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坎特贝尔----曼光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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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吗?"姑妈关切地询问,手指轻轻挑起遮住双眼的前发。
"唔......"我困难地摇了摇头,可是丝毫没有意识到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所打湿。
"你等着。我去倒点热水来,帮你热敷一下伤口。"姑妈用手指温柔地抚平我那皱起的眉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望着她那替我难过的神情,望着她关切的眼神,我的内心涌起无比痛苦的羞愧--我的到来不但没有改善姑妈的境域,反而让她陷入更为痛苦的深渊。
自责像是泛着浓郁香味的葡萄酒,在内心泛滥和弥散。
12
胸口的痛楚不但让我无法自由行动,即使连深呼吸都带动神经传来刺痛。
"混蛋!下手这么狠!"我龇牙咧嘴地暗自咒骂道。
"伊莱沙!"姑妈捧着木盆向我走来。她将正泛着热气的水放在我的床脚处,而后轻轻地扶着我躺倒在床上。
"姑妈,我自己来!"见姑妈手忙脚乱地帮我解着衣服的扣子,我连忙阻止。
我慢慢接着上衣的纽扣,尽量不牵动伤口。有些寒冷的空气直钻入我的身体,胸膛袒露在空气之中。我略微抬起头望了眼自己受伤的胸膛--那泛着蜜色的胸口处明显地出现了一大块紫红色的淤痕。
"唔......"姑妈将浸过热水的布轻轻地热敷在我的淤痕处,刺痛伴着温暖舒适的感觉一起向我涌来。
"这样可以稍微缓解一下疼痛。"姑妈说着,又用另一块湿布擦了擦我嘴角的血痕,嘴角又是一阵刺痛。原来那里也受了伤,破了皮。
姑妈静静地帮我处理着伤口,相对无语。
"对不起......"也许这是唯一我可以说出口的。
"我没有料到他突然回来了......"姑妈低垂着眼轻声说着。
我顿时陷入一片茫然,如果我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的话,我会发现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法布泽瑞,似乎他就是他们口中的阁下。除了姑妈之外没有知道我今天要离开坎特贝尔,如果不是在他那里耽搁过久的话,我也许早就坐上了离开坎特贝尔的马车。
"难道是他?"我心里被我突然冒出的猜测暗自惊呆了。
"你怎么了?"姑妈一定是见我脸色惨白,以为是伤口又开始犯疼。
"不、不,没有什么!"我唐塞着姑妈,可是内心深深的惶恐还是挥之不去,像是有人用刀子在我的心头上狠狠地划了一刀。
"你好好休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我的扣子系好,端着木盆走出了我的阁楼。
然而我内心却叫嚣着寻求真相,我此时此刻恨不得飞奔到教堂,质问法布泽瑞,让他向我解释所有的一切。内心的焦虑和猜测宛如早晨的浓雾一般,逐渐向外弥散着。当我回忆那所谓"阁下"的声音,似乎越来越与法布泽瑞的柔美嗓音相似,他与他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我的这一猜测越来越为可信,可是内心依旧有另一股力量在排斥着我的这种假设,两股力量在脑海中相互抗衡与对立,让我每天的神志浑浑噩噩。
我在等待。
那个陌生男人并没有在这里久留,第二天我下了床帮着姑妈操持家务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他的踪影。日子依旧这样一天天过着,姑父开始很少外出,即使外出也很快就赶了回来,似乎他在害怕我再次逃跑。其实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这样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如果没有驿站的马车,我是根本无法逃离坎特贝尔的,也许没走多远就又被他们给抓了回来,更何况,我不想再经受比这次更为惨烈的殴打。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了,伤口和淤痕也早已淡化,最后化为乌有,可是内心的伤痛却无法弥补。恐惧弥漫着全身,通过血液向身体各个部位扩散。
坎特贝尔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噩梦还是幻境?是痛苦还是喜悦?
"我想去教堂!"我停下手中的活,对着在一旁喝着闷酒的柏奈先生请求道。
他抬头将视线从酒杯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因为酒醉而红肿的双眼瞪着我。
"你、你小子想去干嘛?"酒精麻痹了他的舌头,让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今天是礼拜日!"我不知道哪里涌来的勇气,也许内心渴望寻找真相的好奇心和疑惑在蛊惑着我。
"你的活儿干完了吗?"他注视着我脸部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他的眼神在告诉我--我不能忤逆他,我不能反抗他,我更不能撒谎。
"干完了,柏奈先生。"我恭敬地回答他。
"那......你去吧!"他朝我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着,于是继续喝着他的杯中之物。也许因为这几天我老实地待在坎特贝尔旅店,也许他在我眼神中看见了他所希望的顺从,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答应了。
"是的。"我隐藏住自己内心的兴奋,正打算出门。
"你小子最好别想逃!"身体还没有跨出大门,姑父就在身后补充道,"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相信你不希望自己的姑妈有什么意外吧!"他是在威胁我。
我吃惊地望着他,可是在他的眼中找不出任何的戏谑。
"他是你的妻子?"当我用手捂住自己狂言的时候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
"呵呵呵,妻子?"他狂妄地笑着,"我柏奈不需要妻子!"他毫无顾忌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姑妈那绝望的神情,以及瑟瑟发抖的身体。对于她而言,他把所有的希望与幻想在瞬间亲手扼杀了,就如同捏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我逃了!我像个懦夫一样逃离了坎特贝尔旅店。我无法忍受姑父的言行,然而我更为无法忍受的是姑妈那临近死亡般的目光。
我在空旷的高地上飞奔着,这是种渴望自由的时刻。我像是匹脱了缰绳的烈马在山丘与山丘之间飞驰而过。一转眼之间,教堂尖尖的顶端出现在了我的眼帘。

 

13
"神父,开门!"我瞧着门,叫喊着。
"是你?"神父并没有我料想中那样吃惊,似乎早已猜到我会来,也似乎料到我根本没有离开坎特贝尔。
"是你!!!"我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尤其是我如此信赖的法布泽瑞,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神甫长袍的前襟,"你、你就是那、那个他们口中的‘阁下'!"愤怒在我胸口熊熊燃烧着。
"伊莱沙!你冷静点!"神父摆脱了我的束缚,轻而易举地制伏了我。他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并且将我陷入门框与他的身体之间,无法动弹。
"骗子!是你通风报信告诉他们我要离开坎特贝尔了,对吧?!"我几乎用了完全肯定的口吻。
"你先冷静点!听我说!!"神父对着我也完全丧失理智地大吼大叫。
"还说什么?!就是你,你就是他们的头儿!"我几乎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伊莱沙!"他念着我的名字,可惜我完全被怒火冲晕了理智。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在我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和柏奈先生一伙儿的坏蛋。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弄了半天,你才是罪大恶极,我被你耍地团团转!"我感觉到血液迅速冲上发梢,也许此时此刻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唔......"法布泽瑞推着我的后背撞上了身后的门框,我被震得又疼又麻,顿时语塞,同时也让我暂时恢复了神志。
"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吗?"神父绝美的脸孔近在咫尺,近得我几乎能透过他湛蓝、清澈的眼眸看见自己的倒影--蓬乱的卷发,愤怒的神情以及发狂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没有离开坎特贝尔,我更不可能是你口中所说的‘阁下'。"他注视着我,"你明白吗?"
"那为什么姑父会知道我要离开?"我咬着牙问他。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翻了翻眼皮,也许在他眼中我似乎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唔......"我完全没有证据,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然而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姑父与那位陌生大叔的谈话,"姑父说是那个‘阁下'让他去追我的,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要离开坎特贝尔呢?"
"唉......"法布泽瑞叹了口气,"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反正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感觉到法布泽瑞有些愠怒。
"这......"我的内心开始动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的话。
"假如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质问我,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回吧!"说完,他似乎就要转身离去。
"别!"我抓住了他长袍的衣摆,急切地想挽留住他,原来在我的内心真得很害怕他不再理睬我了。
"唉......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他揉了揉我的头,宠溺地说道,"进来吧!"他为我让了道,示意我进去。
"嗯!"虽然对他还是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感,可是我却始终无法做出对他不利的决断。
进了房间,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他替我泡着茶,房间内的摆设依旧。
"喝杯茶,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递给我一杯茶。
"我刚离开这里,还没有走到道口就被柏奈先生给抓了回来。"我喝了口茶,温暖的茶水顺着咽喉流向心房,"他们说是‘阁下'让他们来抓我的,还嘱咐他们不许放我走。"我捧着茶杯注视着法布泽瑞。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一语不发。
"我根本走不了了......"我感到很绝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完结。
"伊莱沙......"他低喃着我的名字,手掌安抚着我低垂着的脑袋,"没有关系,你至少可以到这里来!"
"真的吗?"我抬起头,也许法布泽瑞是那黑暗岁月中燃烧着的唯一一盏明灯,但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对于法布泽瑞而言,我又何曾不是他的心灵慰藉呢?"神父,你带着我去找警察吧!"我也许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伊莱沙......"
"或是去找其他的乡民,将他们给抓起来!"我被突然冒出的想法雀跃不已,立即打断了法布泽瑞的欲说的话,"你反正有马,可以带我离开这里的。"
"伊莱沙!你先冷静点!"神父无奈地用手按着自己微皱的眉头,"那是不可能的!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罪犯吗?"
"我......"短短的一句话几乎顿时破灭了我所有的希望。
"而且我也不能带你离开这里,因为柏奈先生无论如何是你的亲人,我没有权利这么做。"他半蹲在我的跟前,蔚蓝色的眼眸执着地注视着,那片蔚蓝足以吸走我所有的思绪,迷惑我所有的理智。
"可是......我、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像个孩子那样痛哭流涕,不......我就是一个孩子,不停用手背抹着向外四溢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泪水画花了我的脸颊。
"伊莱沙,不要哭!"神父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替我擦干眼泪。如果忽略他双手的冰冷,那么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告诉我,为什么想离开这里呢?你不喜欢上我这里来?"他柔声询问我。
"嗯......"我急忙摇了摇头,"我、我很喜欢来这里......可是我不想回坎特贝尔旅店。"我的声音有些呜咽。
"那你可以经常来这里,不一定要在礼拜日才行。"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他的微笑真得很漂亮,也许圣经中所说的天使就是像他那个样子的吧!
"我真的可以吗?不会给神父您添麻烦吗?"我总有种因祸得福的错觉。
"当然可以了!"
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满意,我几乎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内心的疑虑也完全地消失殚尽。
每当想起此时的情景,一切都似乎是发生在昨日一般。香气四溢的红茶,温暖的壁炉,柔软的座椅,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摆设以及那宛如天使坠入凡尘般美丽的神父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一切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和蛊惑力,无论是对于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孩童,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神父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任何人会意识到最为邪恶的魔鬼总是带着最为美丽的羽衣--那比天使还要圣洁的羽衣,来媚惑着凡尘众生。
14
在坎特贝尔旅店,繁重的劳作之后,我总是会去神父那里。我们在一起喝茶,他甚至于还让我看他所收藏的书籍。由于我上过学,所以识字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中途的辍学却导致我有时无法准确理解书中的含义。每当这个时候,神父便会耐心地教导我,甚至对于那些比较深奥的字句他还会一一解释给我听。
有的书我无法在他那里读完的,法布泽瑞还允许我带回去看。
柏奈先生也并不反对我去教堂,当时我一直认为他没有反对的原因除了我在去之前都毫无差错地完成了旅店里的活儿之外,他多多少少总是对宗教、对教堂有所顾忌。然而我却从未有考虑过也许存在其他我完全没有料到的原因。
"咦?这是什么?"我好奇地发现,在法布泽瑞的书桌上放着一条精制的项链,吊坠着一颗泛着柔和光泽的黑色大珍珠--黑色珍珠在当时是非常罕见的,尤其是光泽度高,形态浑圆的黑色珍珠--真可谓是价值连城。可是当时年幼无知的我根本不会意识到眼前这稀有物的昂贵价值。
"项链。"他从书本中略微抬起头,"喜欢吗?"他放下书,朝我走来。
"嗯,喜欢。"我拿起它,在光亮中仔细打量着吊坠,轻轻抚摸着那柔滑的珍珠表面。
"喜欢就送你了!"他没有迟疑。
"啊?"我吃了一惊,顿时觉得手中的事物有些烫手,"不,我不能要。"我摆着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为什么?你明明就很喜欢呢!"他接过我手中的项链企图帮我戴上。
"可是、可是它看上去很贵重。"我望着黑色的珍珠吞了吞口水。
"呵呵呵呵~"他好看地笑着,不时让我忘乎所以,"我就是想送给你啊!"他根本不容我拒绝就帮我挂在了脖子上。
"可是......"我虽然口上推托着,可是心里并不排斥神父的好意。在我眼中,项链的价值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好奇,就像是天下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对新奇的事物永远充满了无法浇灭好奇心。
"嗯,你戴着真是很漂亮呢!"他稍稍离我远了些,打量着我脖颈上的项链。
"嘿嘿~"我咧嘴笑着,伸手不停地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珍珠。
"你就这样戴着吧!不过可别太招摇咯!"法布泽瑞宠溺地揉乱了我的卷发。
"知道啦~"我扭着一张脸说着,同时将项链塞入衬衣里面。这样几乎谁也不会发现脖子上挂着项链。
其实我有时很不喜欢他只把我当一个小孩子看,因为在我眼中自己不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已经拥有大人的心智。
"法布泽瑞,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凉?"我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包裹着那总是冰冷的手掌--它在我脖颈间所留下的寒冷触感依稀可辨。
"为什么问这个?"他盯着我的脸孔,蔚蓝色的眼中有一丝异样。
"因为我想知道。"我撅着嘴说道。
"我是在冬天出生的。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总是光着手、光着脚走在冰冷的街道上......"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的身上,它们似乎穿透过我的身体望着遥远的过去,"冬天冷得要命,手脚总是冻得又红又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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