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只看见地上那一滩黑红色的血。
常姝一惊,忙过去扶住玉露,只见玉露捂着小腹,额间竟已因疼痛出了细汗。
常姝看了一眼那瓷碗,登时明白了。
“不、玉露,不……”
她慌乱极了,手足无措,只有紧紧抱着玉露,浑身发抖。
“来人!”她喊着。
“小姐……”玉露强忍着腹中疼痛,叫道。
“来人啊!快来人!”常姝好似发了疯一般地喊着。
椒房殿里充斥着常姝慌乱的哭喊,殿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常姝明白,她如今是被任由着“自生自灭”的了。
外边的人只等着几日后给皇后收尸了。
44 第44章
暮色沉沉,空荡荡的椒房殿内,只剩常姝紧紧抱着玉露。
玉露喝了那汤不久便昏厥了过去,但还有微弱的呼吸在。常姝不停地哭喊,哑了嗓子,却不见一人。
是了,自她被禁足的那一日起,普通人便不会再接近这晦气的椒房殿了。周陵宣下了旨,任何人不得接近这椒房殿……谁还会来这呢?
常姝终于绝望了,唯有紧紧抱着玉露。
她明白,这次的下毒,是冲着她来的。
可没想到,玉露……
常姝把玉露放到床上,神情凝重。
玉露,活不成了。虽然她现在还有气在,但常姝明白,玉露真的活不成了。
“周陵宣。”她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
“周陵宣!”她心想,“你好狠毒!”
她想救玉露,可却是无能为力。被困高墙之中,只能看着玉露一点一点被这毒药侵蚀……
常姝站在床侧,浑身僵直,根本动也不敢动,无助又彷徨。
“椒房殿如何了?”病榻上,借着微弱的烛光,陈昭若看向潘复,问。
陈昭若此时仍是面色苍白。她依旧身子虚弱,却仍勉力坐起,不肯失了平日里的风范。
“奴才不知。”潘复如实答道。
“为何不知?”陈昭若问。
“陛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椒房殿一步,凡有擅自接近的就地格杀。因而,无人敢去。”潘复说着,低下头去。
陈昭若听了,心中奇怪,又问:“看守的侍卫也不能买通吗?”
潘复答道:“看守的侍卫,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命令,只是守在椒房殿周围,半句话也不肯说。”
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如今只是一座孤岛。
陈昭若的眉头不禁紧皱,只听青萝吩咐道:“多谢潘公公了,以后有什么消息,还望尽早来告知夫人。”说着,青萝给了潘复一个钱袋。
潘复接过,便告退了。
陈昭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她如今满心里都是常姝。
“究竟怎么了?”陈昭若想着,自言自语起来。
“阿姝,阿姝有难了!”她忽然一惊,就要起身,可手脚无力,竟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主子、主子。”青萝唤着,扶住陈昭若。陈昭若险些跌下,如今竟伏在床边,喘个不停。
青萝看了心疼,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陈昭若心里明白,自己碍于身份不便出面发号施令,一直以来,代为联络陈宫旧人和潘复的都是青萝,自己病中更是如此!若青萝不再唯她是从,那无异于砍掉她的一条臂膀!
不行、不行,如此,常姝必然……
“青萝,”陈昭若忽然抓住了青萝的胳臂,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我,求你……”
青萝一愣:“主子,你说什么?”
“我求你!”
青萝十分惊讶,她不敢相信一向高傲清冷的长清公主会求一个下人!
“主子是在为皇后求奴婢吗?”青萝说着,嘴唇颤抖。
陈昭若低下头去,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帮我、帮她……”
“主子,这不是你,你不该求我。陈国的长清公主不该如此低声下气!”陈昭若话还没说完,青萝便打断了她的话,抽出胳臂,摇了摇头,向后一退。
“常家,是陈国的仇人!”青萝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
“是常家屠宫,这才逼死了我的妹妹!”青萝说着,一把抓过陈昭若的手,道,“主子,青苹是为你死的。你如今这般,她能安心吗?”
“还有朝云的哥哥,”青萝接着道,“从前乐坊里的乐师,就死在常辉的屠刀之下!”
一席话,听得陈昭若不自主地避开了青萝的视线。她哽咽了一下,道:“可阿姝无辜……”
“可青苹又何辜?”
青萝质问着,已然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却仍满怀愤恨地道了一句:“奴婢失礼,公主莫怪。”
青萝似乎是有意读重了“公主”这两个字。
陈昭若听了,一时出神。
青萝努力平复下来,垂了眼,道:“奴婢告退。”
“青萝,”陈昭若唤道,“你至少告诉我,她如今怎样了?”
“主子还是好好养病,只有身子康健,才能图谋大业。这些琐事,还是不要担心了。”青萝说着,离开了这间屋子,只剩陈昭若孤独地躺在榻上。
她瞧着那跳跃的烛火仿佛即将燃尽,她想重燃,却根本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烛火垂死挣扎了几下,最后熄灭了。
两天过去了,一直昏迷不醒的玉露终于睁了眼。
“小姐……”她用尽全力轻声唤着。
玉露眼里的光已经开始涣散,她面色蜡黄,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常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心下悲痛,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小姐,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玉露努力地笑了一下,忍着眼角的泪不让它落下。
“别说傻话……”常姝虽这么说着,可她知道如今自己的话才是最傻的话。
“小姐,我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玉露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里的光,散了。眼角的泪没了控制,也终于落下来。
常姝的心似乎停跳了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紧握的手一下子没了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她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看着榻上的玉露。她极力稳住自己,伸出颤抖的手,给玉露理了理鬓角乱发,轻轻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帮她把被子盖平整。
然后,她起身,去了放自己嫁妆的地方,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了一把剑。
她的剑。
她换上了一身素衣,走到镜子前,收拾了下自己的乱发。可没有玉露,她怎么理都理不好。想到玉露冰冷的身体,她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最后,她还是留了几缕碎发在额前,配上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颓废又阴鸷。
她又去了小厨房,那里如今空荡荡的。常姝自己烧了水,倒满了整整一碗来充饥。
然后,她便抱了剑,端坐在椒房殿的大殿里,一直在等着。
她知道,外边的人也在等,等着时辰到了,来给她收尸。
这高墙她翻不出去,便只能等着外边的人进来。
太阳落山之时,常姝终于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吱呀”一声,门开了。常姝看见,先进门的是吴京则吴公公,而吴公公身后,则跟着仵作和兵士。
常姝看见那仵作,心下悲凉。
吴公公一进门,看见常姝坐在那里,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明明在那天的饭菜里加了钩吻这种剧毒的草药,以防万一还特地加了一碗钩吻熬制的汤,为何皇后还能坐在这里?
“吴公公,见了孤为何不拜?”常姝看吴公公愣在那里,开口道。
吴公公听了,连忙下拜。他如今是慌的,一时竟没有应对之策。
常姝抱剑起身,一步一步来到了吴公公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她拔出宝剑,然后狠狠地刺了下去!
只见吴公公一声痛呼,跌倒在地,他的肩头汩汩冒血。吴公公忍着痛,看向常姝,竟开口骂道:“你竟敢如此?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后吗?”
“周陵宣还没有颁布废后诏书,孤依旧是皇后!见了皇后不拜,是为藐视皇家,该当重罚!”常姝说着,冷冷地看向那些兵士,然后便朝着殿外一步一步走去。
兵士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干什么?拦住她!”吴公公喊着。
常姝回头剜了一眼吴公公,眼神犀利,让吴公公不由得浑身一震。
她的剑上还滴着血,她举起剑来,看着那些兵士,一言不发。
兵士拔出刀剑,却怵了。
“周陵宣在哪?”她看着吴京则,问,“宣室,还是昭阳殿?”
吴公公只是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却不说话。
“你不说,孤自己去找。”
常姝说罢,扭过头去,一步一步从这刀光剑影中走过,眼里尽是愤恨。她走出了椒房殿,握着剑的手越发抖得厉害。自她的右臂受伤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拿起剑。她已经不熟悉这感觉了。
她恨从前的自己,恨那个为了周陵宣舍弃一切的自己!
她百般隐忍,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周陵宣对她无尽的羞辱,换来了常家的大厦将倾!如今,周陵宣竟半分情面都不留了,下毒,呵,真是个好办法!到时候昭告天下说皇后暴毙,他再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于自己名声亦无损害,多好。
她想着,辨别了一下方向,提着剑,便朝着宣室的方向走去。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她!”吴公公勉强站起来,冲那些兵士喊着。
为首的兵士愣了一下,答道:“她的确还是皇后。我们,怎么拦呢?”
“常辉被擒已绑缚京师,她这个皇后还能当多久?”吴公公骂骂咧咧,“还不去追?”
兵士听了,忙要去追,可已然瞧不见常姝的身影了。
常姝拿着剑,一路疾行,奔向宣室。往来的宫人看见被禁足多日的皇后这般落魄又疯狂地出现在长街,手里还拿着一把剑,都大惊失色。
周陵宣自然也得到了这消息。
常姝持剑到宣室门口之时,周陵宣已带着侍卫在殿门口等候着了。
常姝看见了周陵宣,满眼的恨意更盛!她举起剑来,直指着周陵宣。
初春的北风呼啸,凛冽无比,刮过脸时仿佛寒刀掠过。
“皇后如此,是想行刺吗?”周陵宣看着常姝的举动,居高临下地问。
常姝一言不发,只是举着剑,一步一步逼近。侍卫早已做好准备,长刀矛戈在刹那间围住了常姝。
常姝看着那些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冷冰冰的长兵,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周陵宣看着她那般模样,竟然有些慌了。宽袍大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出了许多细汗。
“我笑你,伪装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常姝止了笑,双眼通红地看向周陵宣,高声道,“我常家真的是没教好,一家子光明磊落,竟然教出了这般阴暗下贱的君主!”
常姝说着,垂下了手,挺直腰板,看向周陵宣:“周陵宣,你想杀我,何必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人就在这里,你若要杀我,拿起你的剑,自己动手啊!”
45 第45章
“我人就在这里,你若要杀我,拿起你的剑,自己动手啊!”常姝红着眼,看向台阶上的周陵宣,用尽浑身的力气吼着。
天气很冷,她呼出的气也是冷的。
她早已丧失了求生的希望,也明白整个常家必死无疑。辉煌了几十年的大将军府,就在这君主阴暗的猜忌中,走向覆灭。如今的她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绝望地做最后一搏。
他毁了她,毁了常家!她便要在周陵宣未来的统治生活中埋下一根刺,一根拔不出又摸不到却让人寝食难安的刺,就算不能毁了周陵宣,也要让他被折磨一辈子!
哪怕这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风依旧凛冽,常姝盯着高处的周陵宣,清晰地看到帝王额上的青筋暴起。
显然,周陵宣被彻底激怒了。他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下来一剑刺死这个贱妇!
可他不能,他在等一个消息。
“陛下,臣有事启奏!”
于仲的声音忽然响起。常姝看见于仲从另一侧的人群中走上前来,在周陵宣面前拜倒。
自于仲出现,她看见周陵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陛下,乱贼常辉已被绑缚到宫外,等陛下裁决!”于仲说着,低着头,将自己笼罩在周陵宣的阴影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乱贼?常辉?
常姝听见,愣了一下,心中猛然一痛,险些没站稳,却还是仅凭着自己那只求同归于尽的心撑住了这单薄的身体。
周陵宣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姝,看似云淡风轻地道:“常宴私藏甲兵,常辉起兵造反,谋逆之罪,其罪当诛。不必交付有司,寡人今日,便可自下决断。”
常姝闻言,死死地盯着周陵宣。周陵宣看着常姝,嘴边似乎勾起了一丝微笑,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继续说着:“按律,常宴、常辉当处以车裂之刑,其余从者按律当斩。常家满十四岁的女子,皆充为官妓。”
他说得极为流畅,仿佛早已将这段话咀嚼了千百次,如今才有机会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