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玉露心疼地叫出声。
“我再也拿不了剑了,对不对?”常姝问。
玉露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常姝叹了口气,给舞姬递了剑,舞姬小心地接过,对着常姝行了一礼,便从头舞起。
筝声响起,常姝看着女子舞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知道自己该舍弃这些痴心妄想,可这太难了。”
“昭若,世间最懂我之人,果然还是你。”
“可我们回不去了,不管阿媛怎样劝我,不管我们怎样努力地迁就对方,我们心里都明白,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裂痕已经存在,就算强行缝合,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说到底,从前那些过往,如今看来只是一场梦。而我如今的处境,才是真实。”
想着,常姝又猛地喝了一口酒,眼前女子的舞姿让她头昏脑胀,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可在失去意识前,她已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她将舍弃那些小女儿家的妄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她不会再提一个字。从今以后,她只做大周的皇后。
那把剑,她不会再拿起来了。
第二日常姝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刚一起身,就看见昨日那舞姬跪在榻边瑟瑟发抖。常姝疑惑不解,便问玉露:“她跪在这做什么?”
玉露有些尴尬,凑近了问:“殿下忘了吗?”
常姝摇了摇头:“孤什么都记不起了。”
玉露便凑到耳边,小心翼翼地道:“昨日殿下醉酒倒地,舞姬上前搀扶,殿下非把这舞姬拉进了内室,抱着她睡了一夜,奴婢拉都拉不开……”
常姝听了,看了一眼那舞姬,舞姬埋下了头。常姝的耳朵不禁红了,又看向玉露:“当真?”
玉露退到一边点了点头。
常姝看了一眼那舞姬的衣服,全是褶痕,看起来凌乱不堪。她觉得头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那舞姬:“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声如细蚊:“妾身名唤朝云。”
“朝云,”常姝道,“昨日是孤醉酒,一时失态……”
“妾身明白,”话还没说完就被朝云打断了,“妾身不会在外多嘴,还请殿下饶恕妾身无礼。”
常姝笑了:“你以为我要罚你?”
朝云有些惊讶,抬起头看着常姝,常姝这才注意到这女子容貌昳丽,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听你口音,是南方人?”常姝问。
朝云点了点头,道:“妾身原本是陈宫舞姬,陈亡后,妾身被常大将军进献给了陛下。”
“原来如此,”常姝若有所思,又道,“朝云,孤不会罚你,你若愿意,以后可在孤身边侍候着。”
“奴婢愿意!多谢殿下恩典!”朝云听了,改了自称,忙向常姝下拜。常姝虚扶一把,朝云便站起身来。
“玉露,服侍孤洗漱吧,”常姝淡淡道,又对朝云说,“你也学着。”
玉露听了,便开始服侍常姝洗漱。刚洗漱完,正要为她编发,忽听外边太监来报:“殿下,宫中使者有事要奏。”
“进来吧。”
只见一个使者走了进来,对常姝道:“秉殿下,陈夫人有喜了。”
常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只听使者接着道:“昨夜宫宴,陈夫人忽感不适,干呕不止,太医瞧了,才发现是喜脉。陛下大喜,下了旨,要晋婕妤为昭仪。”
常姝听了,垂下眼去,淡淡道:“这是喜事啊。”又对玉露道:“一会去准备贺礼,命人送去宫中昭阳殿。”
玉露敢怒不敢言,只得应下了。
而一旁的朝云,此刻也神情复杂。
使者退了出去,常姝也不再看着镜中的自己。整个屋子压抑极了。
未央宫,椒房殿。
陈昭若本斜躺在美人榻上,看着面前来贺喜的柳怀远,坐起身来,从手边拿过了药瓶就摔在了柳怀远身前,忍着怒气,问:“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药?”
柳怀远叹了口气,迎上陈昭若的目光,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不希望你毁了周宫,毁了天下,也毁了你自己。有个孩子,可以让你收收心。”
“你没资格替我做决定,”陈昭若怒视着柳怀远,“你分明就是担心我用这药害人。”
柳怀远沉默不语。
“你走吧,我以后不会来烦你了。”陈昭若冷冷道。
柳怀远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便告退了。
陈昭若看着柳怀远离去的身影,苦笑着垂下了头。青萝走了过来,轻轻唤了一句:“主子……”
“这个孩子必须死。且不说我的身体早就被人断言不适合孕育子嗣,就凭这是周陵宣的孩子,我也决不能把他生下来。”陈昭若十分冷静地道。
青萝却道:“主子,其实奴婢昨夜里也想了想,有个孩子,也就有了个依靠,更方便我们行事啊。”
陈昭若听了,半晌没有开口,末了却叹了口气,只道:“有了孩子,会让我分心的。再说,周陵宣也不是因为有孩子就会高看你一眼的人,林美人生了皇长子,不还是因为散布流言坏了他的名声,每日都要在漪澜殿前跪着吗?”
周陵宣对待女子从来没有真心。他自以为情深义重、多情风流,可实质上是只喜欢玩弄女子,喜欢那种征服感和掌控感。
所以,一向百依百顺的常姝虽能让他动心,却不能让他着迷。而陈昭若是周陵宣看不透摸不准的,加之陈昭若又有意做个宠妃,这便更加让周陵宣放不下了。
陈昭若想着,又补了一句:“况且,如果是为了利用他才让他出生,而他出生后注定要受很多苦,我宁愿他不生下来。”
“主子如今可有什么打算?”青萝问。
柳怀远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金风此时端着安胎药来到了门前,刚好能听见里面细微的说话声,便停了下来,侧耳去听。
“冯美人的小厨房都摸明白了吗?”陈昭若问。
青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眼线来报,这小厨房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用的东西也都是御膳房送去的食材,可有样东西却是她宫里自己产的。”
“什么东西?”
“半夏。”青萝答道。
“半夏?”
“奴婢打听过了,冯美人有痰症,常常需要半夏入药,她便命人在自己园子里种了些,太医院也会给她送这药材。半夏这味药,若剂量不多,常人用了是有治病的功效的,可若孕妇用了,就不一样了。冯美人的厨房里隔三差五便会发生把生半夏粉混入食材的事情,想必是冯美人授意的。”青萝道。
“果然如我所料,”陈昭若冷笑,“看来不论是周宫还是陈宫,所有的妃子都不希望别的妃子生下孩子。从前陈宫的孙妃骗后妃用带麝香的药丸滋补,如今又有周宫的冯美人用含半夏的食物害别的妃嫔……可笑,可悲。”
“这么多年了,还是用下药的法子,一点改进都没有,就连奴婢都看腻了。”青萝笑道。
“不过,她想的还是周全,各宫平日里都有用她的点心,也一向没出过事。可若真出了事,谁又能疑心到她的点心上?”陈昭若道,“不过,她看起来不像个读过书的,怎么会知晓药理?”
青萝抬眼:“主子的意思是,吴公公?”
陈昭若微微一笑:“伪装痰症、暗里下药可不像是冯美人这种见识能想得出来的法子。冯美人的长处在于搬弄是非而自己不牵扯进去,暗地里使手段戕害妃嫔,我瞧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在外偷听的金风想起了送去椒房殿的糕点,心中一惊,后怕起来。她听着屋里陈昭若的声音,此刻方知陈昭若的用意。
“主子,”青萝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还是觉得,朝云如今在甘泉宫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她那样的人,最擅打探消息,可主子却把她派去皇后身边……”
陈昭若摇了摇头:“她在那里正好,也是为以后铺路。她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我从前在金陵时便很看好她。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把她从乐坊调来我身边,国便亡了。我这个长清公主,也随着陈国一起没了。”
金风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惊,向后一退,踩在了一块石头上,脚一崴,药碗里的药便洒了一半。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便是青萝出来察看,只见金风慌慌张张地站在自己面前。
青萝眯了眯眼,看四下无人,便一把把金风拽进了屋里。
药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36 第36章
玉露近来一直忧心忡忡的,她有日子没收到金风的消息了。
正月二十到了,甘泉宫里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常辉和常媛也提前两天到了甘泉宫住下。常宴却没来,只说尊卑有别,不敢僭越。常姝也只得随常宴去了。
“父亲越来越瞻前顾后的了。”常辉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笑着。
“父亲这样也好,免的让人抓到错处。”常姝道。
常辉却满不在乎:“只要在朝堂,不管再怎么小心,只要有人想抓你错处,就一定能抓到。依我看,还是辞官回乡种地最为稳妥,可父亲就是舍不得那些名声。”
常辉这话,看似戏谑,实则发自真心。
常媛在一旁默默不语。
常辉又道:“最近御史大夫贾存一连上了好几封奏折参咱们家,还好朝中不少武将都跟父亲出征过,受过父亲的恩惠,在朝堂上多有维护。不然,就凭父亲的口才,只怕难以辩赢贾存大人。”
“都参咱们家什么?”常姝问。
常辉此时却一点都不利索地回答道:“没什么,小事。”
“什么样的小事?”
“侵占田产,仗势欺人,贪污受贿。”常媛忽然开口道。
常辉忙冲常媛挤眉弄眼,却听常姝疑惑问道:“仗势欺人这条从前便听腻了,侵占田产和贪污受贿是怎么回事?”
常辉见躲不过了,便老老实实地道:“我想着总有一日常家会功德圆满告老还乡,便在老家置办了几百亩地,总有一些谈不拢的,就被闹大了。贪污受贿却不是我做的,是咱家手下的武将,收了人家钱财,答应给人家谋一个好差事……这种事情自古有之,是贾大人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常姝的语气严肃起来,“怪不得父亲不愿来赴宴,他是因为羞愧!父亲如今是国丈,你是国舅,常家是大周皇后的娘家!身居高位却不能为臣子表率洁身自好,孤若是贾大人,孤也要上本参奏!”
常辉却有些没反应过来:“阿姝,你这反应也太大了些。”
常媛淡淡地接过话道:“长姐说的是。”
“常家如今已是万千荣宠在一身了,不必搞那些歪门邪道。大哥,你回城里后,一定要和父亲把事情都料理好。有错,我们便认。”常姝认真道。
常辉放下果子,抬头看着高座上的妹妹,很显然,她现在已经完全已一个皇后的身份而不是常家女儿的身份在考虑问题了。常辉心里有万般顾虑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女大不中留啊……”
“你说什么?”常姝故意做出恼怒的模样。
“没什么,”常辉忙道,“快用膳吧。”
常媛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
未央宫中,周陵宣正在和柳怀远、周陵言、于仲商议政事。
几人看着面前的地图,面色凝重。
周陵宣开口问:“消息确定吗?”
于仲点了点头,道:“据臣的消息,北狄就等着入春了。”
周陵言道:“我们去岁方倾全国之力灭了陈国,如何能抵御得了北狄大举进攻?”
柳怀远忙道:“陛下,有臣和臣的柳家军在,北狄绝不会踏入我大周领土半步!”
周陵宣看着柳怀远摇了摇头,道:“你手下的军队从没去过北方,不知那是怎样的景象。朝中有抗阻北狄经验的,只有常家。”
周陵言犹豫了下,道:“陛下,恕臣直言,自灭陈之后,常大将军似乎一直精神不济,似乎不是合适人选。”
周陵宣点了点头,道:“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只可惜,朝中似乎没有能接替常大将军的。车骑将军虽好,但在战场上太过随意,寡人着实不放心。”
几人正说着,忽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周陵宣道:“陛下,丞相出事了!”
“什么!”周陵宣一惊,而于仲只是轻轻抬了下眼。
柳怀远瞥了于仲一眼,并未说话。
那小太监道:“丞相府传来消息,丞相遇刺,危在旦夕!”
周陵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于仲已跪了下来,对周陵宣道:“陛下,父亲因政务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定是有人寻仇!还请陛下做主!”
周陵宣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镇定下来,却攥着拳头,咬牙对那小太监道:“传最好的太医去丞相府,丞相若有不测,拿你们是问!”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周陵言忙上前道:“陛下,臣这就吩咐人去彻查此事!”
周陵宣点了点头,周陵言便退下了。
于仲也道:“陛下,臣也先回府看望父亲了。”
周陵宣道:“你回吧,寡人明日也去丞相府。”
于仲也退下去了。
宣室中只剩下了周陵宣和柳怀远。
周陵宣沉默了一会,看向柳怀远,问:“你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