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到,就必然有所失,或抛下你的自尊,或践踏别人的自尊。路安面对冷若冰霜的齐言,他选择了前者。
齐言今天还没有回来,公司临时加班,剩莫芳华一个人在家里。
他早早地就回来了。大学毕业过后一直没正规找工作,现在暂时在朋友开的一家网吧做网管,跟朋友交待过一声后,不到四点就去了菜场。
他买了菜,回到家,忙忙碌碌就把饭先烧起来了。莫芳华刚回到家时,还以为齐言回来了,窜进厨房,刚叫了声齐言,就呆在了原地。
路安一改平日阴郁的面孔,笑着说了一句:"舅妈。"
莫芳华惊讶地呃呃说不出话,半晌,点着头答应了声:"嗯,你在做饭啊,我。。。我还以为是你舅舅呢。"
路安转过身去又接着做菜,说:"舅舅打过电话回来了,说今天加班,不回来吃。今天,我做饭我们两个一起吃吧。"
莫芳华听着就上前要把锅铲从路安手里夺过来,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是我下厨吧,舅妈我做一顿给你吃。"
路安一甩手,没拿捏好分寸一下子就把莫芳华甩到了墙上。只听砰的一声响,莫芳华有些尴尬地抱着胳膊看着他。
路安也有些后悔,无论如何他不该沉不住气的,又不好意思说抱歉的话,回过身继续做饭,对莫芳华说:"还是我来吧,上次承你帮忙,这次算谢谢你。"
莫芳华渐渐有眼泪涌出来,这几个月,她和齐言的这个侄子的关系总算有了转机,想到齐言若是听说也必定觉得感动,忍不住抽泣,转过身子,说:"那好吧,我在隔壁,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说完,低着头就走了出去。
路安怔怔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锅里,也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想到妈妈,想到齐言,还想到这些年一直辛苦的自己,眼泪也不禁一点一点冒出来。
10
路安的一些奇怪举动让齐言霎时间提高了警惕,那感觉就好像二十几岁的成人突然间回复到儿童时代。他对你笑,你觉得毛骨悚然,他说他帮你,你觉得居心叵策。
齐言一家气氛变得和睦起来,但也诡秘异常。齐言常常想,这个定时炸弹究竟什么时候会爆炸,然后把他们炸的四分五裂,万劫不复。
路安始终是他心头的一个痛,因为他的长相,他的执着。他把他留在身边,知道是错,可是有的东西,不是想丢掉就可以丢掉的。人,有时候往往比较贱,喜欢折磨,或者SM。
宛如脱胎换骨后的路安终于有一天对齐言说,能不能帮他找一份工作。去年大学毕业后的他,一直作为一个游民,在这个城市里晃荡,不务正业,无事生非。他说,他想正经过日子了,像一个普通人,然后或者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
齐言不敢相信路安的信誓旦旦。但他的眼神很坚定。有他看的懂的,也有他看不懂的。然而,他看得出,路安这话是当真的。
他拍了拍路安的肩膀,一如平常人家的长辈,语重心长地说:"你想正经过日子,舅舅当然支持你。我明天给你到公司问问,看哪个部门缺人,你先干起来。"
路安狡黠地笑了,但也笑得纯真。你不让我接近,我只能一点点诱惑你来,步步为营,暗渡陈仓。人是有弱点的动物,知你如我,我不相信你有不败的一天。齐艳曾经是那个弱点,下一个,那将会是我。
齐言把路安介绍到公司的工程部,事先跟部门经理打过招呼。齐言在公司人缘好,人又稳重,人家不好不给他这个人情,何况在国有企业,办公室多一个人吃皇粮,谁会关心。
路安第一天在齐言的不停训话下,西装革履地去上班了。先到人事部报道,再到部门经理谈话,最后才坐到新搬的办公桌前,歇一下脚。环视四周,办公室零零落落坐的几个人,衣着都很随意,没有一个穿的像他那么正经。简单的休闲裳,脚上套的都是双北京布鞋,怕这就是所谓的办公室文化吧。路安想,自己不过换了个地方混日子,比网吧清净,文化层次比网吧高,仅此而已。
路安把部门经理给的要他浏览资料大致看了一遍后,便不禁开起了小差。他之所以决定这样做,实在是想先讨好齐言。他现在是他和莫芳华之间的第三者,婚姻生活,总有一天会容不下他。他想把齐言从那里抢回来,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那个男人的心,不在他身上,即使也不在那个女人身上。齐艳如一缕幽魂,把齐言对感情所有的热情都带走了。他要做的,是把这个灵魂从荒无人烟的地方重新带回来,有爱,也有恨。极度的感情,爱恨分明,刀子般的尖刃,一针必见血,或许欲身火海,或许烟消云散。
路安开始正式学做家务,不随意外出,穿体面衣服,言语礼貌,喊莫芳华舅妈,叫齐言舅舅。一切正常如斯,却难掩心中迷惑。齐言对路安越来越感到不安,他已习惯吊儿郎当的他,开口闭口总要带点脏话,随意的眼神,纵欲过度的身体。他想,路安或许真的长大了,人长大了总会变现实,就像孩童小时候想的是玩具,长大后想到的却是钱。但转变发生的太快,谁都会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这种转变就发生在齐言身边,他不得不接受,至少他开不了口,质问路安,你怎么突然变好了,还是变回小痞子模样,好让我心安吧。
齐言被路安打败了,但凡事也变得小心翼翼。
路安第一次拿着公司的文件,捧来向齐言请教时,齐言欣慰地说不出话了。路安在踏踏实实地工作,至少他看到的是这样。私底下询问过他的部门经理,经理也肯定了这个年轻人的兢兢业业。一切好的过于理想化。仅仅有一点,他觉得有些伤感的是,在路安的面孔上,再难寻得着当年齐艳的那种风情了。
齐艳是不羁的,宛若开在原野上的野玫瑰,带刺,腐败的美丽。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当成欲望的载体,而不是道德的牵拌。记忆当中,齐艳跟好多男人睡过觉,只要她不讨厌,别人提出需求,她就跟那个人睡,然后继续回复孤独。没有一个男人曾留住过她,在仅仅一小段她试图过正常日子的时间里,她选择了老实的路宇宁做丈夫,生下了路安,然后又回到她原本的轨道。路宇宁是悲惨的,他被当成了某个女人的试验品,路安则是不幸的,他生下来就注定无人疼爱。
齐艳这一生给太多人带来痛苦,然而,最痛苦的还是她自己,一辈子孤独,永远没有看到光明的一天,直到死时解脱。
路安的举动引来了他曾经一些朋友的不停责问,都问小子怎么了,怎么变成无敌好少年了。他们邀路安去吧喝酒,邀他赴四人约会,曾经的色情派对,路安都一一拒绝了。
他坐在办公室前,体面地拿着手机,对昔日的朋友说:"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下班回家还要帮舅妈做家务。"
朋友则嗤的一声,骂道:"操你妈的,你可以去死了!"
路安按掉手机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觉到有一点悲哀,那种感觉就像一尾鱼一样,忽然间游到你心中,等你恍惚地伸手想去抓时,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路安不禁开口喃喃自语:"操你妈的?果然一切都是在操蛋呢!"
他怜悯地看着放在桌上一张镜子中的自己,自己就是那个操蛋的,匍匐在主人脚下,奴隶般的可怜。
路安迅速把东西收拾收拾,快五点了,他该下班继续他追寻齐言的脚步了。他拿过公文包,快步向门外走去的时候,他发誓,那个男人,他一定会将之弄到手!
11
齐言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时,门铃响了。响的很有节奏,却又很急迫。齐言一家人对望着,因为这时候没有人会到齐言家做客,那么按门铃的,只有不速之客。
路安有些自知之明,在莫芳华起身准备站起来时,抢先一步去开了门。
路安把门打开时,莫芳华在身后问了声谁。
路安没有说话,只是把门口站的一群人推了出去。
他轻轻带上了,只留一点空隙,空间狭小的只允许光线透过,照亮了走廊上对峙着两队人。
"你小子是不是疯了?真打算放我们鸽子,我们兄弟几个可好久没一起聚聚了。"为首的一个男孩说。
路安把他搭上来的手甩开了,转过了脸:"过几天吧,我今天真的没空。"
"我们给你打过不止几个电话,十几个都有了吧。"他招呼几个人,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路安紧闭着嘴,没有答话。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确定门依旧虚掩着,维护他在齐言面前本就少的可怜的尊严。
另一个男孩走上前来,也劝道:"捷昨天回来了,跟我们一块出去玩吧。"
路安把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今天我不能和你们出去,以后也不行。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个男孩叫道:"那怎么行!路安,你小子是不是真的疯了?"
路安正要说话,齐言不知什么时候推开门已经走了出来。他按住了路安的肩膀,注视着一群人,说道:"你们听到了吗?路安说让你们以后都不要再来找他了。"
一群人不甘心地离开了,齐言搂着路安的肩膀进了房。
齐言递给了路安一支烟。路安自己把烟点上。他把身子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腿笔直地伸着,眼睛微眯,像一只猫。他在思考东西,在齐言面前刻意做出这一切,为迷惑他,让他确定自己真的变成好孩子,也为了重拳出击时能一击致命。
他突然翻身坐起,对齐言说:"周末,我们去郊游吧。这几天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齐言眼中也渐渐泛出光,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转过脸对莫芳华说:"周末我们去郊游好不好?小安说去玩,趁天气好,出去散散心也好。"
莫芳华从厨房跑出来,也欢喜雀跃地说:"好啊,好久没出去玩了,趁这个机会去玩也不错。"
齐言的背影,路安没有把瞬间变得阴霾的脸给齐言看。他忘了他们中间始终有一个女人存在。齐言的无心之举,却让路安觉得受到了伤害。他默默低着头,想象正开怀笑着的女人的脸是什么样,明艳的,开朗的,并且洋溢在幸福中。他突然想到了母亲,那个从未开朗笑过的女人,然而现在这个曾爱过她的男人,正跟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他不得不开始憎恨她,出于一种嫉妒,也出于一种夙命。
郊游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那天,路安记得很清楚。阳光非常的好,好像一年当中,所有的春光就集限到这一天来了似的。太阳把这个世界照得异常的明亮,建筑物高大而恢弘,人群纷纷扰扰。当汽车渐渐开离城市,到达郊区时,野外的青山和流水更是青翠欲滴,可人的不行。
齐言找了一处平地,透过山谷,刚好可以看到延绵群山的地方。附近有溪流,叮叮咚咚的水声因此不时传入耳来,还有山上特有的鸟声,风声,只不见,嘈杂的人声。
莫芳华在地上铺好特用来郊游的塑料布后,深吸一口气,陶醉地说:"空气真好。"
齐言回身,也点点头,说:"嗯,真的很好。"
路安则手脚麻利把吃的东西摆好,招呼齐言坐下,讨好地不停给莫芳华夹东西吃,一边对齐言说:"好,那就该多出来几次啊。以后我们再出来玩。"
齐言看了一眼莫芳华,笑着,点了点头。
莫芳华也看了一眼齐言后,转头对路安说:"嗯,是要让你舅舅多带我们出来玩玩。以后等你有了外甥,我们再四个人一起出来。"
路安闻言楞了一阵,说:"怎么,你们打算要孩子了吗?"
齐言吃着东西没有说话。
莫芳华则开口说:"孩子当然要的,不过等时机罢了。"
路安有丝窃喜,又有些担忧。一切都是他想到过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莫芳华又开口了:"怎么样?小安,给你添个外甥,你高兴吗?"
路安笑了说:"当然高兴,怎么不高兴。"说完看着齐言,接着说:"舅舅的孩子,我能不高兴吗。"
齐言一生听过很多假话,也听过很多真话。可没有一句话,让齐言觉得这么抓不住头绪。路安的眸子很清澈,年轻人的激情,里面沉淀了齐言仿佛从前在齐艳的眸子里看到过的东西。当她执迷要抓住某一样东西时,纵使玉石俱焚都不肯放弃时,那里面闪烁着就是这样的光华和神采。然而,什么时候,路安也承袭了这种东西。那里面,有让齐言胆战心惊的,更有他为之迷惑的。
但不过,那仅仅是一瞬,那种流彩就从路安的眼中消失不见了。他掩盖了那种光芒,他把他深深藏在了眼后,以至让齐言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个宛若瞬间穿梭世纪的梦。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的心跳还在加速,而现场已换到了现在这个舞台。
路安笑着对他说:"舅舅,你说,外甥一定长的跟你很像吧。"
齐言还在神游当中,莫芳华已经接过话来了:"那当然,不像你舅舅像谁。"
路安傻傻地笑了,眼睛依旧脱离不开齐言说:"舅舅长得帅,外甥长大了也一定很英俊。"
莫芳华也笑了。关于外甥,关于她和齐言之间所生的孩子就这样结束在不起一点硝烟的和平当中。
晚上回去的路上,莫芳华因为开心,少加了衣裳,染上风寒。第二天,躺在床上就病倒了。路安自愿提出请假在家照顾舅妈,齐言感到很欣慰,但昨天,在山上那惊鸿一瞥,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他很难否认自己的感觉。他决定,跟路安,无论如何要谈一次。
12
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会演变成武力,有时候则静若止水。
齐言不是个浮躁的人,他凡事都滴水不漏,谨慎小心。与莫芳华的婚姻,拒绝他侄子的诱惑等等在他看来,不过一些杂碎小事。他没有将之放在心里过,也没有认为它们对他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人有时候喜欢自欺欺人。齐言也不例外。路安的重新做人,其实他是有预感在里面的,只是他一直没正视。因为他不愿承认路安这么做的一切背后是为了自己。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非常自私,例如这次路安为了他,断绝了之前所有的朋友关系,例如他想尽办法讨好他和莫芳华,但他还是不为所动。
路安可以说是他捡来的,有时候爱他,有时候则恨他。他像一个陈列品,摆在齐言家里,作用只有一个,昭示着他是齐艳的儿子,齐言看他只为从他身上看到齐艳,可他从来没告诉过路安。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齐言对路安还是有所愧疚的,当他为了他,真的重新做人时,当他为了他,忍下所有的无奈。
他说找路安谈,也不过为自己的心狠手辣打一个漂亮的幌子。路安掉进陷阱却毫不自知。他继续奔赴在自己追寻感情的旅途上,却不知道上帝早已抛弃了他。
他生来就是个不幸的孩子,他让齐艳做了他母亲,他让齐言做了他舅舅,这注定是个悲剧。爱情则让这个悲剧扩大化,情节被推进,故事被继续,路安甚至没有翻身的机会。他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的泛滥,然后溺死其中。如果,他不是重感情的人还好,如果,他不是个执着于感情的人还好,可一切都既成事实。
齐言本想劝他抽身吧,也算为自己难的有的慈悲心肠积点阴德,可当看到路安一双千年不化的黑色双瞳时,他又满怀失望地放弃了,因为他知道,只要面对他,他只有失败。
他突然向路安提起了他母亲。他问他:"还记得你母亲最后走的时候的样子吗?"
路安眼中没有波澜,甚至当他谈起他母亲时都没有一丝嫉妒了,他说:"穿着黑色蕾丝睡裙奔到街上那次吗?我早已记不清了。她差不多早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我也不再记得她。"
齐言狠狠抽着烟,笑了。他说:"你知道,我是忘不了的。我爱你母亲。"
路安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惊讶,似乎习惯同一类型的折磨,说:"即使你爱她,你也得不到她了。。。没有人能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