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她手里夺过剑,把剑扔在了地上。
“陛下……”她看着周陵宣手上的血,故意做出一脸心痛的模样,就要过去察看。却不想周陵宣把她狠狠拥进怀里,手上的鲜血就印在了她的蓝裙之上,分外显眼。
她听见周陵宣在她耳边轻语:“不、不行,你不能死,我不能再看见至亲至爱之人死在面前,我做不到……”
“昭若,”他轻声道,“寡人,真的害怕失去你。”
“可你从未拥有我。”陈昭若心中默念。
陈昭若回到昭阳殿时,夜已深了。
周琬早就离去了,周琏回来之后见陈昭若不在,便也自去休息了。只有常姝一直立在东廊下的梅花树旁,静静地等待着。
等到门边出现那深沉的蓝色之后,她眼前一亮。
陈昭若迈进了门,总算松了一口气,看见常姝仍在那站着,便问:“你在等我?”
常姝点了点头:“知道你出事了,我不放心。”
陈昭若狐疑地看向青萝,青萝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她说的。陈昭若便感慨道:“如今宫中的风言风语传得倒是快。”
常姝走上前去,十分自然地挽过她的手臂,同她一起进了房间,一边走一边道:“的确是有些风言风语。宫人们见你入了宣室,半晌没出来,好容易有个消息还是让青萝回昭阳殿取衣服……宫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你在宣室承宠,闹得太大,好好的衣服都穿不出来了。”
陈昭若听了这些话有些生气,不曾想宫中会有这等荒唐流言,她虽习惯了,可一想今日宣室里的事,她还是生气的很。同时,她如今更怕常姝误会,便忙道:“我并没有……”
“我知你没有,”常姝轻轻打断了她,道,“你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更别提周陵宣喝了多年的药,哪里那么轻易地就能秽乱宫廷了?”
两人说着,走进了屋,常姝给陈昭若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道:“这是安神的茶,快喝了吧。今日在宣室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你这几日又要睡不好了。”
陈昭若接过那茶,抿了一口,又抬眼看向常姝。只听常姝又问:“在宣室发生了什么?”
陈昭若垂眸道:“没什么,只是我不小心弄污了裙子,这才命青萝又取了一件来……”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常姝握住了她的手。
常姝看着她,认真说道:“你可以对我说的。你为我分担了那么多,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些。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阿姝……”
“我如今只有你了,”常姝说着,低下头去,“我如今只希望你好好的,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陈昭若听了这动情的话语,一时哽住了。她也想向常姝吐露心声,可她该怎么说、又从何说起呢?她说了之后,常姝又会怎么想?
她知道常姝虽恨极了周陵宣,但却对大周忠心耿耿。若是让常姝知道,自己意在颠覆大周社稷,常姝又会怎样?
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常姝看见了陈昭若眼里的纠结痛苦,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不愿说,便不说了。”又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如同你陪着我一般。”
常姝自于仲被定罪之后便万念俱灰,如今能让她活起来的不过是一个陈昭若。
可以说,陈昭若早已成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她不能想象,若自己的生命中没有陈昭若,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这深宫的夜,太长了。
“你早些休息吧。”常姝说着,起身便要走。
“阿姝,”陈昭若轻声道,“多谢。”
“你我之间,还要言谢吗?”常姝回头轻笑,“况且我也没帮什么忙,一直,没帮上什么忙。”常姝说着,有些落寞。她轻轻叹了口气,便离去了。
陈昭若看着常姝的背影,一时出神,直到青萝小声出言提醒。
“主子,我们如今怎么办?”青萝问。
陈昭若低了头,道:“周陵宣对我起了疑心,还起了杀意。不能再拖了。”
“主子,要动手吗,”青萝问,“会不会太过仓促?”
陈昭若沉思一瞬,道:“琏儿已被立为太子,这么多年我在朝野费心经营,虽未达到预期,却也足够发起一场政变了。”
陈昭若说着,不禁眉头微蹙:“只是,他如今必然防着我,朝中诸事都要亲自过目,只怕不那么容易成事。而且,这几年没什么战事,我们安插提拔的将领几乎没什么用,军中大权依旧在张家手上。而张家循规蹈矩,着实令人头疼。”
“是啊,”青萝叹道,“周陵宣在朝中虽没有了于仲,却还有不少亲信,着实难办。”
“可是,”陈昭若想着,眼睛一亮,“若是,周陵宣和他的亲信不在长安呢?长安,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了吗?”
青萝明白了,也微笑道:“而且,若天子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她说到这里,便不再接着向下说了。
“不,他不能那样轻易的死,”陈昭若的眼神阴狠了下来,“我要让他活着,让他好好体会一下,受辱、亡族、灭国!”
寝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对了,”陈昭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琏儿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过几日,周琏就要搬出去了。陈昭若着实是不放心。
青萝道:“已打点好了。”
陈昭若听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一连几日,宫里都风平浪静,似乎无事发生过。
丞相迟迟未立,周陵宣自己一人根本无法应对繁杂的政事,政务堆积如山,御史们又开始不停地上奏劝谏了。
周陵宣看着堆积的奏折不禁动了气,后宫陈昭若干政之事也让他厌烦。唯有多吃些术士练的丹药,多饮些西域进贡的美酒,多看些绰约的姑娘跳的舞蹈,才可略解他心中烦闷。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烦闷的很。
潘复在陈昭若的授意下,不失时机地对周陵宣道:“陛下,若在宫中烦闷,不如出宫转一转?”
“长安附近的行宫寡人都去遍了,着实没什么新意了,还不如在这宫中待着,耳边也少些御史的抱怨。”周陵宣说着,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
潘复轻轻叹了口气。
周陵宣问:“何故叹气?”
潘复忙道:“奴才是想,陛下也有自己的难处,富有天下,却被局限在这深宫之中。”
“天下,”周陵宣轻轻地念着,“是啊,寡人富有天下,却还没看过呢。”
77 第77章
经潘复这一提醒,周陵宣果然动了巡游天下的心思。
自古帝王多有巡游天下之举,有的为了寻仙,有的为了作乐,自然被各种史官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陵宣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窘境,他想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泰山封禅。
毕竟,在他在位期间,天下一统。虽然这其中并没有多少他的功劳,可他还是执着地把这作为自己的功绩,并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配得上泰山封禅之举。
他已打算好了,等他封禅之后,便转道南巡,看看他统一了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经过一番准备,周陵宣终于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吵得火热。
当然,最后谁都拗不过周陵宣。他要封禅,便只能随他去了。
“陈夫人近来如何?”周陵宣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潘复。
潘复答道:“陈夫人前些日子病了,还没好呢。”
“病了?”周陵宣眉头微蹙,放下奏折,陷入沉思。
潘复借机道:“自那日陈夫人从宣室回昭阳殿之后,陈夫人便病了。”
周陵宣冷哼一声,斜睨一眼:“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潘复忙道:“奴才多嘴了。”
“太医去瞧过了吗?”周陵宣问。
潘复道:“瞧过了,只说是陈夫人旧疾复发。”
周陵宣没有说话,只是扔下了手里的奏折,理了理衣襟就要起身。
“陛下这是……”
“摆驾昭阳殿。”
陈昭若在此时恰到好处地病了。
一场春雨后,她着了凉,再次卧床不起。
这是她故意设计的,她需要在此时病一场。一来,她可以做出一副忧思郁结这才染病的模样来让周陵宣放松警惕;二来,她也有借口逃过南巡。
南方虽是她的家,可她却是不能在此时回去的。
她如今能做的,不过只是望着窗外的细柳,遥忆南方故园之景。
陈昭若病了,昭阳殿再次闭门谢客。无人之时,常姝便会来到寝殿床边陪着她。
“你身子太弱了。”常姝给陈昭若端来了药,说着。
陈昭若接过,却不喝,只是看着常姝。
“看我做什么?”常姝指了指那药,“好好吃药才是正经事。”
陈昭若微微一笑,便饮下大半,却又把药碗放在一边,不再饮了。
“为什么不喝完?”常姝皱着眉头问。
陈昭若只说了一个字:“苦。”
只要常姝在身边,她本来能喝完的药也喝不下了,她喜欢看常姝担心她的模样,最好还能看到常姝哄她的模样。
常姝自然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却也不哄,只是以毒攻毒,一脸惊讶地对她道:“你竟然因为苦就不喝完我给你端来的药?”
陈昭若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了药碗──这招太狠,又输了。
常姝看着陈昭若把药喝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陈昭若喝完了药,擦完了嘴,道。
常姝也撇了撇嘴:“那最好,说明我还有点用处。”她说着,又坐到一边给陈昭若准备水果。
陈昭若看了,不由得轻笑:“这些让青萝来做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呢?”
常姝头也不抬,只是道:“难得有机会让我照顾你,让我来吧。”
“你……”
“怎么了?”常姝扭头问。
陈昭若轻笑:“你仿佛一个刚出阁的姑娘,净想着讨好夫家。”
常姝停了手,接着话茬打趣道:“更像个处处操心的老母亲。”
陈昭若笑出了声:“你可是越来越油嘴滑舌。”
常姝反击道:“我初见你时,也没想到你这么、这么……”她说着,却说不下去了。
“我怎么了?”陈昭若反问。
“看似正经,实则,蔫坏!”她终于憋出了一句,自己却先笑了。
陈昭若也笑了。常姝看见陈昭若如此轻松地笑,心下也放心了不少。
陈昭若也知常姝是故意逗乐,更加珍惜她这份良苦用心。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配合着。
常姝端了刚切好的水果来。陈昭若拿过一块,一边吃着,一边微笑着看着常姝,说起了家常:“沣阳公主这几日没来找你吗?”
常姝答道:“如今你要静养,那小丫头太闹腾,她一来我便把她赶走了。”又叹道:“这小丫头胆子还真是大,宫中人人都怕我,她却天天缠着我。”
陈昭若轻笑道:“谁说宫中人人都怕你?”
常姝道:“都说我是妖女了,还不怕吗?”
陈昭若沉思一瞬,道:“看来得想办法禁住这些风言风语了。”
常姝忙道:“你如今可别再操心了。这些小事,不必如此在意。”又转移话题,问:“琏儿最近读书可还用功?”
陈昭若微笑着点了点头:“琏儿一向用功。他昨日来见我时还说呢,知道他天分不高,便更加用功地读。宁王也曾派人来说过,说琏儿太过刻苦,常常一看书就是一夜,让我劝他稍稍歇歇呢。”
常姝听了,自嘲地笑了:“肯看书是好事,不像我,从前就喜欢舞刀弄枪。”
“舞刀弄枪也有舞刀弄枪的好处,我倒希望琏儿可以多练练武,他身子弱,练练武强身健体,也是好事。”
两人正说着,只听青萝在外边道:“陛下往昭阳殿来了。”
常姝听了,登时冷了脸,又看向陈昭若,无奈地道:“我上辈子大概是烧了周陵宣的祖坟,这辈子才遇见他。”
陈昭若也无奈道:“我大概是和你一起烧了他的祖坟。”
常姝放下水果,便钻进了衣柜,却没有急着顺着密道回房,而是就躲在衣柜里,想听一听外边在说什么。
果然,不多时,周陵宣来了。
只是,两人的交谈在常姝听来,却不似从前了。
从前,只要周陵宣一进昭阳殿的门而陈昭若也醒着,常姝便能听见周陵宣轻松随意的调笑与看似深情的告白,和陈昭若温顺和柔假情假意的附和。今日,却不一样了。
陈昭若行了礼问了安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久。
常姝听见周陵宣坐下来的声音,约莫着是坐在常姝方才做的位子上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半晌,周陵宣终于开口问。
常姝听见陈昭若道:“谢陛下挂怀,只是妾身实在不中用,还没有好。”
陈昭若这话听起来也不似往日里那般温柔,仿佛带了几根刺,听起来多了几分淡漠。
“你在怪寡人吗?”周陵宣问。
“妾身不敢。”
“可你分明就在怪寡人,”周陵宣道,“寡人是天子,是帝王,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寡人以为,你明白的。”
周陵宣似乎有些失望?
陈昭若依旧垂眸说道:“妾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