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日子————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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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半,电话铃音骤然而起,盘旋在寂静夜空中,回环往复地嘶声叫嚣,一声高过一声,无比悲凉。 我深陷梦魇难以自拔,接连翻转了三次身,终于从被子里抽出一条赤裸裸的手臂,迷茫地摸索起床头柜上的话筒放到耳边。 “喂?” “请问唐墨先生在吗?”那头传来压低了的谦恭有礼的问话。 “我就是。” “您就是唐墨先生?” “是的。” 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遂变得暴戾起来。 “你这个人渣!赶快去死吧!” 电话被“啪”地挂断,只余下无限循环的忙音和窗外萧瑟的秋蝉哀鸣。我转头望一眼柜上的闹钟——凌晨两点。 罗宾在旁抬起一只眼瞪我,然后又将眼皮耷拉回去,嘴角动了动,问道:“谁?” 我替自己盖好被子:“打错电话而已。” 合眼再睡。 ☆☆☆☆☆ 最近有个不甚理智的家伙爱上了我。 从一开始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的扰人清梦,发展成后来摆放在门口沾血的动物尸体。编辑面色铁青地劝诫我赶快搬家。 “为什么?”我奇怪。 “你的人身安全正受到不明来历的侵扰。” “有问题的是那个不明来历的家伙啊,为什么要我搬家?” 他叹一口气,抬手拍拍我的肩膀断言:“你也十分有问题。” 有句话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我亲自下乡探访过一些待宰的肥猪,他们并不承认那后半句话,然而前半句大约是正确的。 于是我最终和编辑妥协,决定弃甲而逃,搬往出版社所属公寓居住。 我是个业余作家,闲暇时靠灵感与勤奋编织故事,捞取外快,间或也利用一些左道旁门的特技,好比说……鸟语。 天生能够听懂动物的言语为我带来无限便捷。我的小说系列以一只狗的视角描述了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这部作品引起不小的反响,受舆论炒作同时也遭到一部分对此极为反感的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攻击。 当然,没有人知道那些所谓虚构的东西大部分来自我家罗宾的真实感受。 罗宾是一条狗,一条圣伯纳犬。据他所言,阿尔卑斯山圣伯纳修道院的祖先拥有光荣卓绝的英雄称号,而他很好地承袭了这绵延不断的血脉,危急时刻能够勇敢地挺身守护人类,奋不顾身。 只是,平凡的主人我至今也没有给过他显示的机会。 ☆☆☆☆☆ 我到新学校上课,看见学生们一个个认真听讲奋笔疾书,心中不觉泛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下课后走在校园小径,忽然被人叫住。 “老师。” 回首,一个颇阳光的男生大步跑来。银灰色短发竖起在脑门上,合身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被他硬朗的身体支撑得十分坚实。少见的能够将校服穿出别样风味的孩子。 “老师,您和这本书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吧!”他站定在我面前,双手递上一本不太厚的印刷品,用褐色的封皮包裹住,上面赫然烫着罗宾系列四个金字。 “嗯,是的。” 我点头,打算接过书来签上自己潦草的大名。没料那男生却先一步将手收了回去,略微低头,拿一双有神的大眼审视起我。我这才赫然惊觉他竟比我高上几分。 “我说老师,你一定没有谈过恋爱吧!”对方的口气甚为嚣张,连高高扬起的下巴似乎也正摆在嘲讽的位置直指向我。 “诶?” “看你的故事,一点都不能让我感动啊!”他把那本书塞进我手里继续道,“拜托,以后不要再拿这种东西出来丢人现眼了。” 语罢,带着自信的笑容转身离去。 ☆☆☆☆☆ 晚上,我给罗宾准备了他喜欢的糖醋鱼当晚餐,然后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看这条纯种的圣伯纳犬声香活色地咀嚼食物,好不快活。 “罗宾,你知道我很讨厌别人骗我哦。” 我伸手扯扯他尾巴上的短毛。 他忙里偷闲从餐盘里抬起头,两只下垂的眼角周边一圈黑眼圈,没好气地扫视我道:“干吗?” “你没谈过恋爱吧?” 问完这话,我头一回看到狗被食物噎着的痛苦表情。 罗宾用尽力道咳嗽,好一会儿才恢复沉稳姿态,肥厚垂挂下来的上唇略有不满地抖动:“不要擅自磨灭我和小珍妮的美妙感情,我和小爱丽丝的真挚情谊,我和小琳达的多年风雨还有……” “还有你和小维多利亚的生死患难。”我不耐烦地接了他的话。 “既然都知道还问傻问题。”罗宾是一条自视甚高的狗。 “那就当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好了。”我喃喃道。 罗宾狐疑地觑我:“怎么?在新学校遇见了什么事?” “没事。”我一口回绝,心中暗道:真是可怕的动物直觉。 这么想着,门外忽然铃声大作,仿佛空袭警报。我于是跑去开门。 编辑拎着两只马夹袋站在外头冲我笑:“嗨!下一本书进度如何?” 我看他一眼,“碰”地关上门,把危险分子阻隔在木门另一头。 那边瞬时没了动静,几秒后才重又爆发出新的危险警报。 “你偶尔也要勤劳一点吧。”罗宾无聊地打个呵欠,拿舌头舔舔嘴唇道,“吵死了。” “我向来很勤劳啊!可是这次的新书单第一章就修了7遍,到现在还不够满意,所以影响情绪,写不下去。” 替罗宾戴上耳塞以阻挡门铃的骚扰,这才开始怀疑编辑让我搬到他家隔壁居住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方便催稿。 罗宾回头,眼神颇为不屑:“偏执狂。” “谢谢夸奖!”我咧嘴大笑。 ☆☆☆☆☆ 勤劳是天分,可惜最近缺乏灵感!尤其被人讥笑没有恋爱史之后,灵感女神毅然决然地弃我而去,不残留一丁点痕迹。 刚入秋的气候,白天尚十分炎热,无论走在校园哪个角落,总也避不开炽热的烈日照射。 校车早早到达目的地。我在人挤人的食堂随便找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下午的课还没有开始,于是躲进教员办公室吹空调。 我趴在桌上发呆,无所事事地翻看学生资料当作消遣,忽然从一堆烂柿子臭鸡蛋中间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俊朗面孔,便毫不犹豫地抽出表格单独搁在一旁细细观赏,颇有兴味。 “入校以来每学年期末皆获年级最优奖,考试成绩未曾跌出排名前三,体育全优免修。” 呵!这样的家伙跑来学校读书干嘛? “在看什么?”教研组长翘起凳子,从背后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才瞄一眼我桌上的东西便高声叫嚣起来,“哎呦?灰帝今年竟然选了你的课?” 未待我来得及做出反应,办公室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同事早已聚拢过来,夺过表格切切索索议论开去。 我起身收回被人竞相传阅的学生资料低头问教研组长:“很希奇吗?” “不是希奇,是荣耀啊!”看他强调“荣耀”这两个字时格外挺起的胸脯,我顿感浑身上下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荣耀吗?可惜今年这位优秀学生将无法拿到全优奖,因为他的宠物饲养课会被我关掉。” “开玩笑!”教研组长断言,“那是不可能的。” “生杀大权在我手中,有什么不可能?”我立即反驳。 “他可不是普通的学生,是灰帝!凰学园中最引以为豪的学生代表。为人和善,品学兼优,家世宏富……” “等一下,等一下!”再这样争论下去,别人倒要以为我们两个在吵架,我实难担当,于是转移话题,“你一直在说什么‘灰帝’的,可是表格上的名字应该是……陆晋尧?” “没错啊!灰帝陆晋尧。”他用古怪的眼神看我,仿佛那该是所有人必备的常识一般。 我只得无辜地提醒道:“我这学期刚来凰学园。” “哦!是这样!看来有必要好好给你补上一节课了。” 他说着将椅背转到身后,面朝我摆出打算促膝长谈的阵势,令人汗颜。恰好此刻预备铃及时响起,我才得以找机会开溜。 “啊!上课了,组长再见。” 遂夹起课程教材拾道而走。 ☆☆☆☆☆ 站在讲台上点名,我的注意力全副武装于名条最后某个名字,然后耐心等待前头的白纸黑字一行一行逐渐远离视线范围。 还剩下7个人,6个,5个……2个,1个。 终于到了。悄悄扯动嘴角,也不知兴奋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陆晋尧。” 下面鸦雀无声,颇为冷场。 “陆晋尧?没来吗?”抬头环视硕大的公众教室,仍旧无人应答。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没料想这等全优的好学生也会翘课,是对于我这个“完全不能感动他”的三流教师表示抗议? 弯下腰打算在名字旁边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叉,那个头顶银灰色短发的男生忽然出现在教室门边,口喘粗气。 “到。” 我转头看他,幸灾乐祸:“三次迟到是要算一回旷课的,陆晋尧同学。” 他冲我点一下头,大言不惭:“抱歉,我家的直升机坏了。” “直升机?”如果用漫画的表现方式,现在的我脑袋上空一定会出现一排黑线。 哈!他怎么不说他是乘火箭来上学的? “因为父亲急着用,我替他修理了一下,就迟了。希望老师原谅。” 哎呀呀!在众人面前装得还真是活灵活现,一派“为人和善”的姿态,背地里却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真乃神人。 我非傻瓜,自然懂得如何应对。 “没关系,下去坐吧。” 看他挑了个头排的空位坐下,我这才开始讲课。期间,陆晋尧始终没有打开课本,也丝毫没有动过笔的痕迹,只是呆呆地望着讲台上发愣,浓密的长睫毛时不时跳动两下。 我一度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可是每回提问,他又对答如流,令人不齿。 下课铃响了之后,我布置给学生一道作业:“请为家中的宠物拍几张照,下星期上课的时候交给我,计入平时成绩。” 等学生们鱼贯而出,我收拾好东西就要去赶校车,陆晋尧却忽然折返跟前阻我的道。 “老师,作业一定得交吗?”他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恐怕我是有史以来头一个被学生这么请教的教师了。 “你说呢?”我反问得有些讥嘲。 他犹豫片刻,终于在无人的教室本色演出。 “我家没有宠物。”说得蛮横。 我抬眼觑他,悠然道:“你可以不交,平时成绩零分处理。” 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差点吓掉我的魂魄。“老师!陪我去买宠物。” 闻言,我无可奈何地皱起眉头。 “老师今天没空,现在要去赶校车。”我可不想跟这种嚣张的小孩一起出去,更何况错过校车的话就不得不在下班人流高峰乘坐地铁。 学校仿佛欺侮我是新老师,每堂课几乎都是下午的最后两节。 “不要紧,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家。” “诶?” 没给我再度拒绝的机会,陆晋尧早已一手掠过讲台上我的备课资料往大门外阔步走去。 ☆☆☆☆☆ 自那辆加长型的凯迪拉克上下来之后很久,我仍然沉静在一种飘飘欲仙如幻似真的错觉中。 有钱人竟然能在自家房车里歇沙发品红酒看电视。 金钱万恶,金钱万恶呀! “这个怎么样?”陆晋尧手臂上立着一只红头绿身的鹦鹉问我。 “我不喜欢不会说话的。” “它会说话啊!”陆晋尧将鸟儿举到我面前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说辞一般,鹦鹉张口发出含糊不清的仿人类语言的声音。 “你——好。你——好。” “他说的是阿拉伯语吗?”我好笑道。 人总以为使用人类的语言才叫做“说话”,殊不知这鹦鹉八哥之流才是真正的哑巴。至少我完全不能听懂它的话。 他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放下鹦鹉,转手抱起一只长尾鬣蜥,回头笑得灿烂:“变色龙呢?” 那颜色艳丽的蜥蜴足有40多厘米长,木木然地扭着身子朝我打招呼:“嗨!”效果堪比惊悚片。 我顿觉手脚冰凉毛孔扩张头皮发麻血脉倒涌,总之恐怖之感难以言喻。 “我不喜欢有鳞片,摸上去疙疙瘩瘩的。” 陆晋尧终于按耐不住,拿眼瞪我:“唐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 “陆晋尧!我是你的老师!怎么可以直呼我姓名?”我有一种受到侮蔑的痛感。这个死小孩已经很多次打击人了,说不定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折磨我至死,而究其源头正在于本人曾经制造了一本垃圾读物,污染他的眼睛。 “唐墨,你好死板。我们现在校外,难道就不能以朋友的身份交往?”说及此,他顿一顿,冷笑着看我,“老师不都爱自称是学生的益友吗?” “哈!真抱歉。老师我思想陈旧,跟不上时代。教师始终是教师,学生也终究是学生,只要我还教你一天,你一天就不可以直呼我姓名。” 陆晋尧与我相视而怒,两人僵持不下,见将动手。忽然他撇过头大出一口气,再转回来重新面对我,双臂交叠环抱于胸前。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这一瞬间,我忽然考虑到一个问题。刚才被他的私家车载来陌生之地,虽不至于偏僻到鸟不生蛋的境界,但是万一大少爷一个不乐意把我丢在这儿,要慢慢摸索回家的路似乎也并非易事。 “不打算如何。”我的语调立时柔和了许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稀罕做俊杰,但绝不为傻瓜行径。“你要我陪你买宠物,我自然提出意见,你有充分理由可以不必接纳。” “好吧,那你说我该养什么?”陆晋尧依旧目无尊长。 “所谓宠物,当然是居家型的比较适合。像什么小猫小狗之类的。” “我讨厌有毛的。”他学我先前的口吻,叫人气绝。 于是两人再度怒视对方,谁都不肯让步。我开始考虑还是干脆甩门而去,情愿多花点时间在寻找回家的路上,总也好过继续和这欠教育的小孩浪费时间。 “前面那位帅帅的哥哥。” 就在我行将把理想付诸实践之时,忽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细嫩的叫声,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物。 “那位帅帅的哥哥。往下看,往下。” 我低头,地上倒躺着一只绿壳红斑,肚皮朝上的巴西龟。刚才叫我的就是他。 “能帮我翻个身吗?这个姿势实在太痛苦了。”说着,他又奋力挥动了几下四肢。 我蹲下替他翻过身来,看他舒畅地缓慢爬行,一边还道谢着:“哥哥,你真是好人。”突然兴起一股冲动。 “好,决定了!”我一把抓起龟壳交到陆晋尧手中,“养他。” ☆☆☆☆☆ 陆晋尧履行承诺,遣他家的司机将我送到出版社公寓楼下。 他抬头望了一眼,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 于是我益发肯定这小孩欠教育。 我不理他,冲司机道完谢就要上楼,陆晋尧摇下车窗,将脑袋枕在门上笑道:“老师,你不请我上楼喝杯咖啡?” 我站定脚步,回头冷然道:“我家没有咖啡。” “那么可乐也不要紧。” 这小子究竟想干嘛? “我家每个月的开销根本不足以买那些可乐咖啡橙汁奶茶,桶装水昨天夜里也用完了,今天全小区又断水,所以没有东西可以招待你。” 他挑起眉略有不快的样子:“那就算了,我以后再来拜访。” 没关系。只要你来,我们小区就断水。 推开电子防盗门直奔电梯,在电梯的大门合上以前,我看到陆晋尧把头缩回了车里。 转动钥匙开门,惊见编辑翘起一条腿,安然地坐在客厅中央喝着茶,我于是倒退出门外抬头检视门牌——808,没错啊。 “嘿!你回来了。”他笑着招呼。 我斜起眼来狐疑地问:“罗宾呢?” 难道已经遭遇不测? “喏!”他指着一旁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型犬道。 “罗宾!”我丢掉手中的书本冲过去抓住他的两只大耳朵。 “干嘛!”他不耐烦地甩甩头。 “你没事?”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正在抽搐。 “有一点。我吃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宰了他吃掉。我在忍饥挨饿的时候还在担心他的安危,他倒是活得自在,一顿饭就出卖了他家主人。 “夏肖雨!你为什么会有我家钥匙?”我回头审问那个完全没有法律意识的编辑。 “这幢楼全都是出版社的人员,我只要说我来催稿,自然有人为我备份钥匙。” “你,你这是私闯民宅!是非法行为!”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的隐私在哪里? “你还没吃饭吧?我替你留了一份。”他拿食物诱惑我,“不过条件是要用原稿来换。” “那就算了。”少吃一顿也不会死,何况我现在开始动手的话,顶多也只是晚吃一点罢了。 “唐墨,你答应了第五本的,我们已经连广告都打好了,你不能把烂摊子丢给出版社。”他这回转用软磨。 其实编辑的那点招数通常也就跟逼供差不多,除了程度上轻一点,手续上繁复一点之外,目的还不都是要从被催讨者身上套出一点话来。 本人当时只说或许可以继续,没讲一定要写,谁让你们瞎打广告。 不过我是不会硬朗到将这话说出口就是了,这年头,免费的公寓哪里去找啊! “不是不想写,我最近缺乏灵感。” “灵感?”编辑眼中闪过一道灵光,令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如我陪你去寻找灵感好了。”他笑得奸邪。 果然。 2. 那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试图打消编辑携我去文莱旅游的念头。 他自以为熟读罗宾系列,兀自背下一长段文中对白以证明主角对于文莱的向往。我就差没有直接把饭菜喷在他脸上。 好奇怪的逻辑。 “可是主角的愿望与我何关?小说又不比散文。” “总会有一些作者的潜意识融入其中,不是吗?”他经验老到,说得自信。 “是啊,可惜想去的不是我。”我撇着嘴回头瞪一眼睡得像头猪的圣伯纳犬。“再说了,出国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说不定到时我沉溺玩乐,更加无心工作。” 编辑见我一推再推,思索片刻,决定做出让步。 “好,既然你不愿出去寻找灵感,那么就在附近吧。” “先声明,我不喜欢一日游之类的活动。”开玩笑,难道要把辛苦赚来的钱花费在那种无聊的事情上? “你究竟打不打算寻找灵感?”他的耐性显然已经被我消磨得所剩无几。 “打算啊!”只是不想有你为伴。 夏肖雨望着我,满脸无奈,大概以为我有意刁难。 为了打消他这种错误的观点,我主动建议道:“最近,隔两条马路那边不是开了个游乐场?” “啊!没错,游乐场!”他茅塞顿开,与我相视而笑,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入场券,递一张给我道,“星期天早晨8点门口见,不要迟到。” 我顿时体验到一种被人暗算的错觉。 好不容易打发编辑回隔壁自家房间,我坐到电脑前打开凰学园的官方网站,顺手端起一旁桌上不知谁泡的咖啡喝一口,在搜索一栏内键入关键字“灰帝”,屏幕上即刻跳出3000多条信息。 私立凰学园由陆氏、韩氏和秦氏三大集团所投资建造,三家公子皆就读于此。他们分别是灰帝陆晋尧、赤帝韩殷和玄帝秦若阳,三人各有所长,代表了学校的光辉形象。 三大集团之间关系相当密切,因而三位皇帝也是自小结识,交为挚友,所谓的青梅竹马。 每位皇帝背后都备有一只阵容强大的后援团,是为校内或爱慕或欣赏或敬仰他们的普通学生组成。 灰帝陆晋尧,比另两人小一届。文不及秦若阳,武不及韩殷,然为人随和亲切易近,因而在三人之中人气最旺。 “为人随和亲切易近?那个陆晋尧?”不知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正处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境界,真是欲哭无泪。 关闭浏览器之前,我无意间瞄到网页下方一句叫人喷血的话——进入凰学园,你可以不知道学生会长教务主任甚至校长,但你绝不能不认识三位皇帝。 ☆☆☆☆☆ 第二天清晨,罗宾巨大的躯体从上空直线坠落到正在沉睡的我身上,差点被他压死。于是起身梳洗,带他出门。 难得没有课的日子,我通常会待在家对着电脑码字,不过今天例外,决定花一整天的时间无所事事,和罗宾培养感情。 散步快到公园的时候,望见编辑正坐在街对面的饮料店里喝早茶,于是一个闪身躲进弄堂。 “干吗一付见了鬼的模样?”罗宾对于主人我的安危向来不甚关心,枉我如此疼他。 “闭嘴,替我盯着那边。”我命令道。 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编辑的号码。 “嗨,夏肖雨。咱们来玩个游戏。” “你今天怎会有此雅兴?”他一派悠闲自在的口吻,“什么游戏?” “让我用心电感应来看看你现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如果说准了,你就要取消星期天的约会。” “那要是错了呢?”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约摸是在掂量这个游戏值不值得一试。 “任何要求?” “任何。”赌博需要有巨大的赌注来做为诱饵,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况我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好啊,那就玩吧。”他说。 我的嘴角荡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你现在正坐在一家名叫‘Touch’的饮料店里。我猜对了吧?” 哈哈哈!傻瓜才会答应与人玩这样一个游戏,稍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赌注具有极度不平衡性。 我是谁?唐墨!从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的人。 “错了。”编辑语调平和道。 “哈!不可能!”我回头瞧一眼对面的饮料店,他分明还好好地坐在大玻璃窗旁,丝毫未动过,“夏肖雨,你摆明了在耍赖。” “唐墨,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过分自信。”他的口气镇定到令人不寒而栗。 我忽然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遂幡然醒悟,转身跑到马路边上挤了深度近视的两眼紧盯住对面那人,这才发现他手中并没有握着与我通话必备的物品——手机。 “怎么会这样?”我顿时手脚冰凉,浑身仿佛被蒸腾过一般冷汗直冒。 “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从未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编辑的声音极轻柔,但是功力直逼晴空霹雳,“那么,星期天老时间,千万不要迟到。还有,你欠我一个要求。” 合上手机盖,我就差没有跌坐在人行道上号啕大哭。 人生污点,简直就是人生污点! 猛地扭转头,怒目瞪住罗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不是夏肖雨!” 罗宾很无奈地翻个白眼:“是你叫我闭嘴的。” 我暗自下了个决心,总有一天要亲自磨刀宰了他。 然后,手机响了。 “喂?”我知道自己的口气相当凶神恶煞,不过对方并不介意。 “唐墨,让我用心电感应来看看你现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 “……”我怀疑我现在其实正在与梦魇殊死搏斗,否则哪能遇上这种破天荒的谬事。“陆晋尧!我跟你说过不准直呼我的姓名!” “如果说对了,你星期天就要陪我出去玩。” “陆晋尧!”真是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能激发别人暴力倾向的小孩。 “要是说错了的话,我从此以后改口称你为老师,对你毕恭毕敬。” “好啊,那就玩吧!”反正我刚学会了一招。 “你现在正站在一家名叫‘Touch’的饮料店对面的马路上。我猜对了吧?” 闻言,我拔腿就跑,罗宾不知所以地跟在身后。 “错了。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从未告诉过你,我有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双胞胎弟弟。” “哦?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何要逃跑呢?” 陆晋尧说着以上的话,突然就出现在了我逃亡的路途前方,微笑着朝我挥手。 “唐墨,做人要讲究信用。星期天早上8点门口见,不要迟到。”陆晋尧一边将某样东西塞进我的手中,一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离去。 我低头一看,是一张游乐场的入场券。 ☆☆☆☆☆ 以上。基于种种原因,我同时答应了两个男人星期天的约会,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俩还说好了一般,竟约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 “所以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罗宾抬起一只眼皮斜睨厨房中正在为他准备早餐的我道,“你干脆地拒绝其中一个不就好了。” “你要我做无信之人吗?”现在的状况是,无论拒绝哪一个都能够叫我背上不守信的罪名。 “从来也没有人对你的信用表示过期待。” 闻言,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用抹布抹干净手指,嘴角绽开一抹灿烂得能溅出火光来的笑容:“罗宾。今天的早餐你自己做吧。我去上课了。” “喂!喂!不可以这样!”他从地上立起来,巨大的身子挪动到大门边上试图阻拦我的行程。 “我会替你开着门。如果饿了的话,到隔壁夏肖雨家中求助,他向来帮人为乐。”前提是那位忙碌的编辑确实在家。 “你这种行为叫做虐待动物!”他大声抗议。 我不为所动,拎起沙发上装资料的大包就往门外跑,罗宾以为自己能拦得住我,殊不知本人读书时是跳马鞍的高手,他那点高度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我错算了一步。这家伙竟然会不顾及圣伯纳的尊严,回头咬住我的包死命不放。 于是,一人一狗便在楼道走廊之中上演起你拉我拖的戏码来。 “放口,快放口!你到底放不放!”我看他龇牙咧嘴地摇着头,真是后悔死当年把他捡回家。“放口,快放口!我赶不上校车了,你这家伙!” “死、也、不、放!”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之后,我松开手,干脆两手空空地跑去赶车。 迟到的话可是要扣奖金的!反正教什么位列其次,大不了蒙混过去,那些学生懂什么!此乃权益之计。 所以说,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我赶在校车出发之前跳了上去,满头大汗。恰好看到教研组长招呼我过去。 “啊!好巧,组长你也坐这一班。”我坐下喘了一大口气笑道。 教研组长倚老卖老,抬手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唐墨啊,你年纪轻轻好歹也是个教师,以后早点起床,千万不要迟到给学生留下坏印象。”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是的,我不会叫他们抓住把柄。” “咦?你上课的资料呢?”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尴尬地笑笑:“呵呵,在……学校。” ☆☆☆☆☆ 校车抵达学校,时间倒还颇充裕。我忽然发现自己的食指在流血,于是打算先跑一趟校医院——现在开始忏悔当初为了省钱而没有给罗宾打预防针不知来不来得及。 或许是时间尚早,虽然医院大门已经打开,然而看里头的名牌却没有几个到岗的。挂号的老头让我上楼碰碰运气便死活不管,我只得抱着侥幸的心理摸索上去。 很不幸,医生不在。 我于是先到休息室,拉上帘帐小憩片刻,顺便研究一下万一上课到一半之时狂犬病突发的应急措施。 此时,外头进来几个人,顺带关上房门。 “你究竟打算怎样?连着放了我们两天鸽子!讨厌的话就直说呀!”那人讲话语气很冲,显然是已忍无可忍。 没有人回应。 很久,一个冷淡的声音接话道:“算了吧,我看我们还是别装了。何必为家族面子与自己不合的人扮作好友?”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简直叫人难熬。我顿时萌生要走出去打断他们的冲动。 “我从来也不觉得你们讨厌,或者麻烦。”第三个人终于发话,“之所以没有赴约是因为重要的事耽搁。” 我偷偷撩开帘帐朝外望去,三个身着学生服的男子立在外头。红发和黑发的学生面朝我的方向,而银色短发的男生却背对我站着。不用看我也知道那家伙就是陆晋尧。整个学校还有谁胆敢染这种颜色的头发? 既然这三人站在一起,又有发色为证,我自然立即联想到他们的身份。只是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和睦原来只是人前做戏。不知此种八卦可否拿来做勒索的资本。 “好吧,暂且信你。”赤帝韩殷双手环抱胸前,过长的刘海略遮住他眼前的景象,“那么周日的例会一定要出席。” 陆晋尧的身子颤抖一下,旋即抬头道:“不行,我已经约了人。” 啊!是啊!那个被约的人现在正在你的身后,用殷勤的眼神期盼着那两位皇帝能够说服您高抬贵手,主动放弃约会。 “哈!哈哈!”玄帝秦若阳单手抚额,笑得夸张,话语却冷如冰霜,“有什么比家族会议更加重要?推掉!” “只有这个不行!”陆晋尧很坚决,誓死不从。 我直感动地要吐血,求求大人你放我一马,还嫌我最近不够倒霉? 韩殷瞅瞅陆晋尧,又瞄瞄秦若阳,无奈翻个大白眼:“拜托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了还不能习惯?” 陆晋尧转头看他:“抱歉,你们都没有资格批评。我是才最尽力最辛苦的人!性格不和难道是我的错吗?别指望我每一次都会让步!” 他说完愤愤然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切!”秦若阳随即也出了门,朝反方向拐。徒留下韩殷大骂一通粗话,倒头睡死在隔间的床铺之上。 果然,是大八卦。 ☆☆☆☆☆ “所以,今天的宠物饲养课,我们来看一部电影。” 我故作镇定地将光碟塞进电脑,然后看幻灯屏上显示出片名:《JUMANJI》(勇敢者的游戏),就听下头阵阵唏嘘声此起彼伏。 我承认这片子很老,而且跟宠物没有什么必要关系……不过各位是否还记得,今天上课的资料在早晨与罗宾的战斗中被他虏了去。而放在办公室里能用的光碟就只剩这张。 乘着电影尚未开始,我走下讲台,坐到陆晋尧身边。他今天依旧一人占着第一排的空位。 “你的手指不要紧吧?”他拿眼瞟一下我左手食指上被包得夸张的白绷带问。 这小子倒是挺关心我。 “没事。跟家里的狗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在食物的问题上。” 他笑。两人遂不再开口。 我其实很想让陆晋尧放弃星期天的约会,却不知从何提起。如果直截了当地说:你那天还是去参加重要的会议吧!他一定好奇我是如何知晓,到时麻烦更多。 可是现在不解决他这一边,夏肖雨那头又很难应付。先撇开他在编辑界摸爬滚打这几年学来的那些个阴险毒辣的招数不说,我还欠他一个要求。要是被知道答应“寻找灵感”之后,我还约了其他人出去玩,非让他整死不可。 时运不济! “唐墨。”陆晋尧忽然小声喊我名字。 无奈于打赌输掉的事实,我只得忍住火气应他:“干嘛?” 他的视线始终紧盯住幻灯屏上的画面,手指却慢慢移到两人的座位之间,抓起我的衣摆开始揉搓。“关于星期天的约会……” “约会?”我不觉心中一惊。 “嗯。”他哼了一下,许久都不吭声,害我在一旁干瞪眼。然后陆少爷终于大发慈悲,赏我一句:“你千万不要迟到。” 我险些跌倒在地。 好吧,既然如此,还是由我开口拒绝。 “陆晋尧,我星期天不能陪你。” 他惶恐回头,神情凄迷:“为什么!”嗓音之大,足以引起教室里所有学生注目。 “诶……”被他这么一喊,我倒是有些心虚。不过该来的总也躲不过,“因为那天与人有约在先。” 陆晋尧望着我,淡淡地望着我,眼里投射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落寞以及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我自然明白那些种种从何而来。 “那就算了。”他回过头去继续观赏电影,还不忘勾起嘴角来嘲弄我一番,“反正跟你这种不解风情的老头一起也不见得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老头? 死小孩,不过比我晚生了几年,就敢叫我老头!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学期末收到成绩单的时候,我保证让你哭不出来。 不信咱们走着瞧! ☆☆☆☆☆ 星期天一晃就到了眼前。我极力撑起红肿得快要粘到一块儿的眼皮站在镜子面前整理服装,罗宾则趴在一旁郁郁寡欢。 “干嘛要死不活的,我很快就把夏肖雨甩掉,回来陪你。”我安慰他。 “但愿如此。”罗宾不以为然,似乎对他的主人不抱什么希望。 “那么,我走了。”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颤动,我揣着必死的决心向门外大步跨去。 到游乐场的时候,夏肖雨已经等在外头。他换下平日里严谨的西装领带,穿上T恤牛仔裤,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我有意无视,径直往游乐场里头走。 “等一下。”他在身后喊。 我回头,拿了茫然的眼神望他:“先生,叫我吗?” 夏肖雨愣了愣,旋即呵呵笑起来。 我歪过头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继续道:“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啊!那个……”他茅塞顿开状,胳膊搂上我的肩头,身子顺带也朝前一倾,“身体有点不适,可否容我靠一下?” “先生你不舒服啊?那边好像有个医务室,我搀你过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小弟你不如扶我到那个上面好了。” 我顺着夏肖雨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瞬时满头黑线。 “先生好生奇怪,身体不适还要坐那个。” “唉!脑部血液不流畅,坐一下那个就可以畅通了。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勒着我的脖子往云霄飞车跑去。 于是在一片尖叫声过后,紧接着而来的还有海盗船、疯狂摇滚、蹦极…… 看来他今天不玩死我是决不会罢休的了。 “不行!蹦极绝对不行!”我把脑袋晃得几乎要从脖子上甩下来,“我恐高!” “你只要抱着我,闭上眼往下一跃就行了。”他倒坦然。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 “容不得你说不行,我们都站在上面了。抓紧,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坐在游乐场长椅上犯恶心,夏肖雨不知游荡到什么地方买饮料去了。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要不是刚才呕到没力气,我一定要赏他一拳做为补偿。 难受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终于压制住呕吐的冲动,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休憩,合眼轻轻喘气,生怕用力过度。 此时,一个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唐墨?” 睁开眼,陆晋尧正一脸诧异地俯视着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跳起来的同时,呕吐感再度光顾,于是只得蹲下身子平息胃里的汹涌浪潮。 “唐墨?你怎么?生病吗?”陆晋尧也蹲下,用手掌轻抚我的背脊。 抬手挥开他,我又干呕了一阵才缓口气转头问:“你来这边做什么?” 我记得今天的确有个什么家族例会的。 “应该我问这个问题才对吧,你不是与人有约?”他说着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找到与我相约的对象,便恶言相向,“竟然拒绝了我之后拿着我送的票子过来玩。” 真是叫人吐血的发言。我看上去像那种人吗? 无力与之争辩,瞪他一眼,恰好望见夏肖雨握着两杯热饮料从那头过来,我于是起身去拉他,然后向陆晋尧介绍道:“这个就是我今天约会的对象。” 闻言,陆晋尧仿遭五雷轰顶一般僵在当场,霎时没了反应,连夏肖雨冲他打招呼都不予理睬,只是目光流连在我与夏肖雨之间反复来去。那张嘴几度开开合合,过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道:“唐墨!你混帐!” 接着便撇下不知所以的我们拂袖而去。 3. 自那天起,我几乎就没有再见到陆晋尧这小子。 课也不来上,走在硕大的校园里总也碰不到面——仿佛刻意避开一般,有我出没的场所便不能蒙他的宠幸。 原因在于:我混账? 莫名其妙! 校园里开始流传一个谣言:灰帝陆晋尧失恋了。 我不知这谣言从何而起,不过即使他真失恋也决不允许翘我的课! ☆☆☆☆☆ 凰学院是个漂亮的地方,位处市郊,远离尘嚣。红屋顶、黄墙围映衬着碧空白云,颇有点童话氛围。 我托人给陆晋尧传了个口讯,让他放学后来我的办公室,没想那小子竟回我说没空,非让人在吃饭时间到小橡子树林里等他。 派头何其之大啊! 傍晚时分,微风拂过,有几丝凉意,新鲜的空气充盈肺部,沁人心脾。我坐在小橡子树下,听着校园广播的余音在空中回荡,男主持略带几分稚嫩的嗓音魅力十足,朗诵着温婉的诗词,音韵渐融入周遭景致之中。 “你就是唐墨?”一双十七代乔丹鞋停在面前。 我仰起头,不觉有些愠怒:“凰学院的皇帝都是这么没有礼貌的?一个个直呼老师姓名!” 对方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给他这么个下马威,于是浅浅地笑起来:“抱歉,唐老师,我失礼了。” 他嘴上这么说,可是语调里却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我早已习惯。 “唐老师在等人?” 秦若阳不经意地问。 “不,我在欣赏夕阳。”说完假意移开视线,望向天边的金红。 “原来如此。”他也随着我的视线看那圆滚滚灼烧着的球体一点一点贴近地平线。 “玄帝找我有事?”这个小孩一派清高自负的模样,没个什么特别的理由怎会跑来同我讲话。 “既然唐老师问了,那我就不妨直说。”他停顿一下斜眼瞟我,“身为陆晋尧的朋友,我不得不提醒老师,最好不要与他保持过于亲密的关系,这样会给我们带来困扰。” 亲密?困扰?我不知所措。 那陆晋尧要与人交好了便主动贴上来,赶都赶不走。现在他不想与我有所牵扯,便有人跑来叫我离他远远的,免得造成困扰? “玄帝实在多虑,宠物饲养课一星期才不过几节,我与灰帝的接触机会少之甚少,这个‘亲密关系’可不能乱套。” “那再好不过。”秦若阳对我的说辞很是满意,“唐老师请继续欣赏夕阳,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才好。” 他冲我点一下头,遂踏着一地的干土而去。 我依旧坐在树下,但却考虑起是否该离开。 “在等谁?” 方才还在广播里诵诗的男声此刻自背后响起。抬头望,一片赤红的海洋。 有点被吓到,我郁郁答:“某人。” “那人也许不会来。” “所以我该走?” “所以请你不要走。”陆晋尧咧嘴笑得灿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出了校门,两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 “难怪会有那种谣言。”我两眼紧盯陆晋尧红得发亮的脑袋,习不习惯倒还位列其次,这种颜色根本就不适合他。“灰帝染了红发之后还能叫灰帝?” 陆晋尧抬手摸摸头上的短发,问:“什么谣言?” 我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没什么。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咦?”陆晋尧一付惊骇的表情转头看我,“家里不是替我请过假吗?我和秦若阳去新牧羊城谈生意,学校没有通知你?” 我摇头。 他由诧异转为不快,而后又万分抱歉地急忙向我解释:“我哥正好有事不能去才临时找我,早知道他们会遗漏,应该先跟你请假的。” 听他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指责什么,思量着天色也不早,决定回家。于是回头打算与他道别,正巧看到路边停下一辆白色面包车,车门“呼啦啦”地滑开,几个手握球棒的男人脸上套着狰狞面具直冲下来,二话没说,往陆晋尧后脑勺上就是一下。 陆晋尧丝毫没有防备,即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匪徒拦腰抱起陆晋尧无力的肢体跳回车上。另有一人回头,视线穿过面具上那两个小孔牢牢瞪住我。见状,我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一步,脊背贴在冰凉的矮围墙上。 那个男人拎着球棒挨过来。我只感到大脑一阵空白,直觉喊着快逃!但是脚步怎样也移不动。 “你做什么!上来!”面包车里的人喊,“快!” 男人微微偏过头,攒紧手中的球棒,视线再度与我的相交,然后转身,跃上车。车门“刷”地碰起来,光天化日之下,扬长而去。 我浑身瘫软,跌坐在矮围墙边,冷汗爬满一身。 ☆☆☆☆☆ 冷静!冷静! 我试图控制自己情绪。一切发生得太快,尚未能够完全消化。 如果没有理解错误,按照刚才那个行动模式,一般人似乎称之为……绑架?! “报警!”我终于顿悟,慌忙自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手指颤颤巍巍之间,手机竟掉在地上。 屈身去捡,有人先一步代劳。 “奉劝你不要。” 那人将手机塞回我手中,说得好不清闲。我抬头看他,然后震惊到发不出声响。 仿佛与陆晋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庞,稍显成熟,连贴在脑门上短短的灰色头发亦和他如出一辙。 那人斜眼瞟我,道:“跟我来。” ☆☆☆☆☆ 被前任灰帝,也就是陆晋尧的哥哥陆宋桀带去学生会办公室。我手足无措地窝在沙发里捧着不知是谁递来的热咖啡,看眼前凰学园极具知名度的几位皇帝齐聚一堂。 闲杂人等早已退散,只余下相关大人物。 此事机密如是,我能身临其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是傻瓜吗?独自外出为什么不带保镖?”韩殷听闻事件经过,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烦躁地用力挠着一头红发。 秦少阳无聊地望韩殷一眼,回头问陆宋桀:“犯人,我们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他们行动笨拙,毫无组织纪律。”陆宋桀断言道。 三人的语气没有丝毫紧张情绪,仿佛谈论天气一般聊着。 许久,他们终于惦记起还有一个人类在场似的,同时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目击证人?”韩殷指着我问。 陆宋桀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瞥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我得走了,找到晋尧,记得叫他向我汇报上次的谈判纪要。” 我眼见陆宋桀如来时一般轻巧地离去,颇有点大侠风范,于是忍不住问:“你们不去找陆晋尧?” “我们正在等绑匪的电话。”韩殷给了一个简洁易懂的答案,遂不再说话。 现在,我终于能够体会到传说中,灰帝的为人和善所为何事了。另外两位皇帝根本无法与人交流。 时间如水般流逝,就在我快被硕大空间里的凝滞空气催眠之前,电话铃声兀然响起。 秦少阳过去,按下免提按键。 电话那头即时传来男人的沙哑嗓音:“韩殷在我们手上,想留他的命,就给老子准备好三百万,明天下午1点到凤凰路上的麦当劳门前等消息。” 接下来便是无限的忙音。 “嘟——” 韩殷莫名其妙地抬手指指自己,与秦若阳对视一阵,忽然爆发出恐怖的笑声。 绑匪,都是傻瓜。 ☆☆☆☆☆ “他们竟然以为染了红头发的,就是赤帝。简直弱智!” 我一边替罗宾做晚饭,一边不住抱怨。这个世界已经奇怪到我快看不懂的地步了。被绑架了的人质生死未卜,竟然无人担忧。那些皇帝一个个习以为常般镇定自若,安心回家等待交易日来临。 “活该他挑这时候去染红头发,自作自受。”罗宾依旧是一派万事与他无关的超然态度。 我一菜刀剁在砧板上,将粉碎的肉泥倒进盘子里递给他,催促道: “赶快吃。” 罗宾狐疑地觑我:“你又想干嘛?” “你是圣伯纳吧?”我不答反问。 罗宾低头看看盘子里的食物,转身往厕所走去:“那就假装我不是好了。” “喂!”我一跃而起,拦住他的去路,“是谁说主人如有麻烦,绝对会奋不顾身,舍身救主的?” “那个小鬼又不是我的主人!”他还真跟我卯上了。 “你这样胆小,根本就是给伟大的祖先抹黑!那个圣伯纳修道院的祖先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罗宾暴怒,龇牙咧嘴:“谁说我胆小的!去就去!” 于是,几十分钟后,我们便站在了案发现场的那条大街上。 罗宾毕竟是狗,嗅觉敏锐,不久便找到方位。 可惜跟着他往西跑了几公里之后,我的体力就再也支持不住。 “坐……坐公交车吧。”我伸手撑住他的身子歇息。 “在车上我可不保证能找到正确地点。”他愤愤然地回道,显然是在报复刚才我侮辱他们家名誉的那档子事。 看来不得不重施故技了。 “那你驮我过去吧。你祖先不是……”我边说边眯了眼偷偷观察罗宾的反应。 他果然再度龇起牙来,仿佛恨不得能咬我两口泄愤:“好啦!上来!” ☆☆☆☆☆ 罗宾在一个废弃的工厂仓库后边停下。 “就在这里。”他说。 那是个过于残破的仓库,窗框被安装在高高的地方,中间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玻璃。晚风呼啸而过,穿透窗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我们悄悄绕到仓库前头,发现门口有人巡视,于是只得又绕回去。 人还未到原地,忽然从旁边草堆里叫嚣着飞扑出一条黑色的大狼狗,罗宾见状,上前与之撕咬到一块儿。 前头巡视的家伙听见声响,朝这边踱过来。我一闪身躲入过长的草丛之间。 “什么呀!原来是野狗打架。”一束手电筒的光线扫过,稍纵即逝。 “这年头,野狗也要为地盘奋斗。” 两人嗤笑着离去,惊出我一身冷汗。 “别打了!”我轻声冲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庞然大物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出门时塞进去的火腿肠,“我这边有吃的。” 狼狗登时止住动作,回头看我,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珠在黑夜中泛出丝丝绿光。 “没错,给你的。”拜托,说话吧,同我说话吧! 狼狗戒备地转头望一眼身边的圣伯纳,我于是招回罗宾,将火腿肠丢过去:“你放心吃。” 那大狗上前绕着小小的火腿肠嗅了几回,又少许舔了舔,这才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地上的食物,抬头看我:“还有吗?” “有!”我将袋中剩下的一并丢给他,他低头衔起,转身跑进黑暗之中。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笑着拍拍罗宾的脑袋:“你终于派上点用处了。” 他则冷哼一声,不屑地掀起眼皮瞪我。 踏着罗宾的背脊攀上工厂窗口,里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示意他在外头等待指示,然后手臂用力一撑,两腿配合着翻窗而入。 双脚才刚着地,仓库的灯就亮了。 我顿时头皮发麻,心脏猛烈地颤了一阵,待到发现面前一大堆层层叠叠摞起的纸盒子正巧遮住视线,这才松口气。 “现在怎么样?”纸盒另一头传来男人的声音,那种沙哑的质感,毫无疑问就是早前打电话来的匪徒。 我悄悄扒住纸盒边缘向外张望,首先见到的是两个自门口踱进来的粗壮背影,接下来便是双手被反绑住,颓然靠坐在对面铁栏杆上的陆晋尧。虽然由于绑架这种突发状况而显得略微疲惫,不过他似乎并没有遭受什么暴力胁迫。 “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该把他解决掉?”沙哑嗓子的男人用手指着陆晋尧发问。 “不。”另一人显然具有最高指挥权,他断然地摇了摇头道,“在拿到钱之前,他还有利用价值。” 陆晋尧仰头望着两人在他眼前议论自己的剩余价值,禁不住开始发笑。 “呵呵,呵呵!”他身子轻轻抖动,脸上的筋肉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你笑个屁啊!”男人拉扯起嗓门大吼,刺耳程度简直与噪音无异。 “没什么。”陆晋尧无所谓地耸耸肩,正色道,“我不过在想,这如果是拍动作电影的话,明天你们交易的时候一定会因为警察的干涉而挟持我作为人质,然后拎着一大箱钞票登上直升机逃逸,那么接下来就是电影主角与匪徒在直升机上的高危险打斗,最后正义战胜邪恶,Happy Ending!” 说完,他又抑制不住轻声笑起来,这无疑激怒了绑匪。 “你放屁!”男人过去朝他的大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连躲在纸盒后头的我都能够听见陆晋尧口中溢出的那一声沉闷低吟。 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怒意,胸口积着一团火。我几乎要冲上前去赏那粗俗的家伙一拳,然而转念考虑到两人之间的身形差距,决定还是以退为进,先搬救兵。 转身望向高高的仓库窗框,我的脑筋忽然有了一瞬间的短路。刚才进来的时候有罗宾垫脚,所以翻墙颇为轻而易举,但是现在想出去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 回头看看纸盒外那两个男人,要不……还是等他们离开了之后再想办法跟陆晋尧一块儿走?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纸盒那头的两人竟摸出一副扑克牌,就地坐下打了起来。 我险些没有晕倒。 好吧,只能尝试看能不能一个人先出去。 踩着地上软趴趴的纸盒伸手去够墙上的窗框,目标遥远,望尘莫及。 在踏空了一只纸盒而连带引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身后徒然惊起男人杀猪一般的嚎叫:“谁在那边?” 理所当然的,我从叠得不太高的纸盒上跌下来之后不久,就被以相同的方式绑到陆晋尧身旁那根铁栏杆上,与他面面相觑。 ☆☆☆☆☆ “你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男人把我结结实实绑好,对于这种预料之外的入侵者有些摸不清来路。 “我?”扯着嘴角干笑两下,“我住在这仓库里啊!我还没有问你们干嘛闯进我家!”但凡脑子短路,我的思维便会呈现出绝对的跳跃式,偏离逻辑。 两个男人外加身边一个陆晋尧六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瞪住我。 沙哑嗓子的男人顿了一会儿:“老大,这家伙脑子有病,杀了他吧,免得节外生枝。” 被称作“老大”的男人思考片刻,未及下达指令,陆晋尧抢白道:“谁敢碰他一根汗毛就尽管试试看!” 我转头看他一脸愤怒而坚定的神色,那嚣张的气焰倒颇能吓唬人。 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猛然间在气势上输了几分。 为掩饰尴尬,老大假意大笑两声:“哈哈!我偏要碰他,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能挣脱绳索起来干掉我们?” 陆晋尧镇定丝毫不减,两眼一眨不眨的冷然胁迫对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用陆晋尧的名字发誓,只要我身旁这个人身上擦破任何一块皮或是少掉任何一根头发,你们明天就连一分钱都休想拿到。” 他顿了顿,嘴边忽然绽开一抹灿烂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容继续:“不只是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保证你们这一辈子都会与‘金钱’两个字无缘!” 陆氏集团,全球最大的金融开发机构。创建者以石油起家,垄断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石油流通量。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情报。出处,当然是来源于当初搜索凰学园三大皇帝时顺便得到的。 男人相互对视了一下,老大嘴里喃喃着:“这种小角色还轮不到我亲自出马!”便携同另一人回去刚才的地方继续打他们的扑克。 我悄悄瞥一眼身边的陆晋尧,发现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一股莫名的恶寒爬上背脊。 “唐墨。”陆晋尧开口,语调轻快得仿佛就要歌唱,“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不是。我饭后散步来到此地,见这仓库环境优美生态优良,不失为一个休息的好场所,所以进来小憩片刻,怎料竟被你们打搅。” 陆晋尧始终面带微笑,等待口沫横飞的我一口气说完,然后嘿嘿傻笑一番道:“唐墨啊!你这人真是不会说谎。” 我不理他,自顾自望向一旁高高的玻璃窗,心忖外头的罗宾不知怎样了。 陆晋尧伸出长腿碰了我两下,借以唤回注意力,然后再度咧嘴一笑:“谢谢!我很高兴你能来。” 这两句话在形式上颇为客套,不过看他现在合不拢嘴的样子,应该是出自真心吧。 于是我自然要在形式上回敬一下:“不客气。”然后仍旧将脑袋撇到一边,生怕被他看出点什么端倪。 仓库里渐渐静了下来,只偶尔有扑克牌砸地的声音和男人口中不时冒出的几句脏话,然而这一切自然是传不进我耳中的。 当下,我唯一能够听见的,只有身边人平静的呼吸声。 “喂!”我用膝盖蹭蹭陆晋尧,而他依然好心情地睁大眼询问性地望过来。我刻意无视他闪闪发亮的眸子,问:“那个时候,就是你被他们绑架的那个时候,为什么身边不带上几个保镖?” 陆晋尧挂着莫名的神情思索好一会儿,这才仿佛忽然明白了我的问题一般,嗫嚅道:“当时……当时,你不是在身边吗?” 这一回改换我莫名了:“我在身边?” 我又不会什么功夫,难不成他还指望我保护他? “嗯……”陆晋尧眼神飘忽着瞅我几下,又飘忽着四处转悠一阵,终于在我的耐性被消磨殆尽之前大发慈悲,告以正确答案。“因为,我想和你独处。” 说完,他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回过头去。 看样子,问了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 我看现在的情形不适合继续闲聊,于是便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手腕上的绳子缠得很紧,时间一久就越发感到疼痛。我试图扭动手腕来放松被绑痛了的地方,可惜徒劳无功。 心头烦躁不已,脑门上溢出不少冷汗,可是身体却热得要命。 陆晋尧忽然挨近,将两条长腿倚靠在我身上,轻声安慰道:“不要紧,到明天就会没事的。” 是啊。明天,应该就会没事了吧。 4.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仓库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一束橙红的阳光从外射进来,恰好照在脸上,痒痒的。 身边的陆晋尧依旧睡得舒坦,嘴角挂着甜笑,两只脚搁在我身上慢慢挪动,仿佛正在做什么好梦。 男人们逆光走了出去,大概是准备交易事宜去了。 待到仓库的门再度“吱呀”地关上以后,我用手肘奋力推搡陆晋尧,试图把他弄醒。 “快起来!得想办法在他们交易结束前逃走。” 陆晋尧打个呵欠,睡眼惺忪地望向我,眼神呆滞。 “不用紧张。今天就会没事的。”他喃喃重复着昨晚的话,看上去尚未完全清醒。 我顾不上那许多,四顾寻找着昨天半夜发现的小伙伴。 “小老鼠!小老鼠!你还在不在?” 随着呼喊声出现在纸盒堆下面的,是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灰色幼鼠。 “在。”他嫩嫩地应了一声便迅速跑过来,张口啃起我手腕上的麻绳来。看似厚钝的牙齿实际上非常锐利且薄,麻绳不多一会儿便被咬断。 “多谢了!”我揉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遂自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拆开倒在地上,作为报答。 回头看陆晋尧,他竟转个方向继续熟睡中,真是自在得没话说。我都快要以为本人才是这次绑架的受害者了。 “喂!别睡了!”绕到后头狠狠拧了他脖子一下,我这才听见对方清晰的回应。 “好痛!” “现在还很早呢!”陆晋尧抬起眼皮,诧异地发现我竟在帮他解绳索,于是低头看看地上断开的麻绳,“咦?你用了什么工具割断绳子的?” “嘿!这需要技巧。”我故作神秘地笑笑,将松开的绳子扔到一边。 他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接着握住我的手,满脸崇敬:“厉害!” 哼哼!这种技巧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我兀自暗爽了一阵,然后盯着他红得发亮的脑门仔细审视,忽然感到自己面部肌肉有少许僵硬:“把头发染回来吧,这个颜色看着真不舒服。” 陆晋尧抬手摸摸脑袋上的小板寸:“好啊。”又低下头来踩踩仓库里的灰土,“只要你喜欢。” 哎呀呀!大少爷这两天还真是老实得出奇。莫非做了什么亏欠于我的事情? “仓库外面有两个守卫,昨天来的时候碰见过。”我回头寻找当时爬进来的那个破窗口,忽然不自觉思量起罗宾的情形。 懒惰如他,应该不至于在外头等一整夜,可是又没见什么援兵到来。难道已经惨遭毒手? 打了个冷战,我急忙越过纸盒堆,去到窗下。陆晋尧乖乖地跟在身后,问:“需要帮忙吗?” “废话!”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见他已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 那就不用客气了。 在陆晋尧黑色制服外套的肩膀上留下两只灰色脚印之后,我终究是坐到了仓库窗口上。 朝外望,果然不见罗宾身影,倒是瞄到外头来来去去的守卫增加不少。未待数清对方人数就险些被发现,我条件反射地跳回仓库,陆晋尧伸出手来接。 胸口直接撞上他的脑门,两人双双倒地。 “砰!”的撞击声响过,接着听见的是陆晋尧的呻吟。 “好重……” “……” “唐墨,起来啦!不要压着我。” 他在下面轻巧地揉捏我的肩膀向上抬举,我只感到撑着地面的手腕部分痛得吓人,嘴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不,不要动。” “喂。唐墨。这种姿势很辛苦啊,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闭嘴!叫你不要动!”我不耐烦地吼。 陆晋尧终于恢复神智,仰视我一脸痛苦表情,小心翼翼地转头瞄我的左手。 “你……扭到了?” 眉头挤到一块儿去,我点点头,额际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地。 ☆☆☆☆☆ 陆晋尧挨着我坐下,惭愧地望着我渐肿的手腕,道:“对不起。” “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来瞎凑热闹。”没事学什么英雄救美…… 等一下,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能称得上“美”吗? 回头悄悄觑身边的人侧面轮廓一眼。好吧,的确挑不出缺陷来,勉强算“美”。而我也可以当之无愧被封为英雄的称号。这样看来,刚才那句话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是说……”他伸手戳戳我的左手,察言观色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诶?”他欲说还休,我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说什么?” “你先答应不准生气。” 听他这话,我有一瞬间的犹豫。好歹也是过来人,每次跟人保证打赌都输得惨兮兮,现在一听说什么玩游戏啦答应之类的词都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诶……好吧……我不生气。”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我们没有逃跑的必要。” “传说中的‘今天就会没事的’?”条件反射的我就记起这咒语一般的话,看来他并非无凭无据。 陆晋尧首肯,拎起自己制服的第三粒纽扣向我展示道:“这个是全球定位传输器,只要我还待在地球上就能被找到。” “……”合着我像白痴一样跑来反倒还给他们添麻烦了。 “你说过不生气的。”陆晋尧诚惶诚恐地牢牢盯住我,就指望着能找出点纰漏来好让他算计。 我眯了眼咧了嘴笑得咬牙切齿:“哪儿有的事!我生气了吗?我生气了吗!?” 他自恃火眼金睛,一语点穿我的谎言:“你嘴上说不生气,其实心里还不是异常不满。” 哈!他见我像小丑一般跳来蹦去取悦于人,独自在台下窃笑,还不准我怀恨在心!果然不愧是娇纵惯了的大少爷啊! “哼!”早知道就不要多事,深更半夜跑来这种狗不拉屎的破地方,还扭到手,回去之后不知能不能码字,一定会被夏肖雨痛宰一顿。 我原本就是那唯利是图的人,在学校好好给学生上课,在家编编故事骗点零花钱,何必逞什么英雄。 救人?这完全不符合本人行事作风,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干这等蠢事。 说起来最近还真是霉到家,自从搬进出版社的公寓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情,或许改天该去寺庙求个平安? 正在我考虑哪个寺庙的平安符比较有效之时,仓库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身边的陆晋尧一把拉住我的袖口:“援军来了。” ☆☆☆☆☆ 同样一头红发,身穿校服的韩殷悠哉游哉地踏着大步破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一大帮黑衣保镖,派头十足。 “咳!”他低头假咳一声,冲我身边的人甩一下脑袋道,“还算有效率吧?” 陆晋尧起身伸个懒腰,斜了眼睨他:“我睡得都快骨头散架了才来,你退步了。” “唉呦?大不了下次轮到我的时候你也多耽搁点时间好了。” “秦若阳那边怎么样了?”陆晋尧弯腰,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好像我扭到的是脚而不是手。 韩殷举起左手来,瞄一眼腕上的表:“我看,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我眼见面前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不亦乐乎,猛然记起不久前在医院休息室里听到过的对话。 真是奇了怪了,他们不是性情不和吗?怎么我看着一点也不像?莫非是这几位在人前做戏的技巧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国际水平?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搀着我的人忽然大叫,走在前的韩殷回头望。 陆晋尧松开我的手,慢步踱去,抬手就往赤帝韩殷的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砸了一拳:“这是你把唐墨牵扯进来的谢礼。” 包括险些踉跄倒地的韩殷在内,现场所有人都被陆晋尧这一举动惊得失了反应。 韩殷一脸莫名地摸摸自己的右脸:“开什么玩笑!关我什么事!”接着反手也给陆晋尧送上一拳。 陆晋尧不甘示弱,立即回揍回去:“这个是报答你害我被人绑!” 韩殷也便开足马力与之对殴:“神经!那是你自己要学我染红发!活该吧你!”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每次每次都被你们两个连累,每次每次都还要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 “明明是你一个人闷着什么都不说,偏要怪我们推卸责任!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你们两个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不过是老哥的替补!” 陆晋尧再度挥拳,韩殷丝毫没有躲避,任拳头落在自己脸蛋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复制一般地将拳头也按到对方脸上去。 “你有种对秦若阳说这话看看!” “我不但要说,还要连他一块儿揍!” 看不惯这种暴力场面,我移步到黑衣保镖边上,找了个貌似领头的,皱着眉头问:“你们不去阻止那两人?” 那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回答:“少爷们的事情少爷自己解决。” 我转头瞥一眼见将见血的两人。都这样了还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陆晋尧!”我扯开嗓门喊得夸张,“我的手很痛很痛!我要看医生!” 为显其真实性,我还特意拿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晃了两下。 陆晋尧顿时关切地回过头来,被一拳正中要害,这才算中止了两位的浴血奋战。 ☆☆☆☆☆ 回到家的时候,编辑正坐在客厅里欣赏着我的笔记本电脑。而罗宾则无所事事地趴在一边打瞌睡。 见我回来,手腕上还包着绷带,夏肖雨合上笔记本的盖子,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说:“昨晚彻夜未归,上哪儿玩去了?” 我累得要命,不理他直接奔旁边的卧室,只想赶快回床上一觉到天明。 这个人没有法律意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仗着有我家的钥匙就把这里当作自家花园,有事没事进来逛一圈,笔记本设了密码也轻易被他破解,不知是不是在哪里学过巫术。 还有那条没心没肺的圣伯纳,我就知道他准溜回来吃饱喝足。好歹我也含辛茹苦地拉扯他到那么大,从来也就没关心过我。 我甩掉两只鞋,飞扑上床便一动不动。夏肖雨跟着进了卧室,把我扔在地上的外套拾起来折好,搁在沙发上。 “第五本的截止日期就快要到,你才开了个头。”他陈述道。 “唔……”这家伙真烦。 “还记不记得你欠我的一个要求?”他走到床边伸手揉我的头发。 我甩手企图挥开他,被躲过,手才放下,他又继续来揉。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我终于无奈开口,声音近乎乞求:“知道了、知道了!等我醒来就写,一定准时上交。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 “你保证?” “是啊!我保证!”还不让我睡,就哭给你看! 夏肖雨不再开口。我于是在阵阵朦胧的疲劳感袭击之下陷入迷梦。 梦中,柔软的床垫变得越发柔软,渐渐坍塌下沉,落到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不能自拔。 ☆☆☆☆☆ 第二天,我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首先是轻轻的一下——“叮咚”。没搭理。 接下来的节奏便随时间的延长而越显急促——“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深吸一口气来睁大眼,暗淡的阳光透过土黄色窗帘照进来,分不清究竟是早晨还是傍晚。我掀开被单往门口走,嘴里应着:“来了,来了!” 门锁“嘎嗒”地响了一下,打开门,外头不见人影。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没来由地想起曾经一个不明来历的家伙。夜半的骚扰电话,放置在门前的动物尸首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急忙低头看门口走道,幸而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 或许是调皮的小孩按人家门铃玩吧?或者是某个没有耐心的家伙以为家中无人便离开了。 这样想着,正预备关门,面前忽然闪出一双黑色的男子皮鞋。 “啊!”我惊叫一声朝后退了一步。 “嘿嘿!吓到你了!”陆晋尧操着一把欠扁的声音诈笑出现。 举手赏他脑门一掌,我不禁怒骂:“你这小孩脑子没有发育完全啊!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哎呦!痛!”他夸张地捂着脑门,装得倒还挺像。 “别跟我来这套!”我气犹未消,态度依旧不善。 “真得很痛……”陆晋尧放下胳膊,才见他脸上青红一片,仿佛刚掉进过染缸似的。 “你的脸怎么……”我探手要摸,被他避开了。 “没什么大碍。终于跟那两个家伙打了一架,现在爽多了!” 我不禁感叹,小孩子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还真奇怪。 “找我有事吗?”转移话题期间,忽然发现他的发色不知何时已经染回银灰,而眼角余光恰好瞄到挂在右边天空的艳阳,于是意识到现在已是早晨,也就是说昨天回来之后,我足足睡了一整天。 陆晋尧笑弯着眼张口欲答,视线忽然凝滞在我身后,表情亦在瞬时僵硬。 我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同样惊诧地望见下半身只裹了一条小浴巾,两手用毛巾擦着湿漉漉头发的夏肖雨自浴室里走出来。 ☆☆☆☆☆ “啊!”夏肖雨似乎全然没有留意我和陆晋尧投注过去的炽热视线,转头朝我叫得亲密,“小墨,浴室的取暖器好像有点故障,要不要我呆会儿下去帮你报修?” 小墨?身上的鸡皮疙瘩远比大脑运转速度还快一步,抖落满地。 然而我依旧斜靠在门边,抽动着嘴角答他:“好,麻烦你了。”接着故作镇定地回身对陆晋尧道:“找我什么事?” 陆晋尧硬生生将注意力转到我身上,一脸尴尬,笑得比哭难看:“我老妈说要答谢你,请你到我家吃饭。” 哎呀!我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啊。 愣愣地打量面前的小男生,他的眼神再度飘向屋子里半裸的夏肖雨,在看到逍遥地从房间里打着呵欠踱出来的圣伯纳庞大的身躯时,惊得绿了脸,不自觉朝后踉跄一步。 忽然记得他说过讨厌有毛的动物,原来不是骗人。 我冲大狗甩甩手:“罗宾,里面去。我一会儿再给你做早饭。” 罗宾抬起一只眼皮,用了一贯不屑的眼打量外头瘦高个的陆晋尧,丰厚的嘴唇微微一抖:“切!小屁孩!”遂掉转身回去卧室。 我稍跨出门槛,单手悄悄把门掩上:“是去吃晚饭吗?那么把地址给我,我下午过去。” 陆晋尧拿晶亮的眸子瞪我,又再瞥了瞥半合的大门,道:“你现在没空?车在楼下。” “现在?”我低头审视自己一番。身着松垮的睡衣(咦?什么时候换上的?),还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头发估计也跟鸟窝似的,罗宾的早饭又没做。 “好歹给我点时间打理吧?” 陆晋尧闻言,脸上的颜色这才多少好看了些,却听得门那头忽然传来夏肖雨的声音:“小墨,你答应了起来之后要做的事情,没忘吧?” 额际滑落一滴冷汗,终于记起要赶截稿日期那档子事。 我抬头看陆晋尧,他张了嘴不说话。许久,翻着白眼忿忿然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没空,那就算了!”说完便要走。 我条件反射地一把拽住他袖口,见他停下来看我,不免感到有些失态。 “嗯……我,我没说不去啊。”这一句是压低了嗓门说出口的,以免让里头那个顺风耳的巫师听见。 “我去下面等你。”他噘着嘴,一付受了委屈的表情。 ☆☆☆☆☆ “夏肖雨你个乌龟王八蛋!为什么会在我家洗澡?为什么半裸着身子跑来跑去?你以为这是旅馆啊!住旅馆还得付钱呢!” 合上门之后,我的忍耐极限终于崩溃,转身操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夏肖雨身上砸。 “喂!喂!你冷静点!”他偏头躲过玻璃杯,杯子撞到沙发顿了一下,滚落至木地板。“想杀人啊!是你自己昨天拉着我的外套死命乱叫‘不要走不要走’的,我当然只能留下来啰!” “放屁!叫你不要走?除非我被三万吨的钢筋水泥砸到脑袋还没死!” “唐墨你说脏话哦!”他伸出食指来指我,险些被我张口咬断。 “你给我滚出去!以后没有我允许,不准擅自跑进来!” 一脚把他踢出大门外,顺手连他搁在凳子上的外套一块儿丢出去,然后锁门。长舒一口气:“这样就行了。” 捡起地上的茶杯放回桌面,开始梳洗打理,之后是罗宾的早饭。 “你的样子十分不对劲。”罗宾在厨房外头游荡。 “干吗?”我不理他,一边唱歌一遍随着节奏切生菜。 “还用得着说?”他叹了口气,忽然问,“我说唐墨,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屁孩?” “喀哒。”菜刀剁在左手食指指甲上的声音。 “啊啊啊啊…………出血了!出血了!”我拖着一路的血流飞奔到急救箱那边取出红药水和邦迪。 罗宾低头嗅嗅木地板上我淌下的血,跟了过来。 “你身上果然有吸引雄性动物的味道。”他断言。 涂了红药水,上好邦迪,我斜眼觑他,不以为然:“是又怎样?” “不怎样。” “那就不要多嘴。”我甩了甩手指,看它似乎不再流血,于是把剩下的东西放回急救箱里,抬眼注意一下时间,去厨房继续为罗宾拌蔬菜沙拉——倾注了我满腔热血的色香美味。 ☆☆☆☆☆ 我急匆匆地冲下楼之前,夏肖雨从自家门前探出头来警告:“别忘了下星期的截稿日。” 陆晋尧拉过我绑着绷带还缠了邦迪的左手仔细瞧了一阵,忽然笑起来:“你的左手还真是容易受伤啊。” “因为我是惯用左手的人。”说起来前段时间和罗宾争抢上课资料的时候也是左手食指受了伤。诸事不顺! “我是惯用右手的人,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他很满意自己的推论似的用力点点头,“所谓的,另一半的自己。” 什么逻辑!要按照他这说法,全世界绝大多数的人岂不都与我很登对? 前头驾驶座上的司机抬起眼皮,视线越过黑色的太阳眼睛,又经历后视镜反射看向这边。 我立即抽回自己的手,慌忙寻找话题:“刚才那个……夏肖雨他……” “你非得提起不相干的事吗?”陆晋尧霎时拉长了脸,撇过头去遥望窗外,游乐场一派欢愉的景象。 看起来,他还当真不怎么喜欢夏肖雨呢。 5. 车子在陆家大门外停了一下,穿着燕尾服的管家打开铁门,宫殿一般的建筑物就那样呈现在眼前。 正面对着的雕花纹案的喷水池饶有格调,与乳白色欧式洋房交相辉映,连成一条直线,某种气势暗藏其中。 “嗯,不错。”我语气里含着点酸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华丽非常,堪比艺术品的陆家大宅。“比想象中大那么一点点。” 陆晋尧引我进去,屋子里暖气温度适中。一路上无数女佣招呼着帮忙除去外套,换上拖鞋,我简直受宠若惊,却见他一付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禁愤然在心,暗地里低声咒骂了两句。 “我爸妈可能要晚上才回来。”他忽然回头,吓我一跳。 拍拍胸口安抚受惊的心脏,我抬头看他:“那你这么早叫我来做什么?” 陆晋尧沉默不答,直到上了二楼才开口道:“这个是我的房间。” 打开房门,竟是一片清澄的天蓝。墙壁窗帘都是蓝底白花图案,里头的摆设也大多淡蓝底色,叫人颇有几分跌进卡通片的错觉。 就好像是……小学生的房间。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哈!陆晋尧,你的房间,好可爱!” 他霎时红了脸,背过身去踱到墙边半人高的蓝色冰柜前问:“要喝点什么?” “你有些什么?”我的视线试图穿过阻在中间的陆晋尧,偷窥那冰柜中的高档饮品。 他犹豫一下,答:“可乐。” 我等待了好一阵,见他不像是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于是有点汗颜地问:“除了可乐之外,还有什么?”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遂答:“没有。” 陆晋尧偏过身子,让我看见一冰柜的可乐。我顿时感到一股寒意。 “陆晋尧,你知不知道喝太多碳酸饮料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啊?小心以后生不出小孩来。” “呃……我让人帮你准备咖啡好了。”他满脸惭愧跑了出去。 这小孩,真拿他没办法。 四顾着再度张望一番,每件物品各归其位井然有序。又有点想笑。 要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我说灰帝陆晋尧的房间是这样,打死我都不相信。想想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多嚣张一小孩!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不能感动他之类的话,那时还觉得他一定是那种爱装成熟的叛逆少年,没想竟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坐到弹性十足的大床上,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或许他是个超级乖巧的小孩也不一定。 正想着,眼前的棉被似乎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动了一动。我抬手揉揉眼睛,以为自己一时眼花,谁料那棉被却很不给面子地又一次动弹起来。我心头一诧,站了起来,然后就见一只绿壳红斑的巴西龟自被子里滚出来,落在床上,四肢朝上地挣扎起来。 “帅帅的大哥哥!帮我翻个身好吗?” “哎呀!是你!”我替陆晋尧出主意买的那只宠物龟,差点就忘记了。 过去捏住他的龟壳放到自己腿上,重又坐回床边。巴西龟比头一回见的时候似乎大了那么一点,看来他们没有虐待动物的嗜好。 “谢谢帅帅的哥哥,好久不见了。”他的嗓音依旧嫩嫩的惹人怜爱。 “是啊,好久不见。”我拿手指头戳戳他自龟壳里伸出来的脑袋,见他把脖子往里一缩,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不禁哈哈大笑。“陆晋尧有没有好好待你啊?没有忘记给你吃东西吧?” “哥哥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他的一点点小尾巴在身后伸了又缩,缩了又伸。 “看来他对小动物还是挺有爱心的嘛。”我假意又要戳他脑袋,见他脖子探来探去,好不可爱。“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巴西龟抖了抖尾巴道:“哥哥叫我唐墨。” “……” ☆☆☆☆☆ 陆晋尧端着醇香可口的咖啡进房的时候,被我的绝地狮吼震得差点打翻咖啡杯。 “陆晋尧!为什么你家的宠物会叫我的名字?”我双手叉腰,立在他面前一付要吃人的表情。 “啊?”他盯着我的视线慢慢转向趴在床头的另一个“唐墨”,巴西龟立即知趣地缩回脑袋以及四肢。 “那个……那个?”他支支吾吾半天,然后将手中的咖啡杯递到我面前,“你的咖啡。” “不要转移话题!”我顺手接过杯垫搁到一旁茶几上,仍然气势汹汹地质问,“为什么给你家的宠物取我的名字?” 陆晋尧眼珠子一转,瞥向一边,口中说得倒是顺溜:“他不是你替我选的吗?取你的名字比较方便。” “切!” 真是无聊的理由。我不屑。 还当他会道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心头忽然一阵失落,瘫坐回床上。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宠物叫什么名字?”这回改换他发问,“我可不记得告诉过你。” “哼!”我冷然在心中默念,你家宠物自己告诉我的。 陆晋尧见我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于是悄悄摸到边上来,试探着拉我的衣袖:“唐墨,你生气啦?” 我两只眼珠朝天,不理他。 他很尴尬。 两人遂不再说话。 墙上的壁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寂静难耐。我越发无聊地用手指在龟壳上轻声敲打,啪——啪—— 陆晋尧在旁沉思,一脸严肃。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算了,我回家去。” “唐墨!”陆晋尧在身后喊。 我转身摆了张臭脸给他:“谢谢你妈妈的招待,就说我……” 话还未完,陆晋尧忽然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把抱紧我,按在怀中。 “唐墨,我说实话!” 我的心脏忽然停了两三拍,差点心悸而亡:“喂!陆晋尧……你……” “唐墨!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底气十足,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一般冲口而出。两条手臂牢牢缠住我的背脊不放:“不管你对我什么看法——厌恶也好,恶心也罢——我就是喜欢!” 脑子里“轰”地炸开了花,我知道那个不是惊愕反感,而是节日庆典时放送的烟花爆炸的声响。 “你这小孩。”我极力拿取自丹田的气息支撑住自己的声音,省得喉咙口迸发出来的音调跟着全身上下一齐颤抖。“真叫人讨厌。” 陆晋尧缠着我的手臂轻轻一震,这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静静地凝视我的脸庞,费力地扯动唇角,仿佛要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心情,却表现得很失败。 我望着他一脸受伤的表情,轻轻眯弯了眼:“傻瓜。那种事情干嘛要用嘴巴说出来?真是破坏气氛!” “诶?”他大概没料想我会说这话,瞬时有点不知所措,然后摇摇头严肃道,“唐墨,虽然我很认真,不过你不需要安慰我。” “我才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类型。”无视于他对我的不了解,我摊手无奈地耸耸肩,“虽说这世上你爱我我也爱你的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代表没有啊。现在我们俩不就是典型的一对吗?” 陆晋尧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黑眼珠在光线的照耀下闪亮非常,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他一把。不过这小孩比我动作快一步,又一次紧紧搂我在怀,险些没把人给闷死。 我左手拍拍他宽厚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喃:“想不想接吻?” 陆晋尧激动地扳过我的肩膀,拿黑亮的眼珠横扫我的嘴唇:“真的可以吗?” 翻个白眼,我挤开他来到床边上:“通常剧情发展到这里不都该有一个激动人心的热吻吗?”伸手一把抓起床上的巴西龟塞进被子里头,转身捧住他的脸颊,挑眉一笑:“接下来,是少儿不宜时间。” ☆☆☆☆☆ 陆家主人和女主人果然在晚饭之前赶回来,前凰学园灰帝陆宋桀也按时出现在餐厅。他看到我的时候略微显得惊讶,显然是对于我的来访没有预料。 长餐桌的坐席安排合理。男主人稳坐主席,右边是女主人。按辈份,我算是陆家两兄弟的长辈,所以坐在女主人对过。接下来斜对面的是陆宋桀,陆晋尧则乐得派到我身边。 陆家的成员个个都是精英,气质、容貌、才华一样不缺。光是望着两位当家便足以叫我惭愧到无地自容。 女佣打开正中间的汤锅锅盖,男主人宣布晚餐正式开始。 “听说唐老师在学校里对我们晋尧照顾有佳,这孩子任性,您一定颇辛苦吧。”女主人冲我微微颔首,语气温柔地叫人骨头发酥。 “怎么会!令公子成绩优异,为人亲和,一直是老师们心中的学生典范。”受了气氛影响,我的话语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拘谨起来。 “这一次小儿把老师您圈入犯罪事件,还害您受伤,实在抱歉。”陆家主人接茬,两眼望向我左手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哎呀?这个其实只是小伤,没有大碍。”我笑道。 陆晋尧到盘子里挑了一只超大的龙虾,把肉剔出来,搁在我的碗里。我隐约感到陆宋桀在那头皱了一下眉。 “可以请问一下,唐老师在学校是教什么课业的吗?”女主人忽然发问,我刚打算吞下去的龙虾肉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嗯……我是,主教素质选修课的。” “哦?那究竟是什么呢?”陆家主人对此似乎十分好奇,两人轮番攻势,我忽然产生被人逼供的错觉。 “宠物饲养。” 餐厅里有一瞬间的冷场。 毕竟,这种听起来完全就像课外娱乐的课程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所以我才一直支支吾吾到现在。 “啊。那一定很辛苦吧。”女主人这样叨念了一句,便静默地继续吃饭。 ☆☆☆☆☆ 饭后,陆家又变得忙碌起来。除了陪我玩的陆晋尧之外,其他人似乎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存在,专心于公司运作。 到巨大的壁钟敲响九点整的时候,我终于担心起罗宾以及夏肖雨的情绪问题来,于是告辞回家。 陆晋尧依依不舍地扯着我的衣摆执意要亲自送我,我回头给他脑袋上一记栗子:“傻瓜。明天就有宠物饲养课,别粘着不放。” 于是他只能站在自家大院口望我坐在他的私房车里挥手道别。 车子开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叫前方一道“施工避让”的警示牌给拦了下来。我探出头去望见前方黑漆漆的道路被施工队挖掘开来好大一块,水泥石块阻在中央,看样子房车绝对避不过去。 “还是绕路吧。”司机好心建议。 低头瞄一眼手表,将近九点半。 “不用了,我走回去。”说着,打开车门,一只脚跨了出去。 司机试图下车阻拦:“可是少爷吩咐要送您到家门口。” “没关系。我们这边治安很好。”我耸耸肩膀示意无妨,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欣赏这种极冷的笑话。 “真的不要紧吗?” “真的不要紧。谢谢你,我走了。”向他道完谢,我便回过身贴着墙沿慢步经过施工现场。 心里有点鄙夷地瞟了瞟那凹陷下去的路面,现在的民工真勤劳,早上出门时还是平坦无阻的水泥地,到晚上已经变成这副模样。 施工地之后只要穿过一条细长的小巷,就可以到达出版社公寓。不过最近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令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片,略显昏沉。 我伸手紧了紧衣襟,顶着骤降的深秋寒风朝前挪动步子,头顶上方的路灯伴随着诡异的“咝咝”声忽明忽暗。 “真像在拍恐怖片。” 说出口的话语如同脚步声一样荡着回音,在空气里撞来撞去。 接着,背后多出一双脚落地的声响。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么冷的晚上与我一同走过这条孤僻的小巷,也算有缘。我回过头去,想要看看那人,结果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奇了怪了! 翻个白眼继续赶路,身后的脚步声亦再度响起,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怎么?现在的变态狂都喜欢跟踪男人了吗?瞎了眼了他。我既没钱又没姿色的。 快走出小巷口的时候,身后那人忽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直扑我的方向。我心口“扑通”地颤了一下,未及做出反应,前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唐墨!” 夏肖雨应声出现在巷子口,满脸怒意:“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不顾他满腔怨愤,回过头去,身后依旧是一片虚无的漆黑。 “知道了。这就回去写。”我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大约才午休过没多久,离下午三四节上课还有好一段空闲。陆晋尧正巧有课,没法找他消磨时光,于是只得先去教职员休息室补眠。 昨晚赶了大半夜的稿子,快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了两下,然后对方自己切断,害我清醒过来继续工作,直到凌晨。 我刚走到办公桌前,就发现桌上一叠作业本压着的一只白色信封。好奇心驱使下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情书。 情书用公正的小楷写成,字迹娟秀,文笔流畅,深情地表达了对于本人的爱慕之情,并且在信的末尾提到希望我在今天的第一节课后到学校的小橡子林里给予其答复。 最重要的是,对方在署名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标上我班中一女生的姓名。 白白活过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收到女生的情书,我兀自激动了好一阵。接着,便坐立不安地熬到下课时间,急速前往信中所提地点。 到达小橡子林的时候,一位身穿校服的女生早已立在林中约定的小树下。深蓝色天鹅绒的外套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底下修剪得恰到好处的长裙更是突显出那婀娜苗条的线条。 听闻脚步声,她缓缓回过身,一头流泻仿佛黑色瀑布的长发在空气中飞舞着。 “啊……”我一时窒息,竟说不出话来。 “老师。”女生偏过头微微一笑。 我这才悔恨地想要拿把刀捅死自己。 虽然宠物饲养是在一百多人的公共教室上课,不可能留意到每一个学生,但是像这样的绝世美女竟然都不曾注意,实在是排得上人生几大失误之一。 “老师?”她将美丽的脸蛋凑到我跟前,拉回我飞出天外的意识。 “什么?” “您是不是可以答复我了?” “啊!那个!”我终于进入状况,但是话到嘴边却犹豫起来,“其实呢……嗯……我们是师生关系。” 对方漂亮的黑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可是我们的年龄根本构不成差距啊。” 她这样说,我便有些为难。 当初打算来赴约,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像所有个性的男主角一样,冷冷地答:“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然后潇洒离去。 然而现在,看到对方一付认真的态度牢牢盯着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对待女人,果然不能像应付男人那样简单了事。 “老师。”她见我不开口,于是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一愣。这句话还真是直刺问题中心。 “呃……”望着对方满脸的期待,我终究狠下心来道,“算是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眶边灿灿的泪光。 “能让我知道是谁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叫我产生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嗯……”我尴尬地抬手挠挠脖子,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啧啧声。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她仍旧笑得恬静,一对美丽的眸子携着掩不去的失望。 我开始后悔来赴约。 “那个人就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线兀地自背后响起,夹杂着一阵阴冷寒气。接着,陆晋尧一只大手“啪”地砸在我肩头,整个人也贴上我的后背。 “我就是唐墨的爱人,有问题吗?”他笑得邪魅。 ☆☆☆☆☆ 我坐在陆晋尧的私家车里,将脑袋撇向窗外。 天空渐黑,还飘着点点滴滴的寒雨。 犹记得下午那女生哭着离去的背影,一直叫我不能心安。宠物饲养课的时候她也没有来,倒是陆晋尧这小孩一放学就抢了我的备课资料,一定要送我回家。 “喂!你究竟在生什么气啊?”身边的人用膝盖撞撞我,“该生气的好像应该是我诶!” 我回头看他,有些莫名:“你为什么生气?” 他的表情仿佛我说的不是人类语言一般:“你背着我去和女生私会,我当然要生气。” “啊?”谁去私会啦?“我明明是去拒绝她的。” “你不去的话,她自然会明白。”他倒说得有理。 “难道让女孩子在寒风中空等?” “唐墨!”陆晋尧转过身来正对我,“我发现你对女生似乎特别温柔。” 我注意到前头的司机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 “切!你就明说自己吃醋好了。”我学罗宾的样子翻白眼,不屑地轻声道。 陆晋尧顿时窒了声,愣愣地瞪我好半天说不上话来。过很久才开口:“唐墨,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我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于是抬头看了前边的司机。 这小子,何必在人前提这个。 我皱起眉来含糊道:“是啦是啦。” “你敷衍我!”他异常不满,拉过我的手抓在胸前,“你看着我重新说一遍。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我十分难堪,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可他仍旧坚持要我当场给予答复,于是终于将我惹怒:“陆晋尧,你注意点分寸好不好!” 他呆住,木楞地与我四目相对。 “少爷,到了。”司机停下车,打断我们。 “走了。”我收回手,推开车门就往外跨。 “等一下。”陆晋尧在身后喊。 我不理他,径自朝前走。 他从车里追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袖口,塞了样东西到我手里。 “明天早上8点,门口见,不要迟到。”遂转身钻回车里,招呼司机开车。 房车慢慢驶离出版社公寓后,我才摊开手来,发现那是一张游乐场的入场券。 ☆☆☆☆☆ 我疲惫地自电梯里出来,一路慢步挪到自家门口,打了个呵欠,伸手到口袋里掏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之前,掉在地上,发出“汀”的一声脆响。弯腰去捡,起身的时候,背后忽然冒出一只手,将一块湿毛巾捂住我的口鼻。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完全不能理解事态的发展,我只感到身体瘫软,意识逐渐远离头脑。 昏睡过去之前,好像听见钥匙再度掉落地面的声音。 6. 头痛。 左手手腕痛。 全身上下散了架似的痛。 我仿佛沉睡了千年一般疲累。缓缓睁开迷蒙的眼,坐起来试图伸个懒腰,忽然发现面前的景象陌生如斯,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看起来很像房间的地方只有一个木头柜子,一副桌椅和一张双人床,而我现在正斜靠在这双人床上,左手腕被一根坚实的链条铐住,一路连向床杠。一旁厚重的窗帘拉得死死,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一盏橘黄色昏沉的壁灯之外,再无光源,简直挑战我的视力极限。 费了不少功夫才隐约忆起昏迷前的情形,这时门外忽然有了响声,我急忙扑倒继续装睡。 男人进来的时候,外头跟进一大块白色日光,但是很快便随房门合上而消失。 他看了我一眼,把几个塑料袋放在桌上,顺手拉过椅子背对我坐下,开始用刀削着什么。 我抬起一爿眼皮,望着对面熟悉的背影,心头有点火。 “夏肖雨!”我冲他喊。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颤,显然被我吓到。他一定没有料到我已经清醒。 “夏肖雨你这疯子!我不是有在赶稿子嘛!有必要特地把我绑来吗?”虽然一早知道他尽心敬业,偶尔也会做得过分一些,然而万万没想到连绑架这种事都敢为。 “闭嘴!”他转过身来,手里的利器直指向我,满脸凶相。 “干吗!神经!”我火气渐升,用力扯着左手腕上的链条,发出乒呤乓啷的噪声。“快给我解开!现在几点了?我今天和人有约,回来再赶稿。” “我,我叫你闭嘴!”对方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一跃而起,手中的刀仍旧威胁着我。 现在,我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夏肖雨?” “我叫你闭嘴!” 他一边吼一边举着刀子就往床上捅,我条件反射地猛向后缩,刀子划过床单,剌出一条大口子,最后牢牢扎进棉被里。 额际悄然滚落一滴冷汗,我愣愣地跪坐到枕头上,见他伏在床尾大口地喘粗气,记忆深处浮现起夏肖雨曾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从未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你是夏肖雨的弟弟?!” 男人抬起头,一双颤抖的眸子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眉头拧得紧实。那张脸果然和夏肖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 仔细想想,这个男人的声音其实与夏肖雨完全不同。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但是仍能听出他的音位很高。 似曾相识。 很久之前,夜半的骚扰电话,还有那些令我和罗宾好一阵子没有胃口的血腥尸首。毫无疑问,他就是罪魁祸首。 但是我并不记得同这个人有什么仇怨,为何狙击我? “喂!弟弟。放我出去吧,我很忙啊,再过几天就是截稿日。不交东西出去杂志社会很麻烦。” 男人不理会我,压抑地持续着手中的动作,削铅笔似的不停削那根粗如手臂的木桩前部。 “而且我今天还约了人。你看,我已经迟到了!” 昨天刚跟陆晋尧闹过别扭,今天要是不赴约,他铁定以为我故意放他鸽子。真急死人! “你究竟想要什么?钱?拜托让我走吧!我真得很忙哎……” “砰!”刀被摔在桌子上的声响,吓得我浑身毛孔都扩张开来。 男人顿了一下,踢掉椅子走出去,门随后被锁上。 我盯着大门愣了几秒钟,回头研究床杠,企图找出一点裂缝或是其他什么,然而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只好铆足全力拉扯左手臂,妄想扯断链条,谁知那床杠和链子丝毫不见损害,倒是左手腕扭伤的疼痛及时被唤醒。 “啊痛痛痛死了……”我握住手腕倒在床头,痛得龇牙咧嘴。 人倒起霉来还真是连喝口水都能塞牙。明明到处都能听到制假售假的新闻,为何偏偏危急时刻我碰上的都是质量优良的永久牌产品? 这回麻烦可真大了。 上次全靠陆晋尧身上的全球定位装置,我们才能毫发无伤地平安获救——虽然也不能算完全的毫发无伤——但总归是有惊无险。这次可不一样,刚刚才弄清楚匪徒的身份,可是对于他的动机和目的却一无所知。那人绝不似为勒索钱财而绑我,可是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理由? 啊啊啊啊!烦死了!最近三番四次被莫名其妙的事情烦扰,难道真要去寺庙拜菩萨才能转运?早知道会有这一劫,就该问陆晋尧也讨一个全球定位装置来防身。 想到这里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狗吠,声音像极了罗宾。我望一眼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从床上爬起来,用相对自由的右手够前方的窗帘,可惜距离太过遥远,差了好一段路。 照这情况看来,即使动用脚趾头,恐怕也碰不到。 狗吠声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嘎然而止,左手手腕又开始作孽,我不得不躺回床上无聊地胡言乱语。 “陆晋尧,上次是我来救你,这回该换你来救我了吧。” ☆☆☆☆☆ 不多久,男人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盘荡着热气的食物。 “吃饭。” 他将盘子举到我面前,红烧的肉块上头插着一双筷子,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我一手接过盘子,拔出筷子朝肉块上戳了戳:“不会有毒吧?” 男人本打算继续工作,听了我这话,忽然折回来一把夺过盘子,将里头的食物统统倒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喂!”我还没吃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无聊地望着他机械式重复削木桩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最后饥肠辘辘地昏睡过去。 身下的床铺开始缓缓摆动起来,颠簸得越来越剧烈。 不会地震了吧?我这样想着,耳边遂响起一个经扩音器喇叭过滤的轻柔女声: “游乐场站。游乐场站。下车的乘客请赶快。” 游乐场? 完蛋!迟到了! 我猛睁开眼,高声喊着“等等”,然后挤开人群,自公交车上飞扑而下,连跑带摔地飞奔向游乐场方向。 陆晋尧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满脸不快地站在门边,一见到我便用手指敲打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表。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略微厥起嘴,上前拉我的手。 我顺势抱住他的胳膊顺了顺气:“刚才在车上睡着,做了个讨厌的梦。” “什么梦?”他扳过我的肩膀,替我整整睡皱的衣领,然后乘人不备,往我脖子上亲了一下。 “梦见自己被一个变态绑架。哈哈!” 我说完不自觉地笑起来,往他胸前一拍,“这怎么可能!有你在,一定会保护我的,是吧?” “呵呵。”陆晋尧也笑,灿烂异常,“那当然。可是你必须先把稿子完成了再说。” 我愣住,抬头看面前的人的脸庞一点点扭曲,竟摇身变成了个样子。心中咯噔一跳,松开手朝后退了几步,伸手指着那个笑得奸邪的男人:“你究竟是不是夏肖雨?” 他不语,维持满脸笑意。 ☆☆☆☆☆ 撑开眼皮眨了眨,心有余悸地叹口气。 过于真实的恶梦。 醒来好一会儿,依旧沉浸在游乐场的氛围里,陆晋尧悠扬稚气的嗓音仿佛犹在耳边,可是那一盏壁灯沉闷的橘色灯光却毫不留情地将我拉回现实之中。 男人不在,我无所事事,肚子再度唱起空城计。 趴在床上狠狠咬白色床单,泫然欲泣:“好饿……陆晋尧,你个死小孩,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难道就不会担心我的安危吗?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门被推开,男人端着食物进来,依旧是肉。 这一回我没有废话,接过盘子就吃,三两下便解决掉整盘食物,罢了还意犹未尽地添几下盘上的肉汁,打个饱嗝。 或许是饿过头的缘故,总觉得这肉味极佳,鲜嫩多汁。 “这什么肉?很好吃。”改天回去也做给罗宾尝尝。 男人吹掉木桩上的碎木屑,将之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确定终于完成,然后小心翼翼地竖放到桌面上,偏过头来嘿嘿地笑:“是狗肉。” 三个字直击心肺,血气一下子从身体里溜走。我的手脚瞬间冰凉,胃部被一股强烈的反感情绪刺激地想吐。胃袋骨碌碌地沸腾,食物残渣在里头雀跃翻滚。 我偏过头,喉咙口倒流出尚未消化的粘稠物体,倾泻一地。一次呕吐感过后,腹部才刚放松,忽然又被不知名的力量吸附进去,硬是把剩下的残渣挤出体内。这样重复了三、四次,直到胃液都快吐干方才罢休。 男人从椅子上跳起,撞翻桌上的木桩。他冲过来愤怒地抓起我的衣领,巴掌便朝我脸上挥来,一边恶狠狠地骂道:“弄脏我地板!叫你弄脏我地板!” 脸颊与手掌撞击出清脆的声响,打得我头晕耳鸣,神志不清,口中含糊地低喃:“你把罗宾怎么样了?”话未完,又是一个耳光,牙齿磕碰上舌头,血的铁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弄脏我的地板!弄脏我的地板!弄脏我的地板!” 耳边回荡的尽是这一句无边无际的嚎叫,我再也无法容忍,用力抓住他的外套向外推,然后使尽浑身气力大吼:“你把我的罗宾怎么样了!” 血腥塞住喉咙,难以下咽,眼眶里盈满泪水,面前一片模糊。我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完全不受控制,气息紊乱,时断时续,就快窒息。 男人站稳脚步,再度攒紧我的衣领,咬牙切齿:“急什么!我很快就让你下去陪它!” 说完又挥起一拳,彻底打断我的意识。 ☆☆☆☆☆ 人生仿佛忽然失去了意义,我有一股毁灭的冲动。 记得很小的时候,一只与我一同长大的老狗曾经预言,我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每一天都碧空万里。 我当时信以为真,将之奉为人生信条,即使孤儿院的阿姨并不喜欢我,即使所有小朋友们做游戏时我总是孤单一人,却矢志不渝。甚至当看到那条一直伴随左右的老狗硬挺的尸体孤单地躺在枯黄的干草堆上时,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抱着那庞大的身躯,一路爬上后山小丘,亲自为他挖掘了一个坟墓。 逝去生命的温度在我看来,即是痛到麻木的冰凉,叫人此生此世不会再想体验第二次。所以那天,在街头遇上就快因饥饿而死去的罗宾时,我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抱他回家。 记得他刚来那会儿,站起来也只有到我膝盖高,扑腾着尾巴跟在我背后团团转,不知不觉间竟已长得那样大。 虽然爱吹牛,好吃懒做,外加成天没心没肺的冷嘲热讽,但他毕竟是我人生的第二个朋友,为何上天要如此残忍地将他夺走?我的天空果真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吗? 似乎又闻到狗肉的香味,肠胃一阵一阵地痉挛,呕吐的欲望再起。我惊恐地张开双眼,面前是端着盘子的男人。 此时才越发感到,清醒是多么折磨人的一种无奈。 接下来几天,我拒吃一切食物。滴水未沾饥肠辘辘导致浑身无力,只能自我催眠一般强迫自己睡眠以节省体力。浑浑噩噩之间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后来甚至饿得从睡梦中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眠。 对面桌上的木制品越来越多,木桩子、木槌子,还有巨大的木头十字架。迷朦中望着那些东西发呆,倒是不知不觉间想起罗宾系列里的一幕,罗宾的第三任女友维多利亚为了帮助他逃出集中营而独自留下,最终被研究狂人钉死在十字架之上。 罗宾同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似乎有些旧痛复发的味道,然而怎么可能?那些都是他编出来的故事,不是吗? 看来,我的确是饿昏头了。 ☆☆☆☆☆ 虚弱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我又睡死过去。 梦中,连想要翻个身都显得困难,手脚好像不受大脑控制似的硬邦邦一动不动,任凭我动用全身力气也换不回一丝回应。 就在我用尽意念力试图移动身体的空当,左手臂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起,牵动着整个身体一同悬在半空。 空荡荡的体内,骨头关节四处乱戳,快要把内脏全部搅碎,我皱紧眉头后勉强抬起眼皮。 男人嗦啦啦地打开锁在床头的金属链条,轻而易举地拖着我移步至不知何时竖起固定在房间中央的木头十字架边,然后取出草编的粗绳将我的四肢和脖子捆到十字架上。 脑袋十分昏沉,尽管脖子被勒得紧紧的,可是身体仍然一个劲地往前下方倾,按照这个姿势,恐怕不必维持多久,我就会被自己的体重拖累致死。 “你……”我混沌的视线盯住蹲在地上用打火机点蜡烛的男人,开口吐了一个字,喉咙即干涩到哽咽,只听见微弱的气息,于是干脆放弃。 十字架周围一圈蜡烛全部燃烧起来,把房间点得滚烫,这一点小小的热量足以烤干我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 我口干舌燥,五感疲顿,只听得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心底揣测他是否终究打定主意要送我去往那个世界。 “为了纪念可爱的维多利亚。”男人举起手中的锤子,木桩尖端抵在我的心口上。“完成这个神圣的仪式。” 一切都结束了。 我闭上眼等待接受审判。 一声闷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扫而过,我的心脏“噗嗵”跳了一下。 接着是依稀的拉窗帘的声音。整个世界忽然被无限的白色光芒覆盖。 许久不见的阳光晒得我稚嫩的眼球一时无法适应,待到总算能够辨清窗外事物,才发现这里竟是正对着出版社公寓的民房。 房内,绑匪被一群警察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与他长着一张相同脸孔的男人正在替我松绑。 “夏肖雨?” 我以沙哑到几乎辨别不出的嗓音询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安心地昏死在他怀里。 ☆☆☆☆☆ 清脆的鸟鸣把我从漫长的沉睡之中唤醒过来,窗外高大的常青植物随风摇曳,病床边上是挂点滴瓶的钢架子。闲散地伸个懒腰,肚子咕咕地叫。一切都好像从梦魇回到现实世界一般,清爽得叫人难以置信。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夏肖雨紧跟着出现在门边,手中端着一个饭盒。 我稍稍一愣,神经莫名地紧张起来。 “夏肖雨?” “你醒啦。”他长舒一口气,微笑着走过来,把饭盒搁在床头柜上。 “你真的是夏肖雨?”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面前的人。 他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我心头“咯噔”一动,警惕地朝后缩了缩身子。 “我当然是。”他见我依旧不放心的样子,柔声笑了笑补充道:“放心吧,他现在已经被送回疗养所了。” “疗养所?” 夏肖雨犹豫几秒钟,然后给了我一个完整的答案。 “由于性功能方面的障碍,他曾经有过一次不甚成功的婚姻,导致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在疗养院里治疗过一段时期,康复出院。他非常喜欢你的罗宾系列,尤其喜爱里面那只叫做维多利亚的狗——他的前妻就叫做维多利亚——但是没有想到维多利亚的死,会对他造成这样大的打击。” 讲完以上的话,夏肖雨一脸倦怠,点点头岔开话题:“罗宾很想念你的样子,但是医院不允许宠物进入,所以留在家了。” 这会儿听到罗宾的名字,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头一阵紧缩地痛:“不用安慰我。即使你讲实话,我也承受得住。” 命运无常,生死不过是一念的事情罢了。只可惜这一次,我连亲手掩埋他尸骨的机会都没有。 夏肖雨略带了点怪异的神色瞧我,遂道:“你被绑架的几天里,我带他出外散步,每一次路过那栋楼底,他都不停地叫。都怪我没有早点想到,否则也不至于让你多吃这些苦。”说到这,他顿了顿,问:“你饿不饿?” 我瞥见床头柜上的饭盒,心有余悸:“没有肉吧?”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那些不易于消化的东西,只有粥。”他扶我靠坐在床头,打开饭盒一勺一勺地喂我。 白粥很香,我也想做给罗宾尝尝,可是他已经不在。想到这里,忽然没了胃口,我躺回床上一言不发,愣愣地望着窗外不合时宜的飞鸟。 夏肖雨收起饭盒,静静地坐在床边陪我。 很久之后,等情绪缓缓平复,我用公式化的口吻说:“出版社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啊!”谈到工作,他的语调忽然兴奋起来,“自从你住院之后,虽然得知书会推迟出版,但是大小书店都已经被抢先预定完了。” 那还真是因祸得福。 “这样啊。我会尽快把稿子给你。”我暗自叹一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问:“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人来看过我?” 夏肖雨丝毫不见迟疑,答:“没有。” 之后便是无止境的沉默。唯有走廊上断断续续的人声隔了病房的门传进来。 其间,夏肖雨在我身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唐墨,你还记得欠我的一个要求吗?” 他忽然提起这早快被我忘却的记忆,我只能不知所以地等待重点。 “我请求你,不要憎恨我的弟弟。”他的眼神无比坚定,仿佛我要敢说一句“不”,他就会直接代替他那精神失常的弟弟用自己的鲜血去祭我家罗宾。 “呵!”我哭笑不得,回过身去合眼假寐。“没办法。我做人向来诚信。” ☆☆☆☆☆ 出院那天,陆晋尧依旧没有现身,我不抱期望地坐上夏肖雨截下的出租车,同他一起回公寓。 电梯直达八楼,我坚持不让夏肖雨进门,于是我俩在808室门前道别。他拐进隔壁房间,我拿出好久没用的钥匙,打开房门。 门才开到一半,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笨重的弧线,落在我身上,险些将我仍然虚弱的躯体再度送进医院。 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定睛一看,那下垂的眼角,深而浓的黑眼圈和肥厚的上唇近在眼前。 “鬼……鬼啊!” 大叫着夺门而出,我拼命敲打隔壁夏肖雨家的房门,妄图把那扇防盗门给砸穿。 “夏肖雨!夏肖雨!罗宾的鬼魂在我家!在我家啊啊啊!” 当然,之后没多久,我就被罗宾用鄙夷的眼神瞪视道:“谁告诉你我已经死了的?几星期没见,智商越来越低。” 再后来的好一段日子里,罗宾都被我当作皇帝一般服侍供奉起来,他虽然一再强调我一定是被坏人给打坏了脑袋,但倒很享受那样的生活。 ☆☆☆☆☆ 又是一个青天白云的好天气。请了病假无所事事的我刚给出版社送去罗宾系列第五本的原稿,本打算乘着阳光明媚,好好睡一个下午觉,门铃却在这时不知趣地响起来。 打着大呵欠踱向玄关,顺手拧开门把,我维持着张大嘴的夸张姿态足足愣了1秒钟之后,露出穷凶极恶的神情使劲甩上大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门外传来少年无辜的嗓音:“唐墨!求求你开门吧!你听我解释啊!” “别废话!我不要再听见你的声音!”多年前练美声时候的功底这会儿全部派上用场,玻璃窗在那头哐哐地颤动,罗宾抖了抖嘴唇上的两块肥肉,起身走进隔音效果较佳的浴室里去。 “唐墨!你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紧?我不是不想去看你!我不是不想你!我一直被我老爸关在家里,逃不出来!”他在外头高声解释,生怕整层楼有哪个人漏听了似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担心得都快疯了!我从窗户跳出来,差点摔断腿,可还是被我老爸抓回去,唐墨……” 手臂不自觉伸向门把,“嘎哒”的开锁声,我终究心软。 “你一辈子都不要来最好!现在才来,我死了你都不知道……你的脸怎么了?” 陆晋尧原本白皙英俊的脸蛋仿佛遭遇过狂风暴雨干旱海啸一般,又是青又是红的。 “这个是——我跟老爸说我喜欢老师,我要跟老师一起生活。我老爸问我哪个老师。我说是你,然后被他打出来的。”他指着自己左半边脸的乌青详细解说,然后又指着自己右半边脸的细长红印,“这个是我妈骂我没良心,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她抓出来的。还有我的脚上……” “行了行了。”他一付比我还可怜的样子博取同情,我无心再听,干脆打断。“那你现在究竟打算怎样?” 陆晋尧无言地凝望我的脸,眨了下眼睛,朝旁边挪一步,露出身后大到夸张的行李箱,和箱子上探头探脑的巴西龟。 “我老妈说,只要每天回去吃晚饭就行了。” “……” 阳光的暖意闲散在空气里,外头一片绿意将至的征兆。罗宾的鼾声自浴室里飘扬而出,巴西龟龟壳朝下地从行李箱上翻滚落地,与瓷砖地面撞出一声脆响。 陆晋尧背对骄阳立着,笑得极其灿烂。 我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明朗的日子,似乎现在正要开始。 end. —————————— Happy ending! Happy new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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