的反证。
陈昭若好似完全没听到常姝的这句话,只是看向了别处,含泪忍痛说着:“我真傻,我竟以为你和我心意相通,我竟以为你真的喜欢我!我错了,你对我只是逢场作戏,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陈昭若越说越心痛,不禁伏在案边,咳个不止。
在常府的日子,在昭阳殿的日子,在清定庵的日子,在长乐宫的日子……那些过去的时光一一在她眼前浮现,曾经的亲密如今看来是那么讽刺。陈昭若想着,心痛不已,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刀结结实实地扎在自己心口:“我最在意的人,要杀我。”
“昭若……”常姝心疼地唤了一声。
“住口!”青萝喝道,“我家公主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常姝闭了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强忍住所有的悲痛。
陈昭若咳个不止,又捂着心口伏在案边,缓了好一会儿。她费力地呼吸着,简简单单的呼气吸气仿佛都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如今,她口中轻呼出的气似乎都是冷的。
常姝看着陈昭若怨毒失望的眼睛,心如刀绞。
果然,做下了这样的事,与背叛她无异了。
她如今这样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似乎都是意料之中了。
也罢也罢,余生也没什么意趣了,多活一天便要多受一天的苦。
“两面为难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常姝想着,眼里冷了下来,似乎下了什么决断。
陈昭若冷冷地看着她,只见常姝再次举着那酒杯,红着眼问:“你可愿陪我喝下这杯酒?”
陈昭若看着面前的酒杯,不禁笑了,笑中带泪,笑得凄凉。她伸出手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口中轻声道:“你问我愿不愿?”她说着,回头看向青萝,微微一笑,吩咐道:“青萝,说起来,我若不喝这酒,也就三年可活了。你说我是在痛苦里过三年,还是今日一了百了?”
常姝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忙问:“什么三年?”
青萝却登时跪了下来,叩首恳求道:“主子,莫要做傻事,莫要为了这一个女子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我的一生,”陈昭若笑了笑,“从我生在皇宫那日起,我的一生便断送了。”
陈昭若低了头,看着那酒杯,心中道:“就算能活过三年,今日之事一出,我估计也是要孤独终老的了。与其痛苦一世,不如早做了断,全了她一个念想。下辈子,就不能这么蠢了。”
“什么三年!”常姝急了,却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陈昭若举起酒杯,看了一眼常姝,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后她把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留一地的碎片,果断又狠绝。
青萝见状,登时抓着陈昭若的袖子大哭不止。
常姝看着地上的碎瓷,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向陈昭若,低头道:“我就当你和我共饮此酒了。”又道:“来世再见吧。”
陈昭若听了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木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瓷。
常姝笑了笑,举起酒杯就要饮下……
“嘭!”
常姝拿着酒杯的手却突然被一只伸出的手狠狠一打,一个不妨,酒杯被打翻在地,溅了她一身的酒水。常姝抬头看去,只见是琴音。
“小姐……”琴音刚唤了一声,却见常姝抓起酒壶就要往嘴里倒,她又忙上前去夺,竟结结实实地把常姝撞倒在地。
常姝看着琴音,苦笑一声,声音却是冷冷的,问:“对上不敬,如此失礼,该当何罪?”说罢,竟要伸手去拿剑。琴音见状,也不及回答,竟跪在地上扑了过去,不慎跪在了地上的碎瓷上,却也不痛不嚷,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剑刃,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流下。
“怎么了?”陈昭若觉得事情不对,忙问。
“她那杯酒才是……”琴音答道。
“住口!”常姝粗暴地打断了琴音,一挥手狠狠地敲上了脑后,琴音登时昏厥倒地。
她不忍地看着琴音倒下,然后从她手里取出了剑,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陈昭若,却听陈昭若明白过来,道了一句:“你的那杯才是有毒的?”
陈昭若说罢,转头看向常姝,眼里隐隐有了光亮。陈昭若明白了:她不想杀她,她是被逼无奈的!
只见常姝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有回答,挥剑便要自刎……
“你若死了我便要你妹妹给你陪葬!”陈昭若急急地喊道。
常姝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陈昭若,只见陈昭若双眼通红,眼睛睁得极大。
“呵,果然,你果然是个好姐姐。”陈昭若说着这话,似有些落寞。她扶着青萝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常姝面前,冷笑一声,问:“你想死?”
常姝想了想,“扑通”一声跪在了陈昭若的脚下,行了一礼,道:“妾身大逆不道,辜负圣恩,已无颜活在世上,应当以死谢罪!求陛下赐死,妾身纵死无憾!”
陈昭若垂着眼看着脚边这人,强忍住泪,做出冷面无情的模样,问:“孤怎么能让你轻易地死呢?今日是孤的大喜之日,皇后死了,成什么样子?”
常姝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有人逼你吗?”陈昭若终于还是心软了,问。
常姝道:“都是妾身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说谎!”陈昭若喝道。
她蹲了下来,扶起常姝,命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道:“我不相信这是你的手笔。”
“这的确是妾身所为。”
“为何!”陈昭若忍着怒气,问。
常姝看着陈昭若的眼睛,笑了笑,又不自在地看向别处道:“宁王于我有恩……”
“你什么时候不报恩,偏偏这时候报恩?你以为我任你哄骗吗?”陈昭若说着,不觉落下一滴清泪。
常姝闭了眼:“妾身无话可说。”又补了一句:“如今诏书已下,周从瑗为储,支持周室的叛军已师出无名。陛下不能反悔了。”
“我为何不能反悔?”
“若是反悔,宁王出山,天下大乱!”常姝说着,抬起头看着陈昭若,语气坚定的很。
陈昭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