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听着,看着朝云,心中忽然绝望到了极点。
陈昭若啊陈昭若,这个朝云,是你的人吧?
没想到,你在昏睡时,也能布兵排阵呢。佩服,佩服。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要诋毁常家……我,当真是看错了?”常姝想。
“陛下,这一切,都是皇后啊!”朝云哭道。
“你胡说八道,”常姝怒道,看向周陵宣,“常家和于家已定亲,有姻亲之好,常家何苦要去害自己的亲家?陈夫人是我常府出身,我又是犯了什么病才会去加害陈夫人!”
朝云抽泣着道:“常家荣宠正盛,不满于家想用庶子迎娶自己的女儿,想反悔又没个说辞。正巧两家在朝堂上有了争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丞相,让于二公子守孝,常家不仅有理由退亲了,还可以解了心头大患。”
朝云说着,低下头去,使劲摇头:“不不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倒是让周陵宣更相信了。再加上,周陵宣深知常姝“善妒”……
“你还有什么话讲?”周陵宣问。
常姝怒极反笑:“陛下已信了,又何必问妾身?”
“你方才干什么去了?”周陵宣问。
“陛下说妾身去做什么,妾身就去做什么了。哪里能容妾身分辩?”常姝直视着周陵宣,忍着怒火,道。
“你好无礼!”周陵宣大怒,手中的茶杯砸了过来。常姝也不躲,任由热茶泼在身上。
周陵宣看着常姝,一字一顿:“从今日起,皇后禁足,撤去宫人,无令不得出。”
常姝轻轻一笑,高喊:“谢陛下!”
皇后被禁足,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在如今的形势下,小小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奴婢……”朝云哭着看向周陵宣,一双泪眼,楚楚可怜。
“跟寡人走。”周陵宣说着,站起身来。
路过常姝之时,周陵宣停了一下,道:“若昭若没能醒过来,寡人定不会饶了你。”
“我也不会饶了你。”常姝冷冷地回应道。
周陵宣看了常姝一眼,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待到周陵宣走后,常姝回忆起周陵宣的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还没有醒过来。
“陈昭若,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她想,“关于朝云说的那些话,我想亲自问问你。”
“我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椒房殿里冷冷清清,一如既往。
常姝来到了玉露的房间,为玉露上药。
玉露的背上已没有一块好地方了,皮开肉绽,衣服和血肉连在一起。玉露眼泪汪汪地看着常姝,一言不发。
“我让你受苦了。”常姝心里愧疚。
玉露咬牙摇了摇头,却不敢松口,怕发出声音来。
“你这伤……得传太医来。”常姝说着,就要起身,可她的手却忽然被玉露抓住了。
“殿下,”玉露强忍着疼痛,“小姐。”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常姝的眼眶也红了:“我在。”
“只可惜,”常姝哽咽了一下,“我再不是从前常府的小姐了,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玉露无力地道,“小姐不要担忧,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常家必能逢凶化吉……”
“你别说了,”常姝忍着眼泪,“好好养伤,好好休息,不要操心这些。剩下的事,我去办。”
“小姐,”玉露的眼泪顺着眼角掉了下来,“奴婢早就劝过小姐,防着陈昭若。小姐以前不当回事,以后可一定要记着。”
常姝愣了一下,低下头去,苦笑。
“我去给你叫太医。”常姝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玉露的床边。
“殿下,”玉露叫着,声音里满是绝望,“殿下已被禁足,太医不会来了。”
“若能被禁足令困住,我便不是常家的女儿。”常姝说这话时,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常家大小姐的神采。
可她气势汹汹要走出宫门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臣祝为见过殿下。”祝为行礼道。
“免礼。”常姝说着,就要再走。她根本就不知道祝为是谁。
“臣为大周太卜,是特意来为殿下指点迷津的。”祝为又拦住常姝,说。
常姝站定了,看着祝为,道:“孤现在需要的是太医,不是太卜。”
“太医医病,太卜卜心,”祝为垂着眼恭敬地微笑着,“殿下此刻缺一不得,但还是请先听完微臣的话。微臣已派人去请太医了,不多时,太医就会到。”
常姝犹豫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道:“请。”
侍卫早已被祝为打点好,因此祝为便这么进去了。两人来到庭院中,祝为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目光深邃。
“大人在看什么?”常姝问。
“臣在观察人心。”
“大人究竟想对孤说什么?”常姝问。
祝为微微一笑:“殿下可知荧惑入太微的星象?”
常姝略一思忖,道:“曾在书里见过。荧惑入太微,预示帝星生变。”
祝为轻轻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星空,一言不发。
常姝明白了。
她有些震惊,但还是问:“这样的星象出现有多久了?”
“陈国被灭三个月后。”祝为道。
常姝想了想,不由得苦笑:“陛下疑心是常家威胁他的帝位?”
“殿下,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祝为颔首恭敬地道。
“不过殿下,”祝为接着道,“看如今的形势,常家在劫难逃。微臣劝殿下莫要做无谓的挣扎,说不定还可以保全自身。毕竟殿下命中该为皇后。”
“你是要我弃家人于不顾吗?”常姝眼睛一瞪,“若常家遭难,我绝不独活!”
祝为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悠悠地道:“真不知道老天爷在搞什么,以殿下这样的性子,竟然是个后命。”
“我宁愿不要为后。”常姝哽咽了一下。
“可这世间,只有殿下有这个命。”
“何意?”
“天意。”
42 第42章
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常姝被禁足椒房殿,除了照顾受伤的玉露之外,似乎没别的事了。
“陈昭仪今日醒了吗?”在去门口拿每日的饭菜时,常姝这样问。
“回殿下,据昭阳殿的消息,陈夫人至今仍不清醒。”宫女道。
常姝沉默了一会,又问:“边疆可有消息?”
宫女道:“奴婢不知。”
常姝点了点头,便要走,却听宫女道:“殿下,从前椒房殿的朝云姑娘,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八子了。”
“哦。”常姝应了一句,拿起饭菜转身便走。
饭菜又是凉的。
常姝自己生了火,在椒房殿小灶把饭菜简单地热了一下,然后端去了玉露的房间,道:“今日的饭,你快用吧。”
如今椒房殿只有这一主一仆。玉露伤着,饭食太少,常姝便先紧着玉露了。若玉露吃过还有剩下的,她再吃。
玉露伤还没好,只能趴着,见常姝这样对自己,心中感动,眼圈又红了。
“殿下,”玉露道,“奴婢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对待?”
常姝笑了笑:“你陪了我这许多年,还不值得我这么对待吗?”说罢,又是一阵沉默。
玉露知道,常姝还在担忧家事。
常姝眉头紧锁。她想念被囚牢中的父亲,想念被困府里的姐妹,想念远在天边的大哥……不知怎地,她还想念那个正昏迷着的女子。
虽然,那个女子可能要害她,可她还是想念。
她不愿意看到她出事,她想看到她尽快醒过来。
她想念她的筝声。
再想想如今的局势,常姝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困兽。
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一种挫败感笼罩在心头,和所有的消极情感混杂在一起……可她只能忍着,强撑着。
她还有最后的希望──常辉。
“大哥,如今只有你能救父亲、救常家了。”她想。
“嘭!”
她听见大门被忽然打开,然后便是一群人乱糟糟的脚步声。常姝理了理衣襟,努力做出一副皇后该有的模样,走了出去,却正好和来找她的周陵宣对上。
“陛下──”
“啪!”
常姝话还没说完,只见周陵宣一个耳光甩了过来,把常姝打翻在地。常姝也懵了,红着半边脸看向周陵宣,只听周陵宣恶狠狠地骂道:“你们常家究竟想做什么?”
又来找事了。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常姝冷笑,故作淡然,来不及顾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站了起来,直视着周陵宣的目光,恨不得把这一耳光甩回去。
周陵宣怒气冲冲的,只撂下了一句话:“常辉反了!”说罢,转身就走。
反了?反了!
怎么、怎么会?
常姝一下子懵了。再回神时,周陵宣已没影了。
玉露红着眼,十分慌乱地对常姝道:“殿下,如今可怎么办?”
“他说什么?”常姝又问。
“陛下说,车骑将军反了。”
“不,这不可能!”
常姝此刻心如乱麻,多日来紧绷的线一下子断了,她瘫软在地上,喃喃道:“完了……”
常辉反了?
不,不可能!
常家反叛的罪名,坐实了?
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不行,我要问个清楚,我要问清楚!”
常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追了出去,刚好看见周陵宣要迈出椒房殿的大门。
“陵宣!”常姝完全失了分寸,不管不顾地喊着。
周陵宣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常姝。
常姝忙道:“陛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哥他不可能反!”
周陵宣冷笑一声,手一伸,命人拿来一个小信筒,看起来像是绑在鸽子上的,扔在了常姝的面前:“前线密报,你自己看。”
常姝跪了下来,颤抖着手从地上把信筒捡起,从中抽出一张布条,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车骑将军知晓京中变故,已转向长安发兵。柳侯因直言劝阻,被扣为人质。”
“这不可能!”常姝冲周陵宣喊了一句。
“他已离开右北平,朝长安来了!”周陵宣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恶狠狠地看着常姝,似乎准备随时动手的样子。
常姝红着眼看向周陵宣,努力稳住自己,道:“陛下,你与我大哥自小相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绝不会犯上作乱!”
“正是因为自小相识,寡人才知道常辉一向胆大妄为、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不,不只是常辉,你们常家,都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周陵宣极力隐忍着,咬牙说出这些他怨念已久的话。
“你们常家,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于战事上独断专行!”周陵宣骂着,唾液横飞,全无天子威严。
“你们仗着先帝遗诏,自诩为托孤重臣,便对寡人指手画脚数年!在朝堂上半分情面都不留!寡人虽曾在常家门下受教,但寡人也是这大周的天子,岂容你指手画脚?”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平复着什么,看着常姝,眼神冰冷而怨毒。
“你说,你们常家,当真没有居心叵测吗?”他问。
常姝微怔了一下,看着周陵宣,苦笑:“原来在陛下心中,常家是如此不堪。”
“我原以为,陛下只是对我厌倦了,却没想到,陛下愤恨的是整个常家!”常姝苦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把那信筒扔还给周陵宣。
“陛下曾在常家门下受教,却还如此看待常家……可笑,可悲。”
“看来,是我常家没教好。”她挺直了腰,忍着怒气,看着周陵宣。
不知怎的,她感受到了自己眼角的泪,感受到了猛一下跪在地上时膝盖的酸痛,也注意到了自己被地上尘土弄脏的衣服。她忽然想起了陈昭若说的话。
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不,这不是常家女儿应有的。
可笑,当真可笑。分明是周陵宣先对常家起了杀心,自己却还要跪在他面前乞怜?
认了吧,周陵宣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认了吧,常家已无翻身的机会。
既已如此,为何还要乞怜?
常家的傲骨,不能再丢了。
“周陵宣,你不值得常家的忠心。”她冷冷说着。
“你果然有反叛之心!”周陵宣看着常姝从一开始的故作淡然,到惊慌失措,再到伏低做小,最后成了这副孤傲坚定,反而被她的模样吓到了。
最近的常姝,变化真的太大了。
没入宫前的常姝,虽娇纵好胜,但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是那样的容易掌控。可进宫后的常姝,他越来越摸不清、看不透了。如今的常姝,更是好似换了一个人。
只是周陵宣不知道,如今的常姝才是最真实的常姝。从前,在他面前那样体贴又活泼的常姝,不过只是因为她心里有他,这才顺着他。
如今的常姝,彻底死心了。
“周陵宣,常家究竟有没有反叛之心,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陛下想要常家死,打个招呼便是,何必如此费心!”常姝冷笑一声,问了一句,转身便离开,全然不顾礼数了。
周陵宣气的浑身发抖。他吼道:“常家意欲谋反,满朝皆知!如今常辉发兵长安,更是证据确凿!你竟敢这样质问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