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行 红灯止----宇宁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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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言问她还有什么事?莫芳华一脸犹豫,眼神则闪烁不定。齐言没有追问,一直默默地等着。莫芳华终于抬起头,下定决心说:"我有个叔叔,在公安局,我找他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吧?"
齐言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明说好。莫芳华站在原地,等他的答案。
晚风北吹,两人在风中一直站着。齐言突然伸出手,把莫芳华的衣领拉高了些。这突如其来的对齐言自己来说都少的可怜的温柔,让莫芳华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齐言,张着嘴说不出话。原本她就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齐言她有个在公安局做事的叔叔,因为两人关系毕竟还没亲密到无所不谈的地步,如若对方不愿意,反而显得生分。可齐言意料之外的温柔让她完全解除了戒备,她看见自己原本平静的心湖开始波动。
齐言对她笑了,自己也不甚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单纯的感激,还是另有原因,但至少有点可以肯定,他还是想路安出来的。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风大,回去吧。"

4
路安凭借莫芳华叔叔的关系,得以暂时从派出所保释了出来。齐言和莫芳华接他出去的那天,路安始终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他并不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有一点悔恨,以前或许有,但这次绝对没,即使他这次差点蹲在派出所出不来,并且现在平安出来了还是靠一个陌生女人的关系,他恨就是恨的这一点。天生直觉敏锐的他,已从这个外表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女人身上嗅出了危险气息,一如刚出生不久的幼年猎豹。
齐言质问他为什么闹事,路安只是回答你该去问问那些人当初怎么骂我的。齐言便一切了然于心了。他再说不出第二句话,路安受伤的表情和曾经自己有过的创痛轮流刺激着他,他放弃了任何责问。原本不想干涉齐言家事的莫芳华因为某些原因改变了初衷,于是她主动充当和事佬,劝说两人,回家后再说吧。
莫芳华不明白何以路安一直用敌视的目光看她,从派出所出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并夹杂着某些炽热如火的东西,充斥在这个年轻男孩子的眼睛里,那是对某种东西的敌视,控诉甚至迷惘。莫芳华小心地捕捉着它,可惜她什么也没抓住,因为当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路安的时候,路安已经闭眼,把头转了过去。火焰熄灭了,但又好像烧的更旺。莫芳华第一次感觉到了在齐言家里,竟然有这么一种不为人知的东西存在。所有琢磨不透的东西背后都有它更深一层的含义,她想温敦如柔水的齐言和性格暴烈的路安这两个奇妙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种与众不同的组合。
齐言扶着莫芳华上了车,路安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等两人都已在后车座上安坐好后,他依然如僵化了的岩石一样矗立在原地,齐言觉察到事情的不寻常,把头伸出窗口问发呆了的路安怎么不上车。路安以空洞的目光注视了齐言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拉开前车门坐了进去。

莫芳华站在齐言的家门口说不进去了,齐言劝了好长时间,莫芳华也坚持了好长时间,齐言才放莫芳华一个人又坐出租车走了。
齐言关上门转身回来的时候,路安依然用那种空洞并带有一点点哀怨的目光看着他。齐言深度不解,可他问不出话来。他以为路安是在为打架的事感到抱歉,他不愿意再责骂他,但在怎么管教好他这件事上面他又感到无力。
路安突然向他扑过来,抱着他的腰,这是从他十七岁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向他撒过娇。他看到的总是坚强的不得了的路安,甚至连一滴泪都不肯掉,挨了打还狠狠瞪着他。这就是路安,一个他见过的可以称得上世界上最坚强的十七岁少年,可是面前这个,仿佛只会出现在尘封的老电影里的文弱少年,他一时无法把他和以往认识的路安联系起来。
他禁不住用手摸了下路安的头,印象当中自己已经好久没这样做过了,因为路安不允许,因为他说他不喜欢。带点棕色的黑发手感是出乎意料的柔顺,丝绸般的色泽是年轻人所特有的,与自己因长期劳顿而变得干裂分叉截然相反,而这更证明了自己的青春就正毁灭在另一个人的成长当中。
他问:"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路安抬起了头,齐言原以为他还会在路安的眼睛里看到类似怜悯的东西,可惜没有,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齐言再熟悉不过的叛逆和控诉。他不明白何以短短的一瞬,路安的变化会这么大,仿佛一个世纪的变迁集中在某一刹那。
路安渐渐后退了身体,他脱离了自己一直期待的怀抱,虽置身于温暖中心却冷的冰凉。他艰涩的开口,但依然勇敢地看着齐言,仿佛不愿意错过那一刻的每一个瞬间。他问:"你是不是打算找个女人代替我了?"
齐言诧异地开口,他从没想过路安会这么想,用那个他完全不曾料想过的词语,代替。人的手代替了动物的前足开始制造工具和直立行走,封建制度从十世纪代替奴隶制度开始在中国长达九百年的统治,这些代替是多么的顺其自然且顺理成章,而路安他用代替这个词形容他和一个他即将要与之成婚的女人的关系,他感到不可思议且不能理解。他边试图在路安异常冷静的脸上寻求答案,边问他:"什么意思?代替你?代替你什么?"
路安什么都没给予解释,仿佛他刚才说那句话只是为了控诉而不是为了询问。他用同样专注的眼神看着齐言,继续说:"我早知道哪一天你也会不要我的,就像妈妈,还有其他所有人。"
齐言伸出手,想再把路安抱在怀里,但路安毅然决然地从他手里逃走了,仿佛那不是一个表示亲情的怀抱而是更深层次的伤害。
齐言开始解释:"我没有不要你,结了婚你还可以住在我这里的。"
齐言没想到自己辛苦做解释得来的结果却是路安忽然爆发出的带有嘲讽的大笑。他那样放肆的笑着,暗黑的夜里空气都为之震颤了般,齐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在那越来越大声的笑里面竟然还听出了一点伤感的味道。路安流下了眼泪,那珍贵的仿佛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曾经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十七岁少年脸上的眼泪,倏忽在面上留下,转而又消失不见,仿佛那只是场梦,一场有关孤独和被孤离的梦。
齐言喃喃自语不知该如何说:"路安。。。"
路安又笑了,这回是发自真心的笑,因而也显得格外的惹人心痛,尤其是在那样一场无异于生死离别的场面过后,他说:"那个女人不适合你的,没有女人适合你。"
齐言准备反驳,可路安没有给他机会,他补上了对齐言致命打击的一句:"除了我母亲,你的姐姐,齐艳。"

5
她是他此生唯一被打动过的女人。人的一生中,总存在某种东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关乎理由,单凭感觉。那感觉有时可以被忽略,有时却主导你所有的神经。例如齐艳对于齐言。例如成熟女人对像齐言一类早熟男孩子的诱惑力。
齐艳比他大十四岁,在她十八岁结婚,生下路安时,在老来得子的齐家齐言才刚刚四岁。印象当中齐艳似乎就从未老过,无论从他开始记事起,还是他第一次发觉他对他的姐姐齐艳有着不同于亲情的感情后,齐艳一直美丽的一如当初。
齐言曾看过齐艳修长的过分的手指,喜欢看这样的手夹着细长香烟的时候烟雾袅绕的感觉,他还看过齐艳对镜梳妆后,用涂了浓艳但决不媚俗的血色双唇对他深深的一笑,齐艳还有许多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面,不过这样的场面现在只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而现实中都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有人把无可就药的爱恋形容成毒品,而齐言更愿意把它称之为带刺的玫瑰,因为毒品无色无味,而玫瑰,则色味俱全。
路安的身上无时无刻都有齐艳的影子,虽然身为男孩子,但眉眼脸形,甚至撇嘴笑起来时的风韵都和当年的齐艳相差无几,齐言常常独自沉浸在其中自我满足着,又用同样的方式折磨着自己。这也是当初齐言为什么坚持保有路安监护权的原因。他想一直能看到路安,看到在另一张脸上再看不到的。

路安被齐言关在房间里。他只给他食物和水,甚至只言片语都不肯再与他说。路安嘲弄他其实是为了逃避,齐言则告诉他,这只是给你的惩罚,不为你侮辱你的母亲,只为你在外打架闹事。
路安把自己缩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出乎齐言意料之外的非常安静。他用大把大把的时间,不分昼夜黑白,在白色无染的纸上极度疯狂的画无数个圆圈,无数个圈里再画上一个女人的脸,女人的嘴被铅笔涂成黑色。
齐言在一次给路安送饭时,在桌角意外发现那些画。它们被整齐有序的摞在一起,明显是经过人试图藏起来的方式遗落了一张在外面。他捡起来质问一旁的路安,问他是什么?路安只是蹲在地上,看着他笑,一个神经质十足的笑容,有报复也有仇恨。
齐言终于决定要和路安好好谈一次。
他放路安出来,让他先洗个澡,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年轻英俊留有不少当年齐艳风韵的脸上,濡湿的头发紧贴着他的前额,青春焕发的一如所有普通的二十几岁的少年,他希望如果真的仅仅如此那该有多好。
他端坐在沙发的一头,没有任何的异常,头发还在滴水,有的滴在他年轻尚为青涩的胸膛,沿着麦色肌肤缓缓下滑,乳白色干毛巾裹住他的下身,强健线条优美的小腿却露出来,配着形容娇好的脚踝,多么美好的年轻躯体,可惜心确是残破的。
齐言递了杯水给他喝,路安却把它放在面前的桌上,齐言开始说:"我们好好谈一次吧,关于我要结婚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的问题。"
路安低沉着头浅浅地笑了,那笑仿佛蜻蜓点水似的似有还无。他没有抬头,极轻地开口,声音却不可被人忽略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他说:"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齐言揣度着路安的心思,可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路安和齐艳一样,在他眼中,永远是个谜,同时也因此兼备了致命诱惑力,只不同的是,路安的诱惑力来自他的母亲,齐言总是从齐艳的角度揣摩路安。
路安突然抬起头来,用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看着齐言,看他的舅舅,看他心目中的男人。他欺身过去,毫无预兆地用手抱住了齐言的腰,脸逼近他,异常坚定地说:"我一直想要你爱我,像爱我母亲一样爱我。"
齐言疯了般挥手把路安推了出去,路安的行为仿佛比他言语上带给他的打击更大,他颤抖地说:"你是我侄子,我怎么能爱你?"
路安依旧用他黑不见底的眸子看着他,说:"可你却爱上了我母亲,她也是你的姐姐。"
齐言躲避着他的眼神,那是一个牢笼,他不能自投罗网,路安在用不属于他而属于她母亲的方式诱惑着他。他依然抗拒着路安,说:"那不一样。我爱她,是因为她有我爱的地方,错的只是我恰巧投生错了胎,成了她弟弟。"
路安看着他,说:"我让你爱我也有我的理由。"
齐言用目光询问他,他不知道在这个少年口里还会说出怎样惊人的话。
路安好似很满意齐言对这句话产生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笑,一个完美绝伦的笑容,隐喻着过去,同时赋予新的含义。他说:"因为我长的像你爱过的人,并且。。。我爱你。"

6
深秋的风,寒的就像风里藏了刀子,满地被吹落的树叶和凋零的花无不显示出萧索漠然。即将满二十八的齐言也再不可能荒芜地度过下半身,正式拜访过莫芳华的父母后,他们决定开春结婚。
那年的春天,齐言记得来的特别的晚,晚的好像主宰这世界的神灵忘了还有春天这个季节似的。路安从家里搬出短短一个月,他却仿佛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并未为赶走他而后悔,但依然有些怅然,开始独居的他,每当下班后回到家时,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脑海里依然会闪现路安在家时的身影。他独自一人待在黑暗的房间里抽烟,那是他第一次体味到寂寞。

莫芳华有纤细的骨架,典型的东方人身材,肩膀窄,胯骨小,店员在为她试婚纱的时候,当着齐言的面一个劲赞美新娘的美丽。站在一旁在抽烟的齐言,只是微微地笑了。莫芳华知道他有心事,因为她的介入,他和他的侄子发生了性质恶劣的分歧,她无权说什么,但她欣赏齐言从不向她发牢骚的个性。她向往的男人就是这样,能够独挑大梁,并绝不怨声载道。
莫芳华穿着代表从一而终的白色婚纱,走到齐言跟前以展现她作为女人最美丽的一面,温柔地笑着说:"你觉得怎么样?这套好吗?"
齐言掐掉了烟。他狠狠地在放置于右手边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把还剩有一半的烟头拧灭以后,抬起头对莫芳华说:"不错,你穿上婚纱,漂亮的咱爸咱妈都会认不出你了。"
莫芳华的笑容更甚了,她喜欢温柔的男人,虽然他们和油嘴滑舌一类的男人一样会甩花腔说好话,但这里面存在着真心和不真心本质的区别。
莫芳华进换衣间把婚纱换了下来,告诉店员,他们就要这套了。店员为他们打理好,装在包装袋里递给他们。两人手携手走出了婚纱店。
他们的婚前准备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有些神速,但也属于正常。只是齐言本身没准备好婚后的生活,觉得一切来的太快。他一直以为自己期待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的这种状态,不想当它真正来临时,他却仿佛看见来自地狱的使者感到了害怕。

一个寒冷异常的晚上,冷风乍起的时候,齐言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头皮都跟着冷的发麻。那感觉仿佛三九天,全身裹着被水浸湿的褥子,除了打寒颤,还是打寒颤。齐言紧紧收拢了衣领,带上了一整个冬天都被闲置不用的风衣背后连带的帽子,街上人烟稀少到对弈后棋盘上仅剩的几个棋子那样的一目了然。
齐言贴着墙角,专注地注意着街上所可能出现的所有动静。深夜带来的安静远远比人烟稀少所让人感觉到的安静大的多,齐言再次深刻地体会到黑夜的作用,它远远凌驾于他者,更深程度地影响人的感官以至感觉。
一个黑色的身影就这样划破了原本安静的一幕,像一支黑色的箭羽撕裂人的视线,直闯入你的眼帘。
齐言看见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在推开另一个男孩子的搀扶后,醉酒后似的在马路中央横冲直撞。他的身材挺拔,有着完美的背影和黄金比例的上下半身分割,被黑夜模糊的脸上,齐言觉察到那熠熠生辉的双眼,无比的熟悉感像席卷来的浪潮慑住了齐言。
男孩被另一个男孩追上,他被他拉回到人行道,彼此之间的推拉还在继续,可明显酒醉的一方处在了劣势,他被推到一边的墙壁,另一个男孩子压了上去,他看见他被强吻了。

齐言克制不住愤怒地冲了上去,一把拉开覆在路安身上的男孩子,紧接着一个强而有力的巴掌打在路安的脸上。
路安的脸没有红,在寒冷的夜里反而变得苍白了几分。迷蒙蒙的双眼在看清来人后,没有预料之内的反抗,而是贴着墙壁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着齐言,突然笑了。
"是你?"他说。
齐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风化了的僵石似的,雕塑般严肃的表情让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人。
他说:"你怎么在这?你和他。。。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路安更是夸张地笑了,那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也是在嘲笑明知故问的人。为了让答案更昭然若揭,他给了更明显的回答。
他贴上一直站在身旁吓得有些发抖的男孩子,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前回头对齐言一笑说:"怎么样,这样你明白了吗?我们在调情,我们准备去宾馆开一个房间做爱。"
齐言气的手直发抖,有关路安所有荒诞不经的一切都比这个寒冷的冬夜让他感到心寒。他从男孩子的怀里一把拉过路安,直直地瞪着他,然后转身拉着他就跑后,头都未回,对他吼道:"从此再不许你单独一个人住,直到你结婚,否则你跟我住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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