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听着,心中只觉可笑。
只听方姑姑接着苦口婆心:“夫人,老奴看夫人不是那等妖媚惑主的女子,夫人也算是是常府出来的,温婉守礼。不过可能是由于出身卑微的缘故,夫人并不大懂这些宫中的规矩。老奴今日在此,也只是提醒罢了。”
“妾身记住了,多谢姑姑。”陈昭若道。
“夫人记住就好,”方姑姑笑了,“夫人这些日子处理宫中杂事,太过辛苦,还需好好休息,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说着,方姑姑站了起来,微笑着退了出去。青萝便自己跟了出去,又给方姑姑拿了些钱财。而陈昭若就坐在屋中一边烤着火,一边闭目静思。
“主子。”青萝回来了,轻轻唤了一句。
陈昭若睁开眼,道:“丞相上钩了。”
青萝会意,却也有些惊诧:“方姑姑是丞相的人?”
陈昭若点了点头,露出了轻蔑的笑:“宫中妃嫔,不合礼数的地方多如牛毛,她偏偏来找我,也太沉不住气了。”
陈昭若明白,周陵宣宠她并不是完全因为什么“一见钟情”,这其中还有常家的缘故。如今常家不敌于家,他又不想太过宠着常家,正好得了自己这个不姓常又偏偏和常家有关系的妃子,便宠着,给常家造势。
说起来,那生了皇长子的林美人也是同样的作用。林美人也是丞相府出来的。皇长子出生后,丞相府难免有些骄傲,说起来也是那时候开始,丞相一派开始疯狂攻击常家的。
这样想想,周陵宣在那个节骨眼上把常姝和陈昭若娶进门,似乎也有抬高常家的用意在里面。不过周陵宣又多疑又胆小,不敢给常家太多的恩宠,便把心思用在了看似好掌控的陈昭若身上。
周陵宣啊周陵宣,没有一代雄主的气量和手段,也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上下手了。
“既然如此,我便陪你玩玩,给你添柴加火,让你死在自己一手创造的烈焰之中。”陈昭若心想。
“说来也是可笑,她那几句话分明是把我往祸国妖妃的路子上引,她以为她是在给我泼脏水,”陈昭若抬眼,轻轻一笑,“可谁能料到,我的确有意做一个祸国妖妃。她能说出那些话,说明我还不算太失败。”
“可是,主子,”青萝一脸担忧,“大长秋的女官都有丞相的人,这……”
“最起码我们身边的人是可靠的,”陈昭若冷冷说着,看向青萝,“在冷宫做苦役的旧人,我们已逐渐安排在了各个宫中,从这点来说,我们不比丞相差。丞相的那些人根本威胁不到我们。”
陈昭若说着,叹了口气,道:“丞相费力盯着的人,是阿姝啊。”
“还好如今皇后在骊山。”青萝道。
“是啊,还好她在骊山,她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在宫中,”陈昭若说着,竟然浅浅地笑了,她看向青萝,“你知道吗,她连安插眼线这种事都不屑于做。”
“她真傻。”青萝道。
“不,不是傻,她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也知道不这么做会有什么损失,她很聪明的,”陈昭若顿了一下,道,“她只是不屑于去做,她想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她太看重那些了。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
“主子……”
“我想保护她。可我如今要做的事,却会无可避免地伤害她。或许,从我们一个出生在长安、一个出生在金陵时,一切就都注定了。”陈昭若说着,一时失神。
“主子如今已经在尽力保全皇后了,”青萝宽慰道,“我们都明白,若是皇后回来参与到了这件事里,凭借着周陵宣的性子,皇后怕是要受苦了。”
“是啊,于家倒了,不姓于的林美人可以活下来;常家倒了,不姓常的我可以苟且偷生……她不一样,她姓常,这注定了她不可能置身事外,”陈昭若说着,攥紧了拳头,低下头,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悲痛,“我只能赌一把,可我担心她……”
“主子,莫要自责,还没到那一步,”青萝蹲了下来,看着陈昭若,“主子,我们都清楚,只有常家和于家内斗才能最快搅动大周朝堂,只有把常家和于家踢出朝堂才能更好地消耗大周国力……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报仇雪恨!”
陈昭若闭了眼,轻轻点了点头。可她又觉得这是那样沉重,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如今的法子,就是要让自己做出狐媚惑主的模样,成为众矢之的,诱于家先出手。虽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但却不会威胁到常姝。
两败俱伤在所难免,但先出手的往往给人留下急躁的印象,也会伤得更惨。只有于家先沉不住气,常家才不会衰败得太惨,常姝也还能保全。
还好常姝不在,不然,她怕是看不下去这些的。而陈昭若,只怕也会束手束脚。
人哪,一旦有了私心,就是麻烦。
“主子,你可莫要动摇。”青萝劝着,握住了陈昭若的手。
陈昭若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坚定而悲伤地道:“我不会动摇的。”
天越来越冷,骊山这边,一如既往地冷清疏恬。
玉露给常姝煎好了药,服侍常姝服下。常姝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问玉露:“宋太医可说过我这绷带什么时候能拆?整天束缚着,着实不好受。”
“再过半个月,若是殿下恢复的好,就可以拆了。”玉露说着,放下药碗,看着常姝欲言又止。
常姝看向玉露,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玉露点了点头。
常姝想了想,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陛下什么时候请我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玉露有些着急了,道:“殿下,你……”
“你想说什么?”常姝轻笑着打断了玉露的话,笑里分明有几分苦涩,“你是不是想说,那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你瞧,你都看出来他的心思了,我又怎么瞧不出来呢?我就算死乞白赖地回去了,他也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对我,不仅如此,朝中群臣后宫嫔妃又当如何看待我?我还不如在这里,不仅自在些不用受那许多束缚,还能给自己留几分颜面,还能、还能拿从前那些回忆来骗自己。”
殿内一时沉默,玉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其实,我这些日子想了想,”常姝忽然又开了口,“他似乎自从去岁亲政后,我们见得越来越少了。而且每次见面,虽嬉笑打骂一如往昔,但其中总有些淡漠疏离之感。我从前也未在意,可昭若来了,他便越发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之前因此对昭若有怨,可细想想,昭若那样的心性才情,陛下也不一定能入她的眼。真正对不起我、冷落我、背弃曾经诺言的人,是当今的天子啊!”常姝说着,眼圈泛红。她低下头,脑海里尽是往日在常府的画面。
“玉露,你把我的剑拿过来吧。”常姝道。
玉露有些错愕:“殿下,那把剑被锁在椒房殿的箱子里了,这次没带过来。”
“是啊,我险些忘了。”常姝颇有些落寞。
玉露看常姝这些日子实在无趣,又不能舞刀弄枪发泄一番,便忙在心里思索。想来想去,她终于想到一个,便对常姝道:“殿下,正月初十是二小姐生日,如今还有一个月,不如我们先张罗着,到时候把二小姐和大将军、大公子都接来行宫,我们为二小姐庆生。毕竟二小姐生日后,就十五岁了。”
“是啊,十五岁,及笄之年了,”常姝道,“那便安排下去吧。阿媛前些日子没了母亲,想必不肯大操大办,但毕竟是及笄之年,把她接来行宫办宴,也不算太委屈了她。也正好,让我这里多点人气,不那么像冷宫。”
玉露笑了:“陛下之前准了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见家人,如今真好。”
常姝也难得地笑了:“是啊,真好。”
玉露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常姝:“我们给二小姐办宴,还需要向宫里打个招呼吗?”
常姝看着炭火,道:“孤乃皇后,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沉默了一会,又道:“还是去知会一声吧,免的让人编排。”
玉露有些犹豫地应了一声,便去安排去了。常姝独坐在火盆边,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后当的真是憋屈。
35 第35章
不知不觉除夕之夜到了。
常姝的胳膊已经可以活动了,只是她总觉得胳膊使不上劲来,若是动作幅度大了还会酸痛。她请太医来瞧了,太医只是还需养养,可太医躲闪的目光分明落在了她眼里。她想要问个明白,可太医却一直是那套说辞,她也就懒得问了。而此刻的玉露,却也只是在一边沉默。
常姝在行宫中虽然冷清了些,但还好有陈昭若派人把宫中最好的舞姬乐师都送了来。除此之外的用度也都依着皇后该有的,甚至还加了不少好东西。
常姝看着面前那些礼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送礼物的使者恭敬道,“这些礼都是陈夫人亲自挑选的。陈夫人有言,希望殿下在甘泉宫好好养伤,莫要操心,下人若有照顾不住只管向她说,有想要的东西也只管提。陈夫人说,不能侍奉殿下身边是她的失职,还望殿下莫怪。”
常姝点了点头,道:“你告诉她,让她也小心照顾自己,莫要太过劳累。她身子弱,如今天冷,更是要小心。”
使者应了个“是”。
常姝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陛下可有说什么吗?”
使者有些慌,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是道:“臣未曾见过陛下,但想必陈夫人的话里也有陛下的旨意。”
“说的也是。”常姝微微笑了。
玉露给了那使者赏钱,使者便退下了。
常姝站起身来,屏退除了玉露之外的众人,去到那些礼物跟前仔细瞧了瞧。左不过是一些华丽的衣物和首饰,还有一些精美的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比如棋盘。
棋盘上面,还有残局。黑白两子杀得难舍难分,胜负难料。但纵然是常姝也能看出来,接下来一步至关重要,谁先出手攻击对方,谁必输无疑。
“这一局真有意思。”常姝想。
玉露在一旁看着那棋盘,道:“陈夫人又不下棋,送个棋盘做什么,”又奇怪,“怎么还有残局?”
常姝看了看,道:“捧过来我看看。”
玉露听了,便捧出了棋盘,来到了常姝面前。常姝伸出左手拿起一颗棋子,不由得笑了:“原来有磁石。”说罢,便把那颗棋子放回了原位。
“也不知宫里送这个做什么,殿下又不爱下棋。”玉露有些疑惑。
“搁在一遍吧,没事让我打发时间也好。”常姝说着,目光移向了别处。
没多久,甘泉宫的晚宴开始了。虽然冷清,但好在还有乐师舞姬,也能勉强做出一副热闹的局面。
常姝又开始喝酒,不停地灌自己。一杯又一杯……她显然已经醉了,头脑发热,眼神迷离。
玉露劝道:“殿下,别喝了,伤身。”
“我就想喝!”常姝嚷嚷了一句,推开了玉露,拿着酒杯便摇摇晃晃地要下台阶。
此刻,乐师们刚好演奏完了一支曲子,大殿里安静了下来。舞姬们也都徐徐退下。
常姝摇摇晃晃地下着楼梯,玉露忙过来扶住。舞姬上殿,看来接下来是个独舞了。乐曲随之重新响起,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常姝却忽然愣住了。
玉露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陈昭若从前在常府为常姝舞剑伴奏时的曲子。常姝看向那舞姬,这才注意到那舞姬一身劲装,手里还拿着木剑,看起来干练无比。
常姝的眼眶湿润了,她走了两步,踉踉跄跄地下了台阶,在那舞姬前五尺的地方,她忽然间不顾一切地在一边抽泣不止。
舞姬一惊,停了舞,畏畏缩缩地跪倒在了常姝面前。乐师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忙停了下来,也都跪下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常姝问。
玉露在一旁小声提醒:“殿下失仪了。”
“失仪?呵,”常姝看向玉露,“难道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玉露低下头,一言不发。
常姝苦笑着看向舞姬,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舞姬浑身发抖,答道:“舞剑。”
“你果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常姝坐了下来,就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
“谁让你舞剑的?又是谁让你们奏这支曲子的?”玉露喝问。
一旁的乐师瑟瑟发抖:“是陈夫人。陈夫人说,殿下喜欢这支曲子,便特意写了出来,让臣等演奏、舞姬伴舞。”
玉露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她!”说着,玉露跪在常姝身边,劝道:“殿下,莫要生气了,她不值得。”
常姝抬眼,泪眼朦胧地看向玉露,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说着,又转头看向那舞姬,膝行两步到了舞姬跟前,问她:“你怎么一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模样?”
舞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去。
常姝便伸出手挑起了舞姬的下巴,强迫着她看着自己,道:“你为何这般轻易地低下头去?”
舞姬看着常姝,嘴唇发颤:“妾身……”
“拿起你的剑,给孤好好地舞上一曲。”未等舞姬说完,常姝便松了手,拿起剑,红着眼对那舞姬说。
她拿剑的手抖个不停,纵使她醉着,她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右臂那不适的感觉一直在提醒着她,她再也拿不了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