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怕的是罗卡粮草不足,这些日子走来别说一株象样的仙人掌,地上一点野草也没有,罗卡已经两餐没吃了,我怕牠撑不住。」摸了摸就伏在自己身旁的骆驼,维亚斯叹说。
瞥了眼那对自己没什么善意的畜生,夏米埃尔哼声冷笑。「放心吧,牠比你有韧性,你死了说不定牠还没事呢。」
瞪了眼男人,维亚斯将皮囊收好。「你说话非得这么冲吗?」戴上兜帽,阻止迎面而来的冷风。站起身牵起骆驼,他们已经准备上路。
耸耸肩,原本总爱沉默的夏米埃尔却开口了。「你说这是趟赎罪之旅,因此我不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既然如此,失去爪牙的恶魔不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吗。」言下之意非常的清楚,因为他很无聊,夜晚无法狩猎无法享乐,这样的晚上,太无聊太乏味。
……「但罗卡是无辜的。」
「牠只是一只受人奴役的畜生,你何必为牠设想这么多。」
皱起了眉,维亚斯一直受不了他这唯我独尊的观点。「牠还是个生命,每个生命都值得尊敬。」
「很显然我们的想法不同。」停下不再说话,再讲下去只会让彼此难堪。
路上再度恢复沉默,除了天上闪烁个不停的星子外,只剩下身旁叮当响的驼铃了。
「夏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却不敢问。虽然他俩相处快一个月了,关系也改善不少,但深沉意识中自己还是惧怕他反复无常的个性。
扬高眉,夏米埃尔显然对他的话感到有趣。「如果你之前是因为恐惧而没问出口,那么我建议你现在还是别问。」十多年哪,这短暂的时光足够让他摸清楚眼前男人心中想些什么。
「我想知道。」固执,这不只是黑衣男子给他的外号,同时他也常如此嘲笑自己,就是因为这固执才让他吃了许多的苦。
「那就说。」一直走在维亚斯面前的步伐明显减缓,夏米埃尔走在男人身旁。「今天我的心情不错,注意你的修辞。」还是这副令人厌恶的自我狂傲。
但维亚斯已经习惯。「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吸血鬼,当然,每个人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去,你之前对我提了一些,你说你的家被战火波及,而你是为了复仇才成为吸血鬼,我想知道更多。」看着身旁目光变得深沉的绿眸,他似乎在沉思。「如果你还是不愿说,我不勉强。」他也无法勉强。
轻叹了口气,夏米埃尔遥望向天。「这故事太长了,长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一瞬间,维雅斯觉得站在眼前的是个看尽世间沧桑的游子,他的眼神透漏对世事的无奈,他的身影有着让人怜惜的孤单。
总有些时候他会觉得夏米身上有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独特气质,或许是这种孤独,但也有别的,只是他说不上来。
「之前我也对莉菲说过这句话。」笑了笑,他接收到身旁投注而来的目光。「她问我我们间的纠葛,我告诉她,这故事太长太长了,长到我不知该如告诉她。」迎视夏米埃尔的视线,他再度开口。「隔天就是黑夜与白昼的战争,而在那晚,我被下了药。」
「那是我的意思。」以怀疑的目光看向维亚斯,夏米埃尔忽然一笑。「天晓得连迷药都迷不昏你,你还是醒来了。」所以他说这人类太固执太强硬,总让自己用尽心思还无法征服。
「我做了个梦,我梦到战火将黑夜烧的残破不全,我看见所有的人倒在地上,他们全死了。」回想到那梦,维亚斯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我呢?」
「……」该说吗?「你也死了,你被钉在巨大的白色十字架上,一把圣剑插在你的心脏,你的手脚被紫藤束缚,迎着东升的阳光,你死了。」
静静聆听,夏米埃尔忽然勾起浅笑。「这样也不错,起码死时还有阳光陪伴。」
「你渴望阳光?」是啊,他很冰冷,也很孤独。
「我无时无刻都渴望阳光,只是我再也没机会触碰到它。」唇边勾起讽刺的笑弧,他把玩着大衣上的银色饰品。「每个吸血鬼都渴望阳光,你知道吗,有种吸血鬼不怕阳光,但那是吸血鬼的传说,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你说的是菲迪勒大帝,那个吸血鬼的始祖?」
「嗯,听说他不怕阳光,但所有他的子民都怕,吸血鬼是个变相悲哀的种族,我们渴望阳光,却也惧怕阳光。」夏米埃尔若有所思的说着。
「那你为什么要踏上这条路?」再度将问题导向第一个、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那个,维亚斯问。
带笑的看了眼身旁男子,吸血鬼爬梳自己长发。「你说话技巧越来越高明了。」
耸耸肩,维亚斯没有为此作出任何响应。
也算是服了他,夏米埃尔低沉嗓音开始在月夜中如歌如颂的说着。「你知道的,那是段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根据地在东方吗?」
摇摇头,维亚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有一半的血统来自东方,一如你是中国与沙漠子民混血一般,我也是,我是西方与东方,我的母亲同样是东方某个部落的明珠,而我的父亲是西方贵族,但别问我为什么遥远的东西方会凑在一起,这我也不清楚。」翠绿的眸子变得遥远,自无法窥测的深潭变成幽静的绿林,让人记不起他的危险。
静静听着,维亚斯喜欢听故事,尤其是眼前这如同迷雾般的故事。
「我的家原本是在东方,就在这片沙漠的一个角落,但某天我的父亲却带着母亲与我迁移到了西方,在那里我承继了他的庄园和身分。」一笑,思绪飘到了几百年前的事物,他依稀记得某个大婶做的苹果派很可口。「就在我十五岁那年,盗贼与战乱侵略了我的家,庄园内所有人都死了,在众人以死交换下,我活着,也在那日我背负起所有的仇恨,我发誓我要复仇,但几经挫折,我知道要打败逐日坐大的敌人根本是妄想,所以我另寻他法。」
停顿下来,彷佛在想其中细节,但很快的他再度叙述:
「说来十分可笑,你知道吗,我会成为吸血鬼还是拿死相迫下才得以变造,我已经忘了那个变造我的人是谁,那也不重要。在无法可施的情况下,我再度流浪,我就这样在各地游走,大概到了二十几岁吧,我遇见了那个吸血鬼,或许你不相信,但并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如我这般疯狂,他是个温柔且悲伤的吸血鬼,我没有过问他为何成为吸血鬼,但我知道,他之所以会踏上这条路,也是因为无法承受的痛苦。」或许时间真的过了太久太久,久到他想不起那吸血鬼的名字,也记不起他的长相了。
维亚斯原本一直保持沉默,但听到这里,他不禁好奇夏米口中的那人。「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见见他。」
「他是个博知的人,但我不建议你见到他。」彷佛变成一个教导后辈小生的长者,夏米埃尔以着平和的口气说道。
「怎么说?」
「他身边跟了一个狂魔,他是吸血鬼长老以死换来的纯血,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类血液,他就如传说中的吸血鬼大帝,他是个强势的存在。」
「你见过他?」如同一个好奇的孩子,随着男人说的越多,维亚斯开口询问的机会也越多。
「嗯,我也被他重创,若不是逃的快,我只怕是要死在那里了。」很难想象他还只是个少年,自己是个不受吸血鬼法规所限制的人,但他也同样惧怕那纯血的存在。
「他比你还强?」这真是不可思议,他以为眼前这人已经是吸血鬼中的佼佼者了,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将他打成重伤。
「你的眼界太小了,别谈这个,他太可怕了,若不是那位先生在旁督导,他恐怕会成为祸端,他太强,他或许也不怕阳光。」
点点头,维亚斯打消之前想见先生的想法了。「或许眼界小一点也是好的,不是有人说吗,知道越少的人烦恼越少。」
「呵。」轻笑,夏米埃尔忽然发现他们的话题偏离太远了。「现在你还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吗?」
「想。」毫不犹豫的回答,但他猛然发现这与他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这只是单纯的好奇,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听故事的人,我想几百年前的故事会很有趣的。」这段只有历史和当事人知道的故事,已经深深引起他心中的好奇了。
「或许吧,总之,在一些争执和疯狂下,我成功的变造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若变造失败,该人将会成为吸血魔,就是你以前在拱形隧道被袭击的那个,他们全是意志不坚或没有成为吸血鬼意愿下的失败产物。」
……「还好你成功了,那些魔物很丑陋。」比沼泽里的生物还让人恐惧。
「的确。」失笑,夏米继续说着。「我成为吸血鬼后利用我的能力在西方打造了无法动摇的势力,但我依然记得东方的好,所以我归来在此建立了属于我的地下帝国,也就是黑夜,我原本都是待在沙漠之都的,但近年来出现了一支强势的敌人,白昼,他们处处与我作对,在循线追查下我知道他们在西方也有相当大的势力,才会再度转移到西方进行破坏。」
「原来如此,是在十二年前吧,我是在十三岁时和你到西方去。」他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如此难堪。
「嗯,我的故事说完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透视那湛蓝眼睛中闪过的阴霾,夏米知道他想到了过去,他同样记得那一天。
「嗯。」抬眸看向宝蓝色的天空,只是现在似乎已经脱离了深夜,他们一路讲着,时间也过得如此迅速,本来有着透明质感的深蓝天空已缓缓转为苍蓝,一丝丝白光自东方的云层中射出。「看来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要准备搭营了。」笑说,原来一路谈天会比沉默的走过好几哩路有趣多了,看来真如夏米说的,走路太无聊了。
两人在一块大石后搭起营来,他们在背光面落足,希望这片突出的石头能替他们挡掉些阳光。
旭日缓缓升起,银白被撤去,换上了金黄刺眼的光芒,冰冷的寒漠此时好似被放入烤箱中永无止尽的闷烤着,这或许是神最不祝福的土地了,寒冷与炽热相融,好似永远没有休息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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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一路上没有休息,维亚斯和夏米埃尔很快的便沉入睡眠,等他们醒来,高挂的太阳竟然已经下了地平线,这对度『日』如年的他俩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收起营帐,维亚斯对着身旁男人开口。「今晚你有准备什么故事吗?」
「别像个孩子般讨着故事听。」将骨架拆开折起,夏米低语。他其实还是不怎么习惯这样和人相处,太轻松了,让他有种忘了所有烦恼的感觉。
「嗳,是你说走路太无聊,我为你找些事做不为过吧。」维亚斯笑说。
「你如果有心思听故事,不如把握时间多走些路。」将帐棚绑在罗卡身上,在多次教训下,这笨骆驼已经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了。
「你难道觉得昨天走的不够快吗?」
耸耸肩,夏米没有回答。
「是吧,连你也觉得昨天进度不错,你活了这么多年,一定有许多故事。」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对自己这是个非常年幼的数字,但对人类而言却是个成熟的年纪。「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幼稚了点?」他实话实说。
没有因此动怒,维亚斯笑了笑。「你囚禁了我所有的童年,我几乎没听多少故事童话,要你说几个来补偿我不过分啊,还是说你也没知道几个?」
「是没几个,你跟在我身边日子有十几年,就算没听什么故事,也该看过书吧。」
「看的和听的还是不一样。」
「你是在找我的麻烦吗?」
「我觉得你有说故事的天份。」
「我觉得你有找我麻烦的意味。」翻个白眼,夏米发现眼前人类无论在各方面都非常的难缠,起码现在就让他快找不到话来响应。
「原来你今天想和我斗嘴,也可以。」点点头,在夏米埃尔看不见的地方,维亚斯正开心的窃笑着,他嘴角挂着不被发现的弯痕,心中则是笑翻了。
「我希望你今晚都不要开口。」将大衣丢给维亚斯,他继续行走。
牵着疆绳,维亚斯不放过他的继续跟进。「可是你一直和我说话。」
回过头瞪着蓝眸男人,就见他的脸因强忍笑意而微微扭曲,顿时,夏米埃尔知道他被耍了。「你该庆幸现在正在赎罪之旅。」他其实不用这么乖的,但他就是这么乖,或许,是不想破坏这个和谐的平衡吧……
「好啦,不闹你。」露出个得逞的笑,这笑靥在月光下如绽放的烟火般耀眼,让夏米埃尔一时睁不开眼。
他似乎没看他打从心里的笑过,从来没有,除了幼时无助的哭泣外,就只剩下恐惧与厌恶,他没看过他这样笑。
一时沉默,他俩间再度流动着宁静的波浪,无语的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维亚斯忽然停住了脚步。
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夏米埃尔偏头看向他。「怎么了?」他问,只见男人是线专注的凝在不远处一点,随之望去,视力比人类好数倍的他已经看清楚那是什么。
「你想帮他?」那是个孩子,很显然的,他正迷失在这片沙漠中。
「嗯。」坚定说着,就见维亚斯奔向前。
看着他的身影,在极度无奈下,夏米埃尔随之跟上。他还是这样鲁莽,已经受过那么多次当了,难道他就不能小心点吗?
牵着罗卡,滑下沙丘,维亚斯靠近那无助啜泣的孩子。「你没事吧?」以东方的通用话问,他试图安抚男孩的不安。
看着忽然出现的男人,孩子赶紧上前抓住他的衣服,彷佛怕他消失或丢下自己不管。「呜,求你帮帮我……呜……」低泣着,过度的惊慌让他连话都快说不清楚。
蹲下身子,维亚斯将他纳入怀中。「放心,没事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孤身在此?」摸着男孩柔软的头发,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调平和。
「我、我和家人走散了,沙暴把我和大家吹散了,等我醒来大家都不见了,呜,我好怕好怕……我要妈妈……」
听完孩子的陈述,维亚斯为难的看了眼夏米埃尔,他抱起孩子。「可以暂时收留他吗?」
挑挑眉,夏米埃尔连思考都没有。「不行。」他可不想带个累赘走。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难道要放他在此自生自灭?」皱起眉,维亚斯不放弃的继续游说。
「你别忘了我的身分,你不知道他的家人被吹到哪去,难道你要一直带着他直到找到他的家人?」
「不会的,我们在密觅达绿洲就将他放下,只要到绿洲就可以了,好吗?」蓝色眼睛漾着央求的光芒,这莫名的让夏米埃尔无法拒绝。
「随便你,但别想我会帮忙。」
得到准许,维亚斯露出抹笑。「当然。」转过头对向还哭个不停的孩子,他笑说。「别哭了,我会带你到绿洲去,到时你或许就可以找到母亲了。」
「别轻易给别人希望。」夏米埃尔冷冷开口。
明白他的意思,维亚斯面上露出苦笑。「我说或许。」
在这段小插曲下,他们依旧继续路程,那孩子叫做曼答,他们让曼答坐在罗卡身上,继续他们的夜间赶路。
天空又在不知不觉下亮了,但四周却没有任何遮蔽物,认命般,他们将帐棚搭在一个沙丘旁。
看着眼前两个忙来忙去的大人,小曼答忽然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你们要白天扎营休息晚上赶路啊?这样好奇怪喔。」
面对他的问题,维亚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眼正在搭骨架的夏米埃尔,他笑了笑。「看见那个人的脸色了吗?他身体不好,受不了早上的阳光,所以我们只好晚上赶路,起码冰冷会比炎热好,是吧?」
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但显然的曼答还是感到奇怪,只是他没有继续问话。
一天,再度展开了,众人也再度陷入睡眠,这次曼答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因为他也深深睡去,甚至没有怀疑为什么没有丝毫阳光透入帐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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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太阳没有完全下山,但帐棚外的罗卡却开使莫名的躁动,牠不停踏着脚,鼻子还哼出许多急促的鸣声。
对自然也有着同样敏感的感应力,夏米埃尔睁开了眼,瞪着被染成橘红的帐篷,他彷佛正听着什么。
忽然,他紧急的摇醒身旁熟睡的维亚斯。「快醒!快!把小鬼也叫起来!」将黑色兜帽戴上,他赶紧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