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踏叶戏飘摇————石眼[下]
石眼[下]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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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子不必谦虚,"他爽声而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甘于随军。赵将军就罢了,任将军也怪了,怎么不提拔一下,凭你的智谋和至今的表现,随便封个什么都没有人会有意见。真不知道为什么连闻将军都不说句话......"
身为赵嶙的手下,都说出了这种话,看来若一朝任赵反目,赵嶙连翻身想喘一口都不得了。
"多谢张校尉关心了。只是我身在这里,必当竭忠尽智,是什么地位并没有影响。何况就我来说,也不想荣袍加身。现在这样,反是轻松自在。"
比如不必立什么军令状,免得一旦失手要遭刑之类,方便我随时落跑。不过说起来即使立了军令状,我还是照跑不误。
"秦公子真是豁达。"
笑:"只不过是人各有志。"
"公子,时候不早,这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安然的声音插进来,有些突兀了。
我皱起眉头,看到与五少爷并排站着的安然略显担忧的神色。一向知事明理,知道何时开口何时闭口的安然,怎么这几天有些怪异,不是第一次了。看看张校尉及旁边一干将士,不免尴尬:"不用了,哪里这么娇气......"
"你也不用责怪他了。"张校尉朗声道,"明日还要备战,是该养足精神。反正在这里干等着又没用。"说着一拉缰绳回个马身,对众人道:"今晚先回去吧,负责连夜接应的轮班替换。或等赵将军回来时有些变故,要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众将一声"是",便各自回马,跟在他身后去了。
拣了个空隙瞟一眼安然,很平常地跟在身后,略低着头。或许是上次让他看到脸色不太好吧,这半月只再发作过一次,小心处理了,他也不可能发现什么,不必一直记挂到现在。也许是我自己多心了。
回营的路上有些山路,颇不好走。等我抬眼看时,惊觉营外有些不对劲,忙拉住缰绳,引得前人逐渐收步。
"怎么了?"就在身前的中郎将问道。
"似乎有不速之客那。"我说着,眼神示意不远处的营帐外,那些显然庞大了阵容,正自吃草甩尾的战马,"看来是没有恶意。我们只顾夜游陶冶情操,倒是慢了地主之谊。"
话落,有齐齐的一阵抽气,目光尽数落到了马上。
其他人各自领命出发,这营帐不过接应赵嶙刘将军而已,兵力甚弱。现下赵嶙正与申豹缠斗,这来者总不会只是路过,来喝杯茶吧。
半晌,有人低声问道:"怎么办?"
虽不是问我,倒有好些人的目光投来。我轻夹马肚,缓慢前行:"若是有恶意,早可把我们围在山头了。"
"校尉您回来了。"离营口还有些地方,便有士兵守候,疾步上前敬道。
"有何人到访?"
"是晋阳降将孔德真派来的护军,金月夕。"
心里一愣。呵,不知这位降将的手下,会对我这个劝降的人有何种态度。
在行的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张校尉沉声道:"为何不早来通知一声?"
"小的不敢。只是金护军说是奉了孔将军的命令到此助阵,路上耽搁到时发现大军已出战,羞愧之下不想再打扰校尉,只说在营内等候便可。"
张校尉的眉毛显是一皱,我亦觉得有些兴味。听起来,这人好生有趣。
下马,跟着张校尉径直向中帐走去。
还有好一段距离时,突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停滞了一下。
身旁的人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稍一回神,便笑一笑,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并不是危机感,也不是压迫感。只是很难以名状的一些东西。就好像是在提醒我,有什么未知存在正在前方等着,让我莫名惊惶。
张校尉已然进帐,一声朗笑寒暄起来。我定一定神,跟着踏入。
万般猜测毫无头绪,不如一探究竟。或可只是受了些风寒,凉风刺骨,有些冷罢了。
帐中之人素净清雅,脸容应算平凡,只是眉目带笑地与张校尉聊着,互相介绍。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没有任何愤恨表情,只是礼貌地见过礼而已。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说也许戴了些护身香囊,有种完全不同于女子所戴的很清淡,不腻人的味道。
神色平常地与他见过礼,心中的异样仍是没有平复。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他身后的几人,都没有任何引起怀疑的地方。虽然孔德真并没有事先说过,但与我通信并不保险,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那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这位秦公子,是不是觉得气味重了些?"
我有些愕然地抬头,对上他抱歉的眼神。
"家母和姐妹硬要我戴上,连家父也不劝劝,说既然防身就戴上。真是见笑了。"他说着,抱歉地又看向众人,"有些人对这种气味敏感些,或许会不舒服。要是那样,我取下来便是。"
"唉,不用不用。既然是家里人的心意就带着吧,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些东西,不会介意。"张校尉说着,与众将相视而笑。
谁的妻儿,不时刻两地惦念。
侍从一队进出,一桌简席已然备好。
"那就不推辞了。家母说过,有些人武功好,嗅觉灵的,可是好些远便能闻到了。"他笑着落座,举起酒杯敬向众人。
心里一动,并未抬眼,只是看着侍从斟酒,细细嗅着那香气。
很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成分在。或许真如他所说,有些人敏感些。又或许我小时便与各种毒香迷香打交道,一闻见有香气便紧张了些吧。虽然刚才,似乎并没有闻见什么香气......
罢了,看来这些天,多心的真是我。
张校尉举杯相碰:"哈,那看来我们都是些酒囊饭袋,谁都没闻到。来来来,酒囊饭袋便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金兄远道而来,我先敬你一杯!"
"好!"他的眼神澄澈,快意应下,仰颈时一个抬眼,刚好与我对视一瞬,便望见他眼底骤现的深邃暗涛。随即他便有些笑意地略皱起眉,似乎仍是为刚才的事介怀。
回个笑,低头。
又多心了。
夜深,终是睡不着,单骑回到高岗,远处战火正炙。
若是洛吾的消息没错,那么六毒门的势力已在靖封盘集。传闻中六毒门已被收入漠烟宫,而似乎漠烟宫有助北疆大古国觊觎南下的念头。若是在这里被拖住,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难道是为了在暗中助南豫,好让我军兵力折损,削弱我国战力?若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挥军南下,趁着兵力分散从我国防守薄弱的国中开始。
他们到底意图何在。
正自思量,突然一股异样从心底涌上。我愣了愣,回头。
"秦公子也在啊。"金护军远远笑着,空气传来幽幽平淡几近于无的香气。
果然啊,我对这种气息敏感了。
"金护军。"
他也是一骑褐马,缓步跺上前来:"怎么,放不下战事?"
"是啊。结果未明,总是记挂。"
"听说这次计划都出自你手?"
"哪里,不过仓猝之间应对罢了。"
他笑得平和,迎向夜风,身形单薄:"秦公子过谦了。听众将的口气,都对秦公子青眼有加。"
"金护军,似乎,并不是久军之人?"
"哦?"他不无惊奇地回过头来,"何处此言?呵,难道是因为我年纪轻些,或是不及刘将军等健壮?"
"也不是吧。"感觉而已,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确实。离我第一次出征不过两年,期间一直跟在孔将军身边,学到不少。"
"那么将你派到这里来,看来孔将军很器重你呢。"
"只不过是想让我多见些市面。孔将军还说,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向你讨教。"
"呵,不敢。若是有疑问,我会尽力帮你就是。"停顿一会儿,我试探开口,"孔将军他,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来?"
"没有,只让我若是不习惯,跟在你旁边就行了。"
看着他宁静洒脱的笑容,也许是在笑孔将军像教孩子的口吻。孔将军应不会把我们之间的约定随便告诉旁人,像对常人的态度即可。
笑容平淡,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应该好相处吧。
是夜,我军强攻范城守军,敌军无将自乱,退守城内,凭城顽抗。我军亦不恋战,退兵离去。两个时辰之后,木未央领兵突袭围庄,同时徉做退兵的任天等人迅速出兵,将连夜带兵欲转救范城的围庄守将王增隔在其中。那边厢,匆忙赶至隘口的魏平前接到命令,连夜前进赶至范城。范城守军误以为申豹归来,直至近前才开始抵抗。
我军大捷。
第二日清晨,赵嶙和刘将军领着军队迎着晨色平安回来,路上甚是喜气洋洋,还未至近前,便高声招呼过来。赵嶙更是急不可耐地指着身后其实最引人注目,被五花大绑在马上任人拉着穿着敌军戎装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大喊道:"看我们抓到了谁!"
等在营外的众人策马上前,互相问候安好,介绍过新来的金护军后又围着那人跑马几圈,皆面露惊喜。
"这是......"
"不错,就是范城守将申豹。本来也没有打算久战,因此他们看到我们后马上撤离也无欲去追。不料突然巨石隆隆,他们回去的山道竟发生山崩阻了去路,正好乐得我们拣个便宜。"刘将军解释着,不无感慨。
"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夜范城守军无故自乱。"有将士道了一句,跟着一片低声唏嘘,疑惑顿解。
那里地形地势,绝对适合居高临下放箭推石一网打尽,赵嶙也是中了申豹这计吧,现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不用费大力气大人手,只要一人在崖壁上潜伏即可,看此刻申豹懊恼悔恨愤怒之色,定是责怪自己不够慎重,被引出了隘口。不过也对,得知我们慌忙出兵,来人又是赵嶙,他心中也明白几分,要想谨慎实在困难了些。
我笑:"各位也乏了,先回营休息吧。"
"秦公子。"赵嶙这下看到我,顿时喜色更深,语气也亲切的多,策马上前几步说,"还多亏了你的提议,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收获。"
"哪里哪里。"我谦虚地低头拱手,"都是赵将军刘将军神勇无敌,再加上天助我军,才能有此大捷,我不过说了些见闻而已,实在不敢攀功。"
他得意地略坐直了些:"怎么会。要不是秦公子,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去拼这一拼。"
"若是将军没有才识远见,我们这些人即使说破了嘴皮也不会有用的。这次抓到敌军重将,可是大功一件。"
适时拍马,收到良好效果。赵嶙笑眯了眼睛看了看身后不得动弹的申豹,点了点头:"自然了,本将军不会亏待你。"
说着谦辞,瞟了瞟众将,除了刘将军本人只有些无奈外,他的将士已面色不善。
我搁下话头面向众人,笑道:"大捷归来,功在将也在士,不如大伙儿先回营痛饮他几杯,将士同乐,可好?"
"好!"众人异口同声道,皆缓了颜色。
我笑,回头看了看张校尉。他点头,起马一个回身,众将欢呼跟上。
我轻轻舒一口气。
这下,周公那厮可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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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城和围庄双双拔起,军心立振,由是势如破竹,顺利南下十五天,便临近守护南豫国都永安至关重要的护城之一--靖封。
靖封地处交通要道,城中有大道通往东南西北各大城镇;东南临靖东河,为水运枢纽,南北物资大多经由靖封转运。城中商阜林立,来往熙攘,自然重兵把守,是这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城池了。
用木未央的原话来说,若是攻不下永安,在这里另立一个朝廷,也足以分庭抗礼。
在市上闲散地走着,人群确实有些拥挤,讨论叫卖声仍显轻松。各处酒楼饭馆旗帜招摇,不时有高头大马或粉饰马车经过。
不要误会,快要兵临城下的靖封自然不会如此热闹,该散的早散了,理应气氛紧张,神经紧绷,店门紧锁。现在我站的地方,是靖东河的下游,距靖封几十里地的中立小国,穴拓。
"这里还真是热闹。"白洛吾说着,瞟瞟路边摊贩的售物,"什么都有卖。"
"交通发达,又不会有战火波及,自然是来往商客云集。"木未央笑一声,说。
"可若有人愿意出手,一夕之间便可成断壁残垣。"我说着,有些沉声,"小国寡民,好则好矣,可若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再纯良的民风也没用。"
"可至少现在是安全的。逃离这里外面是更大的乱世,不如在这里安享几日得几日。又或者人人都认为这里实在太小,不值得大国以武力征服,因此起码不会有血光之灾,只要平平安安即可,岂不亦乐哉?"白洛吾接过安然递过的风车,又交给一旁的五少爷,回头说,甚是轻松。
我们几人相视而笑,亦不再多言。
或许是到了集市中心,愈见拥挤。反正只是来探查概况,没有必要凑热闹,一行人便择了条小巷穿堂而出。
石板路,两边人家的台阶缝里犹冒着稀疏绿草,倒是叫人想起北方的冬来。这地界,可是比苏州更是没有冬味了。
小巷尽头,仍是一条街道,人却比先时少了些。一个肮脏乞丐坐在巷口,头歪靠着墙睡着了。他的面前是一个破碗,零星落了几个铜板。
一个碧衣女子,仍扎着红绳头髻,十四五岁光景,走在最前。路过又转回身来,见乞丐睡着便轻轻地往碗里放了一枚铜钱。
心地善良,长得也好,只可惜衣衫单薄粗陋,身后跟了几个彪汉,不时望着她忽递眼神。不知要被哪家抢去当第几房小妾了。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也只能无声笑笑。救一次是可以,总救不了一辈子,惹恼了地头蛇,或许这姑娘还有她的家人还落得更惨的下场。
那群人跟着出了巷,领头大汉踢到了那破碗,发出一下恼人声音。他便竖了眉,一记踢翻那碗,仅有的几个铜板飞得到处都是,二话不说又带着手下追去了。那乞丐,则依旧睡得死,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的事。
"那是什么?"五少爷见了对面的新奇玩意,便直冲了过去。这几个月下来,也确实比在安南府还闷了。安然赶上,众人也跟过去。
我落后了些,路过乞丐时,蹲下身捡起铜钱,放回碗中。置在他跟前,只往里挪了挪,也没有施舍什么。
走到五少爷旁边时,他正拿了两顶皮帽和安然讨论哪顶好看。忽听一声女子尖叫,后便一男声粗喊:"老实点。"
回头看时,好些人都停了动作,往另一巷口看去,又忽然惊惧地敛了视线,低头做事,或快步离开。
看来还真是不得了的势力,应该只是恐吓地扫了一眼吧。
笑,抬手把五少爷仍自回头看的脸扳回来,"看你的帽子吧。"
安然看了我一眼,便也低头挑帽子去了。
今时不比往日,不是想出手就出手了。
身后是纷踏的步伐,伴着女子低声哀求,众汉只是强硬地推搡她上前,光明正大地从街上吆喝而过。
不无无奈地揽了安然,欲自往前,远离这种恒古场面,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呼痛,竟是那带头壮汉发出。
看到满街的人都看向他,那壮汉更自恼羞成怒,放下捂住后脑的手,环视大声喊道:"哪个狗崽子不长眼睛,惹到你郑爷爷头上!啊?"
不无惊骇,虽是没有留意,可这一手速度之快,令我完全没有摸清它的来路方向。想起刚才隐约听见的一声翠响,似是金属落地的声音。若是暗器,凭这速度,能只伤到那大汉皮毛,力度拿捏的精准......呵,这边缘小城,确实适合藏龙卧虎。
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异象,除了那乞丐仍自沉睡,其他人都惊惧地停了动作噤声,只有那大汉兀自喊叫,抓住旁边的一个青年呵斥,吓得众人连忙躲开。那青年连呼不是啊冤枉,大汉便又跑向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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