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理也不理,只是往屋里走着。
“来人!收了皇后的印玺!”周陵宣见常姝不理他,便近乎癫狂地喊着。
常姝身形顿了一下,回头问:“陛下是要废后吗?”
“是!”
“求之不得!”
常姝说着,自己进屋去取了印玺,然后步伐平稳地走了出来,把那印玺狠狠地摔在周陵宣面前,道:“多谢陛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就要进屋。
玉玺被扔在地上,摔破一角,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周陵宣大怒,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无礼!
更何况,这人还是他亲封的皇后!
“常家该死!”就在常姝即将进屋的那一瞬间,周陵宣喊着。
常姝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对周陵宣道:
“周陵宣,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一个错,就是看错了你。”
“周陵宣,若你敢伤害我的家人,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周陵宣听罢大怒,抽出佩剑便冲向常姝。
常姝听见了,却避也不避,只是背对着周陵宣。
果然,在剑尖离她背部还有寸许之时,周陵宣停了下来。
“果然。”常姝冷笑一声,却头也不回,直接进屋,把门关上了。
周陵宣气的狠狠扔下佩剑。
他还下不了手。常姝如果要死,也不能是他亲自动手,这样于他名誉有损。最好,是常姝畏罪自尽。
公然杀妻,不可取。
常姝如今已明白周陵宣在乎什么了。
周陵宣想要权、想要名、想要利,却唯独不想要人性中的一缕温情……他是这天下最贪心之人,也是这天下最冷血无情之人!
她站在屋内,呆呆地站着,却紧紧地攥着拳头。
周陵宣怒气冲冲地出了椒房殿,却又停了下来,对身侧的吴公公招了招手。吴公公凑近,附耳过去,只听周陵宣道:“从明日开始,给皇后的膳食里,加点东西。”
吴公公会意,却有些震惊:“陛下?”
周陵宣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吴公公认出是昭阳殿的人,便对周陵宣道:“陛下,是陈夫人宫中的人。”
小太监跪了下来,对周陵宣道:“陛下,陈夫人醒了。”
“当真?”周陵宣忙问,然后抬眼分辨了下路径,便急匆匆地朝昭阳殿去了。
吴公公看着周陵宣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
天子薄情寡义,却对这个陈夫人这样上心。这陈夫人,真是好手段。
想着,他又想起了自己一力抬起来的冯美人。冯美人是会来事,可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目光短浅,若不是自己提点,只怕连美人都做不到。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唉。
吴公公紧跟在周陵宣身后,心中不住地想着。
“摆驾昭阳殿!”吴公公高喊。
屋内,常姝听见了这句话,愣了一下,看向窗外,只见皇帝的仪仗过去了。
“总算还有个好消息。”她想。
43 第43章
陈昭若昏迷多日,终于醒来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又被外边刺眼的阳光给刺激到闭上眼。无法,只得微微抬起手挡住日光,这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青萝看见,忙膝行过来握住她的手,一开口,眼泪也掉下来了:“主子,主子终于醒过来了……”
“怕什么,”陈昭若勉强笑道,“我死不了。”
陈昭若说着,想要坐起,却手脚无力。青萝见状,忙把她扶起。陈昭若自嘲地笑了:“服侍我一个废人,苦了你了。”又问:“我昏了多久了?”
“不多不少,半个月。”青萝答道。
“半个月!”陈昭若一惊,然后就要忙着下床,可手脚无力,险些栽下去。
“主子,主子,不要急,”青萝忙扶住她,“主子,你这次,半条命都没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冒险了!”
陈昭若看向青萝,声音发颤:“半个月,一定误事了。阿姝、阿姝还好吗?朝云有没有一直看着阿姝不让她做傻事?朝中情形如何?”
面对着这一连串的问题,青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有低下头去。陈昭若看她如此,便全明白了。
“坏事了,对不对?”
“嗯。”
“阿姝……”
“宫中皇后被禁足、朝云被封为八子,宫外传来了常辉造反的消息,如今朝堂上,竟全是声讨常家的。只有几个常家的旧部还支持常家,坚信其中有诈,不停上本劝谏,却都被周陵宣打了回去。”
“不!”陈昭若压低声音急急地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陈昭若说着,使劲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头昏脑胀,一边极力理清思绪,一边说着:“我用小产之事把方姑姑和冯美人拉下水,只要你按我安排的做,周陵宣就会发现丞相和吴公公暗中搅弄朝堂后宫,朝中大乱,常家的事就可以先放一放。阿姝那边有朝云看着,根本不可能出事啊!”
“主子,一切已成定局了。”青萝抬头,看向陈昭若,眼里分明有怨。
陈昭若一愣,看向青萝,理了理思绪,猛然间明白了。她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青萝:“朝云、你和朝云……你们,背叛我?”
青萝低下头去:“奴婢们不会背叛陈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昭若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好似利剑直视着青萝。
“奴婢们不会背叛陈国,想必主子也不会背叛陈国。常家屠宫,是陈国之辱。奴婢们绝对不会放过常家!相信主子也是一样。”青萝说着,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陈昭若,眼里是怀着坚定的忧伤。
陈昭若微怔,过了一会,竟然笑了,笑得苦涩:“原来如此……”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青萝看向别处,强装镇定地答道:“主子决定把朝云派到皇后身边的时候。那时奴婢就明白,主子对常家真的心软了,不会报那血海深仇了。只好和朝云另作打算。”
“你们不相信我。”
“主子,并非如此……”
“传太医来吧,我累了,我不想再说这些。”陈昭若道。
她闭了眼,听着青萝起身的声音,万万没想到会是今日的结果。
“你怕我醒过来,在我昏睡时每日的流食里加了安神药?”她问。
不然,她不会昏睡半个月。
青萝的脚步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停,只是口中说着:“主子睡不安稳时会梦中呓语,奴婢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有我小产那日,你给我的药,也有问题吧。”
“只是加大了剂量。奴婢查阅过医书,不会伤到主子性命的。”青萝虽这么说着,却面带愧色。因为,那药,的确险些害了陈昭若的命。陈昭若会大出血,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若阿姝有半分闪失,你知道我会怎样的。”陈昭若睁了眼,看着青萝的背影,道。
青萝停了一下,侧头回首看向陈昭若,问:“主子,值得吗?”
“她是我的半条命。”
“当年,主子也是这么形容白美人的。儿女情长,会坏事的。”青萝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打开了门,对外边喊道:“宋太医!夫人醒了!”
陈昭若只觉心下一阵悲凉。明明已入春了,她却感觉身上刺骨的冷。天地之大,如今竟好似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和那被囚于椒房殿可望而不可即的常姝。
她很想见她,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就是她。
可若真如青萝所说,形势如此,常家已至万劫不复之地,那自己,也该避嫌才是了。
“我真没用。”她心想。
过了好一会,周陵宣来到了昭阳殿,又是一阵嘘寒问暖。陈昭若勉力应付敷衍着,好容易才把周陵宣打发走。周陵宣只当她身子困乏,便走了。
她如今哪还有心思好好应对周陵宣呢?
常姝也是一夜没睡。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没那个心思安寝。只要闭了眼,她就能看到牢房里的父亲,看到出征前的哥哥和分别前的妹妹,以及冷血无情的周陵宣。
还有,陈昭若。
她一闭眼,就会想起陈昭若躺在榻上,身下尽是血迹的场面。
她常姝这辈子没做过几件亏心事,陈昭若那事算一件。
她想,若不是她情绪激动,不顾陈昭若身体虚弱便那样质问她,只怕她也不会昏迷那么久,险些把命都丢了。
想着,她又想到了周陵宣。如今的她,只恨不得手刃周陵宣!
胡乱过了一夜,她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便随意地坐在椒房殿的门槛上,背对着这空荡荡的大殿,晒着太阳。
“椒房殿。”她喃喃说着,眯着眼睛,想要直视日光。
“小姐。”玉露来了,在她身边坐下。如今的玉露听了常姝的话,改回了从前的称呼。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常姝问。
玉露的伤一直反复,至今未愈。
不过也难怪,玉露虽名为婢女,却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如今受了这样重的伤,岂是说好就能好的?
“小姐,不碍事的。”玉露道。
常姝叹了口气,看向玉露,强笑道:“我是不是特别傻?”
“小姐才不是傻,小姐只是,太轻信他人了。”玉露道
太轻信他人了?
常姝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如此。”
玉露专注地看着常姝,道:“小姐,我真想回到常府。”
常姝听见这话,心中一颤,眼睛不自觉地红了。她抬起头,望着那云卷云舒,轻声道:“我也想回去。”
常姝说着,又低头自嘲:“如今想来,我从前在家时的那些烦恼,那些小打小闹,竟然都不算什么了。我想回到那时候,那时大家都在……如今,竟都变了。”
“小姐,”玉露认真说着,“奴婢会一直陪着小姐。”
常姝看向玉露,强颜欢笑,点了点头。
“只有一件事,我觉得蹊跷,想了一夜,却想不明白,”常姝忽然收敛了目光,仔细思索着,“昨日周陵宣和我说话时,我以为是我给大哥递了信,他才会造反。可仔细想想,我把给大哥的信混在了张存将军给张勉将军的家书中,按理说,家书不比军情,本就行得慢,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右北平。怎么如今才半个月,不仅信送到了,大哥也已经起兵,周陵宣那里还收到了眼线的回信?”
“小姐觉得其中有诈?”玉露问。
常姝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必定有诈。”又道:“我相信大哥,他绝不可能起兵造反。”
“为何?”
“因为我们姓常。常家,世代忠于大周。”
常姝坚定地说着,眼里却是一阵悲凉。
常家世代忠于大周,大周却不要常家的忠心……真是可笑。
“那为何前线会传来车骑将军反了的消息?”玉露十分不解。
常姝失落地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大哥虽易冲动,但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想了一夜,却想不明白。”
常姝说着,垂下头去,道:“我真没用。”
“小姐不能这么想,”玉露忙道,“是这宫中人心险恶。”
“是啊,人心险恶,我今儿,算是记住了。”
常姝说罢,抬头望天,沉默许久。
玉露便也坐在一侧,默默地陪着常姝。
这种面对沧桑巨变的无力感,如洪水般席卷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越来越高,常姝听见紧闭的大门被人叩响。
玉露要起身去问,常姝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起身,自己起来,到门前。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饭盒从外边递了进来。
“今日来得早了些。”
常姝说着,接过饭盒,打开一看,饭还冒着热气,里面还有一碗汤。
“难得。”她说。
她又看向门缝,问:“陈夫人醒了?她可还好?”
“奴婢不知。”门外的宫女道。
常姝只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不像是平常送饭的宫女。
“车骑将军如何?”她又问。
“奴婢不知。”宫女道。
常姝见这个宫女一问三不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拿上饭盒回身便走。
身后的大门,关上了。
常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心中隐隐不安。
“小姐,”玉露唤道,“可有不妥吗?”
“没有。”常姝说着,走到玉露跟前,伸出手去要拉玉露起来。
“小姐神情恍惚,想来,是最近变故太多的缘故。”玉露看着常姝,一脸担忧,伸出了自己的手。
“或许吧。不过我这小小的神思恍惚,也算不得什么了。”常姝说着,拉起玉露,牵着她进了屋。两人坐好,常姝自己拿了饭出来,又只是一碗。
还好,今日多了一碗汤。
这几日,常姝都先把好的留给玉露,自己吃剩的,从没有吃饱过。玉露见了心疼,如今见多了一碗汤,忙把汤抢了过来,笑道:“小姐,奴婢喝汤就行,小姐多吃些。”
说罢,玉露端着那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哎,你慢些。”常姝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
可这笑容马上就消失了。
“啪!”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玉露──”
玉露刚喝完那碗汤,冲常姝笑了一下,紧接着便面露痛楚。她有些难受,想要呕吐,极力想忍,可忍不住,手一软,把瓷碗打翻在地,伏在一边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